2012年11月13日 星期二

百花杀(中)BY繁华落地


(10)百花殺30返璞歸真

  臨水說完這般驚世駭俗的話之後,也不管另外兩個人的表情如何驚訝,看到小巷裡面有人出來了,便歡快地奔走了。

  青君疑疑惑惑地看著臨二:“他怎麼知道的?”

  他們之間的事情,臨水怎麼會都知道,青君心裡湧出一股奇怪的感覺。

  縱然是兄弟情深,知無不言,但是生小孩什麼的房中樂趣,沒必要也跟兄弟分享嗎?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悅還是什麼,心裡沈甸甸的。



  “哦。”臨二匆匆應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嗯?”

  “沒什麼。”臨二低著頭,他的頭發這段時間都沒剪,額發有點長了,居然遮住了眼睛,只聽得見低低的回答,“你不喜歡小孩嗎?”

  喜歡啊,青君想,但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心裡那股怪異的感覺越來越濃烈了,從那個紅衫的神仙出現開始,他就越來越迷惑,包括臨二的一些說辭。

  剛才……那個紅衫神仙又來了,要他們交出人,但是車裡只有他和臨二兩個,鑒於上次臨二也跟紅衫神仙動手過,那麼紅衫神仙難道要的是他?

  他開始還覺得是那只狐狸,現在卻不大相信了,臨水縱然厲害,卻也不像是喜歡惹麻煩的人,何必為了一只狐狸得罪天庭,跟他們打來打去的?

  除非……除非這只狐狸極其重要,可是一只狐狸能干什麼?真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臨二還好這會兒跑到這裡來給自己報恩嗎?

  這麼想來想去,他又覺得答案只可能是……自己才是那個紅衫神仙要找的人。

  可是說不通啊,紅衫神仙是來找那個什麼皓靈青君的──這也是疑點之一,真是重名這麼巧合?──怎麼會來找自己呢?

  如果自己是皓靈青君……

  青君戰栗了一下,覺得這個想法太瘋狂了,不但瘋狂還是對臨二的侮辱,他想,臨二是自己的戀人,為什麼要騙自己呢?

  況且他也記得臨二說的那個三生三世的故事,不管是什麼,那裡面的感情是真實的,他都沒有資格這麼去懷疑自己的情人。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抬頭沖身邊的臨二笑笑:“我們進院子等吧。”

  鄰居們都開始出來了,他門口這倆玄的要死要活的黑色保時捷實在太扎眼了,眼看已經有熟悉的鄰居帶著好奇、驚訝、豔羨等神情湧了過來,他趕緊拉臨二進門。

  “其實……”臨二被他拉著,倒也沒有反抗,很溫馴,“其實我不擅長說謊。”

  什麼?

  青君一震,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大門卻被重新推開了。

  臨水拐了一個彎就不見了,現在再回來,手上卻拿著一個紙袋子,右手還捏著一根竹簽,正在吃油炸小圓子,他原本是穿了白襯衫過來的,再回來的時候卻變成了黑色。

  而且……青君隱隱地覺得,他似乎矮了點,以前臨水比他還高,大概有一米九的樣子,現在卻……卻到他的額頭了。

  錯覺吧,青君困惑地想,想來想去也想不通。

  “雞毛請我吃炸丸子。”臨水歡天喜地地說,笑瞇瞇的戳了一個丸子給他哥哥,“我要走了。”

  你不是要請我們吃飯的嗎?青君睜大眼睛,卻什麼也說不出,他覺得不對勁,臨水似乎又矮了一分……

  他已經需要踮起腳尖才能把那個丸子喂到臨二嘴裡了。

  “三界大門都開了。”臨水握住臨二的手,他……又矮了點,只能握到臨二的手了,青君這會兒終於確定,這真的不是他的錯覺了,臨水不但個子變矮了,連臉都變了。

  變成了十六七歲的少年,眉眼彎彎,笑起來很是爽朗,只有微微抿著的嘴可以看出一點倔強。

  “要是有事,隨時叫我。”臨水把扇子給臨二,他像是要變成泡沫的人魚一樣,眨眼已經到了十三四歲,稚嫩的很,眉眼一團青稚,碧色的眼睛狹長的,一挑一挑的,“我留了分身在人間。”

  臨二摸了摸弟弟的頭,現在這個弟弟是真的名副其實了,逐漸到了七八歲的樣子,穿了一件銀白色的內衫,外面罩著淺綠色的薄紗,那上面繡著白色的湖面,波光粼粼的,一動便是一片水波。

  七八歲的孩童,眉間點著一個紅色的朱砂痣,板著一張小臉,除了那雙碧色的眼睛,完全看不出跟長大後那個英俊的天地黯然的男人有絲毫關系。

  “我走了之後。”臨水也想摸摸臨二的頭發,但是他只到臨二的腰線處那麼高,踮起腳尖也夠不著,便有些惱怒,他哥哥急忙頓了下來,滿足弟弟的撫摸欲望,“你要好好的,多則十天,少則三天,我便回來了。”

  小小的孩子,一團稚氣,連眉眼都沒長開呢,只覺得胖嘟嘟的一團,連伸出來的爪子都肉肉的,卻故作成熟地拍著臨二的頭,青君怎麼看怎麼覺得好笑。

  只是他想到臨二剛才那句話,又有點寒氣,不太懂臨二說那個做什麼。

  “去吧。”臨二幽幽地說,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你死了,我是不會去給你收屍的。”

  臨水點點頭,吃完了炸丸子,毫無道德的把紙袋子扔在地上,用袖子抹抹油膩膩的嘴唇,毫無世家子弟風度,真邋遢啊……

  “我已經解決他了。”臨水說,陰測測的,也不知道他這麼一張天真爛漫的包子臉上怎麼擠出那點陰森的,一口糯米小牙笑得整整齊齊,“如果辰星來了,你跟他說,本君在上界等他,若是傷了不該傷的人,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本君穿越幽冥界,也要讓他粉身碎骨。”

  他婆婆媽媽的說了一堆,終於講完了,推門出去了,青君聽到門口車子發動的聲音,才想起來,臨水現在變得這麼小,怎麼能開車啊?

  他追出門口,門口空蕩蕩的,只有地上先前那個劇烈停車摩擦出的車轍,別的什麼都沒有。

  “他、他為什麼變小了?”青君回頭問臨二。

  “一種戰術而已,七八歲的身體是他身體最適合的狀態,他修煉的路子偏陰,小孩子更純淨點,為他上上三界做准備。”臨二解釋,還是低著頭,臉蛋逆著光,“進來談談吧,我給你解惑。”

  (16)百花殺31相思有毒

  “我說過了,我不擅長欺騙。”臨二壓根就沒上樓,閒閒地在樓下拉了一張八仙椅,他一直很溫和,可是做這個姿勢的時候氣勢十足,青君有種感覺,這才是真正的臨二。

  居高臨下,連撒謊都不屑的臨二。

  他不知道他這個感覺來源於何處,畢竟他認識臨二也沒有多久,而從他認識臨二開始,臨二就一直這樣,似乎從來都是溫溫和和的樣子。

  “坐。”臨二命令。

  青君一令一動。

  “你可以叫我臨花。”臨二淡淡說,之前臨水悄悄告訴過青君,臨二叫臨花,可是那跟這個不同,這次是臨二親口承認的。

  “我知道臨水跟你說了些什麼,不過那些都未必是真的。”臨花擺擺手,從桌子上隨手拿起一個鼻煙壺,他手指靈巧,很快地就拆了那個花朵狀的鼻煙壺,從裡面捏了一些香灰碎末。

  “不不,他不是撒謊。只是他了解的不多。”

  臨花歎了一口氣,他常常歎氣,但是這次顯然不同,青君從裡面聽出了某種冷漠。

  “我是魔界的二皇子。”他直視青君。似乎看到了青君在急速加跳的心髒,“你猜的沒錯,你確實是皓靈青君。”

  青君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去面對。

  他早就有這個感覺了,可是他不敢相信,因為結論太荒謬,而他不想懷疑臨花,他也不喜歡懷疑。

  “我不知道你對仙界有多少了解。這麼跟你說吧,仙界主要就是由上仙、仙君和你們常說的神仙組成。”臨二簡短介紹,青君想這才是臨二,沒有什麼多餘的語言修飾,簡單乾脆冷冽,“你屬於上仙,算天生的仙者,仙君和普通的神仙一般都是別的修煉成的,人或者動物什麼的。”

  “我是黃乘獸,有一個特殊的功能。”臨花笑笑,“一般而言,神仙也是有壽命的。”他看著青君的表情笑意加深了,“不,神仙當然也有壽命,不然天庭早該泛濫成災了,只是神仙活的年齡更久而已,但是他們還是有個死亡期。”

  青君木木呆呆地聽著,聽著臨花分析給他聽。

  臨花說神仙也有壽命的,他們也天界有兩樣法寶,可以讓神仙活的更久,一個是王母的蟠桃,一個是太上老君的仙丹,而魔界也有,就是他。

  “我有與天地同長的壽命。”臨花道,“不過真的願意活這麼久的黃乘獸並不多,因為太寂寞了,總是看著別人死去,所以最後堅持活下來的就我一個了。”

  與天地同長,是太寂寞了,青君想,覺得很難受。

  死亡很痛苦,不過顯然長命也一樣的悲痛。

  臨花幽幽地,翹著腳坐在八仙椅上,牆上的窗戶沒有關嚴,漏了一些光線下來,落在了他前面的地上,形成一片光影,於是他的聲音就像窗口轉折的光陰一樣,悠長緩慢,像是穿透了時間。

  “你是天生的仙者,是有無限壽命的。”臨花把鼻煙壺放下,用手指撐住下頜,他的手指轉動間,空氣裡陡然竄出一個毛絨絨的東西,呼啦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裡,青君看了一會兒,才發現是之前那只小狐狸。

  “啊,抱歉。”臨花陡然想起了什麼,“話有些多了,不過我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說起,只好從開頭講了。”

  他說抱歉,可是毫無誠意,連眉宇都沒有撼動一分。

  “故事差不多就從這裡開始的。”臨花悠悠說,“有一天,我在墨界,哦,就是我的城裡尋歡作樂,你突然把我從薔薇的身上拉下去,說需要我幫個忙。”

  因為前言太多,青君已經隱隱地猜到了是什麼,可是奇怪的是,他對這個故事毫無感覺。

  就是臨花說他是什麼皓靈青君,其實他也只是緊張了一下,沒有太多感覺。

  “啊,你沒猜錯,你需要我幫你延長一個神仙的壽命。”臨花頷首,“其實我騙了臨水,我在上三界混了上千年,怎麼可能不認識熒惑星君。”

  果然是熒惑星君。

  “王母的蟠桃不是那麼好拿的,太上老君的仙丹你也是弄不到的,所以你找我幫忙。但是你是仙,我是魔,我找不到幫你的理由,所以我拒絕了。”

  臨花講故事真慢,這樣晃晃悠悠地,卻很精確,青君甚至能想像出臨花拒絕時那種諷刺的笑。

  “但是你不屈不撓,你一直求我,你甚至跪下來過。”臨花笑笑,“當然這於我沒什麼,但是你是上仙,這樣很少見的。不過我依舊沒有答應你。”

  “你跟著我跟了很久,久到我都忘了多久,到我都習慣了你,你脾氣好,願意理我,願意跟我講話,願意……”

  臨花似乎講不下去了,他揮了揮手,空氣陡然選擇了起來,慢慢地氤氳成水汽,在半空中成了一個水鏡。

  “臨兄,吃雞翅嗎?”

  青君看到穿著青衣的自己在烤東西,那是他的臉,他認得出來,可是他又覺得那不是他,一樣的臉,那人穿著青色長衫,卻風華絕代,微微一笑的時候,只覺得漫天桃花飛揚。

  他看到臨花也在,臨花跟現在一樣,只是要神氣很多,坐在一只白色的神獸上,一言不發。

  “人間的東西還是很美味的。”他看到那個青君笑嘻嘻地說,討好地湊過去,把烤的東西遞給神獸上的臨花,“我學了很久的。”

  他確實是學了很久,青君甚至看見火堆邊還有些瓶瓶罐罐,想必是些調料,鹽巴胡椒粉什麼的。

  “我在人間晃悠了三四百年,你就跟著我那麼久。”臨花在他身邊解釋,回神撤去了水鏡,“以至於後來我都相信,我們真是朋友了。”

  真慘……青君想,哪怕他可能是那個青君,也覺得很慘,一個人不依不饒地跟三四百年,要不是有絕地大陰謀,那就是愛了,可是看臨花這個表情,怎麼著也是個陰謀。

  “我改變主意啦,幫了你。”臨花輕快地說,“父皇說,我背叛了魔界,我其實知道,他殺意就是從那時候起的,可是我不在乎,我覺得我跟你是好朋友,你喜歡熒惑,那我幫你也沒什麼,我拿了一顆內丹,我甚至幫你幫你把他的壽命延續到了與天地同長。”

  果然被騙了,青君想,一點也不吃驚。

  “我仰仗花而生。所以你答應我,你要一直喂飽我,無論我開哪朵,你都幫我,再也不讓我饑餓。”臨花幽幽地說,“臨水說我野心也很大,可是他不知道,我只是想吃飽了,我很好養活的,只要吃飽了而已,可是我總是吃不飽啊,我只能想,是不是我當上魔君,就能吃飽了。”

  他說的很傷心,那傷心是如此的真誠,真摯的青君都覺得毛骨悚然了。

  只是……只是為了吃飽嗎?

  一個人,只是為了吃飽,所以不惜一切?

  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後來我開了惡之花,你消滅罪惡之人,供我吸食,我開了斗之花,你陪我斗爭了上千年。”臨花輕聲說,“我很相信你,比你現在相信我,還要相信你,你想像不出那種相信,深到了什麼地步。”

  他的左眼流出一滴淚水,只有一滴,很淺很小,卻是紅色的,劃過他的臉頰,留下曖昧的紅。

  “我想我終於吃飽了,我可以不用那麼費力修煉了,可以不用弒魔殺妖斬仙了,我甚至可以安靜地過日子,每天跟在你後面瞎晃,我覺得很滿足,我甚至不用回斑斕山求父皇了。”他的聲音那麼那麼沉,像是要沉到骨子裡,聽的時候就覺得心跳如雷,像是被劈了一樣,“我相信了,但是你騙了我,你知道我知道你死的那一刻,我想干什麼嗎?”

  “我想把上三界的仙全部都殺了。”臨花咬著牙齒,咯吱咯吱地,“可我忍了下去,我想臨水還有你一縷魂魄,我還能努力。”

  臨花恨的要命,那種恨是從骨髓裡散發出來的,是因為那種相信到了極致,才散發出來的恨。

  “臨水說,你的魂魄雖然在他那裡,但是我需要去幽冥界給你重組意識。”臨花疲倦地抱著狐狸,摸著它的皮毛,“我穿越幽冥界,花盡了功夫才把你帶回來,但是為了這個,我付出了代價。”

  “我把我的一部分留給了幽冥王。”臨花笑了一下,無比的猙獰,“我最強的戰斗力那部分,我把自己一分為二,一半留給了他,一半帶著你出來,可是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是完整的了。”

  他呻吟一聲:“他在幽冥界折磨我,我需要依靠魔君的血才能熬過去。”那聲呻吟無比的淒慘,陡然叫出來,聽的青君毛骨悚然,也就是這會兒,他才意識到,為什麼臨花總是要喝臨水的血,總是離不了。

  青君怔怔地看著臨花,他覺得臨花在撒謊,可是他知道,這不該是撒謊。

  臨花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在撒謊。

  “那麼,現在我都告訴你了。”青君正聽得津津有味,臨花卻陡然停頓了他的故事,看著他,“熒惑是你的情人,你記得,可你還記得你的諾言嗎?”

  “你在雲天涯下發誓,只要你活著,就陪我開每一朵花,無論那是什麼。”臨花一字一頓地問,“可是你撒謊了,我不想跟你計較,可是現在熒惑又來了。”

  臨花微笑:“我脾氣不大好,原諒第一次就未必會原諒第二次,這次你要是再背叛一次,我就死,也要把這天捅破了。”

  他微笑的時候,燦燦爛爛的,沒有一點點陰霾,就像他溫柔時一樣,可是那之下,壓抑著什麼,壓抑的無比濃重與黑暗,讓人連話都說不出來。

  (15)百花殺32眉開眼笑

  真是一個漫長的故事,青君想,他望著臨花,覺得其實他相信不相信那個什麼熒惑不是重點,背叛或者不背叛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別的。

  “你仰仗花而生?”

  臨花點頭。

  “什麼意思。”

  “一種修煉方式。”臨花回答,“臨水就是仰仗於水而生,不過他體質特殊,或者說,天賦極高,他的水,能溶於萬物,而我是花,只能開在表面,所以他能脫水而活,而我離花就死。”

  青君點點頭,對這個不大關心,他只是想說:“現在我還能幫你嗎?”

  臨花搖搖頭。

  青君舒了一口氣,眉飛色舞:“就是說,你再次來人間找我,其實不是為了我能養活你對嗎?”他一直擔心的只是這個,他好怕臨花過來,只是希望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那於他來說是很不爽的。

  他承認他自私,可是他只是更高興,臨花是真心實意地願意跟他在一起,無關其他。

  臨花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琥珀色的眼睛裡像是湧現了無數的陽光,暖意四射,青君聽到對方認認真真地回答:“對啊。”

  臨花說,他擅長撒謊,於是青君滿足了。

  他太滿足了,以至於他都沒有多問,就像他之前想像臨花一樣。

  哪怕他看到熒惑會有奇怪的感覺,哪怕臨水會說奇怪的話,哪怕臨花說辭含糊,他都不想多問。

  微妙的感覺他能克服,奇怪的話他能一笑而過,而那些含糊的過去,他也不大關心。

  以前的青君跟他有什麼關系,以前的熒惑又跟他有什麼關系?那些仙魔們跟與他毫無關聯。

  他只知道,這麼些年,他一個人寂寞著,是臨花穿越而來,願意跟他說,可以陪他一輩子。

  紅塵萬丈,往事霏霏,他只願意相信這一刻願意坐在他面前的臨花,因為他才是真實的,是溫暖的,是願意對他微笑的。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青君小小聲說,走過去,從後面抱住臨花,他很喜歡這個動作,可是能做的機會不多,因為臨花不喜歡,可是現在他做,臨花很溫順,於是他便很高興,他抱著臨花,“所以你問我的,我也沒辦法回答,不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

  “我不認識熒惑,也不會跟他跑了。”他學著臨花一字一頓地回答,“真的,我覺得不需要發誓,有些事情,誓言是靠不住的,只在於我們想不想。”

  他輕輕地親了一下臨花的頭發,很輕很輕。

  他太相信臨花了,所以他不喜歡多想,他不想問為什麼青君會死,也不想問青君為什麼會變成凡人,他更不想知道,那裡面曲折的故事。

  他在人界生活了太久,更加趨向一個凡人,那麼熱烈而奔放,喜歡的時候那麼直接,放棄的時候那麼乾脆,以至於以後仇恨的時候都那麼……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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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這些日子,於青君來說,像是做了一個夢,一天比一天的奇怪,他最開始是見到了兩個奇怪的年輕人,然後這兩個年輕人變成了妖怪,再之後,他和其中的一個妖怪好了,再之後……再之後又出現了一個神仙,而從這個神仙的言行中居然能推斷出自己曾經也是個神仙,並且曾經暗戀過那個神仙,再之後,那個神仙的話居然證實了,他真的是個神仙。

  不過這些都跟他沒什麼關系,臨花解釋了一下,他就乾脆接受了,借著該干什麼干什麼,譬如正常營業。

  他第二天是起了個大早的,因為考慮到今天有不少客戶,把臨花也早早地拖了起來,後者因為昨晚玩游戲太晚,被拉起來的時候還睡眼惺忪,不滿地嘟噥了好久。

  青君哄了好久,先幫他把衣服穿好了,才下樓去開門,他剛打開大門,便看到一個小孩站在他家門角,怯怯懦懦地扒著牆壁。

  這孩子有一張胖嘟嘟的小臉,眉間一個小小的朱砂,顯得像個小小的彌勒,看起來就頗為眼熟,青君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臨水的孩童版。

  奇怪,臨花不是說臨水去參加千年選命了嗎?

  他困惑地看著那個孩子,那個孩子被他看的害羞,低著頭,偶爾才偷偷抬頭。

  他站在牆角,怯生生的,一邊偷偷地看著青君,又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因為太胖了,像個胡裡花俏的團子,青君忍不住笑了。

  “臨花。”青君大叫,“你弟弟好像沒走成,又回來了。”

  臨二走出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他的一個分身而已。”

  他真是十分無聊,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個牆角的娃娃,嘴角翹了起來,勾了勾手指:“過來。”

  臨水左看右看,青君這會兒才發現,他連鞋子都沒穿,穿的衣服也不像臨水那樣整齊,只是裹著裹著一團布匹一樣的東西,一看就是少數民族兄弟。

  這臨水也沒太良心了,自己走的時候穿金戴銀,自己的一個分身,卻穿成這樣,真是怪可憐的,青君心裡盤算了一下,一會兒得空了,要帶他出去買些衣服。

  只是小包子有點胖,不知道會不會不好買啊。

  “過來。”臨二再次招手,小包子卻搖頭,警惕地四處看著。

  他不肯過來,臨二就乾脆走了過去,他原本是躲在牆角的,現在想退也退不了,一直被臨二逼著貼在牆上。

  “你、你不許過來。”他結結巴巴地說,臨二理也沒理他,伸手就去抓他。

  他鼓起嘴巴,把臉頰撐得像個包子,朝著臨二吐了一口水,大叫:“臨兵列陣,水來!”

  臨二一把抱住他,摟在懷裡,正被他噴了一臉的水,不由得大怒:“你居然敢往我臉上吐口水!”

  臨水呆呆地看著他,似乎是不敢相信,委屈的幾乎要哭了:“我沒有吐口水。”

  臨二抹了一下臉,把手上的水跡給他看,臨水更委屈了,包子臉皺成一團:“那是噴水。”

  “吐口水。”臨二捏捏他的臉頰,“不許往我臉上吐口水了,再吐我就打你屁股。”

  臨水被他抱在懷裡,四處扭動,被這個話嚇了一跳,立刻不敢動了,嚇得快要哭了,連聲音都帶了哭腔:“我、我不吐了,你不許打我。”

  青君左思右想,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讓這麼個蠢貨日後發展成臨水那個德行的。

  童年教育果真十分重要啊,青君同情地想,看看,好好的小孩子,以後就毀了啊!

  “他……到底是什麼?”青君忍不住問,就是派給分身來保護他們,也不帶派這麼蠢的,他看著臨二懷裡蠕動的胖子,都覺得是在欺負小孩。

  “他……只算是個人形資料庫吧。”臨二皺著眉頭去捏小娃娃的臉頰,扭來扭去的,“臨水的一個分身而已,有他的一些記憶,卻沒有他的能力,我知道臨水有很多分身,主戰斗的,主記憶的,或者主管理的,這個應該是一個……呃,這個應該是一個式神,專門回答我疑問的。”

  青君看娃娃捏來捏去,忍不住也上去揪了一把,小胖子的臉頰軟軟的,被揉的紅通通的,卻也不敢反抗,乖乖地站著,隨便他們蹂躪。

  手感太好,青君抗不住這種誘惑,又捏了捏,直到小胖子皺了皺眉頭,癟嘴要哭了。

  “來。”臨二笑得相當不懷好意,親了他一口,“叫爹。”

  娃娃版臨水看了一眼臨二,他的眼睛裡水汪汪的,似乎捏疼了,茫然地抬頭掃視了他們一眼,乖乖地叫了一聲:“爹。”

  臨二眉花眼笑,摸了摸他的頭頂:“乖兒子。”

  青君看著臨二這個令人發指的舉動,卻也不好阻攔,只能期待臨水完全不知道這個事,否則不知道以後會怎麼來找他們算賬呢。

  “再叫一聲。”臨二給了他小娃娃一顆糖,小娃娃似乎有點遲疑,又似乎很想吃,只是睜著眼睛,呆呆地看著。

  “軟的。”臨水小小的手捏著QQ糖,他的聲音也軟軟的,帶著江南的軟糯,黏黏的,好奇地看著糖果,“我可以吃嗎?”

  “可以。”

  臨二哄他,臨水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然後笑了起來:“爹,是甜的。”

  青君渾身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完了完了,他想,他已經預想到結果了,臨水回來,怕是十大酷刑也不夠自己受的。

  不過自己已經揪過一把了,不知道以後臨水會不會也找到他算賬啊。

  臨二抬頭一笑,燦爛的很,簡直是不懷好意和幸災樂禍的:“快再捏捏,他去上三界了,最少也得三四天才回來,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他回來的時候,都三四年了,早忘了。”

  青君兩眼放光,捏住小胖子的臉頰,左右拉了拉,逗的小孩子眼淚汪汪的,玩的那叫心花怒放啊。

  (10)百花殺33所謂朋友

  晚飯的時候,臨水像個沒進過城的土包子一樣,對每一樣菜色都表達了由衷的贊美,對青君夾給他的菜都小心翼翼地表示了感激,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感謝,看的青君都要老淚長流。

  這是臨水啊,那個長大後挑剔的要死的臨水啊!

  他越發喜歡這個孩子了,吃過晚飯,就去鄰居家借了幾件小孩的衣服回來,那家的孩子比臨水大點,衣服也有點大,穿在臨水身上,空曠曠的。

  青君幫他卷好了衣袖,看這孩子小小的一團,心都軟了。

  他陡然想到,臨花之前說的,要生個孩子的言論,之前還只是聽聽,今天陡然再次想到,都忍不住有點激動。

  他把小胖子安排在他自己的臥室,小包子小心翼翼的,青君都開始想,要不要帶著小胖子一起睡,免得他害怕。

  “他夜裡會不會哭啊。”青君憂心忡忡,新做爹的都這樣。

  “你可以讓他進來,只要你不介意以後臨水嘲笑你。”臨花撐著下頜回答,他正坐在床上玩游戲,Minecraft,是青君最討厭的3D游戲。

  讓他進來也沒什麼,青君想,頓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臨花的意思。

  臨花倚在床上,赤裸著腳,青君有點失神,他從來沒有見過弧度這麼有力的足弓,繃緊了擱在雪白的床單上,像是一件青銅制品,冰冷而性感。

  他悄悄的用手去摸臨花的腳踝,後者敏感的很,一瞬間就把腳縮了回去。

  “怎麼了?”臨花有點奇怪地看著他,他正玩到熱烈處,“別鬧。”

  “你上次說。”青君吞了吞口水,伸手摸到臨花的大腿,那裡肌肉結實而又彈性,“你可以生小孩的。”

  臨花轉頭看了他一眼,有點驚訝。

  “什麼時候可以生?”青君鼓起勇氣問,他之前覺得這個話題很荒謬,不過現在他又覺得很靠譜。

  想想吧,以後會有一個小小臨花,長得跟臨水差不多,肉嘟嘟的,多有趣。

  臨花看他的眼神越加奇怪了,一只手放在鼻子上,半晌才疑惑道:“你很著急?”

  青君點點頭。

  “呃……”臨花有點為難了,“這個不能著急吧,成功率不太高誒。”

  他皺起眉頭,嘟囔了兩句,琥珀色的眼睛裡寫滿了為難,看的青君都不忍心了。

  “不容易就算了。”

  “不是不容易。”臨花想了想,吃力回答,“而是……”他慢慢回答,“你知道的,要生孩子,要有一套生殖系統,我的那個……不太完整。”

  “啊?”

  臨花有點煩躁,青君覺得,一個大老爺們,說這個話題,大概也確實有點煩悶吧。

  “就是……就是,我的腹腔曾經受過傷,後來恢復的不太好,所以……”他咬咬唇,咬的唇色嫣紅,水色依依,“沒什麼,我明天吃點藥。”

  青君被他說的疑疑惑惑的:“那到底難不難?”

  臨花想了一會兒,緩緩搖了搖頭。

  既然不難,干什麼這麼為難的樣子,青君莫名其妙。

  “我、我不會害羞啊。”臨花道,臉上神情倒是淡定,不像害羞的樣子。

  青君噗嗤一聲笑起來:“可以可以。”

  我真的跟了他四五百年,還喜歡著別人?青君狐疑地想,抓住情人的一綹頭發親吻,那發絲光滑冰涼,滑若清波,手感好的一塌糊塗。

  那個青君肯定是個睜眼瞎,青君想,把手慢慢的滑下去,臨花穿著黑色的緊身襯衫,這會兒蜷縮著坐著,露出一小截腰線,那皮膚光滑錚亮,腹肌的紋路勾勒的清晰而曖昧,小小的一片皮膚在燈光的照耀下,美好的像是一場夢。

  “你還真是喜歡這身體。”臨花懶洋洋地笑著,對他的撫摸只是覺得癢。

  你整個人都是我的,我干嘛不喜歡啊,青君想,然後突然明白了什麼。

  “你,你是不是跟那個青君也做過!”青君大叫。

  “做過呀。”臨花毫不在意,他原本還想繼續玩下去的,可是青君摸個不停,他便把電腦合上了,“我想想哦。”

  他頓了一會兒:“大概有一次喝醉了吧,還是怎麼著的。”他撓撓頭,“人間的酒質不如天界的清冽,他喝多了,就把我當成了熒惑。”

  青君瞪大了眼睛,血一瞬間湧上了腦門。

  他不但真的跟那個神仙做過,還被當成別人做的……

  “你們倆壓根不像!”青君嚷嚷,他見過熒惑星君,跟臨花長得差的十萬八千裡,那個皓靈青君怎麼認錯了。

  肯定是故意的,青君悲憤地想,無比憤怒,雖然那個什麼神仙可能就是他,但是心裡還是不可抑止的升起了一股嫉妒。

  簡直太可悲了,居然要去嫉妒自己的前世。

  “是不太像,他長得比我好看。”臨花說,理所當然,“魔界和仙界長得像我這麼丑的不多,不過他喝醉了嘛。”

  青君一時無語。

  “你就TMD不介意?”青君質問。

  “我為什麼要介意。”臨花奇怪的看著他,十分迷茫,顯然不了解的青君的邏輯,“那是一個意外,他後來道歉了。”

  我不是說這個,青君想,心裡有種模糊的感覺,臨花……其實應該對皓靈青君並沒有他想的那種感情。

  “你不介意被當成別人?”

  如果臨花喜歡皓靈青君,被當成別人,應該很傷心吧……

  他這麼想,心裡舒了一口氣,雖然很奇怪,但是他真的很討厭臨花喜歡他之外別的人,哪怕那個人可能也是他。

  “不介意啊。”臨花回答,“哦,人間界可能貞操感比較嚴重,但是魔界對這些倒沒什麼,況且……”

  他淡淡地說:“當時我以為他是朋友啊。”

  朋友就可以上床了,青君駭然,心裡一陣強烈的感覺,以後一定要杜絕臨花交朋友,他陡然想到臨水,疑心這兩兄弟真沒有什麼清白啊。

  “可是朋友的話,幫他有什麼啊。”臨花理所當然地回答,他比青君還要疑惑,“朋友啊,不就是可以什麼都幫忙,要死要活一句話的關系嗎?”

  青君緩緩把手從他身上拿回來:“你給我老實交代,你這個朋友,當初到底都為他做了什麼。”

  (16)百花殺34一歲榮枯

  他的態度太鄭重,弄得臨花都疑惑起來,那疑惑如此的真實,弄得青君都有點無奈。

  “那是朋友,不是情人。”青君挫敗地說,“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呢。”

  臨花看著他,十分無辜:“可是我只有他一個朋友。”

  幸好你只有一個朋友,不然我這會兒不知道去哪哭呢,青君想。

  他對那個青君泛起了一陣濃厚的厭惡,他想不通,怎麼心裡裝著一個人,還能跑過去跟別人上床。

  當然,他不反對做愛,畢竟那玩意兒屬於娛樂,可是既然有喜歡的人了,那麼難道不該謹慎點嗎?

  人與野獸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人類有自制力,作為神仙的皓靈青君,不是該更謹慎嗎?

  他如此想,臨花噗地笑出來,拍拍他的手背。

  “你想多了。”臨花認真地說,“他真不是故意的,沖他投懷送抱的人太多了,犯不著故意找我。”

  青君挑起眉梢,表示自己的質疑。

  臨花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皓靈青君啊,是那種風流倜儻愛穿青衣的,一雙桃花眼斜斜的,迷的上三界無數神女仙娥神魂顛倒非君不嫁的類型。”

  “他啊,若論容貌才學也是天上地下舉世無雙的。”臨花慢慢地說,語氣很慢,很誠懇,即使他可能恨那個人,還是很真摯,“他比你想的有誘惑力多了。”

  廢話,不然怎麼誘惑了你。

  青君有點嫉妒,這評價得有多高啊。

  “他是上君。”臨花淡淡說,“脾氣又好,自然討人歡喜,譬如兜率宮的那位,雖和善,卻愛大胡子裝扮,譬如東華天君,因為是武將,脾氣便不大好,別的天樞或者南明,都不大理人。上三界的上君裡,只有他長得俊秀,脾氣好,便格外的受寵。”

  “他這麼好,你也不喜歡他對不對?”

  青君沖口而出,臨花看了他一眼,十分困惑:“他喜歡熒惑啊。”

  他的語氣十分天真,就好像說那個包子是臨水的,我不能去搶啊一樣的,青君忍不住想,這家伙真是妖魔嗎,怎麼能天真成這樣!

  “我是半魔半仙,變成什麼就看我造化了。”他的眼睛平視著遠方,“他們以前都以為,我能成仙的。”

  青君想,一定是他的前任背叛後,臨花就徹底墮魔了。

  不過這樣也很好嘛,他一個人,都沒嫌棄臨花是妖怪。

  “我是魔啊。”臨花輕聲說,“你還沒懂嗎?以前你就是跟著我,也沒什麼,我半魔半仙,並不算純魔,可是現在,我是純魔啦。”

  “臨水不在了,我現在就是魔界的攝政王了。”他低著頭,把聲音放柔,可是那不能抵擋裡面的殺意,“他們自然要來殺我,畢竟以後我出斑斕山的機會不多了。只是你……”

  “你若跟了我,你可就再也回不了天界了。”臨花快速說,“你可能還不太了解那種感覺……”他抬起頭,栗色的眼睛裡沉沉的,裡面有著極淡極淡的希冀,淺薄的如天邊的雲彩,一陣風就能吹散,“你以後……想起來也回不去啦。”

  回不去就回不去唄,青君想,聳聳肩表示無所謂。

  臨花無聲地笑笑。

  “那麼這個熒惑到底是來干嘛的。”青君疑惑,看起來不像是單純找自己這麼簡單啊。

  “把你帶回天界啊,順便消滅我,不過他來是沒用的,他用火,臨水鎮水,他討不了便宜。”

  臨花歎了一口氣:“不過我感覺到了,還有別的五曜下來了,只是不知道是太白還是辰星或者鎮明。”

  “來的辰星倒是不怕。”臨花怔怔地,似乎想到了什麼,陡然笑起來,“他性喜美色,看到你怕就走不動了。”

  青君驚訝:“還有這樣的神仙?”

  “有。”臨花肯定地說,“他當年追過你,被你打的滿三界亂竄,後來看上了臨水,一直追到瓊界,大帝大怒,把他關在司水宮關了兩百年,他才收斂點。”

  這……青君有點無語。

  臨花淡淡呵出一口氣:“最怕來的是鎮明。”

  “他很厲害嗎?”

  “他司土。”

  青君點點頭,難得聽明白了,這個鎮明司土,臨花好像是用花,花總是離不開土的,不過臨水不是還留了個備用武器在麼?

  雖然那個小胖子弱的一塌糊塗,好像他一巴掌就能扇飛,不過臨水向來擅長無中生有,說不定那小包子有什麼絕招呢!

  臨花看了一眼青君,突然問:“你昨天有沒有想起什麼?”

  “什麼?”

  “你對熒惑有記憶。”臨花道,“你畢竟是上君,逆生長也是有的,遺傳記憶就在你的魂魄裡面,如果你想恢復,隨時可以。”

  青君一下子僵住了。

  臨花看著他,眼神認真:“你對熒惑有感覺是不是?”

  “那不可能。”青君大叫,“我不是他!”

  他才不要變成那個神經病,搞了那麼多年,也沒搞到自己喜歡的人,還把身邊的關系處的亂七八糟的。

  臨花看了他一眼,眼神復雜,終究沒有說話,青君渾身冰涼,便決定當做什麼也沒有看見。

  “我覺得。”臨花慢吞吞地說,“你已經快想起來了。”

  他的腳涼涼的,青君終於悄悄地摸了上去,感覺到了那種冰冷而曖昧的觸感,覺得這比性交都色情。

  “怎麼了?”臨花問。

  青君搖搖頭,握住手下的腳踝,這地方骨肉雲亭,有著流暢的弧線,性感的一塌糊塗,在他白色的指尖裡,看一眼就讓人呼吸急促。

  他再次搖頭,然後湊過去親吻臨花的嘴唇,一手摸到後者的腿間。

  “我在講話。”臨花僵硬了一下,倒沒有反抗,順利地被他壓倒在床上。

  “你講,我聽。”青君簡短地回答,他的心思已經飛掉了,這會兒已經把手伸進了臨花的內褲裡面,抓住了裡面柔軟的性器,開始撫摸。

  “等等。”臨花有點狼狽,呼吸一瞬間就急促起來,抓住他的頭發絲,“你怎麼了?”

  他的手抓住青君的頭發,那力道與其說是想把青君扯開,不如說是一種別樣的調情。

  想想吧,他的十指糾纏在他的發絲裡面,纏綿環繞,這種親密的動作,青君想想都硬了。

  “沒什麼。”青君無精打采地說,“我只是突然想,我們好幾天沒做了。”他做出指責的樣子,“你每晚都在打游戲!”

  他指責的時候,毫不控制手下的動作,費力而討好地運動著,他已經熟悉這具身體了,做起來並不困難。

  他湊過去親親地親著情人,用牙齒小小的咬著唇齒下的肌肉,這種觸感,讓他想起小時候吃的一種菌類,柔軟,卻有種不可言喻的韌性。

  “可是臨水已經通關了。”臨花這麼說,十分莫名其妙。

  為什麼你們玩個游戲都要攀比,青君咬牙切齒地想,手下的動作不免加快了。

  “呃……”臨花仰著頭,斷斷續續地呻吟,他的喉結上下浮動著,那脖子的曲線就任意地伸展改變著,因為壓抑,抖動的就更加厲害了,像是最致命的弱點,讓人想一口上去咬碎。

  青君這麼想,也很快就去做了,他一口咬在那喉結處,後者叫了一聲,眼睛瞬間紅了。

  “呃……”臨花想要抗議,青君沒理他,他發現,每用手指戳一下那個喉結處,那地方就會又頑強的再次挺立起來,而這個動作,讓臨花的眼睛越來越紅,甚至有了水汽。

  他喜歡看這雙眼睛,煙雨朦朧的,裡面便沒有那種悠遠,只有這種沉浸在現在的迷茫。

  其實這樣的眼睛,要是瞎了才好,青君突然想,什麼都看不到,於是只能流露出半茫然的神色,一直在他身邊,被他牢牢地拉著。

  可惜這個人,於他來說,還是強了點,青君想,要是再弱點就好了,就能一直留在身邊了,也不怕發生任何事。

  他的危機意識就是從臨花剛才的話開始的。

  他終於想到了一件事,臨花跟他不同,不是像他,只有孤身一個人的,臨花還有一個魔界,有很多要負責的妖魔。

  甚至那些過來的神仙還可能讓他們分開,而他還可能不再是自己,變成別人。

  他覺得有點煩躁,這煩躁讓他無比的郁悶,好像這天氣,明明已經確定了要涼爽下去,為什麼又反復無常地要開始炎熱呢!

  “你怎麼了?”臨花再次問,他的嗓子嘶啞,眼睛紅的一塌糊塗,手指緊緊地抓著床單,“你剛才在想什麼?我聽不到。”

  青君早就注意了,臨家兄弟都有一雙格外長的手,手指頎長,骨節分明,淡淡的亮棕色讓它們總有一種怪異的優雅,無論是拿筷子還是敲擊桌面,或者吸煙,甚至……現在搭在被子上,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性感。

  “啊?”青君被他的話弄的一愣。

  臨花板起臉,他不常板起臉,偶爾板起臉還算有力量,只是這次實在沒有說服力,畢竟他的眼角眉梢還殘留著先前的情欲,那股兒情欲讓他顯得格外不正經:“你……剛才……我剛才好像聽不見你的心聲了。”

  不能是因為我想的太黑暗,你就聽不到了吧?

  “我沒聽到。”臨花有點抓狂,陡然激動起來,“你剛才在想什麼?”

  “聽不到就聽不到,你激動什麼?”青君有點奇怪,“反正你也聽不到臨水的心聲,光聽我的,好無恥。”

  “我聽不到上君的心聲很正常。”臨花斂眉肅然,“可是你是人類。我怎麼可能聽不到。”他看了一眼青君,神色愈加復雜,“你果然在緩慢恢復,熒惑星君真厲害啊,你的逆記憶蘇醒了。”

  (16)百花殺35星辰不變

  已經到了九月,幽蘭街的小孩子都去上學了,所以早上又開了那種嘀嘀咕咕的讀書聲,導致青君六點多種就醒來了。

  他睜開眼睛,第一個動作就是摸身邊的情人,讓他驚訝的是,他居然摸了一個空。

  怎麼了?

  他渾身的血都凝固起來,臨花從來不會這麼早起床,事實上,如果他不叫,臨花能睡到下午,那麼現在是什麼事讓他情人不見了?

  他第一瞬間就想到了那些神仙,這讓他的心髒都快停滯了,他快速地跳下床,用一種他自己都驚訝的速度快速下了樓,奔跑了出去。

  他用力推開大門,外面的陽光燦爛的一塌糊塗,一點都不像他此刻的心情,陰郁的都想把這天空打碎。

  院子裡什麼都沒有,他越發驚恐,再次轉身回去,這次他運氣不錯,他感覺到了一點淺薄的呼吸在他左手的客房裡面,那呼吸很是淺薄,但是卻很熟悉,青君斷定,肯定是臨花的。

  “懷不上。”青君沖進去就聽到臨花在跟小胖子嘀咕,“不是吃了樂宵麼?難道還要再吃點。”

  小胖子的臉扭曲成一團,似乎十分痛苦:“你就為了這個破事叫我?”

  “破事!”臨花尖叫一聲,“TMD,我現在是為了誰在努力,他的青靈血脈加上我的聖獸血脈,才能給你生出一個無敵BUG來。”

  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還不是怕你死在上面,沒人去給你收屍!”

  青君停住腳步,看著那個娃娃版的臨水凝起淡淡眉梢,眼裡彌漫出一股深意:“幽冥王也來了,生不出來就算了,我努力把你那一半搶回來。”

  臨花回過頭來,看了青君一眼,後者也看著他,兩人相互對望著。

  “我走了。”娃娃再次道,面目扭曲了一下,又恢復成原來那個憨憨的小包子,一手還握著一個軟軟的包子。

  青君還是看著臨花,他剛才似乎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你剛才說。”青君疑疑惑惑地問,“生個什麼?”

  他心怦怦直跳,懷疑自己聽錯了,可是那不可能吧……臨花說了一遍,臨水也說了一遍!

  那麼……

  他張大眼睛,裡面擠滿了不可置信:“你是不是在利用我啊?”

  臨花微微一笑:“了不起,我做了結界,你居然闖進來了。”

  青君還來不及說話,臨花就再次笑了起來,他的手指上凝出了一朵花,雪白純潔,像是雪山之巔的白雪,皚皚弱弱,嬌豔的一塌糊塗。

  “蘇先生。”臨花淡淡說,“你知道麼?”

  青君被那朵花吸引了,他往臨花的眼睛看去,後者琥珀色慢慢的融化了,裡面沉入了無邊的黑暗,那黑暗如此的濃郁,很快就將眼睛染成了漆黑。

  臨花的眼睛冰冷的像一面鏡子,拒絕透出任何情緒,他的薄唇僅僅地抿著,五官像是雕刻一樣的,每根線條上都寫滿了冷酷,有種不可言喻的凶殘與……肅殺。

  “你不該恢復這麼快的。”臨花撥了一下頭發,他散亂的頭發亂糟糟地半遮蓋著額頭,這之前,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青君總覺得他有種極致的性感,可是這會兒,他才發現,這麼個動作,原來臨花也可以展現出一股兒不懷好意。

  是的,不懷好意,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血腥味兒。

  “你……”

  他結結巴巴地開口,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倚在了牆上,這不是他熟悉的臨花!

  他認識的臨花,要麼就是沖他溫柔淺笑,要麼就是帶著戲謔與嘲諷與臨水斗嘴,偶爾生氣的時候也只是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皺起來。

  他甚至還記得,臨花的一些害羞與性感表情!

  “不要緊張。”臨花柔聲說,舉起了那朵白色的花,嬌柔的花兒在他古銅色的之間顫顫巍巍的,有種清潔的味道,他黑色的眼睛慢慢裂了開來,裡面有著銀色的光芒閃爍,像是豎線一樣,縱橫交錯而冰冷。

  貓科動物的眼睛,無機質的,殺意騰騰的眼睛,青君想,他看過動物世界。

  這個人是騙子,他無意識地想,當然這也是他最後一個念頭,他看到臨花手上那朵白花慢慢的張了來來,原本的花骨朵兒慢慢地綻放,露出了紅色的蕊。

  潔白的花朵,裡面卻是紅色的花蕊,那花蕊紅的一塌糊塗,像是血一樣,照的他的眼睛發痛,他痛苦地閉上眼睛,覺得腦袋像是裂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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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早晨,青君起來的有點晚,這讓他有點納悶,不過考慮到昨晚他們胡搞到了半夜,他也不以為意,打著哈欠,拼命把身邊的人叫醒。

  “起來了,起來了。”

  青君揉著眼睛去找鞋子,有點驚訝自己床前的拖鞋居然有一只不見了,他找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只拖鞋落在門口。

  什麼情況,他想,怎麼鞋子跑這麼遠,簡直就像自己跑了一半,把鞋子丟在這裡一樣。

  但是他沒有多想,因為隔壁的小包子走了過來,手上捏著一個包子,小口小口地咬著。

  “你哪來的包子?”

  青君有點驚訝。

  “對面的大嬸給的。”小胖子含糊回答,胖嘟嘟的手指指指樓下,“有個人找你們。”

  找我們?難道是客戶?青君看了一眼時鍾,已經八點了,這時候來也差不多了。

  臨花穿好衣服,他今天起床的格外俐落,甚至含著某種不易察覺的殺伐,連衣服都整理的乾乾淨淨的。

  “走吧。”他率先下樓去,青君跟在後面,走到一半的時候,青君終於明白,為什麼臨花今天這麼積極了。

  客廳裡坐了一個人,白衣飛飛,黑發飄飄,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正在吃東西。

  堆滿了食物的八仙桌上,食物都乖巧地在半空中排好隊伍,一個一個走進他的嘴裡,像是士兵列陣一樣。

  “嗨,美人。”白衣人抬頭打招呼,一雙黑色的眼睛明亮,像是天上的星辰,“雖然我覺得你應該記得,但是為了避免尷尬,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好了。”

  “我是辰星。”他微微一笑,嘴裡還塞著許多的食物,“想必你已經等很久了。”

  這就是辰星?來的也太快了吧。

  青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從短短的介紹裡聽出來,這人果然是老牌的流氓,搭訕起來格外的俐落。

  “很抱歉美人現在不記得你了。”臨花拉開椅子在辰星面前坐下,“星君,好久不見。”

  “你也是美人。”辰星笑吟吟地,“他現在不如你。”

  臨花眨眨眼睛:“不得了,你居然超出五離了,連美丑都分不清了,我當時在天界亂晃,你可是天天管我叫阿丑的。”

  “胡扯。”辰星吃著包子,那德行真跟臨水一樣,“所謂美人,又不僅僅是面貌上的,性子也算的。”他吃完了包子吃燒賣,“最重要的是要合我胃口,你現在挺符合我愛好的。”

  青君忍耐住沖上去給他一巴掌的欲望。

  “哦?”臨花也笑,饒有興致的,“我聽說,星君是個風雅的人。”

  辰星滿口油漬,拼命點頭,真是好生風雅。

  “你當年說臨水是美人,追到了瓊界,事敗違令大帝也不肯認錯。”臨花摸著下巴,“我沒記錯吧?”

  辰星繼續點頭,口齒含糊:“美人就是沒有,沒有為這個破道理就勉強說美人不是美人的。”

  “那星君打算給我這個美人,獻什麼殷勤?”臨花找了一張紙,掰過辰星的下頜過來,一點一點幫他把嘴角的油漬擦乾淨,“不如,你幫我把鎮明打回去?”

  他們的距離不到一寸,近的似乎都要貼起來了,青君忍了又忍,才沒有伸手去把臨花拽回來。

  “我討厭司水宮,大帝為什麼就喜歡把我關在那呢?”辰星愁眉苦臉,卻又陡然笑起來,“不過既然美人開口,我總不好拒絕的。”

  青君張大嘴巴,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也見不到這麼奇葩的人……不,神了。

  “他欠我點東西,我可以給你挪出幾天來。”辰星飛快地道,笑瞇瞇的,“這幾天足夠你跑路的,只是……”

  他一笑,只覺得漫天生春,連薄薄的陽光都絢爛起來了,真是美人如花,弄得青君都忍不住想,他自己就是個美人,這麼渴求美人干什麼。

  臨花也笑笑,琥珀色的眼睛裡帶著暖暖的春光,綿綿似水,那裡面卻又夾著點暗銀的光芒,像是針尖,戳破了那點春光,銳不可當。

  “我不能跑路。”

  辰星放下蠶豆,黑色的眸子裡平靜無瀾,語氣沉沉:“我走的快道,提前跑過來通知你,之後來的鎮明可就不像我。”

  臨花回頭看了一眼青君,那眼神,青君都說不出是什麼,只覺得絕望。

  “我知道鎮明不是你。”臨花含笑站起來,那笑裡卻蘊了一點肅殺之意,“所以才跟你廢話這麼多。”他歎了一口氣,“辰星你不必如此,你若是再這麼犯天條,哪怕大帝再寵你,也不是關你在司水宮那麼簡單了。”

  辰星托著下巴,百無聊賴:“沒關系。”他簡短回答,“我已經膩了。”

  他自嘲地笑笑:“出了事,那些上君們巋然不動,憑什麼總是我們歷劫。”

  臨花似乎在思索,半晌才回答:“你小心了。”

  “不必小心。”辰星一笑,幽幽道,“我不想回去了。”他是真美人,露齒而笑,端的是秀麗無雙,一雙黑眸像是星空,裡面華光暗閃,“大帝若是寵我,便打我做凡人,若是想以儆效尤,將我粉身碎骨,我也沒有怨言。”

  他站起來,拱拱手:“你既然不願意走,我也不多勸,只提醒你一句,鎮明是五曜裡最穩重的,因為穩重,便也格外謹慎。”他微微一笑,“成也謹慎,敗也謹慎。”

  他沖青君嫣然一笑:“青君,我欠你的都還了。”

  (17)百花殺36莊生曉夢

  青君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山有水,郁郁山崖,潺潺流水,甚至還有一方溫泉,碧波蕩漾,上方紅色的花架,開了一片火紅的寥美人。

  他在那個山洞裡看到了臨花,後者正被按壓在牆壁上,一臉掙脫不開的羞恥與懊惱,臉色漲得通紅,唯有長長的黑發散亂成一團,發梢上斜斜地掛著束發的九龍玉冠。

  “你在干什麼?”

  青君愣了一下,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看見臨花被人按在牆上,扭打成一團。

  沒人回應他,牆壁那邊糾纏的兩個人打的如火如荼,紅的綠的幽光閃爍,劍氣橫飛,又夾著些龍虎吼叫,怪嚇人的,可就是沒人理他。

  “臨花?”

  青君再叫一聲,怯生生地走上前去,那邊碧光蕩漾,攏出了一個小天地,卻並沒有拒絕他進入。

  他走近了些,看到這場混戰已經分出勝負了,有個跟他一樣的人,正扭著臨花的下頜,用手絹幫他擦血。

  青君的第一反應是自己難道還有一個雙手兄弟?那個拿著手絹的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只是氣質相差甚遠,這個人明顯看起來瑞氣千華,有三月春風一樣的和氣微笑。

  應該是……那個青君吧!

  青君陡然想到,卻有點不懂,為什麼會夢到這個,難道臨花說的是真的,他的記憶復蘇了?

  他怔怔地看著,看到臨花扭動著,拿著手絹的人有點無奈,便湊過頭去親吻。

  “你,放開!”

  青君別的搞不懂,但是自己情人別人不能碰還是知道的,幾乎是什麼也不想了,立馬氣勢洶洶地去拽那個青君。

  一下子就抓到了,青君一怔,感覺手下一股吸附的力量,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覺自己被吸進了一個身體。

  唇齒相依,他感覺到下方的人身體冰涼,因為受傷,嘴唇裡都是血,有種柔軟與潤滑。

  他悚然一驚,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是上了這個青君的身。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親臨花,可是跟以前的每一處都不同,他困惑地想著,細細地舔舐著唇瓣,感覺一股血腥氣彌漫而出。

  “不要動。”

  臨花的臉色慘白,長長的黑發一綹一綹地落下,上面沾滿了塵土,卻有種別樣的妖嬈。

  是了,青君終於懂了,哪裡不一樣。

  這個臨花,眼神高傲,性子倔強,瞧一眼就有種想讓人壓倒的欲望,那種強悍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以力量為本,實力為形,倨傲絹狂。

  “你知道我要干什麼。”

  臨花的臉上全部是汗,臉色青灰,陡然間有點脆弱,那種脆弱是加在倨傲眼神上的,奇異的矛盾。

  “這只是個意外。”臨花咬唇,他似乎在示弱,又似乎不是,眉眼處凝結著汗珠,眼角一朵黑色的花朵,開的搖搖晃晃,搖曳生姿。

  他這會兒實在是異樣,琥珀色的眸子裡帶有三分水意,嫵媚又鮮妍,可是唇齒卻都是灰白的,於是一張臉上,下半部凝著殺意,上半部卻春意盎然,齊齊擠在一張臉上,別樣的詭異。

  “確實是個意外。”青君感覺自己柔聲說,笑得和風細雨,手卻慢慢地從臨花後方戳了進去,“可是這意外的結果,要處理掉了。”

  指尖似乎進入了一個柔軟炙熱的地方,青君腦袋哄了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干什麼。

  “滾出去。”臨花大叫,十分憤怒,直起身就想後退,卻被青君右手握住肩膀,哢嚓扭斷。

  響聲起來的同時,青君感覺自己的左手進入的更深了,那地方溫潤炙熱,還有種水樣的柔滑,弄得他心猿意馬。

  柔軟的內部十分諂媚,熱烈糾纏擠壓著,引誘著他手指更加深入,青君聽到自己低聲笑起來。

  “確實銷魂。”

  他笑的很溫柔,青君覺得自己很害怕,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笑聲,只好呵呵笑著,滿眼恐懼。

  他不能不恐懼,他感覺手指上湧出了一股熱意,滾熱的水從後穴裡流出來,從他伸進去的力道看,他不能天真地以為那是淫液什麼的。

  很多很多的血,青君想,臨花劇烈地喘息著,汗水從他緊鎖的眉頭落下,滑到挺立的鼻子,然後是下頜,之後是清俊的鎖骨……

  他眼神跟著那滴汗水,卻無法停止左手的運動。

  他的整只左手都進去了!

  青君怕的要命,可是他控制不住他的動作,他甚至感覺自己騰出了右手,再次擰斷了臨花的左臂。

  “不要掙扎了,金針碧草的毒已經入骨了,它可是專門對付你的,你再動,渾身都要廢了。”青君淡淡地說,這些話他完全控制不住,這會兒他也了解了,其實他只是在經歷什麼。

  可以看,也只能看。

  那是歷史,是已經發生的,只能看,不能插手,更不能更改。

  他看著臨花,後者這會兒還是皺著眉,含著一股兒的痛苦與倔強,兩臂都軟軟地掛著,卻還是抿著唇,驕傲地想讓人虐待。

  地上的血一滴滴地匯聚成小水窪,染的到處都是,流成吊詭的圖案,像某種詛咒。

  “就算是意外。”臨花斷斷續續地開口,“也是你兒子,我們黃乘一族已經近乎滅絕了,你何必還要痛下殺手。”

  他甩著頭發,瀑布般的長發四處飄逸,因為極致的疼痛,眼睛裡都有點渙散,唇色倒是開始嫣紅起來,呈現出點血色。

  左手的進入完全就是無止境的,青君感覺自己摸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像是內髒,他一陣惡心,卻忍不住笑起來。

  “我沒有兒子。”青君笑笑,語氣像三月的春風一樣和煦,“哦,我摸到了。”

  他請教地望著臨花,嘴角掛著一抹笑,淺淺的,很認真很虔誠:“是這裡吧,拽了就可以了。”

  臨花睜大眼睛,陡然崩潰了:“你如果不想要,用藥就可以去了他!”他大叫,疼的蜷縮起來,青君的手已經往外拽那團血肉,他幾乎啜泣起來,痛的發狂,“或者什麼別的辦法,你為什麼非要這樣!”

  “哦,這是你自己選的。”青君回答,瞇起眼睛,笑了一笑,左手陡然又往裡伸了一點,“你自己不肯解決,我擔心你捨不得,還是幫你解決了。”

  臨花輾轉呻吟著,細細碎碎的,無盡的痛苦:“你……”

  他琥珀色的眼睛裡有點放空,空茫茫的,是青君最愛的那種茫然,現在卻看得青君毛骨悚然。

  那種急促而苦悶的叫喊,實在太……可憐了。

  “好了。”青君笑吟吟地,左手猛然從後穴裡撤出來,將手上的一團亂紅扔到地上,“乖,已經好了。”

  古銅色的身體上都是汗水與血,卻有種活色生香的感覺,到處都是荒蠻的血腥味道,青君想,怔怔地。

  臨花似乎崩潰了,身體像是一尾蝦樣的繃緊,又像是一把琵琶,繃緊到極致,便斷了。

  滿地都是花朵,紅的藍的綠的紫的黑的,漂亮的,丑陋的,香的,丑的,各色各樣,全部都迅速聚集到了一起,像是一場盛大的典禮。

  “我還蠻喜歡你身體的。”青君抱住癱軟下來的臨花,語氣溫存,無視那肚子上的那個血洞,“可能還會有意外,不過我不喜歡處理意外。”

  他一直溫柔的眉眼裡呈現出一股不耐煩,青君也不知道怎麼的,他明明在這個神仙的身體裡面,卻能看到這個神仙的表情。

  “已經結束了,下次不會了。”青君溫柔說,地方那團血污已經被花朵吞噬掉了,什麼都見不著,甚至連之前的血腥氣,都被花香覆蓋了。

  臨花的面孔陡然扭曲起來:“你若不喜歡,直接殺了他便是,何苦還要毀了我。”

  他揚起脖子,用力地搖著頭,咬牙切齒:“黃乘一族,我已經是最後一只了,你還毀了我生育能力,是要我們滅族?”

  青君摸摸他的鼻子,嗯了一聲:“你又不喜歡小孩子。”

  他含笑,秀美的臉上蘊起一點兒寵溺,真的是寵溺,好像他做了好事一樣。

  “蘇先生,你會後悔的。”臨花說,他剛才還含著淚水,可憐巴巴的,這會兒卻已經迅速冷淡下來,“你會後悔的。”

  他重復了兩次,聲音一次比一次輕,到第二次的時候,已經含糊的說不出話來了。

  “不會的。”青君拍拍他的手臂,“我知道剛才有點疼。”他很抱歉的樣子,“可是都怪你,我都說了,你非要留著,只能讓你吃點苦了。”

  他小心翼翼地親了親臨花的眼角,那邊有一朵黑色的花,開的很小很小,像是第三只眼睛,卻很嫵媚。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並不需要那麼多黃乘。”青君執著臨花的手道,“我只要一顆內丹就好了。”

  “我已經給你了。”

  臨花冷冷地,被他抱在懷裡很安靜,只是眉眼裡籠著點疲倦:“我已經幫過你了。”

  “不不不。”青君搖搖頭,“不是那顆,那顆只有三千年不是麼?”

  “難道你要我的命丹?”臨花淡淡道,“我縱然是黃乘,也只有自己有與天地同長的壽命,這命丹只有一顆,你要有本事,便拿走吧。”

  青君歎了一口氣,輕輕地刮了刮他的鼻子:“何必這麼倔強呢?”

  他嘴角彌漫出一股笑意,甜甜的:“你真以為我拿不到?”

  “我怎麼敢以為?”臨花道,“你跟了我這麼久,什麼秘密不知道。”他張開嘴巴,從裡面吐出一顆紅色的藥丸,那丸子很奇特,居然是活的,正在悶悶地哭著。

  臨花吸一口氣,他跟青君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居然很快就妥協了,甚至也笑了起來。

  “好乖。”青君摸摸臨花的頭發,細細地笑起來,“這麼不好的事情,還是不要記得了。”

  他張開雙手,裡面激射出一股幽藍的光線,那光線如此的強,刺激的青君也不由得用力閉上眼睛,可是遲了,他只覺得眼睛一陣激痛,流下熱淚來。

  “怎麼早上你也能睡著了。”青君捂住眼睛,感覺眼睛痛的厲害,有人拽著他的耳朵笑著,“快起來了,要吃飯啦。”

  (16)百花殺37時移人殊

  眼睛裡的那股酸意彌漫,青君緩緩放下遮住眼睛的雙手,他眼睛裡還含著淚水,連看到眼前之人,都是朦朦朧朧的。

  臨花站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

  他有點驚訝:“怎麼好好的哭了,做噩夢了?”

  青君眨眨眼睛,淚眼朦朧裡看著臨花瞪著他,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裡平平淡淡的,跟夢境裡的相差甚遠,心裡就陡然一驚。

  那個到底是夢境還是回憶……

  青君無法分辨,只是討厭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只能干看著,不能上去幫忙,

  他有點痛恨,又有點茫然,心裡像是被碾過了一樣,又疼又悶,所以被臨花問了,也只不說話,低著頭。

  “他怎麼了?”

  小胖子也擠過來問,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你做噩夢了?”他深表同情,小臉上的肉肉抖一抖,似乎是笑了笑,“我晚上也常做噩夢,你要是害怕,就跟自己說,那是假的,多念幾遍就好了。”

  “你昨晚做噩夢了?”臨花揉揉小包子的頭發,“怎麼不過來叫我。”

  “我不敢。”小包子小小聲道,一派天真爛漫,“走廊很黑啊,我不敢過去。”

  臨花噗嗤一聲笑出來,有點懷念:“我記得你剛來斑斕山那會兒,也很怕黑的,又笨,連燈都不會點,總是跟在我後面,我一讓你走,就要哭,又不敢哭出聲,只好盯著我看。”

  他再次放柔聲音:“下次要還是怕,便不關燈了,或者叫我就行,我去找你。”

  小包子用力點頭。

  青君仔細聽著他們講話,看看娃娃版臨水,又看看臨花,心裡總覺得不可思議。

  差太遠了。青君想,他記得夢境裡的那個臨花,驕傲倔強,無論是什麼狀態下,都有股讓人無法忽略的氣勢,可是眼前這個,卻是平淡的,安靜又渺小。

  這個臨花會溫柔笑啊,會打游戲啊,會跟臨水搶東西啊,會騙自己弟弟管他叫爹啊,那麼那麼的平淡,一點也不倔強。

  可是……如果是真的。

  青君咬住唇,想著,如果是真的,那麼這麼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讓那個心高氣傲的魔界皇子變成如今這個只願意拈花而笑的凡人呢?

  他心裡直跳,直覺地知道跟那個青君脫不了關系,又覺得,那樣,便肯定也與自己無關了。

  “吃飯吧。”臨花被他看了許久,也莫名其妙,自己上下打量了一下衣服,見沒穿錯就不管了,“真做噩夢了?”

  “我……”

  青君有些猶豫,終於還是斷斷續續地講出來:“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跟青君翻臉的?呃……我想說的是,你的命丹還在嗎?”

  臨花原本在弄桌子上的盤子,聽青君這麼說,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動作:“命丹?”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青君,極其詫異,“你從哪聽來的?”

  青君再也無法忍耐,拉住臨花的袖子,便將那個夢一五一十的告訴臨花。

  他說的激動,臨花倒是冷靜,在他敘說的途中,已經帶著小胖子開始吃飯了,甚至還有閒情逸致給小胖子薄殼去核,服侍小胖子吃的舒舒服服的。

  “這些是不是真的!”青君質問。

  臨花想了想,點點頭:“看來你記憶蘇醒的厲害。”他隨口回答,“大概是吧,具體細節我倒是記不清了,不過內丹確實讓他拿走了。”

  他說的隨意又散漫,好像真的忘掉了似的,青君卻覺得,不管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都很讓人郁悶。

  他還記得記憶裡臨花那些慘叫,還記得那些熱血的溫度與血腥氣,甚至還有……那個被拽出來的胎兒。

  “他是個神經病。”青君咬牙切齒,兩手緊握成拳,想不出怎麼會有這樣的禽獸,剛才摸不著只能看著,那股絕望幾乎能將他淹沒了。

  怎麼會有那種人啊,不,神仙!自己喝酒胡搞了朋友,臨了還能倒打一耙,人品值已經低到了什麼地步,臨花怎麼忍耐下來的!

  他恨的都想把那個青君斃了,心裡卻又隱隱疑惑,為什麼那麼嚴重的事情,臨花還願意與……自己在一起呢?

  臨花唔了一聲,閒閒地戳了戳盤子裡的千層糕,給臨水夾了一筷子:“這個,甜的。”

  臨水噬甜如命,就算是變小了,性子也不改,果然咬了一口,立刻就歡天喜地起來,把嘴裡塞的滿滿的,連臉頰都鼓起來了。

  青君看來他一會兒,陡然生氣起來:“你是不是喜歡他?”

  喜歡到了他那麼傷痕你,你都不在乎的地步?

  青君真心覺得自己要分裂了,自己要吃醋的對象居然是自己的前世,那種感覺,真是糟糕的無以名狀,既痛恨前任與臨花的關系,又隱隱有點高興。

  真是那麼不在乎,怕是真喜歡到了骨髓裡吧?

  他想著,心裡像是萬只螞蟻爬過,簡直想撬開臨花的嘴,讓臨花把當年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訴他,好讓他判斷,接下去該如何反應。

  但是他再問,臨花也興致缺缺的,那段斑駁的歲月,關於愛恨,關於兄弟,關於背叛關於信任關於哀傷的一切,他都無從知曉了。

  “你真喜歡他!”青君提高聲音,大有你再不說話,我就揍人的架勢。

  可惜他的戰斗力在這些高人們面前,怕是被秒的渣渣都不剩,於是他的聲嘶力竭,甚至都沒引來小包子的一個眼神。

  “你不是他。”臨花簡短回答,似乎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對我來說,你們完全是兩個人,我不會弄錯。”

  青君怔然看著他,有些不懂。

  臨花喝著薄粥,他最近食欲不好,總是喜歡吃些清淡的,連配粥的小菜都是清淡的,都是拍黃瓜或者紫米蘇拌橄欖之類的。

  “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臨花喝了一口粥,輕輕噓出一口氣,“我跟你在一起很久了。”

  他看著自己的勺子,那勺子是青君親自挑的,因為含著喜愛與歡喜,給情人找的,是最最好的。

  那只釉下彩勺子,胎輕瓷細,同美玉一樣的光滑與透明,釉著淺藍色的花束,在陽光的照耀下,幾乎透可見指,一片流光溢彩,就像臨花的眼睛,暖暖的。

  “第三世入畜生道之前,我去找你。”臨花含笑,“你要做一只烏龜,我覺得挺好的,壽命長,若由我養著,定能壽與天齊,我要是加以點撥,你遲早也能修成人身。”

  青君睜大眼睛,不知道臨花說這個干什麼。

  “可是你拉著我的袖子不放,那會兒你剛喝完忘川水,我把你從橋上拽下來,你就惶惶惑惑的,見我就認定了我,死活不放手。”他瞇著眼睛笑,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著,像是水波一樣,蕩漾出一股股的漣漪,讓空氣裡都氤氳出一股水意。

  明明是臨水帶水的,青君抿唇想,不知道為什麼臨花也會給他一種朦朦朧朧的濕潤感覺。

  “你拉著我拼命的哭,我把你手指掰斷了,你也不肯放手,我實在沒辦法,只能問你想怎麼樣,你便說,不求多,只求一世,一世長歲,我與你相伴,歲歲不離。”

  臨花的歎息像是風一樣,無聲無息卻讓人唏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這樣纏著我,照理說,你已經喝了忘川水,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你就是堅持要做人,我想來想去,只好把你魂魄拘在袖子裡,提到人間,給你渾淪做了一個人身。”

  他看著青君,端正的臉上有點嚴肅:“明白了?”

  青君看著他,也很端肅,緩緩搖搖頭。

  他挺喜歡聽臨花講過去,因為很有意思,他喜歡那些時光舊事從臨花嘴裡流淌而出的感覺,卻不明白,臨花跟他說這個干什麼。

  之前他們討論的明明不是這個問題。

  小胖子不管他們倆胡扯,奮力吃著,還很體貼幫不想吃和沒心思吃的臨花與青君一起干掉了午飯,真是乖孩子一個。

  “去刷牙。”臨花摸摸胖子的腦袋,溫和地訓斥,“不然長了一嘴爛牙,以後就沒得吃了。”

  小包子吃飽了很聽話,乖乖地嗯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起身走了。

  青君盯著臨花,一直盯著盯著,直到小包子跑了,他都沒一絲放松,可惜臨花淡定的很,嘴角那縷笑意,一直含著,被他這般火灼樣的眼神看著,也八風不動。

  “說清楚啊。”青君沒有他定力高,只好含恨催促。

  “說什麼啊。”臨花看看他,有點奇怪,“已經說完了啊。”

  你到底說了什麼啊!青君大怒,好在臨花說完這個之後,又補充了幾句。

  “我就是說,你覺得你跟他像嗎?”臨花摸摸他的頭發,“你知道我喜歡什麼嗎?”

  青君先是搖搖頭,又迅速點點頭,想想怕臨花不理解他的意思,又搖搖頭。

  他點頭搖頭,弄的都有點頭暈,慌忙又辯解:“當然不像,我怎麼可能像那個混蛋!”

  臨花點點頭:“你喜歡我嗎?”

  青君點頭。

  “你想跟我生小孩嗎?”

  點頭。

  “我疼的時候,你難受嗎?”

  點頭。

  臨花拍拍手掌,把手上的餅屑抖落下來,又整理了下衣領:“這不就得了,你自己都覺得不像,我干嘛要覺得像,況且,你的身體都是我骨血做的。”

  他半直起身,想了想,攬過青君的脖子,在後者唇上輕輕親了一下,那動作極快,只是一碰即分,像是蜻蜓點水,卻讓青君戰栗了一下,覺得熱淚盈眶。

  “不要胡思亂想,好好洗碗去。”他打了個哈欠,“我去睡一會兒。”

  他嘀嘀咕咕,比比劃劃:“他媽的,他怎麼通關的,那關分明有兩個BOSS,刷不掉啊,難道要讓他們倆打起來?他肯定是偷看攻略了吧……”

  百花殺38王不見王

  酷愛攀比的人,一旦要是輸了,怒起來,那也是非常可怕的。

  傍晚的時候,青君好不容易打發了客人,准備打烊,就聽樓上劈裡啪啦的,他最近恰逢多事之秋,一聽這些聲響就心驚肉跳,慌忙關了大門,往樓上跑去。

  “你肯定偷看攻略了。”臨花大叫,他面前的水娃淚流滿臉,一只小手緊緊地捏著桌角,委屈的眼紅鼻頭紅。

  “我、我不知道。”小胖子驚慌失措,哽咽著回答,“嗚嗚,我不知道!”

  臨花用力拍桌子,欺負小孩子欺負的毫無壓力:“胡扯!”

  他真的生氣了,板起臉,負手而立,臉上一片高深莫測的神態,似是冷硬又似嘲笑,一眼看過去,但覺寒氣四溢。

  小胖子對著手指,手背上肉嘟嘟的,他用力戳著,哭的要死要活的:“沒有。”

  “有!”

  水娃含糊道:“沒有。”

  “有!”

  “嗚嗚,真的沒有!”

  “滾!”

  哭聲驚天動地,青君都不忍心了,為了一個游戲犯得著麼?

  他要上去哄小孩,臨花卻冷冷地斜了他一眼,那眼神裡蘊藏著濃濃的笑意,只是臉上還扮著,如冰塊一般,弄的青君一瞬間就愣住了。

  “不要。”

  “滾!”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如此往復了幾次,那孩子已經死命地拽著臨花不放了,哭的真是一只梨花破萬雪,二十四孝哭墳怕都沒那麼傷感。

  “你不走,我走就是了。”臨花說,眼睛裡含著諧謔,連生氣的表情都不做了,顯然是欺負小胖子此刻分不出這麼高難度的表情。

  臨花掰開他的小手,小胖子哭的更慘了,拼命地又拽回來,他太激動了,兩肩顫抖,攪合的空氣裡水波肆意,連視線都朦朧起來了。

  “不放不放。”小胖子哭著,青君卻陡然聽到外面一陣劈裡啪啦,敲擊在屋簷窗戶上,長音擊節,像是一曲長歌。

  下雨了。

  這場雨來的如此奇怪,聲勢浩大而又突兀,但見淡青色雨幕傾力流瀉,水天一幕,四處都是煙雨朦朧,那種熱燥的空氣一下子就舒緩了,變成了涼爽。

  臨花舒服地歎了一口氣,捏了一下小胖子的臉頰:“再哭一會兒,就不讓你走了。”

  他抻了個懶腰,喃喃自語:“真爽,這破天氣總不下雨,幸好你在。”

  小胖子被他一說,哭聲頓時止住了,但見臨花不再扯他的手了,卻又忍不住抽噎著問:“真的不走了?”

  “嗯,你再哭十分鍾,就不走了。”

  小胖子用力點頭,開始干嚎。

  “光打雷不下雨,一樣給我滾。”

  青君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包子癟癟嘴,眼圈一紅,又開始努力哭起來。

  真是令人發指啊……青君已經在想,臨水回來,到底是會把他們怎麼玩了,是十大酷刑呢,還是精神折磨呢?無論哪種,想想都好可怕。

  他歎了一口氣,攬過哭的一塌糊塗的小胖子,用衣袖幫他擦擦眼淚:“熱了你就開空調,何必欺負他。”

  孩子怪可憐的,用欺負他,讓他哭來下雨,真是太變態了。

  小包子在他懷裡抽抽噎噎的,哭的話都說不全了,青君輕輕幫他拍拍背,臨花倚在窗戶邊,似笑非笑地掃視了他們一眼,才推開窗戶。

  “心疼了?”

  青君皺起眉頭:“到底是你弟弟。”

  臨花點點頭:“你不錯。”他頓了頓,招手道,“過來。”

  青君看了他一會兒,臨花正看著窗外,並沒有回頭,他想了一會兒,確定走過去應該不會被揍一頓,便悄悄走了過去。

  “看外面。”

  臨花輕聲說,青君往外面看去,這一看才是一驚,漫天的青雨而下,卻遮不住他房子四周的星星之火,那些火在他的房子四周繞城一團,是血腥的紅色,濃郁不絕,被這麼大的雨澆灌著,卻也掙扎著燃燒。

  “有人想燒死我們!”

  青君大叫,那火只在他們屋子四周,並且似乎沒人發現,否則不會沒人叫的,再加上臨花的表情,那麼這些火,又是那些神仙了。

  臨花卻搖搖頭:“不是。”

  “什麼?”

  “是要燒死你。”臨花糾正,“我和臨水又燒不死,這屋子裡,能被燒死的只有你。”

  青君有聽沒有懂。

  臨花歎了一口氣:“他們要的是青君,上君皓靈青君,不是你。”他看著雙手,那上面什麼都沒有,他卻看的極其認真,好像上面有什麼似的,“你要是死了,他們搶魂魄更方便。”

  青君的臉色漸漸地變了,他聽懂了。

  無論是那個熒惑還是鎮明,他們來找的都不是他,而是那個神仙青君。

  他面色蒼白:“可是……”

  他不知道該可是什麼,確實如此,除了臨花,所有人在乎的都只是那個皓靈青君,他只是一個倒霉的跟青君沾上關系的凡人,有事的時候,誰會在乎他!

  “你只是他的一段記憶,或者一個分支。”臨花似乎知道他心裡所想,托著下巴懶洋洋地回答,“他恢復了,可能記得你,也可能不記得,不過就算記得也沒什麼。他活了上萬年,記憶太多了,你的這段記憶,在他那裡,連大海裡的一滴水都算不上。”

  是的,青君想,如果他變成那個青君,他可能成為一個神仙,可能有很多本事,可是他將不再是他,沒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那人微弱的一部分。

  他將不再記得他在人間的那點美好,不記得他的傷心,不記得他跟臨花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將什麼都不記得,甚至以後,他連想法都不會有!

  因為那個神識的主人將是那個皓靈青君!

  他打了個寒噤,覺得遍體生寒,之前他從來沒想到這點。

  “我在呢。”臨花輕聲說,聲音淡淡的,只是重復一遍,“我在呢。”

  他牽著小胖子的手,在小胖子的耳邊說了什麼,小胖子立刻高興起來,盡管還紅著眼睛,卻迅速咧嘴笑起來,一口糯米小牙,亮晶晶的。

  他又說了一句什麼,水娃用力點頭,然後爬上了窗戶,從窗口跳了下去。

  “他去干什麼?”

  青君問,心裡有點不好意思,他不敢說,剛才臨花說我在的時候,他那種感情。

  就像……就像落水之人抓住浮木的感覺,而這個浮木如此的結實,甚至還開口安慰他,說永遠不離開。

  他去抓臨花的手,後者可能真是養尊處優的少爺,手指光滑,上面一個薄繭都沒有,軟軟的任由他捏著。

  他悄悄的與他十指相合,感覺心裡安靜些了,才又悄悄問:“他去干什麼了?”

  臨花有些心不在焉:“給他們一個教訓,省得讓他們覺得我們是好欺負的。”

  青君還要再問,臨花卻做了一個噤聲的表情,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唇,那動作散漫又有誘惑力,紅色的唇亮晶晶的,青君倒是看愣了。

  窗戶底下逸出一點兒紅色的血,下面夾著些聲響,青君往下看去,見水娃赤腳走在水窪裡,小短腿跑的飛快,隨著他的動作,身後迅速逸出一片濃墨似的水跡。

  他小歸小,戰斗力卻真是槓槓的,那些黑色的水跡所過之處,紅色的火全部都熄滅了,然後便是匯合,黑色越聚越多,像是匯流的大海一樣,瞬間組成了一個漆黑的大浪頭。

  水娃跺跺腳,一躍站上黑色的浪頭,那水黏稠不化,像是王水一樣,發出嘶嘶的聲音,昂首在半空中,像是一只巨蛇。

  “臨兵列陣!”小胖子大喝,青色的雨水停了下來,半秒後,變成了黑色的水落下,嘶嘶聲越來越響,裡面似乎有什麼在嚎叫,頓了一會兒,他腳下的大浪頭便懶洋洋地開始膨脹,膨脹,再膨脹,最終像是一間房子那麼大。

  “他怎麼了?”

  青君悄聲問,臨花也悄聲回答:“他把熒惑的火靈吃了。”他陡然一笑,拍了拍手,“星君,魔君親自招待你,可還滿意?”

  小胖子從黑色浪頭上跳下,那個房屋大的浪頭慢慢變小變小,變成了拳頭大小,被小胖子收進袖子裡,他笑嘻嘻的,胖嘟嘟的小腳跺了跺地面,面前陡然出現了一個紅衫的人。

  “我做好了。”

  小胖子大叫,結了一個手印,臉上一派天真爛漫的笑:“我去找雞毛叔叔吃炸丸子了。”

  臨花點點頭,叮囑:“別吃太多了,小心牙疼。”

  “嗯。”小胖子點頭,翻著筋斗從牆頭上跑了。

  他們倆旁若無人地交談,那個紅衣的熒惑就站在樓下仰頭看著他們,一雙漆黑的眼睛,裡面沒有任何情緒,只讓人覺得徹骨的寒。

  “一千年了。”臨花含笑,手上抓了一只狐狸,還是之前那只小狐狸,“星君,那顆命丹你可還滿意。”

  一股細細的哭聲響起,極細極小,像是嬰兒的嗓音,哭的極其淒厲,也讓人毛骨悚然。

  “我作為一只黃乘卻不能壽與天齊。”臨花把玩著手上的那只狐狸,“倒是星君你,卻這般有福氣。”

  他手上那只狐狸毛絨絨的,長得格外可愛,小小的一團,在他手心裡有一下沒一下地隨便舔著,一雙紫色的眼睛水汪汪的。

  “福氣太深,便容易折掉了。”臨花呵出一口氣,笑吟吟地,“別緊張,我知道那顆命丹你已經煉化了,我再取不回來了,不會將你開膛破肚的。”

  熒惑冷著臉,他的嗓子嘶啞,想必剛才吃了些苦頭:“你就這麼恨我?”

  “我干嘛要恨你。”臨花奇怪地問,“你有什麼值得我恨的,我自己智商不足被騙了,為什麼要怪別人。”

  “那你便放了他。”熒惑簡短回答,“你慧骨天生,若是回頭,大帝惜才,必不會跟你計較,你跟上君在一起,熬不出結果的。”

  “他不是皓靈青君。”臨花道,看了一眼青君,“三生三世了,縱然他有什麼不對,也枉死三次了,我犯不著跟他計較,更何況。”

  他微微一笑,暖暖的:“他真不是皓靈青君,他是我情人,我憑什麼把他給你?”

  (16)百花殺39千年狐狸

  熒惑怒道:“你分明不愛他!”

  “咦,你怎麼知道,難道你愛他?”臨花驚訝問,趴在窗台上笑瞇瞇的,“我還以為你們這幫神仙真的六根清淨情欲不近呢。”

  他這麼笑問,掌心的狐狸也噗嗤一聲笑出來,嚇得青君一跳。

  “小凌你也覺得有趣麼?”臨花摸了摸狐狸的皮毛,他當真是喜歡這個狐狸,順毛的時候十分溫柔,左摸摸又蹭蹭。

  狐狸點點頭,紫色的眸子裡流光溢彩,一片笑意。

  “快點恢復啊。”臨花再次摸摸狐狸的皮毛,壓低聲音,“你總是不好,沒人跟我講話,怪寂寞的。”

  那個嬰兒哭聲逐漸變大,越來越響,只是尖尖細細的,不大明顯,要不是之前聽過,簡直就像夜梟一樣。

  青君清楚,是那顆命丹在哭泣。

  “真的要不回來了?”青君想了想,悄悄拉了拉臨花的衣袖,小小聲問,“那顆命丹好像又哭了。”

  臨花扯回衣袖,斜眼看了他一下,眼神冷淡,青君一怔,他卻又迅速笑起來。

  “要回來做什麼,活那麼久也沒意思。”臨花托腮,聲音並不低,笑意盈盈,“黃乘素來存活率不高,就因為他們並不願意活那麼久。”

  他悠悠地歎口氣:“太寂寞了啊。”

  小狐狸舔舔他的手指,搖了搖屁股,似乎在安慰。

  青君心裡陡然有些不是滋味,這個狐狸出現的機會不多,但是臨花似乎一直都隨身帶著,他之前一直以為是只小寵,但是剛才聽臨花的口氣,大概又是個同類妖魔,怕還特別熟悉。

  時間太久是太寂寞了,他想,於臨花來說,他的這半年,怕是連記憶都稱不上,只是眨眼一瞬吧。

  他心裡不舒服,就去用手抓臨花的手,死也不肯松手。

  熒惑在下面看著他們,隔得遠些,青君倒是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這也讓他舒了一口氣,他無論也不能告訴臨花,他看到熒惑會難受。

  這麼久了,臨花跟他講了很多事情,他們三生三世的,他們之前亂斗的,很多很多,可是他都絲毫沒有記憶,甚至聽了也沒有真實感,可是他對熒惑有感覺。

  那種感覺是朦朧的,卻是熟悉的,像是冬日午後曬太陽的那種愉悅,好像他還是年少時,還在父母手上無憂無慮的感覺。

  時光漫步,消弭一切,可是心中那悠悠的酸意無法停止。

  感覺太強烈,他便格外的害怕,他擔心自己真的想起來,或者自己真的……是喜歡熒惑的。

  他低著頭,只顧著看臨花的手指,手裡無論如何百轉千柔,就是不敢看下面。

  臨花是少爺,手上干干淨淨的,什麼傷痕都沒有,修長的手指上指甲修剪得宜,是淡淡的粉紅色,明明是極其健康的色彩,他看了卻有種情色感。

  “二殿下好大名氣,卻原來不過是貪生怕死之輩,連門都不敢出。”熒惑說,他的聲音與臨花的不同,一樣的低沈,臨花卻是那種舒緩的,如唐棣花開的悠長,熒惑卻是緊繃,聲線低的嘶啞。

  “你能跨進來半步麼?”臨花歎氣,“你該高興,當年是青君替你做了戰神,否則以你的資質真不知道怎麼死的。”他嘴角凝成一個輕蔑的弧度,“連他一個分身都打不過,也敢來叫囂。”

  “蒙魔君庇護,殿下不覺得羞恥麼?”

  “有什麼羞恥的,我們妖魔兄友弟恭,你們五曜兄弟,四分五裂,我倒是不知道,該是我羞恥還是你羞恥。”他惡意道,“星君趁早離開吧,這離白圈你是跨不進來的,免得傷了自己。”

  青君陡然想起,臨水上次說的,在房子四周畫了圈的事情,果然熒惑進不來,不過奇怪的是,早上辰星進來了啊。

  “縱然是魔界戰神,你不是還是丟了命丹麼?”熒惑一樣的惡意,“不僅如此,還讓本族遭受滅族之災,你該比我更羞愧啊。”

  “我失了命丹,交出了自己戰斗力最強的那部分又如何?”臨花笑嘻嘻的,“你連這樣的我都打不過,高興麼?”

  他們說的很快,青君也不敢抬頭,只覺得空氣裡水汽越來越重,彌漫出一股香氣,那香氣越來越濃郁,淡雅馥郁,他再也忍不住,抬起頭來。

  樓下瑞氣千條,一條四方的縱線緩緩露出來,帶著透明的乳白,如彩帶飄浮,悠悠揚起。

  “離白圈開了,你還不走?”

  青君聽臨花這麼說,下面那個紅衫人閃了一下,在白圈凝聚起來的時候,消失了。

  小狐狸吱了一聲,臨花看看窗外,表情還是很凝重,一點也沒有放松下來。

  “怎麼了?”青君有點忐忑。

  “小兔崽子。”臨花嘀嘀咕咕,“他是最近修為大漲了,還是以前藏拙啊,居然能搞出這麼大的法陣。”

  他們說了兩句,小胖子吃著東西回來,還順便帶了點兒糕點水果回來,說是隔壁的阿姨嬸嬸們給的。

  為什麼我住在這裡這麼久,從來沒有人給我東西?青君嫉妒地想,這個娃娃版的臨水也就算了,畢竟小,可是之前那個成年版的臨水也是,光著手出門,回來卻能得到一堆好心人送的吃的!

  難道相貌長得好的人就那麼討便宜麼?青君抑郁,又覺得若單論外貌,他也未必會輸給臨水啊,為什麼他從來沒有此等好處!

  他東想西想,滿臉扭曲,連小胖子都看出來了,忙把在吃的東西遞給青君:“你吃你吃。”

  青君一愣,卻見小包子把東西塞到他手裡,迅速扭過頭去,一會兒又迅速扭過頭來看看他手上的東西,吞咽一下口水,顯然,小包子是做了十足的犧牲,才把東西給他的。

  “我不吃,你吃吧。”青君摸摸他的小腦袋,心裡也算平衡了,之前那個臨水吃東西時他哪敢拿啊,簡直是虎口奪食,現在這個居然主動給他送東西了,不錯不錯。

  “你吃。”青君不要,小包子立馬眉開眼笑,正要再吃,卻又想起了什麼,板起小臉,把東西都捧給他哥。

  臨花拈了一個櫻桃喂小狐狸,沈默了良久才開口。

  “他給你留了什麼?”

  他上下打量小包子:“他既然去那裡,自然不能留太多神識在你身上,可是我剛才看你打個五曜都很輕松啊。”他笑了一笑,“你到底瞞了我什麼啊,怎麼武力值修的如此之高。”

  “我也不知道。”人形資料庫呆呆地,想了又想,“他只說,我要全心全意相信你。”

  “全心全意麼?”臨花低低笑著,聲音裡帶著歎息,“他還真相信我。”

  小胖子還是呆呆的,似乎不是很聽得懂,半晌才慢慢說:“我喜歡你。”他咬著蛋糕,細細的牙齒亮亮的,聲音裡帶著江南水鄉的軟糯,童音怯怯,“他說,他此生最後悔的就是,當年沒有抓緊你,不過那種事只會發生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了,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跑了。”

  臨花默然,偏過頭去。

  “抓住了又怎麼樣呢。”青君聽到他自言自語,有種極致的寂寥味道,“我不相信自己的兄弟,卻相信一個外人。”

  小胖子撓撓頭,顯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繼續小口小口咬著蛋糕,咬的滿地餅屑,把小臉搞的一塌糊塗。

  “你幾歲了?”臨花突然問。

  小包子想了想,咬住蛋糕,騰出手來掰手指,他的算術大概不好,掰來掰去,半晌才用一種猶疑不確定的口氣:“大概一百九十歲吧。”

  一百九十歲!

  青君差點一個踉蹌跌倒。

  臨花嗯了一聲,再不說話,負手而立,怔怔望著半空。

  他一發呆,青君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去弄晚飯,准備服侍兩個祖宗吃飯。

  今晚因為有意外,晚飯不甚豐盛,水娃最近嘴養刁了,就不太滿意,一直嘀嘀咕咕挑挑揀揀,吃了半個小時,也沒吃完。

  青君哄了又哄,小包子倒是也不鬧,就是興致低迷,無論青君給他夾什麼,都只是用筷子去戳,把好好的一碗粥戳成了貓食。

  “你想吃什麼?”青君實在沒辦法,被水娃哀怨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只能妥協,“我帶你去買。”

  臨花只喝了幾口粥,沈默的都有點異樣,聽他們說了一會兒話,才懶洋洋開口:“別寵壞了。”

  難道像你那樣欺負麼?青君橫了他一眼。

  小胖子點點唇,眼睛裡水汪汪的,細聲細氣道:“我要吃老李家的桂花蛋,珊瑚家的七色巧粽子,還有雲墨家的片皮鴨,哦,還有酸棗湯蟹黃燒賣冰肉千層酥五香捆蹄鼎邊糊……”

  臨花拍拍他,輕聲歎了一口氣:“三弟,你做魔君真是可惜了。”

  小胖子聽不懂他說的,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只是捏著勺子,睜著大眼睛看他們,又開始癟嘴:“不能吃嗎?”他低下小腦袋,十分乖巧,“那我不吃了。”

  他舀了一大勺子的粥,用力咽下去,然後燦爛笑起來,沖臨花討好道:“我只喝粥好不好?”

  他真是盡得臨水真傳,笑容燦爛如春陽,那叫一個明朗與舒緩啊,笑的人都覺得如此拒絕小娃兒的小小要求是多麼的不人道。

  青君也跟著歎了一口氣,伸過手去抓住小包子的爪子:“我帶你去吃。”

  他拉著小娃兒走開,沒注意到水娃走時嘴角那個狡黠的笑,也沒注意到臨花望著遠方奇異的眼神。

  (16)百花殺40處處留香

  大雨傾盆一夢生。

  枯枝婆娑,三兩成行,狂風而過,寂寂而敲,卻有種風聲鶴唳的味道,恍若是進了百怪妖林,四處都是殺機暗藏。

  青君先是茫然,然後很快就了理解了,天空濃藍,星林如雨,他站在橋上,正看到遠處坐著一個人,月上中天,正是磐石花影水行橫生的時刻。

  可能又進入回憶了,青君想,悄無聲息地從玉橋上走過去,他注意到自己穿了一雙挖雲色靴子,上面用幽藍的絲線繡著一只小狐狸。

  他想了想,忍不住朝水裡看了一眼,水中的男人身姿秀逸,唇角含著一抹淡然的笑,溫潤若那天空的月色,如玉山行,著實光彩照人。

  怎麼一樣的臉,到他身上便能這般清幽如明月當空,到了自己身上,卻總是不正經,含著三分落魄呢?

  青君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恨恨地拽拽身上的月華色青衣。

  他又往前走了好一會兒,水畔那個人影卻離的更遠了,無論他如何走動,都只能遠遠看著,好像在走迷宮似的。

  真是望山跑死馬,青君挫敗地想,明明看起來離了就十幾米遠,但是這筆直的玉橋就是這麼玄妙,怎麼都走不出去。

  他站在橋尾,瞇著眼睛就著月色拼命看著,半晌才勉強看出來,水畔的似乎是個男人,一襲長發比夜色還黑,束著一個九龍玉冠。

  九龍玉冠……九龍玉冠!

  青君一震,陡然想起來,上次在山洞裡看到臨花,那會兒臨花頭發散亂,卻是斜斜掛著一個九龍玉冠的。

  果然是臨花麼?

  他有點著急,想走過去,可是那橋不動如山,小巧玲瓏卻就是不讓他過去,三兩步的直線距離,他走了幾分鍾都不到頭。

  真他媽的!

  青君憤憤地拍了一下玉橋,他這個舉動,卻好像驚醒了什麼,平靜的湖藍水面一下子湧動了起來,水波流轉紛飛,幽光乍現,幾乎戳破長空。

  那些枯枝被長風震的敗絮紛紛,青君抱住頭,敏捷地避開,這麼一跳,卻猛然發現,他居然離開了玉橋。

  “臨花。”青君大喜,連忙跑過去。

  男人坐在水邊,亂石紛飛,只有他一動不動,幽暗的月色裡,勾勒出一點點俊朗的輪廓。

  “你在干什麼?”青君沖過去,一把抓住了他,暗自高興這個夢境他終於能控制自己的行動了,“嗯?”

  他抓住了臨花,就著月色也終於看清了,確實是臨花,只是他閉著眼睛,嘴角沾染著一些血漬,一動不動。

  似乎是暈了?青君謹慎地想,難怪剛才水裡那樣波濤暗湧,他都一動不動呢。

  “喂、喂。”他小心翼翼地拍拍臨花的臉頰,後者一點意識都沒有,只是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傷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夢啊,青君撓頭想,這破地方看起來就很恐怖,現在臨花又暈了,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想了一會兒,在身上摸了一摸,摸到一塊手巾,便去那個小河邊弄濕,打算看看涼水能不能讓臨花醒過來。

  亂石與飛水已經停了,青君洗著手巾,卻感覺有個小東西蹭著自己的靴子,毛絨絨的,一動一動的。

  低頭一看,卻是一只毛絨絨的小狐狸,巴掌大的一團,兩只小爪子卻揪住他的衣擺不放,討好地蹭來蹭去。

  怎麼又是你,青君翻了一個白眼,正要說話,那邊躺著的臨花卻動了一下。

  “醒了?”他急忙湊過去,那只小狐狸纏人的很,拽著他的衣擺,也跟著他一步一步小跑過去。

  臨花睜著眼睛,這會兒青君才發現,其實這個臨花要年輕很多,雖然與後面那個很像,但是五官還是有點稚氣,尤其是鼻子。

  青君等了等,臨花只是怔怔的,他也不知道怎麼了,只好拿手上的毛巾幫後者擦了擦臉,看了看,又拽出臨花的手指來,一根根擦淨。

  他做這些的時候,他腳邊的狐狸一直拽著他,還會用小爪子輕輕撓他,一刻也不讓他安穩。

  “給你。”

  青君把小狐狸塞給臨花,他認識這只小狐狸,紫色的眼睛和他白天看時一樣的,流光溢彩,忍不住誇獎倒:“小凌很乖啊。”

  臨花呆呆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上的狐狸,伸手接過,摸了摸它的皮毛:“叫小凌麼?”

  當然叫小凌,不是你自己說的麼?

  不過這個小狐狸倒是跟著臨花是真的很久了,青君想,真是無處不在,這麼早就跟在臨花身邊了。

  他四下張望了一下,對周圍濃墨的黑暗與偶爾的厲風呼嘯還是有點膽寒:“你怎麼在這裡?”

  每次看見臨花,都是在奇葩的地方,什麼山洞河邊怪林之類的,難道臨花就不能去個人多熱鬧繁華居所麼?

  “走火入魔了。”臨花沈默了片刻回答,拱拱手,“多謝上君搭救,只是不知道上君名號為何,以後定當為報。”

  青君張大嘴巴,臨花不認識他誒……難道說,這會兒青君還沒跟臨花認識嗎?

  他記得臨花說的,臨花與皓靈青君第一次相遇還是在什麼墨界的,那麼現在……難道他能動,是因為他們還沒相認?

  可是既然還沒認識,這算哪門子的回憶?

  青君納悶不已,正想說點別的,卻陡然感到眼睛一痛,湖水裡逸出了幽藍色的光線,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他嫻熟多了,大概知道這個夢境即將到此為止,急忙大叫。

  “我叫蘇青君,下次再見,我明天再來。”

  反正明天肯定還是要做夢的,再順便問問臨花一些別的,青君想,沖那個臨花大叫。

  &

  “我又做夢了!”

  青君一睜眼就大叫,外面狂風呼嘯,大雨傾盆,也不知道臨水那個兔崽子做了什麼,明明別家都沒有下雨,只有他家上方電閃雷鳴風雨如晦。

  對於青君的夢,臨花已經很淡定了,一邊打著哈欠玩游戲,一邊隨便問青君又夢到了什麼。

  “你跟青君第一次不是在魔界見面的吧?”青君問,想了想這個詭異的夢,又不確定這到底是夢還是回憶,試探性地道,“你還記得麼?是在一個水邊,你走火入魔了。”

  “居然想起來了麼?”臨花說,屏幕裡響起一聲尖叫,青君看他玩了這麼久的游戲,知道那是臨花的游戲角色掛掉的聲音,他心下一動,不由得想,或者臨花沒有他表面看來的那麼平靜。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一直沒記起來。”

  青君一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個真的是回憶,不是夢,只是那記憶隱藏的太深,又太久遠了,連臨花都沒跟他說。

  “我那會兒還小。”臨花笑笑,“連司花術都沒練好呢,有一天偶入百怪林,那裡盡是一些千奇百怪的妖怪,我一時托大,倒沒想到走不出去不說,還走火入魔了。”

  青君更加的呆滯了,他陡然想到一件事情,如果那是真實記憶,那為什麼剛才他是可以動的?

  他剛才跟臨花的所有對話,可都是自己隨便即興發揮的!難道記憶也可以不遵循往事發展嗎?

  “青君可能是執行公務什麼的吧,恰好在那裡,我那會兒還小,一個小妖怪,他不放在心上。”

  臨花緩聲講過去,聲音比月色還和緩。

  “他救了我。”臨花悠悠道,“但他那會兒是執行公務的,所以便讓我等他一兩天。”

  臨花說,他就在那裡等著,可是青君再也沒有回來。

  青君木然著臉,聽到臨花說他那會兒左右無事,就一直等著,等到了他種的桃花都開了,皓靈青君也沒回來,於是他便也走了。

  上君與妖魔之間的接觸本就不多,更何況那個妖魔還是魔界的皇子,所以他也沒多想。

  只是很多年後,他再見到青君的時候,已經是在墨界了,那天他在王宮裡跟薔薇歡好,卻被人一把提起來。

  他記得那個男人的眉眼,溫潤和煦,那個神仙不記得救過他了,只是問他:“你可願意幫我?”

  臨花沒有說太多,只是眉眼裡彌漫著一些淡淡的懷念,青君打賭,臨花肯定是很喜歡那段歲月的。

  那段沒有背叛的歲月。

  他內心顫顫,不由得想,那個青君與臨花的關系,怕是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他甚至想,臨花當時會讓皓靈青君跟著,沒立刻跟青君翻臉,怕就是因為那次救命之恩。

  他抱住頭,心裡惶惑不安。

  剛才那個最初相見,說要再看臨花的,分明是自己啊……難道當年的青君也跟自己說了一樣的話?不會那麼巧合吧?可是如果不是這樣,還能是哪樣呢?

  “那麼久遠的歲月了,我都記不清了。”臨花緩聲說,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年歲,聲音裡淡淡的,“你倒是很會挑東西回憶。”

  青君口干舌燥,一陣陣絕望,他完全糊塗了,只能掙扎著問:“你那只狐狸。”他看著臨花挑起眉梢,“就是那只紫色眼睛的狐狸,是不是就是那次皓靈青君送給你的?”

  臨花有點驚訝:“這個你也想起來了?”

  這個口氣,也就是肯定了。

  青君眼睛挑了挑,疑心自己分裂了,再次緩聲問:“那麼,小凌這個名字也是他取的了?”

  臨花緩緩點頭。

  “嗯,小凌確實是他送的,它一向乖巧,又是臻戎狐狸,貴不可及,我便一直帶在身邊。”

  青君一身熱汗,看著那緩緩點下的頭,像是泰山一樣,壓上他的心頭。

  (20)百花殺41一別經年

  他猜自己的臉色一定太難看,臨花甚至放下了電腦,站了起來,一臉嚴肅:“怎麼了?”

  這個難道是循環?還是因為記憶太久遠了,出現了什麼偏差?

  青君想,心裡清楚,自己的這些推測都是錯的,但是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解釋。

  “到底怎麼了?”臨花提高聲音,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

  青君很想告訴他怎麼了,但是他不敢,他現在心裡疑疑惑惑的,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他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可是他想不起來。

  縱然想不起來,他也不想告訴臨花,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願意從頭到尾給我講一遍你的故事嗎?”青君深呼吸一口,調整了情緒,甚至第一次撒謊,“你……我對你真的很好奇啊。”

  他第一次對臨花撒謊,但是嫻熟的他自己都驚訝,好像這個事情做過無數次似的,他擠出一個笑容,做出一副因為嫉妒而憤憤的樣子:“你總是在說,也在想吧,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低下頭,裝出沮喪的樣子,這效果非常不錯,臨花果然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不怕你笑話,我今年三千多歲了,這麼些年,我在魔界當過皇子,在人間當過臣子將軍,在上三界,我也在天界待過,跟大帝交好的時候,也暫居東海,甚至後來還去幽冥界跑過一圈,四海五界之內我去的地方我自己都記不清了,我要我跟你怎麼說?”

  在人界當過臣子……

  青君只注意到這句話,心裡不由得想,難道這家夥深諳人間的各種生存法則,根本就是老油條子一根。

  不過三千多歲啊,那到底是多長啊,幾乎是人類文明的全部時間了。

  臨花嗯嗯點頭:“很久吧。所以一般我們都記不住事情,除非極其重要的,一般都化成芥沫了。”

  青君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不說別的,就說你跟皓靈青君的。”

  “我跟他認識了上千年,也說不完。”臨花斜視了他一眼。

  “那好。”青君點點頭,決絕道,“你只告訴我,你喜歡過他沒有?”

  他深吸一口氣:“你說實話,我不會生氣。”

  臨花看著他,眼神奇異:“你為什麼要知道這個。”

  “那就是喜歡了?”青君平時很少逼迫,但是就這個問題,他再也不想稀裡糊塗下去了。

  “沒有。”臨花簡短回答,“從來沒有。”

  青君說不出心裡那股滋味,不知道是舒氣還是生氣,只是他知道,不管臨花的答案是什麼,他都不會高興。

  “從來沒有?”

  臨花斂眉:“自然沒有。”他笑笑,略帶嘲諷,“他一開始找我,就挑明了是為了熒惑,他既然喜歡熒惑,我又如何會喜歡他?”

  那麼,到底是因為皓靈青君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不能去喜歡了,把喜歡扼殺在最開始了,還是你真的真的從頭到尾都沒心動過呢?

  “其實……”臨花有點遲疑,“我們所謂的喜歡,跟你以為的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青君哼哼。

  臨花更加的遲疑了:“在魔界,我們可以娶親,也可以隨時和離,不過……”他頓了一下,“你們這邊結婚了,就像誓約一樣,只屬於彼此了什麼的,我們那邊只是一個血統結合,為了下一代什麼的。”

  他似乎不知道如何闡述:“這麼說吧,比如魔界發生了門不當戶不對的狀況,那麼他們倆可以在一起,卻不會結婚生子。就像……情人都是柏拉圖暗戀一樣的。”

  你才來了多久啊,柏拉圖都知道了,青君想,還是有點迷惑。

  “具體點。”

  “臨水和十三互相喜歡。”臨花終於想起了一個例子,“可是他們之間毫無曖昧。”

  青君一愣,沒懂他的話。

  十三他知道,臨水說過好幾次,說是喜歡他的,不過既然喜歡了,還能毫無曖昧?

  難道魔界的人都喜歡禁欲系?

  “十三全心全意輔佐他,為他生為他死,他們之間毫無間隙,連針都插不進去。”臨花低著頭,“所以我們其實都覺得,那種感情說喜歡太輕賤了。”

  愛情太輕賤麼?

  “對我們來說,其實這世界的誘惑力很少很少,我們有著悠長的生命,一旦活的久了,就容易厭倦,而無窮的時間,幾乎能削弱一切欲望。”臨花說,“可是只有一種感情,永遠無法磨滅,比愛情都誠懇。”

  “什麼?”

  “獻祭。”

  “他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像你想的那樣接吻上床互相說情話。”臨花看著雙手,表情怔怔的,“可是沒人能將他們分開,死亡不能,時間也不能。”

  他戳了戳青君的心口:“他們已經相溶了。”

  “是真的獻祭。”臨花幽幽地說,“人心莫測,更何況妖魔,即便做的再誠心,也不可信。”

  青君不解:“那你說的十三怎麼獲得臨水相信的?”

  “獻祭。”

  臨花再次重復,嘴角彌漫出一點笑意,像是流水一樣,淺淺的,卻很清爽:“不是說衷心就行的,他們要舉行獻祭儀式,獻祭的人把自己的神識全部敞開,任由被獻祭者汲取,從此以後,如若背叛,獻祭者就會化成芥沫。”

  青君毛骨悚然。

  “他們是獻祭關系?”

  “是。”臨花毫不遲疑地回答,“只有獻祭了,才可以得到最大權限的信任,這是最快的削弱距離的方法,只是那個很痛苦。”

  他悠悠地歎了一口氣:“很少有妖魔做得到,螻蟻尚且偷生,再艱難,也沒必要展開自己的神識。”

  “其實也不算太難吧。”青君思索了一下,“一般只要是真心喜歡的,還是不會背叛吧。”

  “你怎麼知道你不會變呢?你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碰上一個你更喜歡的人或事務。”臨花反問,“滄海桑田,沒有什麼東西是永遠的,可是獻祭後,你就固定住了,任何心思的變化都會讓你化成塵土。”

  青君默默聽著:“你覺得這種感情很好?”

  “還好。”臨花含蓄地笑笑,“挺好的,不過我不太喜歡,也不適合我。”青君他低低說,“我還是喜歡不言不語不忘記。”

  “那對十三又什麼意義?”青君假裝沒聽到那自言自語,那沈沈的語氣讓他難受,“他完全就是單方面付出嘛。”

  “獻祭之後,我們就都知道了啊,十三是他的人。”臨花打了個哈欠,看了一眼牆上的大石英鍾,眼神露骨地提醒該睡覺了。

  已經快兩點了,確實該睡覺了,可是之前已經睡了一會兒,加上了那麼個夢境,青君如何睡的著,只是抓著臨花不放。

  “誰都可以獻祭麼?”

  臨花又打了一個哈欠,眼睛裡水汪汪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才笑起來:“怎麼,你想跟我獻祭。”

  青君沒有作聲,只是看著臨花。

  當然不,他還沒有相信臨花到這種境界,況且最近的幾個夢實在詭異。

  “你怎麼了?”臨花凝視著他,那眼睛裡有種強烈的不安,甚至還有隱忍。

  “嗯?”青君隨口回答。

  “我現在已經完全聽不到你的心聲了。”臨花卻以為他在發問,慢條斯理地解釋,“蘇先生,你剛才到底夢到了什麼。”

  蘇先生?

  蘇先生……

  青君一顫,心裡驟然被抓緊了,一個念頭沖他劈過來,只甩的他頭暈眼花。

  難道……

  他想起山洞裡那聲叫聲,心髒劇烈地跳起來,連臨花探尋著望過來的眼光,都讓他覺得壓力,無處遁形無處呼吸的壓抑。

  那場夢……那場他以為皓靈青君傷害了臨花的血色之夢裡,臨花也管青君叫蘇先生的!

  他還記得臨花當時冰冷的語氣,說著什麼:“蘇先生,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可是青君怎麼可能姓蘇?數千年前的時候,臨花不可能未卜先知開始知道自己以後會轉生為人姓蘇的。

  他頭痛欲裂,想那場夢……大概是假的吧。

  &

  這個夜晚,青君肯定是要輾轉難眠的,他心情不好,臨花也難得的早睡──兩點鍾於他確實是早了──他只好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

  那場夢是假的話……青君忍不住抱住頭,那麼,還有多少事情是假的呢?他想起剛才臨花說的什麼獻祭,雖然不想懷疑,但是還是覺得,臨花說這話是大有深意的。

  想、想讓自己獻祭麼?

  或者臨花其實是恨皓靈青君的,只是他瞞住了,現在找自己來報復而已。可是不對啊,如果是這樣,以臨花和他的實力懸殊,臨花立刻就能干掉他的。或者其實臨花是想從他這裡拿走什麼?

  青君胡思亂想,最頭痛的是,其實他不是很在乎這些,他最在乎的居然還是……臨花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假的。

  哪怕是騙他,騙他的命或者別的什麼,只要感情不是假的就可以了!

  他睜眼看著身邊睡著的臉,後者睡著的時候特別安靜,飛揚的眉毛安靜地棲下了,連尖銳的輪廓都顯出了些軟化與溫柔。

  他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歎了一口氣,眼見天邊已經發白了,只好也胡亂閉上眼睛睡覺。

  這次剛上次差不多,他閉上眼睛一會兒,就開始了不知道是回憶還是做夢的感覺,只是奇特的是,這次的場景是他家。

  沒錯,他的賜酒齋客廳裡,後面的博古架什麼的還放的好好的。

  難道是自己繼回憶做夢之後,開始夢游了?青君忍不住想,看到一個黃色的人影緩緩走了過來。

  “你好,我叫鎮明。”黃衣的男人說,他長得不像任何一個神仙,甚至還穿著工人裝,因為天熱,褲腳一直卷到膝蓋,赤裸的腳背上都是細沙與泥土,就像任何一個普通工地的水泥匠工人。

  他的眉眼裡有種淡淡的倦意,與那種因為物質層次太高,而無病呻吟的倦意決然不同,這種疲倦青君太熟悉了,因為太人性化了。

  就像……就像他每天在路上看到的匆忙下班的路人或者睡眠不足的學生。

  甚至連介紹詞都不同,青君注意到,辰星他們介紹的時候都是“我是辰星。”表現了十足的氣勢,那種氣勢是緣於自信,相信自己必定大名遠播是為人所熟知的人物。

  而鎮明只是低低地介紹自己,像是一個萎頓的路人。

  “呃,你好。”

  青君有點無措,他第一次見到這麼正經這麼嚴肅的神仙,而且他也搞不懂,為什麼這個神仙會跑到他的夢裡來。

  “多謝上君為我開門。”鎮明長得很平淡,是個極其瘦弱的男人,面色蒼白,一副隨時會暈倒的樣子,青君都有點擔憂。

  “什麼?”

  青君沒聽明白。

  “離白戰車是歷屆魔君的必殺之招。”鎮明連眼皮也沒撩,“他在你們周圍畫了離白圈,非人莫近,青君不開門,我進不來的。”

  這不是做夢麼?我什麼時候給你開門了。

  鎮明還是死氣沈沈的樣子,耐心倒不錯,淡淡的解釋:“離白圈並不是下在房子周圍的,是下在你們身上的。”他頓了一下,低低念道,“三千白絲離亂愁,千夜戰車消情天。如果不是自己心裡有了縫隙,哪怕是大帝來了,也開不了門。”

  下在身上的?青君恍然大悟,難怪他常常出門買東西,也沒見這些神仙去捉他呢。

  只是讓他不解的是,這個神仙總說是他開門的,可是自己到底什麼時候開門的啊。

  “離白圈雖然厲害,可是有個極大的弱點。”鎮明抬頭看他,終於笑了起來,斯斯文文的,像個孱弱的讀書人,“它只能護住那些不想出圈的人,而你一旦動搖,想要出去,縫隙就生成了。”

  青君木然看著他,似乎了解了,又似乎沒有聽懂,或者說,他不想聽懂。

  “你開始懷疑他了,心裡生了縫隙,有了疑惑的種子。”鎮明說,“只要有種子,我的土地就能讓你的種子開花結果。”他直視青君,“你很快就能收獲果子了。”

  他行了個禮,飄然而去:“再深的因果,也會有水落石出的那天的。”

  (16)百花殺42咫尺天涯

  據說等待種子發芽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所以那晚的鎮明拜見過後,青君再也沒有碰上什麼奇怪的事情。

  什麼都沒有,甚至包括那些夢境。

  所有的奇怪事情都一夕間消失了,甚至連臨花都很少提那些事了,那些事情好像深秋的枯草一樣,化成了芥沫就再也不回來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妙,當你什麼也不知道的時候,他們一波波像你湧現,而當你真的發現了些蛛絲馬跡,進而有興趣的時候,他們又全部都消失了。

  臨花再也沒有叫小凌出來講話,臨水也沒有再說奇怪的話,他的夢裡偶爾是自己出車禍的,偶爾是自己跟臨花胡搞的春夢,又或者是又新得了一個新奇瓷器,總之正正常常的,正常的都不正常了。

  非人界的事情告一段落,青君卻沒有松一口氣的感覺,秋天了,到了生意旺季,他的賜酒齋生意陡然就多了起來,每天都有七八個客戶。

  干這行的,都講究細致,一時又要送去鑒定,又要追根溯源,又要講究歷史平級年代等等,所以他總忙來忙去的。

  人一旦忙起來,就沒有閒工夫瞎想了,有時間他都要休息,也沒心思去管那些奇奇怪怪的過往。

  這種日子其實也不錯,青君有時候滿意的想,往左看看是臨花懶洋洋的看書,往右看是臨水一本正經地吃東西,樓下是他的寶貝,他的銀行裡還有一筆永遠花不完的錢。

  這種日子太好了,總讓青君覺得,他已經達到圓滿了,那些該死的過去,那些所謂的神仙,那些似是而非的過往,那些含含糊糊的騙局,全部都離他而去了。

  日子像水一樣的流淌而去。

  他有時候逗逗臨水,覺得最美滿的日子不過如此了,直到一些風言風語出的悄然出現。

  小城市不大,消息傳得卻快,原先臨花和臨水出現就有點奇怪,現在又驟然出現的娃娃版臨水更是引起大家的好奇,有一天青君去買菜,正好聽到些八卦,從臨水是他私生子到其實他是個拐子的言論不一而足,隔壁賣青椒的甚至還神神秘秘的。

  “你們不知道麼?我上次還從他家聽到了野獸的叫聲,你們……啊,阿青,今天要青椒麼,算你便宜點。”

  那是臨水叫的,青君點點頭,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買了點菜,回去便開始琢磨,應該找個學校把臨水塞進去,否則這麼亂說下去,遲早會有警察懷疑,過來他家的檢查的。

  十月份末的時候,青君終於托人在幼兒園給臨水找了個中班,於是小胖子也背上書包,每天去學校了。

  他去學校上課,第一天就哭了。

  小胖子胡吃海喝了二個月,比剛來的時候又胖了一圈,渾身圓滾滾的像個大冬瓜,再裹上白顏色的衣服,像一只胖胖的毛毛蟲,走路的時候都晃悠悠的。

  自家的小孩,自然是怎麼看怎麼可愛的,青君也不想給他控制飲食,每天就由著他,今天吃吃酥皮蓮蓉包燈影牛肉豆皮飯,明天吃吃皮蛋酥八寶炒飯熱干面,後台再吃吃雞絲卷血菜雞蛋布袋,反正是每天想著花樣吃,鹹的吃膩了吃甜的,湯喝多了就吃點心,每天都不放過任何一個大吃的機會。

  如此這般,他自己還不覺得什麼,直到臨水去上學,當著他的面就被小朋友嘲笑了。

  那天他牽著臨水去上課,小胖子因為極少出門,要不就只能跟他或者雞毛出去吃東西,對外面也是好奇的很,倒是乖乖地任由他拽著去了幼兒園。

  他看起來五六歲,再上小班也不適合,青君便將他塞進了中班,那些小朋友都是相熟了的,聽說有新小朋友過來,也不顧老師阻止,全部都聚集在辦公室門口偷看。

  臨水一邊咬著棒棒糖含糊回答老師的問話,一邊也好奇偷看外面的小朋友,這原也沒什麼,青君只當他好奇,誰知道外面看著他的小朋友裡不知道誰說了一聲“看他肉嘟嘟的,像不像我們剛才花園裡踩死的那個毛毛蟲?”,他就崩潰了。

  他先是呆了一下,歪著頭問青君:“毛毛蟲?”

  想了一想,依稀是想起了家裡的動物圖鑒,猛然變色,胖的變形的臉皺成一團,大聲反駁:“我不是毛毛蟲。”

  “更像了。”

  “誒,你看他鼓起了臉,是不是更新了?”

  “那……他的綠鞋子像不像毛毛蟲的小腳?”

  “……”

  小朋友在外面笑嘻嘻的,他在裡面就大聲反駁,奈何架不住他們的七嘴八舌,最後居然哭了,一邊哭還一邊哽咽:“我不是毛毛蟲,不是,不是。”

  青君一邊望天一邊幫他擤鼻涕,心如死灰。

  他真的不知道,等臨水回來,他會怎麼死了,他現在只希望,到時候臨水能讓他死的痛快點。

  因為這個事情,小胖子上學的積極性立刻就低了很多,第二天青君七哄八哄才把他哄著去上學,他卻怎麼也不肯穿白衣服了。

  青君沒辦法,只好幫他換了一身綠的,結果晚上回來,小胖子更生氣了,問了半天才知道,說是被說成菜青蟲了。

  誰讓你這麼胖呢,青君心裡嘀咕,卻一點反省的意思都沒有,還是樂滋滋地繼續供著小胖子吃吃喝喝,偶爾胖子胃口不好了,他還要憂心忡忡,順帶買好些開胃的吃食。

  雖然青君這麼喂豬似的喂著,但是隨著天氣一天天冷下來,小胖子也便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原本肉嘟嘟的臉頰現在都慢慢消失了,露出了一個俊朗的輪廓,倒是有點像日後英俊的無可匹敵的臨水了。

  他的胃口越來越差,以前每天嘴巴一刻也停不了的,現在早上給他飯盒裡裝上點心,晚上回來的時候,點心不但不少,反倒更多了。

  “阿紅送的。”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又指指小蛋糕之類的,“這是是英雄給的,他說他喜歡我,我覺得這個冰皮月餅不錯,特地給你留了,你嘗嘗。”

  胖子人緣不錯,剛開始去還哭哭啼啼,再之後,不用青君哄,也肯樂滋滋地背著書包自己去了,青君還發現,他的食盒裡總有些不屬於他的食物。

  小包子鼓起臉頰說是小朋友送的,不過他也送東西給小朋友了。

  小小年紀,桃花又開了啊,青君想,只能摸摸他的腦袋,心裡有點難過。

  不僅瘦了,連人都黑了,明明沒什麼太陽的,青君都納悶不已,晚上給他洗澡的時候,發現他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有些地方還蹭破了皮,絲絲的冒著血。

  “是不是有人在學校打你啊?”青君大怒,心疼的要命。

  小胖子以前最喜歡洗澡了,把渾身塗上泡沫,在浴缸裡死也不肯出來,每次都要青君苦口婆心,拿吃的玩的樂的哄好久才肯出來,還要把濕漉漉的身體死勁往他身上蹭,蹭的他身上也濕了,才笑嘻嘻的讓青君給他穿衣服。

  “沒有。”曾經的小胖子坐在浴缸裡回答,死勁甩了甩頭發,像只小狗,站起來指指衣服,示意要穿衣服,“他們打不過我。”

  也是,就他這個戰斗力,所有小朋友也不是他的對手,青君想,幫他穿好衣服,找藥膏擦傷口。

  這個臨水雖然小,卻也倔強的很,不肯說的,問死了問不出來,青君只好在藥箱裡備滿了藥,希望他不要傷的太嚴重。

  但是比起臨水的狀態,臨花的更糟糕,入冬之後,他基本就不吃東西了,瘦倒是沒瘦,只是每天都沒有精神,甚至連游戲都不玩了,多數時間都在沈睡。

  偶爾醒來,也是呆呆的看著天花板,有時候會跟青君講講話,但多數時候都是木木的,眼神飄渺而恍惚。

  “你怎麼了?”

  青君開始只是覺得他太無聊了,直到臨花一天的睡眠時間超過了清醒時間,他才慌了神。

  其實說實話,青君對這段日子是相當滿足的,臨水精神不好,其實也是也不錯的,離的他近,也不會離開他,他每天忙忙生意,再做做飯,挺好的。

  尤其是臨花現在電腦也不玩了,天一黑就趴在床上,他就可以做他以前一直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了。

  “你怎麼這麼喜歡講故事。”臨花有時候打著哈欠說,卻也不反對青君抱著他說話。

  因為我最喜歡看你安安靜靜趴在我身上的樣子啊,青君想,卻笑而不語,他最喜歡臨花這個狀態了,睡在他身邊懶懶慵慵的,隨便他親來親去,偶爾還會笑笑。

  更更讓他滿足的是,這樣的臨花不會不耐煩,會聽他講很多事情,比如今天賣的那對蝙蝠紋彩帶飾繡花鞋是什麼年代的,譬如前天那只玉簪扁方是什麼材質的,上面的雕刻圖案又如何如何精細,或者隨便說點什麼,只要是他想說的。

  這樣的話,每次臨花都會聽睡著了,於是青君抱著他,便能看到他從睜著眼睛到雙眼迷離,再到緩緩閉上。

  那是青君最喜歡也最幸福的時刻,好像全世界都握在了手心裡。

  他有時候會想,其實他所求的也不多的,一個屋子,一個愛人,安安靜靜的,過一生。

  哪怕所有的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一個夢是個騙局或者任何東西,他也願意用一切去換。

  他想起臨花說的獻祭,也覺得,如果一直是這個狀態,那麼就是獻祭他也不怕。

  愛到最深處的時候,總是什麼也不怕,就像以後,什麼也不怕,最怕的卻是曾經愛過。

  (17)百花殺43戰爭伊始

  那條黑蛇再次出現的時候,青君便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說不清是難受還是舒氣的感覺。

  雖然他很愛這種氛圍,愛這種平淡如水的日子,可是他一直都知道,這些日子其實是短暫的,就像偷來的浮生半日閒,隨時都會失去。

  就算他裝作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他也忽略不了內心那種隱隱的不安,就像初雪後薄薄的白,雖然銀裝素裹清麗干淨,但是誰都知道,撥開了那層薄薄的偽裝,下面才是這個世界真實的色彩。

  事實上,能夠風平浪靜這麼久,青君已經很慶幸了,所以他淡定地做著他他在做的事情,隨便看著那條黑蛇以一種逶迤的奇怪姿勢爬到他的床上。

  “你會講話吧?”青君用手輕輕地摸著臨花的頭發,試探性地問那條蛇,“說兩句來聽聽。”

  黑蛇昂起頭,嘶嘶地叫了兩聲,一雙血紅的眸子盯著青君,像是某種不耐煩的威脅。

  “長得丑就算了,居然還這麼凶。”青君失望,立刻就毫無興趣了。

  他准備把臨花叫醒,可是還沒容他講話,原本沈酣的連他做好些XXOO事情都沒反應的情人卻陡然睜開了眼睛。

  臨花的眼神清明,裡面沒有一絲迷茫,反倒有點殺氣騰騰,青君正好低頭,對上這麼一雙眼睛,嚇了一跳。

  黑蛇蠕動了一下,緩緩地將頭低下,伸出小尾巴拍了拍床鋪,揚起一小片白色的光線。

  “我知道了。”臨花沈默半刻,緩緩回答,他彈指,那只黑蛇緩緩化成了一點霧氣消散了,再也沒像之前一樣爬進他的袖子裡面。

  “出事了?”青君直覺精准,“魔界?”

  臨花這會兒才看見他,微微蹙起眉頭,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沒什麼,臨水呢?”

  果然是兄弟情深,青君悻悻地,一醒來就要找弟弟。

  “他在玩橡皮泥。”青君匯報,十分有把握,因為他就是受不了才回來的。

  臨水最近迷上了橡皮泥,那些花花綠綠的泥土,似乎讓他起了別樣的興趣,於是他便常捏來捏去的,有時候是窗外的那棵桃樹,有時候是灰太狼,有時候又是小包子之類的吃食。

  他甚至捏了三個小人人放在窗台上,第一個是穿著黑衣的臨花,第二個是穿著青衣的青君,最後一個才是穿著白衣的他,他手指靈巧,三個小人人十分形似,每個人都是眉開眼笑的,拉手矗立在窗台上,隨著冷風的日日吹打,站立成堅硬的三人家庭相。

  他最近除了迷戀橡皮泥之外,就是意外地安靜下來,以前哭哭啼啼吵吵鬧鬧的孩子,最近已經很少開口講話了,或者是開口,也很簡短。

  青君猜測,可能跟他身上的傷痕有關。

  小包子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嚴重,開始青君看的還有些心驚肉跳,後來都有點麻木了。

  小小的身體上,除了慣常的那些青紫,他的左肩近心處有一個大窟洞,青君那天給他洗澡的時候,縱然是習慣了,也不由得生了彌天大火。

  他不想管臨水在干什麼,可是總是弄得這麼糟糕,他也是會心疼的。

  那個大窟洞慢慢地愈合了,只留了一個狹長的傷痕,像是一只眼睛,紅的鮮豔嫵媚,讓他都不知所措。

  除了這個傷痕,還有的便是一些砍傷了,有時候是在腹部上,有時候是在臉上,有一次甚至是戳進了大腿裡,那天他跌跌撞撞地回答,弄了一地的血,家裡彌漫的劇烈血腥味,青君都有點擔心鄰居聞到會懷疑他在家裡分屍。

  他雖然在意這些事情,可是臨水到底不是臨花,若是不肯說,他也不能逼迫,所以到現在也不知道臨水到底怎麼了。

  “橡皮泥?”臨花冷笑一聲,青君從來沒見過他笑成這樣,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寫滿了恨意。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因為最近睡多了,十分虛弱,連鞋子也沒穿,往著臨水的房間跑過去了。

  青君先是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再看他的樣子,忙忙地跟著下地追了過去。

  小包子果真是在捏橡皮泥,青君看著臨花推開門,前者迅速抬頭,就是那一眼,他看到了小包子眼睛裡一閃而過的心虛。

  “他怎麼了?”臨花冷冷問,踏進屋子,“我要跟他說話。”

  小胖子退後兩步,被他的眼神盯得有點害怕,卻還是勉強回答:“叫不到。”他怯怯懦懦的,“我只是他一個小小的分支,他不主動聯系我,我是聯系不上他的。”

  “選命期還沒到。”臨花提高聲音,“你怎麼可能聯系不上。”

  小胖子猶豫猶豫再猶豫,才緩緩回答:“他跟幽冥王打起來了,現在你再找他,他會分神的。”他捂住眼睛,很是無助,“十三那邊也出事了,他已經一分為二了,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你不能再打擾他。”

  臨花震驚地看著他:“他跟幽冥王打起來了?”他頓了頓,臉色陰沈了下來,“那麼十三又是怎麼回事。”

  小胖子搖搖頭:“我真不知道,我不是主意識,只能稍稍感覺到他的一點情緒波動。”他低著頭,“很簡單啊,現在魔界除了十三在,斑斕山都是空的……”

  “他初初即位,本來就不穩當,丹朱家的也沒有很服從我們啊……”臨水嘀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本身血統就沒你們好,如今上位了,下面不服氣的多著呢,別的不說,大公子那邊的本家就不是善茬。”

  “他剛登位,正該是整頓的時候,結果連心腹都沒換上去,什麼也沒做,就陪你出來了,丹朱家早就想反了,但是礙於他在,一直忍著,但是你們近年來也鬧騰的太厲害了,魔界一個王都沒有。”

  青君隱隱的聽出來了,卻不知道原來臨水這麼可憐,似乎這個魔君之位做的也不順心。

  他心裡想著,悄悄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只是魔界出了點問題了,不是別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別的是什麼意思,可是他就是覺得,又安心了。

  只要臨花還跟他在一起,不大不鬧,不翻臉,他對別的都無所謂,管他是魔界出事了還是天界出事了呢。

  或者自己其實真不是什麼神仙,青君自嘲地想,他的性子素來冷漠,而神仙不是最該好心體諒人的麼?

  不過可能也不是,譬如他見得幾個神仙,實在是打破了他身為人類對神仙那些小小的仰望啊。

  他東想西想,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還在聽牆角,連忙再凝神細聽。

  “……千年選命期間是不允許五界打架的,縱然有天大的恨,到這個時間,都要停下,否則剩下的三家都不會同意。”臨花說,怔怔的,似乎是睡多了,“但是卻不阻止內部戰斗,那麼……上三界的三家神仙佛,和下兩界的幽冥與魔界,必然有一家跟丹朱家聯盟了,否則不會知道我們的魔君出事了,讓他們蠢蠢欲動。”

  臨水也有點唏噓:“應該不是幽冥界,怕還是上三界的,不過這其實也不相關,不管是跟哪家聯盟了,丹朱家都是要去掉的,不然這個位置,他還是坐不穩。”

  青君聽他們說了半天丹朱家,不由得也好奇起來:“丹朱家是什麼?”

  “小鳳凰一族。”臨花隨口解釋,“龍鳳都是混沌之氣,既是妖又是仙,所以地位向來崇高,不過鳳凰種類比較多,譬如青鳳之類的,天生慧骨,便是仙,如花鳳這些,妖魔便多些。龍也一樣,魔界的黑龍與應龍比較多。”

  原來是這樣,青君點點頭,心裡陡然有個想法。

  其實……其實丹朱家奪位也挺好的嘛,然後臨水和臨花就留在人界……過日子好了。

  他知道這個想法若是被臨花知道了,必然會被劈成碎片,所以也不敢說,只在心裡默默地祈求。

  “他早就知道會打起來吧,所以才把我弄到人界來,還把入魔界的通道鎖起來了。”

  “他騙我。”臨花陡然咬牙切齒,“他一直在騙我!”

  小胖子點點頭,臨花指指他:“你也在騙我。”

  “我沒辦法啊。”小胖子小小聲嘀咕,“你……你就算在魔界,也不過給他添亂,他在上面,一心系你,已經很分神了,你若是在魔界,他情緒波動更大,怕是早晚要輸給幽冥王的。”

  臨花沒理他,只是簡單打斷:“我要回去,以十三的身份,撐不住太久。我的兵也未必會聽從他的安排。”

  “你不能回去。”小胖子淡淡道,小胖手上卷了一個幽藍的光球,“你若非要回去,便殺了我再回去吧。”

  他最近瘦了太多,跟成年版的臨水越發的像了,只是青君不知道,原來臨水還能這麼端莊這麼……哀怨。

  他哀怨地看著臨水,那種哀怨如此的明顯,簡直是在臉上寫了“我知道你捨不得殺我的,所以你還是消停消停吧”。

  “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臨花殺氣騰騰地說,“你以為你是誰,你只是他的一個分身。”

  小包子從善如流:“我當然知道你敢,但是你肯定不會做的。”他歎了一口氣,“我與他身心相連,你這邊若是跟我動手,他那邊自然受影響。”

  已經冬天了,他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隨手便解了開來,但見胸膛上全部都是傷痕:“我只是受他的一點點影響,已經傷成這樣了,你確定你還要跟我打?”

  臨花含恨咬牙,臨水嘴角便絮著一抹得意的笑。

  “那我不能坐在這裡,看著斑斕山給……”臨花道,十分憤怒,咬唇有點無措,“我不能看著他努力,一個人在這裡等著啊。”

  他十分惶惑,簡直有點無助。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水娃緩緩道,很是疲倦,“臨月也在人界,他縱然武力值不高,但到底是個王,威信比十三高多了,讓他回去,妖心也穩固點,只要撐過了這段日子,別的就好辦了。”

  小胖子舉起右手:“我這裡還有一個通道,可以通往任意地方,是他留著危險的時候,給你逃跑的,若是能找到臨月,把他塞回去也行。”

  (17)百花殺44相遇太早

  “你聽說沒有。”臨水臉上彌漫出一點點笑意,“最近城裡來了一個特別會訓猴的藝人,他不但像一般的馴獸師能讓猴子做一些簡單的表演,還能讓猴子拜年發紅包送春聯貼畫。他技藝的好的很,最近頗有名氣,新年及近,很多人都拖著一家老小去看熱鬧呢。”

  青君忍不住嘀咕,小包子果然是小包子,都這種時候了,還惦記著看雜耍。

  不過他也想去看看,新年要到了,他早就辦好了年貨,早早地貼上了紅色窗花,院子裡的桃樹枝上,也掛滿了小燈籠和紅色絲綢,到處都熱熱鬧鬧的。

  這是他離家後這麼些年第一次跟別人一起過年,而且這個人還是情人,他格外的重視,吃的玩的樂的把倉庫都堆滿了,煙花炮竹都買了幾十個,就等著到時候給小包子放。

  他准備的如此完善,自然希望太太平平地過年,臨花和臨水什麼都不要想,開開心心地過年,現在臨水有這個覺悟,甚好甚好。

  臨花瞇起眼睛,略想了想:“他不是這麼大膽,跟我們在一個城市吧?”

  臨水輕嗤一聲,小手迅速捏了一個月亮,拿在掌心把玩:“現在逗留在人界的妖怪幾乎全部都聚集到了這個城市來了。”他抬頭看看青君好奇的眼神,爛漫一笑,可愛的沒有天理,“我們在這邊動手,靈氣四溢,別的人認不出,臨月卻是知道的,不管是好奇還是擔心我們來找他,他都會過來看看。”

  “既然要看,自然要離得近些,他又不亂用法術,靈氣不洩,也不擔心我們找到他。所以潛伏在城市裡還是很可能的。”

  臨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了一朵花,是嬌俏的嫩黃,花瓣層層疊疊繁繁復復,裹的十分雍容,正中一點花蕊居然是七彩的,散出出一點點幽香。

  “疊瓣重華。”臨花低聲說,把花瓣捏成碎片,“我們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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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市不大,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會訓猴的人,青君聽說幾次的,卻一直沒有機會過去看看,如今臨花要去,雖然他知道肯定有什麼事情,但也算樂意。

  快要新年了,到處都在放假,天氣寒冷也抵擋不了那種熱鬧,大街小巷到處都是采辦年貨的人。

  青君開著車子帶上他們,問清了地點,便往金霞公園而去。

  “遠嗎?”小包子扒在車窗上往外面看,滿臉好奇,“金霞公園好玩嗎?”

  “不遠。”

  說來好笑,這兩人來了也算大半年了,但是居然沒有一個人提出要出去玩玩,縱然是青君,都沒想起要帶這兩個禍害出去晃晃。

  他們極少出門,一出門幾乎都是奔著各種飯店而去的。

  小包子倒挺喜歡玩的,跟著學校秋游過一次,回來之後就滿臉渴求,只是一則青君忙的很,二則臨花總是沒精神,所以雖然心裡想著,但到底沒帶他出來玩過。

  “你們要是喜歡。”青君頓了頓,笑了起來,“明天也可以出去玩啊,南山的燒烤味道一絕,城西糖稀李家,一糖之甜可奪天下糖蜜,城北的古怪園裡,稀奇玩意兒最多了。”

  他一邊說,一邊開車,金霞公園離的近,十分鍾之後就開車到了。

  果真是新年要到了,游人如織,青君先讓兩個人下車,自己去找車位,折騰了半天才泊好車。

  他隨手在路邊買了兩塊水晶糕並些菠蘿蜜,拎在手上去找臨花他們,這倒也不困難,因為有一個地方圍著許多的人,裡三層外三層的。

  他湊過去,把東西塞給臨水,隔著人群踮起腳尖往裡看,果然真是耍猴的。

  那是個十分年輕的男人,青君看來,簡直是未成年,一雙眼睛干淨明亮的像是溪水,轉眸之間有種孩子氣的天真,穿著一件格外寬大的外套,顯得他手腳纖長。

  他的身邊蹲了一只小猴子,這會兒正在四處翻滾著,往左打滾之後,再爬起來,小爪子上舉起一個紅色的春聯,上書“春風送暖家宅平安”,再往右一翻,手上卻換成了一把花花綠綠的金紙,往半空一拋,花閃閃的金紙四處亂飛,喜氣洋洋,惹得圍觀的小朋友亂叫。

  它的手上其實什麼也沒有,但是就像變魔術一樣,一會兒就扯出一個東西,要麼跳到一個小朋友面前,憑空扯出一個小橘子給他,要麼就是一忽兒抓出一朵小花送給小姑娘,有人高興,扔了點錢過去,它忙不迭地跑過去,撿起來塞進小腰包裡。

  青君看到它的身上背了一個小小的包裹,只見它沖撒錢的那個男人一笑,手上卻扔了一個球給他,那男人結果球一瞧,球卻裂開來,猛然炸出一個氣球,飛上半空,那氣球之上還連著一個紅色的絲綢,上面寫著“大吉大利”。

  男人還來不及驚喜,它就再次翻了一個跟頭,湊過頭去,塞過一把東西,亮閃閃的,青君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是金元寶。

  可能是金元寶的糖果,也不怎麼值錢,但是這個意頭太好,那個男人又笑起來,給了它一把錢。

  它長得實在好玩,花樣也多,也難怪圍了這麼多人了,它身邊那個年輕人一直含笑站著,清俊的臉上沐浴著些陽光,一時看的人目眩神迷。

  青君看了一會兒,自己都跟著起哄起來,去被輕輕扯了扯衣袖。

  “過來。”

  青君回過頭,臨花拉著他的衣袖,臉上冷冷的。

  他跟著臨花退後,還戀戀不捨地看了幾眼,那個耍猴的已經結束了,正在說著下次來的時間並一些感謝的話,小猴子配合著他的話做一些恭喜發財的動作,還往半空中拋灑著一些糖果。

  隨著猴子的動作,人們手中的紙票子像飛的一樣扔過去,它和年輕人就笑嘻嘻地一張張撿起來。

  “干嘛?”

  青君跟著臨花走了兩步,來到了後面的一個小院子裡,這是一個很小的院子,朱門剝漆,很是破舊,連門也沒關。

  這簡直算是私闖民宅……青君思索,跟著他們走進去。

  他剛想說點什麼,但是臨花阻止了他,門外傳來了一點聲音,那個耍猴的年輕人推門而入,身邊的小猴子蹦蹦跳跳的。

  “你們……”年輕人驟然看到他們,神色大變。

  “小日子過的很美滿啊。”臨花冷颼颼地說,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我、我最近沒有搞大任何人的肚子。”俊秀的年輕人結結巴巴地辯解,他身邊的那只猴子連忙嗯嗯地點頭,似乎在證明主人的話是真的,“真的。”

  青君為這個沒頭沒腦的話愣住了,頓了一會兒,才開始想,這個年輕人以前到底是搞大了多少人的肚子,又被教訓了多少次,才會有如此的反射神經啊。

  臨花拍拍手掌,示意小胖子上。

  “你好。”小胖子細聲細氣地打招呼,“他讓我告訴你一句話。”

  “什麼?”

  “他說……”

  俊秀的年輕人有著極其優異的反射神經,四肢修長,敏捷的要命,在小胖子開口的瞬間就彈跳了起來。

  他動作迅疾,又是措不及防,臨花雖然伸手去拽,卻到底慢了一步,眼睜睜看著他越牆出去了。

  他身邊的猴子也機敏的很,在他動的時候,也迅速爬上了牆,甚至還回頭沖他們做了一個鬼臉,一起跳下去跑了。

  “果然欠揍。”

  胖子幽幽道,庭院外逸出一聲慘叫,青君聽出來,是那個年輕人的。

  “二哥,二哥,我錯了。”年輕人大叫,干嚎著,“快放我出去。”

  猴子在外面吱吱地叫著,過了一會兒,猛然又沖進來,沖著他們跪下來,比比劃劃地,十分著急。

  它對著水娃,一邊磕頭一邊比劃,見後者一動不動,有些絕望,頓了一會兒,又猛然去翻自己身上的小包裹。

  紅包、珠子、擦炮、火柴、石頭、卡片、手帕、口紅、半截衣服、一只手套、可樂瓶子、半個爛掉的漢堡甚至還有些小碎鏡片、金裸子與小鈴鐺之類。

  它一樣一樣掏出來,直到把包裹掏了個空,見水娃還是沒反應,更加著急,將壓箱底的香蕉拽出來,哆哆嗦嗦地剝開了皮,顫顫巍巍地送給了臨水。

  青君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玩的猴子,一時間都看住了。

  “看你根骨,分明是一只靈猴。”臨只水比猴子高一點點,俯視著猴子,也不接香蕉,只是冷著臉,“怎麼盡做這些下三濫的事情,你若是好好修煉,以後定能成正果的。”

  猴子吱吱叫著,指指外面,又磕了一個頭。

  外面雷轟風動,狼嚎虎嘯,裡面還有些機關發動的聲音,再夾著些那個年輕人的一些慘叫,實在是夠讓人驚心的。

  猴子的眼睛裡霧蒙蒙的,見臨水不響應,便拼命磕著頭。

  這小胖子,心倒是狠,青君都心軟了,卻見他還是淡淡立著,一聲不吭。

  “你願意……輔佐他一生?”小胖子頓了半晌,接過那個香蕉道,“你知道我是誰的,胡話可不敢亂說。”

  猴子只是胡亂磕頭,又高高舉起一個橘子。

  臨水咬了一口香蕉,輕輕歎了一口氣:“倒是個倔強的,只是你……”他別過臉,“算了,你以後不後悔就好。”

  他笑了一聲,細細的,裡面居然有些悲涼:“挺甜的,你以後如果真的……去了魔界,本王親自為你接引。”

  猴子拼命磕頭,青君看到,它面前的那塊青石板濕了一大片,似乎是驟然潑上了一汪水。

  會哭的猴子啊……青君也有些蕭瑟。

  “入了畜生道怕是吃了不少苦吧。”臨花突然說,摸摸猴子的頭,“他從小就風流些,性子也火爆,你多擔待些,以你的資質,多多努力,總會心想事成的。”

  青君一聽,陡然想到之前臨花說的事情,心裡不由得想,這只猴子……不會之前是個人,然後因為墮落,漸漸墜入畜生道吧?

  他一抖,想起如果自己之前不是抓住臨花拼命哭,恐怕現在他就是只畜生了。

  “它也算厲害了。”臨水拂袖,帶頭出門,“從玉橋上的帝王走上竹橋上的畜生卻也癡心不改,情之一字倒確實害人不淺。”

  臨花跟在後面,微微一笑。

  青君看了看地上的猴子,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糖果:“給你。”

  他把糖果塞給猴子,又急忙跟著前面兩個人出去了。

  (17)百花殺45閻牆御侮

  外面藍天白雲,風和日麗,除了那個年輕人的臉上有些傷口,略有狼狽之外,一切都很平和。

  “你怎麼了。”年輕人繞著小胖子繞了一圈,極其詫異,“我聽說你把父皇殺了,已經上位了,怎麼弄的這麼狼狽。”

  把父皇殺了……

  青君迅速去看小胖子,小胖子照樣表情天真,再去看臨花,這貨只是看著天空,表情不動,而年輕人更加淡定,只是說著,像是說一件極其普通的事情。

  他無處可看,只能看年輕人,誰知道年輕人也在看他,俊秀的臉上寫著三分好奇,見他眼神光來,忙扯了一個笑,半是討好半是安慰。

  “他是分身而已。”臨花解釋,頭也不回,“你現在立刻回魔界,我給你開辟一個通道出來。”

  “憑什麼?”年輕人一怔,旋即大叫,像是被傷害了似的,“我再也不要回那個破地方了。”

  “如果你不回去,你以後都不要回去了。”臨花淡淡說,“斑斕山現在一個王也沒有。”

  俊秀的年輕人笑了一笑:“這會兒,終於想起來,原來我也是你們兄弟麼?”他長得纖細,唇紅齒白,實在是像十六七的少年,眉目風流,似乎斂盡了融融春光,眨眼間但見波光粼粼,顧盼生輝。

  又是兄弟啊,青君想,難怪是叫臨月呢。

  不過這個少年,著實不像他的名字,一點點也不幽暗,倒是像太陽,有種桃花灼灼有光輝的絢爛,只是站在那裡,就有一種燦爛千陽的感覺。

  若說氣質,還是那個青君更幽暗一些,怎麼瞧都是梨花院落溶溶月的清雅。

  青君一邊暗自羨慕一邊暗恨,明明是一樣的臉啊一樣的臉啊……為什麼自己卻落拓的跟流浪漢一樣的。

  他一邊想,一邊納悶,臨家兄弟,神仙等等,他最近也算見了不少了,幾乎個個容貌都是頂尖的,唯一弱點的鎮明也是氣質儒雅的,怎麼臨花就長得……

  他想來想去,覺得臨花當時說的“熒惑跟我不像,長得像我這麼丑的,天界魔界都不多”是大實話。

  真奇怪啊,臨花為什麼長得那麼普通呢?

  青君東想西想,抬頭看了一看挑著眉梢的臨花,又看看美少年臨月,心裡覺得,還是臨花好看點。

  他滿意了,便也不亂想了,專心開始聽講。

  “你現在趕回去,最好阻止了丹朱家的反意,如果不能,就先屠殺了,絕對不能讓他們……”

  “二哥你消息怎麼比我還要落後。”臨月打斷他,歎了一口氣,“我這個不怎麼關心的,都知道其實早開戰了。”

  他低下頭:“前天就開戰了,十三公子還是那句話,踏入斑斕山三百裡者,殺。”

  臨花表情陰森森的,小包子迅速抱起頭,前者毫不受干擾,擺出一個“回去再找你這個兔崽子算賬”的表情,又扭過頭問臨月:“開戰了你更需要回去了。”

  “十三不是在麼?”

  “縱然有十三在,他是什麼身份?”臨花冷冷道,“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回去。”

  他想了想:“你順便看看,碧火在干什麼。出了這麼大的事了,他居然都不吭聲!”

  “碧火……”臨月噗嗤一聲笑出來,“他有什麼用,從小就沒受過苦,金尊玉貴地被你養大了,縱然是夔龍,天資極高,也沒有用心教導他,如今除了第七隊的還算是鐵桿,別的要麼就是反了要麼就是兩邊猶疑。”

  他十分誠懇:“二哥,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我也知道我資質不好,所以我也不想領這份功,更何況,我回去,贏了怕也是你們英明領導的功勞,輸了卻全是我擔罪名的。”

  他微微一笑,嘴角兩個絢爛的梨渦,實在可愛:“你要是不高興,把我從王族裡剔除,我也沒意見。”

  臨花歎了一口氣,有點無奈:“我知道……委屈,這麼些年,我們確實……”

  “二哥,你跟我很熟嗎?”臨月柔聲問,臨花一下子被噎住了,臉色一寸寸地青灰了下去,最終成了糜爛的灰白。

  臨花果然以前就人緣不好,青君想,不過他還記得臨花以前跟他說過的,除了最早上山的臨水之外,臨花跟誰都不熟。

  兄弟太多的苦惱啊,青君想。

  “那他命令你回去行麼?”臨花突然想起了什麼,揪過臨水道,“他以魔君身份命令你,也不行麼?”

  臨月不動如山:“他真是三哥麼?”他臉上溫溫和和的,卻有種冰雪般的寒冷,那冷意浮在他暖洋洋的臉上,就像陽光照在寒潭之上,看起來暖,其實內裡寒,“你沒做過分身麼?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神識,三哥怕都沒允許他來找我,這是他自己的決定吧?”

  “魔君有令,我自然莫敢不從,只是他根本不是主神識,我為什麼要聽他的?”

  臨花被堵的無話可說,臨月得意洋洋:“還有事麼?沒事我走了。以後對我不聽話有什麼懲罰,盡管說,我絕對遵循。”

  他要離開,水娃卻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小小聲問他:“十三帶的是哪個隊?第七隊麼?或者可以讓他說服一下第三隊,他……”

  “滿弦易斷,十三帶兵風格你不清楚麼?”臨月倒是沒扯回衣袖,閒閒的,“他那個火爆脾氣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以前有人撐腰,現在誰理他。”

  臨花瞪了一眼天空:“那也是他慣出來的,我早就說過了,身為將領,不要過於嚴厲,仁勇兼備。”

  臨月看了他一會兒,才柔聲笑起來:“你們不是一種人。”

  “你當然喜歡仁慈,就像你跟天界戰亂一樣,恪盡職守,與將士關系良好,連偷襲都不屑,軍中不少人都喜歡你,可是他不是啊。”臨月道,“他從來不喜歡慢慢來。你是個好將領,德才兼備,體恤下屬,甚至還能優待俘虜,所以你勇冠三軍,能受人愛戴。”

  臨月掰著手指說,“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他跟你想法不同,他只想速戰速決,他最大的希望是,他的戰士們活著跟他出去,也活著跟他回去。”

  “你的最後一方領土是將士們的斗氣,他的最後一方領土卻是戰士們的親屬。”臨月說,“一樣的勝仗,你給他們帶去的榮耀,他給他們帶去的卻是生命,這是你們最大的區別,你是個好將軍,他卻能做個王者。”

  原來臨花還打過仗麼?青君想。

  臨花被說了半天,神色倒是不變:“你既然這麼推崇他,為什麼不幫他。”

  “因為這是你犯的錯,我為什麼要幫你擦屁股?”臨月笑嘻嘻的,卻兩眼冰冷,隱隱含著不屑,“你顧念青君,所以不忍下殺手,但是你可知道,你每次的猶豫,每一次的放縱,又害死了多少將士?青君的命是命,將士們的命不是命嗎?”

  “我不回去。”臨月拒絕,說了這麼多,他只有這麼一句話,“你是攝政王,他不在,便該由你守著。”

  臨花皺起眉頭:“你是不是不高興地位低了,你若是……”

  “你怎麼就不明白。”臨月大怒,恨恨的,看來臨花確實不會說話,“這時候,我們誰都不能回去,你作為戰神多年,英勇形象深入人心,只要你回去,將士們就會一呼百應。”

  “你……”臨月簡直想長歎,“你真以為他不讓你回去,就是因為愛你麼?”他神色淡淡的,“我若是魔君,也不會讓你回去的。”

  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冷冷一笑:“你現在回去想干什麼,塑造你的英雄形象,你的威望本來就比他高,你要是再回去,他的魔君還要不要當了。”

  “要回去,只能等他自己回去。”臨月道,“然後他塑造他的形象,慢慢地坐穩他的位子,只有你這種蠢貨,才不知道避嫌。”

  “你真以為他不恨你?”臨月大笑,“他留著你,只是擔心殺了你,你麾下的將士們反之,但是他也不是白留著你,你現在雖然還是將軍,但是兵權可還在你手上?”

  臨花神色未變,卻一言不發。

  “他要扶持十三上位。”臨月看了一眼小包子,又看看臨花,滿眼同情,“十三才是他的心腹,你血統好,威信又好,他既然是魔君,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你怎麼還敢要回去。”

  “二哥。”

  臨月打了個哈欠:“雖然我不喜歡你,不過兄弟一場,我也給你提醒一個。你若是在這人界,安安穩穩的,三哥可能還容你活下去,你若是再動用你的兵權……”

  他沒有說下去,但是所有人都懂了,包括青君。

  原來臨水……居然這麼惡毒麼?

  青君心煩意亂,他想起之前跟他說的,臨水這種人,如果不是大善就是大惡。

  既然也是一個首領,肯定是不會太善良的吧……

  不過他好奇的是,臨花到底對臨水做了什麼啊,居然能讓臨水這麼恨。

  “什麼都不要再想了,安心過你的日子”臨月說,輕飄飄的,“三哥自然有他的主張,他那種人,永遠有著殺招,不是我們能煩的”

  “如果十三真的打不過丹朱家怎麼辦?”

  臨花問,似乎隱隱接受了臨月的說法,他十分疲倦,這種疲倦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青君甚至注意到,他的眼睛紅了。

  打擊可能真的很大吧……青君想,以為跟自己很好很好的兄弟,其實……不是真的那麼好,如果是自己,也會很傷心的。

  那種傷心,只有最親的人才能帶來的痛。

  “等。”

  “等什麼?”

  臨月閉上眼睛:“等他在千年選命上贏了,只要他贏了,誰還會不服他?你現在再回去,是要跟他搶風頭呢還是搶風頭呢?”

  他的聲音幽幽的:“暫時就讓丹朱家族贏了又如何?只要三哥能回來,還怕收拾不了他們?”

  “如果他回不來呢?”

  臨月甩甩袖子,十分陰森:“他若是回不來,那麼斑斕山就確實該易主了。”

  “送你一個東西。”臨月最後說,在口袋裡掏啊掏啊,終於掏出了一個紅色的果子,“育神之果,你或許能用上。”

  臨花接過那個小果子,輕輕捏了捏,那紅色的果子便碎成了一片粉末,慢慢地消失在他手掌之上,他忍不住皺眉。

  “你……”

  “我什麼也不知道。”臨月迅速搖頭,十分誠懇,“真的。”

  (20)百花殺46白駒過隙

  回來的路上臨花便有些沈默,他本來也不是話多之人,只是這樣死板板的沈默到底有些異樣,青君有心說兩句,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說來說去,他從來就沒懂過臨花和臨水之間的關系與往過,就是想說也找不到話頭。

  不過他還是能理解臨花的那種感覺的,畢竟他曾經也遭受過。

  他瞇眼想了一會兒,不由得又想起自己離家那會兒,父親看他那種仇恨到死的眼神。

  天煞孤星的人啊,連母親都能克死,所以不能留在家裡,連父親都相信那些算命的說的話。

  還沒成年的孩子,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下去,最開始的時候,甚至因為沒有身份證,糟糕的要去賣身,就算經年之後那些痛苦也只是一場舊夢,不過那種感覺終身難忘。

  因為人這種生物,最怕的就是背叛。

  把一切感情投注在一個人身上,濃烈的幾乎能把自己的心思挖空,一旦告之那些感情都要碎裂,總是免不了要暴跳如雷的。

  所以這麼些年,盡管他過的越來越不錯,他也不想回家,甚至在他父親每個月一封道歉信的情況下,他也不想回應。

  有些事情,發生了就回不去了,有些錯誤,犯了就不要妄想還有得到原諒的一天。

  他有些迷茫,他是個人,會有這種感覺,原來這些更高級的妖魔們也是如此麼,會因為一些錯誤背叛而傷心。

  他不由得想,要是他以後跟臨花鬧翻了,臨花會不會也傷心呢?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笑了一下,他跟臨花,應該不會鬧到這個地步的吧?

  反正自己是不會背叛臨花的,臨花……臨花大概也不會背叛自己吧?雖然他們之前可能存在著些問題,但是大方向的相愛路線應該還是不變的。

  “要、要不要吃柚子?”路過超市的時候,青君問,家裡其實很多水果,但是車裡沈悶的氛圍,他實在吃不消。

  他停下車子,也不管他們怎麼回答,沖臨水招招手:“你,跟我一起去買。”

  小包子被他跌跌撞撞地拽下來,青君注意到,他做這些的時候,臨花一直看著窗外,冰冷的車窗映射出他的臉,一片晦澀。

  “到底怎麼回事?”

  青君帶著小包子選了一個柚子,又拎著小包子去零食區,選了好些吃的,他一邊放一邊詢問,真覺得自己左右為難。

  “我不知道。”小包子拿起一袋瓜子,聲音細細的,“你們總問我,我怎麼會知道。”他的臉比臨花還晦澀,“我只是他的一個小小分支,該知道,他會告訴我,不該知道的,我自然什麼也不知道。”

  他微微一笑,還是有種孩子氣的爛漫,隔著包裝袋聞著瓜子,似乎這樣也能聞到香氣:“你的手腳會知道你在想什麼嗎?”

  當然不知道。青君洩氣,覺得也確實如此,這個臨水如此的無辜,逼問也毫無意義。

  不過……

  臨花到底做錯了什麼,讓臨水那麼憎恨呢?

  小包子瞧著遠方,聲音和緩,是淡淡的童音:“我還是不知道,雖然像是撒謊,可是他把我分離出來的時候,沒有給我一絲對他的恨意。”他的小手緊緊地捏著瓜子,“全是愛,滿滿的愛,連一絲瑕疵都沒有。”

  這個談話短暫的很,因為臨水並不配合,於是青君很快就帶到他回到了車上。

  “你……”小包子拎著一堆零食,突然開口問臨花,“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了。”

  他似乎有些哽咽。

  臨花並不看他,只是望著窗外,飛快回答:“我從來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因為不懂所以便有些誤會吧,青君想,期待小包子解釋兩句,但是小包子還是之前那個態度,決絕地一個字也沒有。

  “那你告訴我。”臨花又道,“你為什麼……不報復了。”

  “我不知道。”臨水靜靜地道,“我只是他的一個分支,很小很小的分支,他的很多想法我並不了解。”他一笑,有種不屬於孩子的滄桑,“我只知道,他吩咐過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你。”

  超市離家並不遠,但是青君為了配合他們的談話,特地把車開的很慢很慢,希望他們能好好交流。

  但是距離就是距離,再遠的距離也會到頭的,所以五分鍾之後,青君還是把車聽到了家門口。

  “他於我來說,就是信仰。”水娃也望著窗外,夕陽的金色塗抹的他臉上一片暖意,“他說,我做,我不會多問,也沒有資格多問。”

  “確實是我逾越了。”水娃笑笑,“他太久不聯系我了……我挺喜歡你,就比較想幫助你。”他頓了一下,半晌才回答,“關於這件事,他之前並沒有提過,所以我想幫你找一下臨月,大概也不會太出格。”

  他的歎息像是陽光下的纖塵,無聲無息:“我是個什麼東西,他心裡的想法怎麼會告訴我?不要說你,我有時候連他對……”

  “對什麼?”

  臨花敏銳地問,水娃卻把話咽下去了。

  “沒什麼,你既然不相信我,我離開就是。”胖子道,有絲落寞,他最近瘦狠了,小臉上滿是憔悴,“你好好保重。”

  臨花想了想,揮了揮手:“你走吧。”

  臨水點點頭,慢慢地走了,小小的身子在夕陽下拉成長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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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君必須承認,沒有臨水的日子很無聊。

  新年都有些寂寥,兩個人相對無言的吃了些東西後,那種寂寞就更明顯了,因為沒人去放那些煙火爆竹了。

  原來青君估計小包子會玩的很高興的,所以買了很多花樣,什麼仙女棒擦炮煙花落等等,就等著新年聽他清脆的笑聲呢。

  臨花吃了點菜就毫無興趣了,撐著下頜在院子裡看隔壁的煙火,街上的熱鬧和家裡的冷清形成了劇烈的對比,讓他都不由得想說點什麼。

  “其實……”青君慢慢開口,擔心措辭不但刺激了臨花,“你既然知道你也對不起他過,那就也別太在心上了,好歹他還沒有直接殺你不是麼?”

  其實這種事情,青君覺得自己並沒有資格多說,就像他,如果有人覺得他太小氣了,不肯原諒父親,他也會發火的。

  有些事情,只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能懂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

  “我相信他。”臨花簡潔地回答,“我第一次不相信,第二次不會不信,總是單方面付出,他會累的。”

  “啊?”

  青君有聽沒有懂,臨花卻轉過頭去不理他了。

  青君琢磨了一會兒,沒琢磨通,也就不管了,反正……反正他也搞不懂。

  沒有臨水的日子很無聊,不過青君也承認,無聊的日子過的很快,一個人如果消失了,其實也是很容易被遺忘的。

  新年之後,慢慢的又是三月桃花開了,緩緩地到了他與臨水相遇的季節,這個季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臨花在,花朵格外的絢爛,灼灼生輝,走到哪都給人一片喜洋洋的色彩。

  等到桃花謝掉,梅雨季節緩緩來臨的時候,已經又到六月了,這個季節,家裡總有股霉味,天氣也漸漸開始炎熱,於是青君便要忙著洗衣服床單了,院子到處都掛著鮮亮的床單衣服,像是一道風景線。

  再之後,便是端午節了,小城市,是最注重這些節日的,青君生活在這裡,自然也一樣,早早地就買了很多的餡料,又挑了一個晴天,去城外的蘆葦湖畔割了一大簍子的粽葉。

  野生的粽葉帶著淡淡的清香,那會兒距離臨水離開已經快半年了,青君也幾乎記不起他了,也只是在清洗粽葉的時候,才漫不經心地想了一下,如果臨水在,怕是要很高興吃粽子了吧?

  他把一切東西都准備好了,開始包粽子,臨花就坐在他身邊,捧著書慢慢地看,有時候跟青君搭話兩句,有時候只是自己看自己的。

  臨花很喜歡看書,自從他有了網銀後,常常在網上批量購買書籍,弄得快遞人員幾次都好奇地問他,是不是打算開書店。

  臨花看書很快,幾乎就是走馬觀花,翻閱一下就完了,有時候一個下午能看幾十本,偶爾還會嘀咕幾次。

  有一次青君看到他身邊的瓜果少了,路過的時候就正好幫他換了,卻聽到他在小小聲呢喃:“牛頓這孩子也很有趣,只是不如達爾文,愛因斯塔也不錯,就是太皮了些。”

  青君拿盤子的手一抖,差點把果盤砸了。

  “喂,後天是端午,有賽龍舟喔。你知道端午的吧?據說是紀念愛國大夫屈原的,到這天,家家戶戶都要包粽子的,有些講究的人家,還要掛艾葉辟邪呢。”青君包了幾個粽子,隨口介紹。

  臨花看了他一眼:“然後?”

  然後吃粽子啊……

  青君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蕭瑟,這小子最近越來越冷了,明明臉基本都是維持著微笑的,但就是有種冷漠的疏離感。

  “你吃什麼陷的粽子?”

  青君指著桌子上的各色材料:“甜的還是鹹的還是辣的?我這邊有蛋黃粽肉粽紅棗粽龍蝦棕。你愛哪種口味,我多包點。”

  “肉。”臨花回答的干脆利落。

  真是老實不客氣,青君歪歪嘴,伴著冷淡感而來的搭檔是話少,臨花最近話也越來越少了,即使要開口,也很簡潔。

  倒是吃東西的能力慢慢恢復了,現在是無肉不歡,早上要吃煎腸火腿,中午排骨燒雞牛肉等等不一而足,晚上也全部都是肉菜,還都是幾盤幾盤的拼命吃,要不是他不是人,青君都擔心他吃壞了。

  那麼油膩膩的,他怎麼就吃了不難過呢?

  不過臨花要吃,他也不敢有意見,先把每個餡料都包了幾個,然後便開始重點包粽子。

  在他干這些的時候,臨花一直在看書,期間還不停地使喚他,一會兒要他倒水換水果,一會兒要他去把音樂打開,甚至還在不停地喃喃自語。

  青君被他支使來支使去,倒也沒什麼意見,反正是自己情人嘛,只是他正在包粽子,手上油膩膩的,每起身一次就要去拿洗手液洗手,也挺煩的,便不由得問:“你到底要什麼?動來動去的。”

  臨花之前雖然也不算好伺候,但是也沒有這麼挑剔的,難道最近又發生了什麼?

  他心裡一緊,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小包子,心裡不由得想,臨花似乎一直惦記著臨水,那又何必非鬧別扭,把臨水趕走呢?

  “胎教很重要啊。”

  臨花躺在椅子上回答,隨手又翻過一頁,又從果盤裡叉了一個梨子,送到嘴裡,表情有些勉強:“這個水果不大新鮮,你明天買點好的。”

  青君也顧不上臨花說的別的,只是關注著那兩個字。

  胎教、胎教……

  他有種被雷劈慘了的感覺,頭暈眼花目眩神迷之際,甚至覺得自己其實又做夢了,還做出了如此不識好歹的夢境。

  “你不高興?”臨花淡淡掃了他一眼,嘴角凝起一個奇怪的弧度,倨傲又輕蔑,青君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我、我很高興。”

  那麼就不是自己聽錯了,青君磕磕巴巴地回答,腦袋裡還是暈暈乎乎的,他需要整理一下思緒。

  他看著臨花,嘴唇蠕動半天,才擠出話來:“等等,是這樣的。”

  他深吸一口氣:“我一直輾轉各地,後來我到了這個城市,因為我覺得這個城市很美好。”他想了很久,幾乎沒有邏輯了,混亂不堪,“然後……然後我開了店,再之後我遇見了你,然後……然後我們好了,而現在,我們有了孩子?”

  “天吶,這種城市果然是很美好的!”他終於聯系起來,一手抓住臨花大叫著,覺得自己樂慘了,“我就知道這個城市會有好事!”

  “我們有孩子了?”

  “嗯。”

  清香的粽葉落在了下來,裡面包著的糯米也散亂一地,青君目瞪口呆地看著臨花。

  “女孩子。”臨花掙脫開他的手指,縮回椅子上指指地上的粽葉,頗有些嫌棄的味道,“有了育神之果,就是你是機器人,也能搞出種來。”

  (17)百花殺47晨曦的光

  據說……據說一般懷孕的時候,脾氣都是不怎麼好的,青君本來就是個脾氣比較好的,也頗能忍耐,便一直叮囑自己要小心些,只是他醞釀了許久,也沒見臨花有脾氣有變壞的趨勢。

  跟往常一樣,臨花的時間還是用在看書上面,院子那株桃樹依舊沒有開花,葉子倒是油光滋潤,形成了一個大陰影。

  他在桃樹下鋪了一個躺椅,臨花便時常在上面看看書唱唱小曲。

  有一天青君聽到他在小小聲地哼唱著:“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

  “這是什麼?”青君心裡奇怪,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奇怪的小調子。

  “竇娥冤。”臨花回答,哼哼唧唧地,“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臨花脾氣沒有變化,卻也沒看出什麼特別高興的神色來,每日都自己玩自己的,偶爾開口講話,也只是吩咐青君幫他還書或者倒水什麼的。

  夏季本來就是生意淡季,青君便乾脆停業了,每天無所事事,只是圍著情人轉。

  “你沒有事嗎?”臨花皺著眉頭,被他轉的頭暈,“離我遠點。”

  青君興致勃勃地湊的更近了:“你喜歡女孩子嗎?”

  “喜歡。”

  青君興奮地搓搓手:“誒,我聽說,女孩子的話要多吃水果,要不要再買一點。”他掰著手指算,“女孩子的皮膚要嫩嫩的,你以後還是少吃點油膩吧。”他構想了好久,總覺得孩子以後應該會像自己多點。

  畢竟臨花的臉跟柔和毫無關系,倒是自己有點男生女相的味道來。

  他東想西想,已經差不多忘了,自己以前最討厭別人說他男生女相的,這會兒倒是歡天喜地來了。

  “當然,就算不是嫩嫩的,生氣勃勃的也不錯。”青君想了一會兒,覺得比起嬌滴滴的大小姐那款女孩子,其實活潑好動的小皮蛋那款也不錯,性子火爆爆的,像小辣椒。

  “胡扯什麼呢,女孩子當然是要溫柔啊。”臨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她將來會是魔界的公主,有很多很多妖魔愛她。”

  青君一怔:“魔界的?”

  “呃……根據法則,我的血脈強過你,所以她的血統應該偏向我吧。”臨花說的委婉,但是語氣頗為肯定,青君愣了一下,立刻就不滿了。

  “像你?”

  女孩子還是像我比較好吧……青君想,他男生女相就算了,難道以後女兒還要女生男相?

  “像我。”臨花堅決道。

  青君耷拉下腦袋:“起碼樣子得像我吧……”

  “胡說什麼呢你。”臨花終於理解了他的意思,不耐煩地朝他揮揮手,“要像也要像她爺爺,那才叫好看。”

  她爺爺……青君腦子轉了一個彎兒,才反應過來,那應該是臨花的老爸。

  不過他從來沒有聽到臨花聽過這個人誒,臨花有很多兄弟,卻很少說自己的老爸,而且,他似乎記得上次臨月說……說臨水把他爸干掉上位的。

  雖然他也跟老爸關系不好,不過倒是沒到這種要相殺的地步,青君同情地想。

  “你在想什麼?”有時候青君也蠻想有聽心聲的能力了,這樣就可以知道臨花發呆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了,最重要的是,這貨現在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我有點想他了。”臨花托住下頜,“他說希望是個女孩子的,我最近很聽話。”

  “臨水?”

  既然想念,那為什麼非要讓他走呢。不過那個小包子其實也不能說是臨水,青君想,雖然好像是臨水的一部分,但是兩個人差了十萬八千裡。

  “我想回家了。”

  可是我不想跟你回家……

  青君想,有點頭疼,他還是情願臨花壞脾氣,也不情願臨花這樣子軟刀子折磨他。

  想家了,回到魔界,可是自己該怎麼辦!

  但是不讓人回家似乎也不大對頭啊,畢竟臨花跟他不同,他是完全不想回去,臨水似乎還有點對家庭的眷念。

  “我只是說說。”臨花輕聲笑了一下,“不會回去的。”

  他的聲音很輕,簡直像是犯錯的小孩子一樣,戳的青君心裡疼,一邊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邊又有點無措。

  他確實不能讓臨花回去啊。

  “千年選命是什麼?”青君想了想,輕輕摸摸他的頭發。

  臨花也想了想:“就像你們……國家元首匯合那樣吧,上三界有一個千年選命池,五界首領隔一千年就要去選命池洗礪一番。其實說是選命池,不如說是五界裡最危險的地方,分三個環節,一次比一次厲害吧,一般堅持不到最後……”

  他抿了一下嘴:“一般而言,每個界派去的都是最強的,如果連最強的都不能在選命池活下來,那麼其他的四界很快就會瓜分掉它。”

  “有去的沒活下來的麼?”臨水不至於這麼倒楣吧。

  “有啊。”臨花撇嘴,“幽冥界的上一任王就死在裡面了,所以幽冥界最弱,居民凋零,不過他們這一代的王很強,臨水是第一次去,如果他能順利從選命池裡活下來,那麼以後誰也不會懷疑他的能力了。”

  說來說去你還是關心他的嘛,青君也想撇嘴,但是忍一忍還是算了,現在這種階段,還是不要反駁比較好。

  “那你就別擔心了,他應該沒有你想的那麼弱吧?”

  “我不懷疑他能從選命池活下來。”臨花歎了一口氣,嘴角卻凝起一點笑,那笑容很冷,凝結在他唇角,像一朵冰冷的霜花,“他向來做事穩妥,我只是擔心……”

  他餘下的話咽了下去,只是盯著右側的門口,青君也不便多問,只好再說點別的。

  “魔界好玩嗎?你是皇子應該過的還不錯吧。”

  或者自己應該盤算一下,說不定自己哪天也會去,青君越加頭疼了。

  “斑斕山很無聊的,哪有人間的皇子有趣。”臨花撇嘴,“我們小時候,整天除了修煉就是修煉,搞的灰頭土臉的,不是要跟那些小妖怪打交道,就是掙扎在血腥裡,後來到人間,知道他們過得日子,羨慕的恨不得把他們的頭扭斷了。”

  他孩子氣地抱怨,手指蜷縮成一個奇怪的弧度,像是要抓什麼,又像是要攻擊什麼。

  “怎麼了?”青君嚇了一跳。

  “沒什麼。”臨花輕聲說,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手指在半空中收回,輕輕地笑起來,“我住的地方叫天青齋,裡面總是在下雨,其實我更喜歡陽光點,只是下雨的時候,睡覺會很舒服,所以就一直下雨了。”

  青君蹲累了,搬了一個小凳子坐下來認真聽。

  臨花說,斑斕山很大,但多數都是未開化的,每個皇子的寢宮都是自己動手建的,最好看的就是少易宮了,裡面有金色的楓葉,每一片都純粹的像金子,太陽升起的時候,就像整個世界的光線都聚集在那裡了。不過比陽光更亮的是他小弟弟臨夜的眼睛,臨夜的眼睛裡總是像揉碎了一天的星光。

  臨月很懶,擎木宮裡總是空蕩蕩的,不過臨月喜歡女孩子,所以擎木宮裡幾乎都是青衣侍女,她們都是天下最漂亮的妖怪,有月光一樣溫柔的眼眸,有水蛇一樣柔軟的腰肢,她們總是赤裸著腳,纖細的腳踝上系著金鈴鐺,走到哪裡都是叮叮當當一片。

  青君看到臨花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但是卻能聽出濃濃的懷念,這懷念讓青君非常非常的不爽。

  “最漂亮的女孩子就能穿上十丈長的紅色長裙跳雲烈舞,她跳起舞來很好看,比薔薇還要好看。有一次我路過擎木宮,看到她一人坐在角落裡哭,才知道原來她不是狐狸也不是水蛇。”臨花瞇起眼睛,“她是一條魚哦。”

  一條低等道行的魚就算幻化成了舞者,也支撐不了多久,所以她化成雙腳的魚尾骨總是很疼不疼。

  “我讓她不要再跳舞了,她卻不肯,她說她生來就該是跳舞的,不能放棄。”

  “我說沒有什麼東西是生來就應該的,她卻說不是的,一旦出生了,無論是人是妖是魔,其實就已經定好了自己的路,要麼堅定走下去,要麼跳著腳歪掉,運氣好的話可能成功,但是大多數都是運氣不好的,所以還不如按照原路努力下去。”

  再讓他說下去,青君自己就要憋死了,他甕聲甕氣地問:“你不是說魔界現在很少有女孩子嗎?”

  所以他們才格外地盼望要一個女孩子。

  “她們只是低等小妖怪而已。”臨花認真解釋,“血脈太低了,不適合我們。”

  原來還是有不少女孩子的,青君悻悻然,陡然想起臨水以前跟他說的,臨花其實很風流,有一個城那麼多的女孩子。

  而且他總是提到什麼薔薇牡丹的……

  他趕緊岔開話題,免得臨花想太多了:“那臨水住在哪裡?”

  “臨水的太星宮就無聊了,裡面什麼都沒有,幾乎都是木頭。”臨花懶洋洋的曬著太陽,掰著手指頭玩,“他小時候的夢想是當個木匠,幫斑斕山所有的妖魔都打造一套家俱。丹朱家的公子跟他差不多大,正好跟他做伴兒,那時候他幾乎天天追著要給疏黎打椅子做床什麼的。”

  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噗嗤一聲笑起來:“疏黎不堪其擾,天天被他追的滿斑斕山亂跑,再後來,也不知道誰給小鳳凰出了主意,疏黎開始繡花給他,各種各樣的,繡也繡不好,衣服上還常扎著針,逼著他穿,他才收斂了點。”

  奇葩的童年果然總是非同一般的。

  “他送過我一個木頭蓮花。”臨花比劃了一下大小,似乎只有彈珠那麼大,他想了想,又把手圈縮小了一點點,“很小很小,但是卻有九十六瓣,是最繁復的疊瓣蓮花,每一片花瓣薄的就像蟬翼,上面的紋飾比頭發絲還細,卻格外精致。”

  青君想起水娃在的時候,捏的惟妙惟肖的橡皮泥,暗說原來那小子從小就是這種德性的:“東西呢?”

  “扔了啊。”臨花嘟囔,做了一個扔掉的手勢,“我那會兒哪會稀罕這個,他前面送我,我後面就隨手扔了。”

  青君眼睜睜地看著他空手扔了什麼,牆角陡然炸開一朵紅色的煙霧,彌漫出濃烈的血腥味。

  (20)百花殺48睚眥必報

  Aol“公共廁所歡迎您。”臨花笑吟吟地道,“上三界的收費五毛,下兩界的收費兩毛。”他吹了吹手掌,“至於鎮明兄你,可以免費。”

  痞子樣的臨花吹完手指,便拈了一個櫻桃吃,他平日溫柔慣了,陡然這樣風流無暇的樣子,讓青君大吃一驚。

  而被臨花特別照顧的鎮明更讓青君震驚了,這貨上次出場的時候,挽著褲腳穿著背帶褲,一副包工頭的架勢,這次卻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雖然那西裝已經被臨花的一掌蹂躪的成了一團梅乾菜了。

  青君的第一反應就是這貨難道是升職了麼,從包工頭到老板,倒也挺快的……

  “臨兄的廁所太高級了。”鎮明爬起來,一臉慘白,口吻卻輕描淡寫,“進來一次,就要花費半條命,代價也委實高了點。”

  臨花一笑,眉目風流:“有什麼辦法,好好的廁所你們不去,非要把我家當成廁所,我自然收費的高了點了。”

  “哦,我怎麼不知道這是你家?”鎮明問,歎了一口氣坐過來,“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發現什麼?青君一怔,就看到兩個應該是仇人的家伙坐在了一起,臨花甚至殷殷地給鎮明倒了一杯牛奶。

  “我沒發現啊。”臨花倒完牛奶,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豪氣干雲地喝了一杯,豔紅的唇角沾了點乳白,有種詭異的淫靡。

  青君想上前去幫他擦乾淨,但是臨花輕輕地偏過了頭。

  臨花的動作雖然輕,但是拒絕意味十足,青君被嚇了一跳:“怎麼了?”

  “臨兄的這個錐心訣,若不是提前准備,萬不會這麼厲害的。”鎮明也喝了一口牛奶,微微皺起了眉頭,他真是十分孱弱,面色蒼白的時候,就像一個病危的書生,讓人都不忍看他的臉色。

  “我確實不知道。”臨花懶洋洋地道,“離白圈按理說,你破不了的。不過……”他話鋒一轉,“不過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他,自然早有防備,不管你能不能進來,我都做好了防備。”

  他說不相信的時候,微微瞥了一眼青君,眼神溫柔,眨眼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但是說話的時候卻能如斯殘忍。

  青君被他那微微一瞥,看的毛骨悚然,卻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能讓臨花完全不相信。

  他呆呆地,想著自己明明對他那麼好,幾乎把自己的心掏空了,還有什麼是不好的?

  難道就是之前鎮明那個夢,他沒有告訴臨花,臨花知道了,就要怪他?

  青君的心一瞬間沉了下去,可是臨花明明也有很多事情瞞著他的,他也沒有責怪臨花啊?

  “你不相信他?難道你不愛他?”鎮明也一怔,有點不明所以,“可是你……你不是……”

  他的眼睛落在臨花的腹部,那個暗示十足十的曖昧,連青君都慌忙點頭。

  說臨花不愛他,那不可能吧,臨花連小孩都願意幫他生了。

  “不相信。”臨花乾脆地說,“我的能力是聽萬物心聲,當然,也有聽不到。”他笑瞇瞇的,“但是聽不到的,不是因為對方法力高強,而是因為對方不願意把心向我敞開。”

  臨花望了青君一眼,那眼神幽黯深邃,裡面似乎夾著滿滿的情緒,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只是一方深潭,冰冷堅硬。

  “一個人,連心房都不願意向我敞開,我怎麼可能去愛他。”臨花淡淡地說。

  臨花說的太淡太淡了,青君覺得自己似乎都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木木地看著,頓了一會兒,才掀翻了桌子。

  他感覺心裡有點疼,又覺得其實是沒有感覺的。

  他想,這個人說他是穿越千年來陪自己的,於是自己便相信了。

  千年啊,於是自己感激的很,愛慘了。

  他一直都覺得他挺喜歡臨花的,可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其實他比想像中的喜歡還要喜歡。

  他居然在想,如果臨花僅僅是因為這些生氣的話,那麼是不是只要自己敞開心胸,隨便臨花知道,自己就能再次獲得愛了?

  他惶惶不安,一時想問臨花,如果他願意獻祭,那麼可以麼?

  他之前一直都覺得那個十三很蠢很蠢,可是這一刻他才發現,這僅僅是因為毫無辦法,因為距離太遠太遠了啊,如果這是能最快靠近和獲得信任的,那麼犧牲一些也沒什麼。

  他抓了抓頭發,感覺手指上一片涼意,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你不覺得騙他很殘忍麼?”鎮明看了青君一眼,皺起眉頭,“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等會兒我們說完了,他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只要他一直都是什麼都不知道,那麼我便會一直跟他在一起。”臨花淡淡的,“只是說起殘忍這種事情,我卻是拍馬都比不上鎮明兄的。”

  青君簡直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突然覺得臨花的提議很不錯,一會兒便讓自己忘記吧,什麼都不知道多好。

  如果什麼都不知道,臨花還是會跟他在一起的是麼?那麼自己以後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以為臨花是愛自己的。

  他覺得自己有點可悲,又有點可恨,卻無可奈何。

  “連他都知道,一個神仙不可能喝醉。”臨花嘲諷地笑笑,指指青君:“皓靈青君那晚卻喝醉了,喝醉了就算了,卻還奇怪地把我當成了熒惑星君。”

  “我心裡雖然疑惑,但是並不覺得有什麼,做了就做了,直到我發現自己居然有孕了。”臨花笑瞇瞇的,“你們大概不知道,黃乘一族,活的歲月都太久,所以他們並不肯多活,因為無垠的歲月太寂寞了,所以我是最後一只。”

  鎮明沉默地聽著,青君也沉默地聽著,他們都沒聽懂,但是都知道,下面才是重點。

  “我母親死之前,就關照我,千萬不要留子嗣,但是我偏偏是個風流性子,怎麼都控制不住自己。”他傷心地歎了一口氣,但是聲音裡卻含滿了笑意,“於是我便讓自己吃了一些特殊的藥,無論男女,我都不會有小孩。”

  鎮明的臉色一瞬間灰了,大概是聽懂了,青君卻還是一頭霧水。

  “我自己下的藥,我自己當然也清楚,可是很奇怪誒,我也是真的懷孕了。”臨花說,“我雖然笨,但還是會推理法的,既然藥是真的,孩子也是真的,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給我吃了育神之果了。”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據我所知,育神之果最難得,由青鳳守護在天庭的萬鈞園,萬年才結了那麼幾個,卻有人巴巴地用在我身上,我再蠢,也要有點兒警惕的。”

  鎮明看了他一眼,溫和的眼神裡也露出三分尖銳:“你聰明的很,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臨花擺手:“不不,這是我最蠢的地方,我雖然疑惑,但是到底沒有往別的方向想,直到有一天,青君給我下了金針碧草,從我肚子裡硬生生地拽出了那個孩子,我才有點頭緒。”

  青君終於聽懂了,卻也遍體生寒。

  他記得那個夢,可是他一直以為是假的啊!

  他有點混亂,如果那個夢是真的,而臨花說的又是真的,那麼這些聯系在一起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皓靈青君故意醉酒上了臨花,又千方百計地讓臨花懷孕了,最後又費盡心思地折磨臨花,甚至當著臨花的面弄死那個小孩。

  他打了一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這實在太變態了,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他捂住耳朵,下意識地知道,下面的話不是他應該聽的,可是頓了一秒,他便又放了下去,他想知道真相。

  關於臨花的一切事情的真相。

  “告訴我。”臨花摸了一下鎮明的臉,他的動作很溫柔,就像在拂過一朵花,輕柔的像情人,要是早前,青君早該嫉妒了,可是現在他只是覺得寒冷。

  “告訴我吧。”臨花幽幽地歎氣,“那個孩子被誰吃掉了。他雖然死了,但是到底有我和皓靈青君的血脈,強的無法言說,你們誰吞了他的靈力。”

  青君連牙齒都戰栗起來了,明明是五月啊,他卻冷的打顫,渾身像是被冰塊包裹了似的。

  鎮明很鎮定,臨花的手指擱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他冰冷的臉冰雪一樣的鎮定。

  “我雖然不想留子嗣,但是他既然已經來了,我便打算留著他。”臨花的聲音很低很低,他伸出手掌,手心裡爬出那只黑蛇,它三角形的額頭高高地昂著,像是在挑釁一樣,嘶嘶地吐著信子,“但是青君演戲演的真好啊,我求他沒用,掙扎又被下了金針碧草,我那時候是真絕望啊。”

  “我對他說,你會後悔的,其實是對自己說的。”“臨花有點迷茫,過了一會兒才緩和過來,“我是真後悔啊,我明明察覺出有問題了,卻自以為無事。”

  如果有機會,自己也會……殺了自己吧?青君怔怔地看著臨花想,如果自己一直保持著記憶,那麼自己可能都情願自殺。

  那麼血腥的過往,哪怕他自己都不能原諒的。

  他想捏緊手指,卻陡然發現他不能動了,臨花看著遠方,只有地上那只蛇嘶嘶地叫著,慢慢地爬上了鎮明的身體。

  “還是不打算告訴我麼?”臨花歎了一口氣,卻沒有回頭,“不過沒關系,反正我知道,這個計畫裡,你有參與,金針碧草就是你的吧。”

  鎮明還是一言不發,那只蛇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身體,它很小很小,動作也很慢很慢,卻有一股惡心的詭異氣息,攀附在白色的鎮明身上,惡心的要命。

  “它三分鍾就能吃掉你。”臨花轉過頭來,微微一笑,“看來你還是比較滿意這個結局的。”

  “它吃了我也沒用。”蛇游弋著消失在了鎮明身上,他一直鎮定的表情一下子就碎裂了,惡狠狠地看著臨花,“他們會知道的。”

  “知道我為什麼抵死也不肯出這房子嗎?”臨花笑瞇瞇的,看著趴在地上的鎮明,“這屋子裡靈氣太足了,你都沒心思發現這屋子的異樣嗎?”

  他把手指豎在唇上,做了一個噤聲認真聽的表情,這個表情他常做,總有三分嫵媚,但是現在再看,卻有種格外的不懷好意。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屋子裡靜默一片,青君低著頭,無法動彈,一時都說不清自己心裡什麼感受。

  “夔龍!”鎮明的臉色大變,“你們居然……帶了夔龍。”

  “是啊。”臨花笑吟吟地,“夔龍,有阿銀在,我相信,不管你在這屋子裡架了多少水鏡,外面的人又有多好奇,哪怕是命格星君拿著窺塵鏡,也不知道我們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的。”

  夔龍……青君模模糊糊地想起這個詞,似乎是他那個蓮花瓦罐裡封印的某個妖魔,原來它居然那麼強大嗎?

  “胡說。”鎮明皺眉,強硬道,“我們能知道你的消息,甚至包括你又懷孕了。”

  “他們至多知道你被我殺了而已,別的話一句也傳不出去。”臨花可有無不可地聳肩,“你壓根不知道在這屋子裡發生過什麼,你之所以會知道我懷孕了,只是因為看了我吃的菜色而已。”

  “離白圈啊,還是臨月到來啊,或者我懷孕了,其實我都沒有隱瞞啊。”

  “你在等我!”鎮明終於聽懂了,“你知道……知道我還會來,所以引誘我的。”

  臨花含笑,“是啊,其實我不是在等你,我是在等著殺你。”

  “其實我知道不是你干的。”臨花歎了一口氣,“但是你總是不說,又百般跟我作對,我只能先收拾你了,不過正好,你身上的靈力,可以給臨水接用,他現在應該正需要。”

  “鎮明,你說的沒錯。”臨花看著遠方,“有因必有果,當日你種了因,今日便要有收獲的心理准備。”

  他的語氣裡含著淡淡的笑:“我一個也沒打算放過。”他的聲音悠悠的,像是天邊那朵雲,飄渺輕盈,“黃乘,是最睚眥必報的種族啊。”

  百花殺49黑暗之槍

  青君醒來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五月的傍晚,涼風徐徐,別有一番特別的滋味。

  他躺在院子裡的躺椅之上,身上蓋了一床薄被,那籐椅是他親自選的,現在他才發現,這椅子如此的舒適。

  他往上看了看,桃樹的葉子綠油油的,被橘色的夕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圈,像是一枚枚大型銅錢。

  真是一棵寶樹啊,他想,抻了個懶腰,才慢慢想起來,這似乎是臨花的椅子,那麼他躺在這裡,臨花去哪了?

  “臨花!”他跳下椅子,大叫一聲,動作太快,身上的被子還滑到了地上。

  “臨花!”他又叫了兩聲,也無暇顧及別的,屋子裡卻傳出一聲招呼。

  “我在這裡。”

  是臨花的聲音,青君松了一口氣,感覺渾身有種懶洋洋的適意,看來剛才那場睡眠相當不錯,只是他想不通的是,他當時明明在聽臨花講故事啊,怎麼睡著了?

  他想了一會兒,毫無頭緒,也就不想了,把邊上的果盤收拾了一下,端進屋子裡去。

  “殿下你借了我的血脈開了封印,幫我不是應該的麼?”臨花坐在椅子上,身邊放了一壇酒,也不知道哪裡摸出來的,封泥散了一地,酒香四溢。

  “你是跟誰說話?”青君湊過去,不悅地看著地上的酒壇,“你現在怎麼能喝酒?”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每天做飯時候都想好久,忌諱這個菜那個菜的,臨花居然還如此胡來。

  臨花拍拍他的手腕,聲音溫溫和和的:“不是我喝的,是給阿銀殿下的。”他指指地上的金色蓮花罐子,抬手又斜斜地斟了一杯酒倒了進去。

  阿銀殿下的聲音悶悶的:“本座並不想出去。”

  “你不想出去,和你不能出去不是一個概念啊。”臨花輕輕地笑,眼波溫柔,“殿下,在一個壇子裡關了這麼久,寂寞嗎?”

  蓮花罐子晃了晃,裡面金色的光線將整個室內都照亮了,裡面的聲音像是小孩子一樣,嫩嫩的。

  “不寂寞。”嫩嫩的聲音清脆的像青澀的小果子,聽起來一股羞澀的味道,“出去不出去,故園都只在本座的心裡。”

  臨花點點頭贊賞道:“不錯,殿下果然不同一般。”他嘴角彌漫出一點點溫柔,“殿下知道麼。你的後輩出生了。”

  小罐子裡的魔頭居然還活著,青君大吃一驚,迷糊記得阿銀殿下似乎被臨水灌過尿,再之後,它就再也沒有搗亂過了。

  他早就忘了這一茬了,現如今看來,他們家居然還有別的生物。

  “我曾經有幸養過他一段時間。”臨花笑起來,“在那之前,夔龍也就出現在太古神話來,連我都沒親眼見過,他們都說夔龍嗜戰,多數都在戰場力竭而死,我養的那只,脾氣倒不錯,看來我們對夔龍的誤會都很深啊。”

  “夔龍,不過就是變異雜種罷了。”罐子裡頓了一會兒才低聲回答,“你養的那只脾氣不錯麼,那便很好,本座脾氣很壞,所以發誓終身不出這彈丸壇罐了。”

  臨花恍然大悟:“殿下是自己封印了自己麼?我說呢,誰能把殿下給封印了。”

  罐子裡沒有回應。

  “不知殿下可有什麼話讓我帶給小夔龍。”臨花歎了一口氣,“說來你們到底是一族的,殿下若有什麼提示的話,我轉給他,也算是殿下照顧後輩了。”

  居然是自己把自己關進去的麼?青君稀奇地想,奇葩真多啊,一串接著一串,看來魔界比人間精彩多了。

  “本座沒聞到他的味道。”阿銀殿下的語氣死板板的,“說明他隱藏的很好,那便讓他一直藏著吧,只要不是夔龍,就可以活的好好的。”

  “這樣麼。”臨花撫摸著眉梢想了一會兒,含笑點頭,“殿下果然是殿下,大隱隱反倒是最好的路,如此我便替小夔龍謝謝殿下了。”

  他提起那罐酒,一股腦兒全部倒入了蓮花罐子裡:“殿下,喝完酒你就睡吧,你今日幫了我,天界不忿,肯定要找殿下麻煩,殿下強悍若斯,自然是不怕他們的,只是我知道殿下必定是再不願入這塵世。睡吧,等殿下醒了,若我還活著,再來拿酒陪你。”

  那個金色的罐子晃動了一下,顫顫悠悠地,裡面的金光一寸一寸地弱下去,慢慢地恢復了平靜。

  青君敬畏地看著那個罐子,臨花的態度如此恭敬,他自然不能輕慢,只是臨花說,阿銀殿下今天幫了他,那是怎麼回事?

  難道在他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青君撐起額頭,陡然覺得還是挺有可能的,他模糊記得,他在睡著之前,好像看到臨花砸碎了什麼東西,那東西還有股濃郁血腥的味道。

  他打了個寒噤,拒絕再想下去,他討厭血腥的東西,那些東西破壞生活的美感,他一點也不想回憶。

  “我很早就覺得了,你肯定會幸福的。”臨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神奇異,並不是惡意,而是一種欣慰,“你的脾性,注定了你這輩子得幸福,不好的東西都會避開你,因為你不想知道,也不想讓它們入侵你。”

  他長歎一聲:“其實你的記憶並不容易洗去,可是每次都很順利,只能說,你自己也不想記得,果真是幸福的人。”

  青君看著臨花,一副有聽沒有懂的架勢,後者噗嗤一聲笑起來。

  “這是我老師哦。”臨花指指平靜下來的罐子,帶著三分得意,“雖然他不肯承認,不過我聞得出他的味道來,當年我在人間閒晃,投生在一個官宦詩書之家,他是我家西席,是個酸腐老儒,平時最喜歡拿戒尺打我了。”

  青君的第一反應就是怎麼妖魔都喜歡在人間投生,那麼現在……或者他認識的很多人裡,就有妖魔?

  不過按照臨花的說法,應該是特別高級的妖魔才能來到人間吧,那麼其實也應該不是很多。

  “你很喜歡他?”青君輕看了一眼臨花,後者說著自己被打的血淚史,居然得意洋洋的。

  “喜歡啊。”臨花笑瞇瞇的,“他是阿銀殿下嘛,能碰上的幾率多小,對了,弄晚飯了,我好餓。”

  比如臨花餓了的事情,青君想問阿銀殿下到底是誰的事情就小了很多,所以青君乖乖地閉上了嘴巴,去廚房搗鼓吃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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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時候,青君做了一個夢,很甜很美的夢,說是臨花生了一個小女兒,那孩子細皮嫩肉的,咯咯地笑著,管他叫爸爸。

  “挺好的夢啊。”臨花被他揪住,頗為無奈,“你繼續睡下去,說不定能夢到她長大了,然後結婚生子,你在家哭的昏天暗地。”

  青君神色大變,有點可憐:“不會吧,難道你們妖魔都是結了婚,就不回家的嗎?”

  臨花點點頭。

  “那……”青君磕磕巴巴地,想了一會兒,“那你不是說妖魔可以不結婚的嗎?她是不是也可以不結婚啊。”

  “你想讓她孤身一輩子?”

  青君的臉色又變了變,無比糾結,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掙扎著吐出答案:“算了,不回來就不回來吧,還是她幸福比較好。”

  臨花微微一笑,舉起書晃了晃:“你想太遠了,她能活幾千年呢,等她結婚的時候你也掛了。”

  青君拍拍心口,陡然欣慰了。

  臨花含笑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眼睛裡含滿了笑意,琥珀色的眼睛都笑軟了,青君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你在看什麼?”

  “百家姓。”臨花隨口回答,“我在想以後給她娶什麼名字。”說到這個他的臉色有點微妙,“再也不能亂來了。”

  “什麼亂來?”青君奇怪問,頓了一下子才想起,臨花的名字,怕就是亂來的後果,他們家取名字好像都挺女性化的,臨花是,臨水是,臨月臨夜也是。

  “其實臨花也還好啦。”青君悄聲安慰他,“我小時候還有同學叫甄劍呢。”

  臨花用力點頭:“沒錯,我們這代算是不錯了,鏡花水月夜,你不知道我父皇那代……”他捂住臉頰,簡直不忍開口,“金銀銅鐵鋼……”

  青君咳嗽一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了,他劇烈咳嗽了好一會兒,偷眼看了一下臨花手中的書,思忖著是不是還是自己來取,萬一不能取名字這點臨花也遺傳了呢?

  他磨蹭了一會兒,想開口,終究是不好意思。

  “你在干嘛?”他不好意思開口,臨花反倒看出了點什麼,斜斜地瞥了他一眼,“頂的很難受。”

  青君愣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臨花說的什麼。

  居然……他陡然漲紅了臉色,手足無措地解釋起來:“我剛睡醒,這是正常反應。”他見臨花不置可否,咳嗽一聲,抱怨起來,“我們睡一張床上誒,而且好久沒做了好麼?”

  之前一直挺規律的,但是臨花最近有點冷冽,次數就少了下來,他也沒有多說,但是身體這玩意兒坦白的很,又騙不了人。

  “那就做吧。”臨花眨眼,眉梢微挑,“你以前要做的時候,也沒這麼客氣啊。”

  青君磨磨蹭蹭:“啊……”他摸摸鼻子,嘀嘀咕咕,“可是現在會不會比較危險啊。”

  “不會啊。”臨花把書放下,湊到他耳邊,“你現在讓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沒問題的。”

  我要你去那裡干嘛啊,青君嘀咕,忍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受不了耳畔熱熱的呼吸,伸出爪子去。

  裸露出來的皮膚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像是上好的綢緞,看起來是甜蜜的蜜糖色彩,看起來就該是含在嘴裡的,青君費力地幫情人扒了衣服,又費力地扒了自己的衣服。

  “潤滑劑哪去了?”他挑逗了半天,滿頭大汗的時候,才發現枕頭下的潤滑劑不見了。

  “那就直接進來吧。”臨花漫不經心地回答,伸手幫了他一把,讓他順利進去了。

  “對了,你為什麼從來都不想在上面啊?”裡面熱的要命,被包裹的滋味太好了,如此舒服的時候,青君終於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問。

  按理說,臨花也是男人,是男人,肯定也是想在上面的吧,青君迷茫地想,可是臨花從來沒有提出要求過誒!

  “因為我寵你啊。”臨花露出聖潔的笑,雖然怪怪的,但著實很寵溺,“你怕疼吧?”

  百花殺50污濁世界

  據說寵人的二少爺第二天依舊睡到了日上三竿,青君弄好了早飯,打掃干淨了屋子,洗好了衣服,才死拖活拽地把他叫醒了。

  “睡多了不好。”青君苦口婆心,少爺睡的朦朦朧朧,被他拉起來,一副低血糖的樣子,渾身生人莫近的氣息。

  青君幫他穿好了衣服,將他拉到了衛生間,給他擠好了牙膏,對方都一動不動,只是半閉著眼睛。

  “你就不能睡早點啊?”青君握著他的手幫他刷牙洗臉,恨不得吐他一臉口水。

  昨晚做了一次之後,他就開始各種哼哼唧唧,把青君嚇的都快停止呼吸了,問他哪裡不舒服,他也不說話,只是嗯嗯哼哼的。

  青君左右琢磨不出結果,差點哭了,拽著他要去醫院,他眼見鬧大了,才閒閒地說想玩游戲了。

  輻射太大夜晚太深等等理由青君找了一籮筐,他就是哼哼唧唧,一直到青君妥協才一臉委屈地說這要求要兩個人玩才好玩,青君被他鬧了一晚上不肯,他就說以後讓青君有欲望的時候一個人解決。

  “我剛剛陪你玩過了!”少爺一臉理直氣壯,恬不知恥,“現在輪到你陪我玩了。”

  他剛才說什麼上刀山下火海寵你的屁話,基本都是在為了這個游戲埋伏筆,青君欲哭無淚地,難怪他剛才做的時候那麼急,還騙自己說吃不消。

  臨花被按在了餐桌前,一分鍾一個哈欠,懶洋洋地反駁:“我上網的時候,她們都說上面的要疼下面的。”他眨眨眼睛,“為什麼你一點也不疼我。”

  不疼你我就該一巴掌拍死你。

  青君盯著他,忍耐了又忍耐:“她們是誰?”

  “她們就是她們啊。人間的女孩子很可愛嘛。”

  青君不想跟他討論他為什麼又認識了她們,那樣顯得他太小氣了,男人偶爾吃醋不要緊,常吃就丟臉了。

  “你們那女孩子不可愛?”

  “魔界的女孩子?”臨花一呆,露出一種癡呆的表情,“魔界的女孩……調戲她們,會被打成肉醬的。”

  看你的樣子,肯定被拍過肉醬很多次,青君郁悶地想。

  昨晚臨花嫌棄他太慢了,決定親自上陣,青君才知道,這貨壓根不是那種看似性冷淡的,那個花樣百出啊,那個手段嫻熟啊,那個不要臉啊,那個甜言蜜語啊,弄得青君十分鍾不到就繳械投降了。

  做了快槍手的男人,總免不了有點郁悶的,但是那小子還各種安慰:“不要緊,明天補補就好了,買點藥什麼的。”

  如此的花樣繁多,這小子以前肯定是個風流種,青君已經肯定了,夜裡陪他打游戲的時候,一直哈欠連天地想,以後會不會有什麼私生子找上門來啊……

  如果有私生子找過來,那麼是留還是不留呢,萬一不僅僅是私生子,還附帶一個美人怎麼辦呢?萬一美人舊情為了又如何呢?青君左思右想,陡然無限煩惱。

  “你有空麼?”

  臨花喝了一杯水,清醒多了,開始吃早餐,哼哼唧唧地開始發問。

  “有啊。”

  我現在除了陪你,什麼事也沒有,青君眼神亮晶晶地看著他,期望他終於想起來,該去買嬰兒用品了。

  說來他跟臨花的關系一直很秘密,鄰居並不知道,所以買東西還要偷偷買,而且……臨花是男人誒,要是到時候臨盆生子,要去哪個醫院啊,醫院一般應該不會給男人接生吧……那他們會不會把臨花抓起來研究研究啊。

  這也是要煩惱的一件事,青君想,要不自己找點書看看,自己接生得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找不到醫院的,而且到時候有小孩,沒有戶口又該怎麼辦啊。

  他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見臨花一點點也不了解他的心思,真是有點幽怨,唉,小孩子這種東西,制造起來容易,可是養起來可真不容易啊,而且還是個姑娘,到時候小衣服小裙子的就不知道要准備多少。

  “我有事跟你說。”臨花清了清喉嚨,有點鄭重,青君以為他有事,忙也斂眉肅穆認真聽,“你願意跟我走嗎?”

  青君大吃一驚:“去哪?”

  “斑斕山。”臨花坐下喝粥,喝了一口就皺起眉頭,“或者魔宮,我們可能在墨界停留兩天,然後直接回去。”

  “魔界?”

  青君倒牛奶的手一抖,牛奶全部撒了出來,弄的他袖子都濕了。

  “對。”

  “我跟你一起去?不是,我們一定要回去?”

  “我可能撐不住了。”臨花淡然說,一點也沒有撐不住的樣子,“芍藥會在接口給我打出一個通道來,如果順利,我們一個月後就能回到魔界了。”

  “為什麼?”青君一呆,大叫起來。

  雖然他在人間過的也不是十分如意,但是他確實很喜歡這個世界,喜歡這個世界的花花草草,喜歡那些來往的形形色色的人,更喜歡這個世界的暖暖陽光,美食等等。

  很多時候,人就是這樣,習慣比喜歡還重要。

  “我撐不下去了。”臨花再次道,神色平靜,“我離魔界太久了,身體吃不消。”

  青君不太相信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哪裡吃不消?”

  “哪裡都吃不消。”臨花平靜道,咬了一口包子,有點不滿,“怎麼是素餡的,跟你說了,我要吃肉的!”

  “一大早吃那個不油膩麼!”青君冷哼,頓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的重點錯了,“你到底哪裡不舒服?之前臨月不是說,你不能回魔界麼?”

  臨花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那眼神就像是看豬一樣:“你以為我是皇太子出游嗎?回去還要昭告天下?我只要悄悄回去就行了,隱藏蹤跡又不是什麼難事,一般妖魔察覺不到我的出現。”

  “可是、可是……”青君磕磕巴巴地,“可是……可是你如果需要什麼,可以讓那個芍藥給你送回來啊。”

  他不想去魔界,不僅僅是出於恐懼,也是出於擔憂。

  在人界,他活了這麼多年,乍然離開,肯定非常不適應,況且這個城市多好啊,他清楚每條街道的情況,甚至清楚一草一木,他知道哪家的菜新鮮,哪家的東西缺斤少兩,了解哪家鄰居跟他真好。

  他一點點也不想離開熟悉的土地。

  臨花沈默地看了他一眼,頓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你受傷害。”

  他的神情很正經,是少見的那種嚴肅,青君心裡一慌:“可是……”

  “我可以發誓。”臨花追加了一句,“我們只是躲一躲,沒多久就會回來的,我會保護好你,不讓你受傷,你不相信我嗎?”

  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青君掙扎著想,潛意識裡就是不想去魔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抗拒。

  “你到底要回魔界要干什麼?”青君狐疑地問,看了看臨花,真的一點點也瞧不出他身上有哪裡不舒服,“你實在要東西,讓他們送來就好了嘛,我這裡很好啊,什麼都有,難道我照顧的你不夠好?”

  臨花沒吭聲,看著窗外,表情一分一分冷下來。

  他們倆從來沒有吵架爭執過,如果按照平時,青君早忍不住投降了,可是這種事情,他卻不想輕易妥協。

  魔界是臨花的家沒錯,可是他是個人不是麼?為什麼要去那裡?

  他站起來,匆匆收拾好桌子去洗碗,再也不看臨花的眼神。

  “你不相信我。”他走進廚房的時候,臨花輕聲說,頭也沒回,聲音裡含著點笑意,“你不相信我對麼?”

  青君沒有回答,他想或許是對的。

  有可能是他體內那很久之前的神仙基因作對,他就是不相信魔界會安全,他抗拒進入魔界,因為他朦朧地知道,那裡會傷害自己。

  有些東西是寫入基因裡的,就像人類怕蛇,會聞虎色變,能望梅止渴一樣,那些東西寫在骨髓裡,抗拒感是來源於最深處的,控制都控制不了。

  “可是我真的需要回魔界,我身體越來越不好了。”臨花長歎一聲,聲音淡淡的。

  你身體不好的話,你能不能演也演的像點啊,青君忍不住翻白眼,不是他不相信,實在是臨花這個狀態跟身體不好一點不著邊啊。

  他現在健康的簡直能每頓吃一頭豬呢。

  “討厭。”臨花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滿臉幽怨,“他們不是說,這樣子說,你會心疼會驚慌失措的嗎?為什麼你的反應跟她們說的一點也不像。”

  他如此幽怨地說討厭,被青君震的渾身雞皮疙瘩直起。

  “下次不許再看亂七八糟的了!”青君鐵青著臉怒吼,他就說呢,這貨發什麼神經,原來又是從網上學的,“不然沒收電腦!”

  臨花不理他,還在嘀嘀咕咕,掰著手指算,青君隱隱聽他在嘀咕:“難道因為我不是美人,所以沒有效果?”

  神啊,明天一定要斷掉網絡連接,青君呻吟一聲,絕望地往廚房而去了。

  這個世界是有多墮落啊,為什麼連妖魔都能教壞!

  百花殺51黃雀在後

  青君雖然特別希望情人起來的早點,但是真的看到的時候,幾乎被驚嚇了。

  七八點鍾的時候,他也剛洗漱好,就見臨花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一臉困倦地晃晃悠悠走著。

  青君還以為他是上廁所,也沒在意,只叮囑了他兩句注意看腳下別摔著了,就去弄早飯了。

  誰知道他剛煎好蛋,臨花居然下樓了,洗刷的干干淨淨的,撓著頭看他。

  “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三天就能回來。”

  臨花換了一身黑衣,他向來喜歡穿單色的衣服,衣服也多是黑色的,卻從來沒有這樣一件利落的。

  他最近這種莫名其妙突兀的話越來越多了,青君按捺住性子,仔細問他:“去哪?”

  “他在維也納聽音樂,我去拿東西。”臨花曼聲回答,居然真的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樣的,青君打賭,新年那天,他的臉都沒有洗的這麼細致!

  “維也納?”青君想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你要飛過去?”

  “訂的商務飛機。”臨花相當無奈,把袖扣別好,他真是深諳人間的生存法則,對這些紈褲子弟的小計倆頗有領悟,“難道你指望我坐在雲頭上飛過去?”

  青君想了一下他在天空中飛的樣子,覺得有點像內褲外穿的超人,似乎有點不雅,便不想了。

  “去見誰?”

  居然要去三天,青君有點驚訝。思忖著以臨花這種妖怪身份,能在人界認識誰。

  或者臨花其實是騙他的,還是想回魔界?

  “疏黎,他昨天給我發了一封郵件。”臨花白他一眼,開始收拾提包,一秒鍾變精英,“他說有重要東西交給我。”

  他終於收拾好了東西,把自己弄的像是人間的商務人員一樣,一臉嚴肅:“我很快就能回來,別擔心。”

  我跟你一起去吧。青君張了張嘴,但是沒說出來,因為他沒想好理由。

  臨花去見魔界的人,他跟著去干什麼呢?不過他心裡有一種強烈的不舒服,除了臨水,他現在幾乎抗拒一切魔界的妖怪來找臨花。

  簡直想限制他的行動,青君有些焦躁地想,更加焦躁地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資格限制臨花的行動。

  他蠕動了一下嘴,最終只是輕輕說了一聲知道了。

  “我他媽八百年前就讓你去找我了,你居然還在情意綿綿話別。”

  他依依不捨的時候,有人直接落進了他家的院子,嗤笑了一聲。

  青君瞪眼看過去,第一反應就是這人是臨水的兄弟,因為跟臨水長得很像,一樣英挺的男人,都是濃墨的入鬢長眉,懸鼻高挺,薄唇帶笑,唯一差異的是這個男人是黑眸,所以顯得更加晦澀一些,不像臨水那樣光芒四射。

  “你說話是體育老師教的嗎?”臨花哼了一聲,“我只是遲到了半天,誇張手法不是這麼用的。”

  那個英俊的男人微微一笑:“我以為,從這裡到維也納,也就半個時辰。”

  他的手上拎著一個大箱子,風度翩翩的,把東西遞給臨花:“路上收集的一些小禮物,人間現在也還蠻有趣的。”

  “好了。”臨花揮揮手,有點不耐煩,“疏黎,你說有東西交給我的。”

  臨花的口氣有點重,青君覺得他好像很不高興。

  不過青君很高興,如果這個男人就是疏黎的話,那麼就是說,臨花不用出門了。

  疏黎一笑,眼眸妖異,青君正震撼著,那小子就指了指他:“你怎麼還沒把這個笨蛋搞定了。”

  臨花正在拆禮物,一邊拆一邊觀賞,但是除了一個蒼白的面具惹得了他片刻的注目之外,別的東西都被他扔了。

  “就要搞定了。”臨花隨口回答,“你怎麼出來的?”

  青君很不高興被稱為笨蛋,當然,正常人都不會高興被稱為笨蛋,但是更讓他揪心的是疏黎語氣裡的不屑一顧。

  那種不屑一顧,不是因為瞧不起或者鄙夷,而是因為俯瞰。

  就像……青君記起臨水養的那只九灰,就像臨水跟九灰講話一樣,無關瞧不起,只是階級不同,於是便能睥睨。

  人與貓狗說話的時候,大約就是這種居高臨下。

  如果說疏黎這不屑只是讓他不悅,那臨花那種吹灰一樣淡漠的語氣就讓他難受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臨花也會用這種語氣說他,就像說一個無關緊要的動物。

  “難受麼?”疏黎黑色的眼睛沈沈浮浮的,光影明滅,裡面閃著不懷好意,偏偏臉上卻極其正經老實,“想當年你叱吒風雲,不要說隨便出於魔界,你去上三界都不帶打招呼的,如今被困在人界回不去不說,甚至連飛都飛不了了。”

  臨花詫異,眉頭聳動:“啥?”他捏捏耳朵,“你是……飛過來的?”

  “我有你那麼傻嗎?”疏黎鄙夷地看著他,“包機過來的。”

  臨花拆完了所有的禮物,開始代替不悅的青君代行主職,選了一個玉色闊耳九龍杯,又搗騰出一些青君都不知道藏在哪裡的茶具與茶葉,開始煮茶。

  臨花的風爐很奇怪,是泥金色的,但是上面卻畫著一個火紅色的鳥,那鳥羽毛繁復,華光大瑞,全部都亮閃閃的。

  臨花放了一個綠色的罐子和七個金色的茶碗,那些茶碗並不是一字排開的,而是擺放成北斗七星的形狀,襯著那個流光溢彩的綠罐子,簡直真的像天上的星辰一樣。

  他的動作嫻熟,用砂銚煮水,將茶末子倒入砂罐裡,卻只是用一根透明的白玉去攪合。

  僅僅十幾秒,青君便味道了一股香味,那種香味他說不出來,既有玫瑰的幽香,又有百合的清淡,還有芍藥的淡雅,各色各樣,花香全部都融合在一起。

  香氣太多,糅合了應該很奇怪,但是這個花香卻不,香的幾乎能入肺腑裡,聞之欲醉,簡直奪人心魄。

  “請。”臨花滅了風爐給疏黎斟了一杯茶,微微一笑,“多年未作,有些生疏了。”

  “給你傳個消息。”疏黎喝了一杯茶,滿眼贊歎,“果然是二公子,多年未作,這手藝也未曾落下,昔日這百花茶,也只有皓靈青君有福氣能喝上一兩杯。”

  那茶水碧寥,茶氣氤氳,滿室生氣,疏黎端正坐著,青君恍惚看到了一個神仙,世人心目中的神仙。

  這些時日,他見了無數的仙人,但是卻不如這個男人來的震撼,他只是坐在那裡,抬手頓足,舉眸輕笑都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優雅。

  明明穿的極其簡單,一身藍衣,上面連一個紋飾都沒有,但是卻有種貴氣。

  現代人說貴氣,總覺得怪怪的,可是這個妖怪,確實是那種可以君臨天下的妖怪。

  “什麼?”臨花並不喝茶,只是收拾著桌子上的茶具,有一搭沒一搭地搭話。

  “斑斕山被攻破了。”疏黎一笑,牙齒雪白,烏黑的眼睛裡盈盈笑意,轉波之間,滿滿的諷刺,“第七隊全軍覆沒,蝶將軍引頸就戮,十三公子已經帶著碧小公子逃了,別的損失不大。”

  臨花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半晌才笑笑:“謝謝。”

  “客氣。”

  “如今他是真的被逼上死路了。”疏黎歎了一口氣,“他以君座之身去參加千年選命,本就生死未卜,現如今魔界還全數反了,他們如今都尊清墨為魔君,不知道他將置自己於何地啊。”

  他雖然歎氣,但並沒有歎氣的神韻,青君聽的出來。

  臨花低聲笑了笑:“疏黎,清墨可是你哥哥。”

  “正因為他是我哥哥。”疏黎歎了一口氣,“看在我放了十三公子的份上,你也賣我一個人情如何?”

  臨花眨眨眼睛:“你哥哥如今是魔君了,你求我做什麼。”

  “我了解我哥哥,可是我也更了解你。”疏黎的聲音幽幽的,“我只追隨強者。”

  這個妖怪很會說話,青君想,但是他突然很討厭這個妖怪。

  太矯情了,他想,這個妖怪太矯情了。

  “這個人情我不想還。”臨花干脆道,“不存在你放不放十三,以十三的實力,你根本逮不到他,最多是逼狠了,讓他吃點苦,但是你捉不住他,既然他沒有性命之虞,這人情你賣的就不地道。更何況……”他嫣然一笑,“十三是三弟的,又不是我的,我在乎什麼。”

  疏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深沈很深沈,深沈的像是黑夜。

  “以我哥的脾氣,雖然他想當魔君,但是也是有賊心沒賊膽的。”疏黎歎了一口氣,他歎氣的時候很輕很輕,卻讓人倒吸一口氣,好像聽到了蛇的嘶嘶聲,“是我慫恿他反了的。”

  臨花琥珀色的眸子動了一動:“哦?”

  青君想,這個妖怪,到底是太傻還是太傻呢?他不是該說點好話求臨花麼,怎麼反倒說起這種話來了。

  不過讓他更不解的是,按照疏黎的說法,分明是疏黎那家勝利了,為什麼還要求臨花呢?

  “你知道的,原本該反的是龍族。”疏黎淡淡道,“大公子總歸是他們的,龍族護短是出了名的,更何況他們實力不弱,若不是大公子在,早就反了,現如今大公子歿了,他們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目光灼灼:“我提前反了,便是為了擋住他們,殿下,這次如果不是我們鳳族出手,斑斕山可就不是被攻破,而是被夷平了,況且,龍鳳若是聯手,便是殿下也未必就能贏了去,可我的心卻一直是在殿下這邊的。”

  他恭恭敬敬地行禮:“我兄雖然住進了斑斕山,卻並不敢稱皇,一直虛位以待……二公子回去,如此,這個人情賣的可地道?”

  “疏黎,你上當了。”臨花沈默良久,木然看著他,很含蓄很含蓄地暗示,“我們都上當了。”

  疏黎皺起眉頭:“什麼?”

  “你算計他的事,他知道了。”臨花歎了一口氣,“你這是中計了。”

  “你以為你這般做,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幫了我們大忙。”臨花玩著手指,並不緊張,只是有點兒倦意。

  疏黎重重站起來,提高聲音:“我確實是站在你這邊的。”

  “我知道,可是外人眼裡不是的。”臨花無奈歎氣,“不管你目的是什麼,可是你的行為都只有一個,你丹朱家族反了,你們還奪了魔宮。”

  疏黎臉色變了一下,眸中光芒閃爍。

  “你以為他還是當年那個被我們算計的小孩麼?”臨花長歎,“他都看出來了,看出來是我們聯手害了大哥,他是報復來了。”

  疏黎神色大變:“什麼?”

  “他有借口幫你滅族了。”臨花憐憫看著他,“現如今,你們是反臣,他便有借口殺了你們,以前他雖然魔君,但是你們並未有錯,他也沒有借口動你們,現如今,你已經給他送出了理由。”

  “十三那樣的性格,哪裡有逃跑的道理。”臨花望著天空,“他戰死至最後一滴血也不會退後,他既然跑了,肯定是臨水命令的。”

  “那……”疏黎手抖了一下,再也沒有先前的君臨天下氣勢,青君突然有點同情他。

  臨水果然不是好東西,青君想,那小子看起來就是極致會欺負人的,想來也不是會被欺負的類型。

  想那小兔崽子在的時候,他幾乎天天都被氣的暴跳如雷,這麼一想,青君更加的可憐他了。

  “那為什麼你提前反了,龍族一點動靜也沒有。”臨花摸摸下巴,“難道他們不是該趁亂一起爭位才對嗎?”

  疏黎的臉色差的要命,已經成了青灰色。

  “他只是一味裝癡,你便以為他真傻嗎?”臨花今天的歎氣聲好多,“你傻了啊,大公子是龍族的,碧火不是?臨水如今就碧火一個種,看他的性子,也不會再有別的了,龍族只要耐心等待,臨水之後,還不是碧火上位?”

  “龍族才是他的後盾。”臨花最後總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如果猜的沒錯,龍族已經開始進攻斑斕山了,只是人家的旗號打的好,是為了勤王匡扶魔君,而你們呢,卻是反臣。”

  他說話的時候,疏黎已經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面鏡子,那是一面六稜鏡,是暗青色的,上面的紋飾古老而復雜,卻有種不可言喻的美。

  疏黎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鏡子就落了下來,映襯著他滿臉的不可置信。

  “我們剛剛打過一次,正是疲憊之時,又……”他哽咽了一下,“又正在松懈大喜之下,能擋得住龍族幾時?”

  青君有些幸災樂禍,真是活該啊,看來小鳳凰以為龍族一樣恨臨水,就沒有防備龍族,現在被攻其不備了。

  “我早說過了,不要輕舉妄動,他那種性子,不是大善就是大惡。”臨花笑了起來,柔聲回答,“可是無論哪種,都要有極致的本事才能維持下去。”

  百花殺52遍地狼煙

  “我要回去。”疏黎粗暴地說,用力捏緊了手指,“你跟我一起回去麼?”

  青君皺起眉頭,再也不幸災樂禍了:“他不去。”

  疏黎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青君並不相讓,惡狠狠地回看回去。

  他才不怕這個妖怪,都自身難保了,還能來找自己的麻煩?

  “你不許走。”他拽著臨花的胳膊凶巴巴地說,很生氣,“聽到沒有。”

  “我不回去啊。”臨花拍拍他的手腕,息事寧人地安慰,“不走的。”

  “你不幫我?”

  臨花詫異:“我為什麼幫你?”

  疏黎目瞪口呆。

  “你……”疏黎似乎被他震驚了,想了好一會兒,才可憐巴巴地擠出幾句話,“我們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

  青君覺得他震驚的樣子簡直有點可憐,好像是被多年的換帖兄弟背叛了一樣。

  “我們什麼時候成一條繩上的螞蚱了?”臨花比他還要震驚,眨眨眼睛,有點無辜,“你要反的,我又沒參與。”

  疏黎似乎是被他弄糊塗了:“可是……可是,可是大公子……”他睜大了眼睛,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似乎終於想通了,“你!”

  “我跟臨水爭來爭去,反正都是自家兄弟,輸了就是輸了,也毫無怨言。”臨花打了個哈欠,“可你就是個外人啊,兄弟共御侮於外,閻牆於內,消滅你難道不是正事?”

  他說的理直氣壯,把那個蒼白的面具框在臉上,只留下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裡面夾著深深的笑意:“這不是很好麼,丹朱家族日漸做大,我們早就想干掉你們了,這麼個好機會,怎麼可以放過!”

  疏黎重重一拍桌子,那張八仙桌就被拍成了粉末,灰褐色的粉末在屋子裡塵土飛揚,沾染到了他的身上,顯得他有種特別的英武之氣。

  “你想過河拆橋?”他一雙眼睛,寒氣四溢地盯著臨花。

  “養只惡犬去咬人,咬完了難道我還要留著咬我自己?”臨花搖搖頭,往後退了兩步,被如此眼神看著也若無其事,“疏黎你不是說你了解我麼,難道我給你的感覺一直是蠢到會自留麻煩的?”

  “當年的事,你也有份。”疏黎惡狠狠地看著他。

  臨花啊了一聲:“對啊,所以我幫他殺了你,也算是贖罪了,不然你以為呢?”

  疏黎滿臉的不可置信,那種懷疑看的青君都難受了。

  “我當然想消滅你啊。”臨花看他的眼神簡直有點憐憫了,似乎也被疏黎的表情震撼了,嘟囔著,“不然我為什麼不早點提醒你,要等到現在呢?”

  他笑的雲淡風輕,但是眼眸深處卻緩緩升起一點針尖般的銳利,那點很小,卻如不可當,幾能切肉割皮的鋒利。

  他不常銳利,但一旦銳利起來,就有種氣勢,舉手投足間都有種惑人的危險,像是叢林間緩行的豹子,姿勢散漫卻蘊滿了力量,隨時都能給獵物致命的一擊。

  就像……就像優雅與殺戮的化身,青君想,悄悄往後退了兩步,覺得還是不太安全,於是又退了兩步。

  “你居然想殺我?難道你忘了你現在連一個低等妖怪都不如?”疏黎冷笑一聲,卻突然皺起眉頭,“你……”

  “百花茶好喝嗎?”他嘴角的那點淺笑若隱若現,明明和和氣氣的樣子,卻有種嗜血的妖豔。

  疏黎捂住胸口,幾乎不敢相信:“你……”

  臨花呵呵笑了笑:“我老啦,已經打不過你了,只好想些別的辦法了。”他的眼睛裡略帶諷刺,“你這是多相信我啊,居然敢喝從我手上出去的茶水。”

  他的歎息很輕,簡直驚不起一點灰塵,像是一個柔軟的光線,舒適溫暖:“你也說了,昔年除了皓龍青君能喝一兩杯,你有什麼能力能與他匹敵呢?”

  疏黎赫赫地叫了兩聲,血水從他的嘴裡翻卷出來,隔了一會兒是眼睛,像是七竅流血,但是那血卻是紅黑色的,濃郁的要命,幾乎流不動。

  他英俊的臉像是沸騰的水一樣,氤氳著熱氣,一點點地翻卷著,卷曲著詭異的圖案,一張臉,猙獰的要命。

  “我殺東西前很少這麼多廢話。”臨花靠在椅子上幽幽地道。

  疏黎的嗓子裡像是含了一把刀子,那刀子切割的他嗓音破碎不堪,他疼的幾乎哭了:“那你跟我廢話什麼?”他陡然想起了什麼,“是了,百花茶發作要時間的,你……是在拖延時間。”

  他如此猜測,臨花卻不置可否,只是看著遠方。

  “你難道覺得,只有他恨你麼?”臨花平靜的臉上終於漏出了一點縫隙,那點破裂的痛苦,讓他幾乎猙獰起來,“我雖然薄情,但他到底是我兄弟,你卻……”

  他哽咽了一下:“他是笨了點,但既然有本事第一個上斑斕山,自然有他的可取之處,你卻慫恿父皇將他做了引子。”他的眼神如此幽怨,“我不能怪父皇,他也是為了魔界,可是我還不能怪你麼?”

  “他不去做引子,難道你去做嗎?”疏黎大叫,現在沸騰的已經不再是他的臉了,似乎渾身都開始沸騰,他壓抑地呻吟著,在地上翻滾,青君捏緊了門框,想逃又想看下去。

  “我知道要有一個去做引子,可是那是我們的事情,或者最後死的還是他,但是跟陷害他不是一碼事。”臨花慢慢道,“我可以算計他,他可以算計我,或者任何一個兄弟,我們可以自相殘殺兵戎相向,但是你不可以。”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天邊的浮雲,晃晃悠悠的:“我們可以彼此傷害,但是你不行,因為我們是兄弟,而你……”

  疏黎似乎不動了,那熱氣一直沸騰到了他全身,整個將他燒化了,留下了一個殘缺的陰影,像是透明的光圈一樣。

  “你錯就錯在。”臨花微微一笑,手平舉了起來,將那透明的光圈捉了過來,“這是我們家內部的事情,你一介臣子,憑什麼干擾皇子們的命途?”

  他說了很多,終於倦了,開始做最後的總結。

  “相識一場,我就不毀你魂魄了。”臨花將透明色的陰影握在手心,“找個好人家投胎吧。”

  他的手掌縫隙裡漏出金色的光,那是青君從未見過的一種金色,柔軟暖和,像是沙粒一樣,緩慢地落下來,徐徐地將整個屋子都染成了暖暖的金。

  暖暖的金持續了大約一分鍾,又緩緩散出,臨花收回手,便又恢復了懶洋洋的樣子,倚在窗口看窗外的桃樹。

  最後的武陽真君……青君腦海裡突然就想起這個詞,這是他上學時學離騷時老師教的,現在臨花就有點那種感覺。

  平時不動,動起來英武而俐落,殺神弒魔都很乾脆,眉頭不帶粥,下手不帶猶豫。

  這種……男人,其實沒有人能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吧,包括自己。

  他有些惆悵,卻又不是很難受,這樣的臨花,其實比起溫柔的臨花更讓他熟悉,也更讓他有感覺。

  那種強悍如斯的感覺,瞧著就有股熱血沸騰的感覺,想壓倒想欺負,想囚禁想……蹂躪。

  “你知道麼?”臨花用手輕輕摸了摸窗梗,“我……有一種動物,母體一胎能生幾百甚至上千個,可是活下來的只能有一個。”

  青君乖乖地嗯了一聲,他有點被自己的想法嚇著了。

  “可是母體太虛弱了,而小寶寶們都找不到吃的啊……它們好餓好餓啊……”臨花的聲音幽幽地,還是不斷摸著窗梗,微微地摩擦著“所以它們開始互相殘殺,一個吃掉一個,一直到最後一個。”

  他望著遠方,似乎笑了一下,因為青君聽到了低笑:“它靠著兄弟姐妹們的血肉活下來,因為吃了太多,所以它出生起就有非凡的靈力,就連壽命也非同一般,因為它不是為自己一個活著呢。”

  青君往後退了一步,臨花轉頭過來,斯文一笑,牙齒雪白唇色嫣紅:“我餓了,去做飯。”

  “吃、吃肉嗎?”青君磕磕巴巴地問,被嚇得不輕,原來……原來黃乘一族是這樣活下來的啊,那難怪壽命總是那麼長呢。

  他打了一個寒噤,陡然想到了一件事:“那……”那以後臨花生小孩的時候,不是也得發生那樣的慘狀?

  他的血都快凝滯住了,一下子呆掉了。

  “吃肉啊。”臨花瞥了他一眼,“還不去做飯?”

  吃肉啊……吃掉兄弟姐妹的肉啊……

  青君想起以前偶然看過的動物世界,似乎也有這種事情發生,他越加害怕了,站在原地,連看臨花都不敢了。

  日後,日後……如果真的有女兒出生,那自己能接受麼?吃掉其他兄弟姐妹的孩子……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害怕,臨花噗嗤一聲笑起來,青君總覺得那笑裡懷著些不懷好意:“我當然不是啦,黃乘的壽命是天生的,而且我們一胎只有一個,不會發生互吃慘狀的。”

  既然不是你,你告訴我這個干什麼!青君大怒,覺得自己被耍了。

  “下次不要胡說了。”青君抱怨,“干什麼老胡扯。”

  “因為我不高興。”臨花乾脆地回答,還強調了一下,“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高興。”

  青君有點頭疼:“不高興什麼?”

  你在我的房子裡殺……妖怪,我都沒有不高興,你反而不高興了。

  “裝什麼。”臨花輕蔑地看著他,“我第二次壓根沒有消除你的記憶力,我只是做了一個消除的手勢而已,是你自己催眠你自己忘了的。”

  青君僵硬住身子。

  “怎麼,第二次看我殘殺,你就一句話也沒有?”臨花彎唇一笑,“是討厭我呢,還是惡心呢,還是……”

  他笑的很燦爛,連眉眼都壓彎了:“還是在想什麼別的,譬如……”

  他在青君的耳邊呵出一口氣,唇微微含住後者的耳朵,舌尖溫柔的舔了一下:“譬如……和熒惑星君裡應外合,干掉我?”

  百花殺53種子發芽

  靠在耳邊的舌尖輕柔細膩,是從未有過的親暱,青君卻硬生生被這個動作逼出了一身熱汗。

  “你在說什麼?”

  臨花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沈默了,青君等了好一會兒,只好狼狽地開口反駁。

  他微微轉過頭去,才發現臨花已經後退了三步,在椅子上坐下了,這會兒正一手托腮,一手撫摸著那只小狐狸。

  “我是有智商的,蘇先生。”臨花並不看他,只是看著地上。

  我當然知道你是有智商的,哪怕你是一只動物,幾千年的壽命也能讓你歷盡時間滄桑,看盡一切謊言。

  他陡然明白了,其實臨花不是不凶悍,只是多數對他的時候,都是情願做的更溫柔些的,但那並不代表臨花好騙。

  青君原本打算抵死也不承認的,但是這會兒,就這一句話,他便想說實話了。

  可能他一直以來的小心思,於臨花都只是一些雕蟲小技吧。

  “我只是不想你離開!”

  青君挫敗地低吼:“你一直想離開的對不對?”他捏緊手指,終於吼出了心裡話,“我是個人,根本不能回魔界的,你卻非要我回去!”

  如果不是他事先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差點就跟臨花回去了,而那個地方,凡人只要進去,就會因為濃烈的魔氣而魔化,進而承受不住死掉。

  “是你自己說的,你要陪著我!”

  臨花按按額角,似乎有些頭疼:“你想起了多少?”

  “沒多少。”青君嘟囔。

  從……臨花說懷孕的那天起,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他便偶爾能想起一些事,都是一些片段,朦朦朧朧的。

  有時候是他還做神仙的時候,在雲上飄浮,臨花穿了一身藍衣站在他身邊,他們都不說話,但是氛圍很好。

  有時候是青君和臨花在人間的日子,他想,其實臨花騙了他,他們在人間的時候,絕對不是朋友那麼簡單,但就他回憶起的那種甜蜜氣息,他們絕對是情人。

  極偶爾的,青君也會回憶出點跟魔界有關的東西,譬如今天死掉的那個疏黎,他之前絕對見過。

  臨花告訴他的很多事情都是撒謊的,青君想,但是他並不想說,就像有時候臨花不消除他的記憶,他也情願都忘了一樣。

  他並不想全部回憶出過去,因為那跟他無關,他現在就像在這裡好好過日子,跟臨花好好的,仙界也好,魔界也好,離他們都遠遠的。

  “藥是熒惑給你的?”

  臨花繼續摁著額角,看也不看他,只是頭疼著。

  青君有些委屈,明明是臨花先騙他的。

  “那藥只是化去你功力的。”青君在臨花爆發之前辯解,“那不是毒藥,我知道的。”

  因為那藥他也想起來了,是很常見的一種化功散,妖魔的功力很容易化去,因為那些修煉本身就來的提煉。

  “哦……”臨花拖長了聲音,應了一聲。

  青君等了等,臨花卻沒有下文了,他自己憋的難受,又不知道開口說什麼,委屈的要命。

  明明……明明是臨花先騙他的啊,他這麼做,也只是不想讓臨花離開而已。

  他們現在連小孩都有了,臨花為什麼還要那麼執著地殺來殺去呢,其實那些妖魔或者神仙,被殺了青君也沒什麼太大的感受,反正不關他的事,可是他討厭那些藕斷絲連的感覺。

  正正常常過日子多好,他只是個人類,最多也就再活個六十年,臨花如果有事做,陪他過完了這一世再去做不行嗎?

  反正他的一生於臨花說來,也只是眨眼一瞬罷了。

  青君有些難受,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臨花:“真生氣了?”他耷拉下腦袋,“好吧,對不起。”

  “以後不要做這種事情了。”臨花並沒有生氣,只是歎了一口氣,“我不會離開你的啊,你若不離,我又如何會棄。”

  青君上前去,從後面慢慢地抱住他:“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他感覺臨花沈默了很久很久,久的他都要等睡著了,臨花才笑了一下:“很早啊。”

  那就是說,臨花壓根沒吃了?青君有些懊惱,難怪臨花前陣子總是暗示說自己身體越來越差,他當時還以為是藥力的緣故,現在才知道原來臨花是在警告他。

  這個人真是影帝級別的,青君歎息著想,不但騙過了自己,甚至還騙過了之前來的疏黎,做出一副很虛弱的樣子。

  “你真的不會走?”青君再次問。

  “不會。”臨花想站起來,青君抱著他不放,他便也不動了,手指按在桌子上彈琴,“青君,記住你今日的話。”

  青君正看著他手指活動,怔了一下:“什麼?”

  “沒什麼。”臨花隨口解釋,“去做飯,來客人了。”

  “誰?”

  青君不解,他在這個城市沒有親人啊,而且臨花一個妖怪,難道也有朋友?他胡亂想著,外面卻真的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星君,他一個凡人,你何苦這麼騙他。”臨花長歎一聲。

  一個火紅色的身影從外面走了進來,淡淡一笑:“因為只有他給的東西,你會毫不猶豫地吃下去,哪怕是毒藥。”

  來人居然是熒惑,青君以為的,那個和臨花仇敵的神仙。

  青君一陣扭曲,想到前陣子就是這個人畜無害的神仙給他的藥,結果那個破藥還被臨花發現了。

  不過那個藥他是真認識,雖然他也搞不懂,他怎麼就回憶出了那段藥的記憶力。

  “咦,居然被看穿了麼?”臨花做了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動作,遮住了臉頰做羞澀狀,“果然,我深情脈脈的形象深入人心啊。”

  熒惑並不理臨花的耍嘴皮子:“這麼說,你是認輸了?”

  臨花也一笑:“輸了就是輸了,干嘛要認,好像很委屈似的,我已經輸過你一次了,並不怕輸你第二次。”

  熒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冰涼,卻有種無言的奇異。

  “其實。”熒惑慢慢地道,“你我若是合作,可能贏的更快。”他想了想,“我真的挺欣賞你的,你當年……”

  臨花揮揮手:“可惜我不是你,還是對兄弟下不了手。”他甩開青君站起來,用力拍拍熒惑的肩膀,“你很好。”他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你是我的夢想。”

  熒惑無聲地笑了一下:“殘忍的夢想?”

  臨花似乎有些疲倦,眉眼裡淡淡一層倦意,他呵了一口氣,輕輕笑了起來:“一千年前,你若是提議聯手,我必定答應,可是如今……”

  “我老了,或者說沒用了。”他的唇上似乎沾了血,紅的異樣,“雄性的生物,年輕的時候總是野心勃勃的,可是一旦到了某個時期,就再也沒興趣了。”

  熒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只是聳肩。

  “或許吧。”

  “把解藥給我吧。”臨花突然彎唇一笑,軟語哀求,“我疼的厲害。”

  青君睜大了眼睛,覺得自己這一刻的表情肯定慘不忍睹,因為臨花很淡定地伸手定住了他,阻止了他撲上來的舉動。

  解藥……那藥分明不是毒藥啊。

  “那你干什麼還吃了?”熒惑疑惑地看了臨花一眼,“你不至於這麼遲鈍吧,應該早就覺得藥不對頭了。”

  臨花咬咬唇,十分委屈:“沒有啊,你的紫映無色無味,融進了化功散裡,我哪裡知道,就吃了啊。”

  熒惑冷哼一聲:“你就吹吧。”他眼睛發出一點銳利的光芒,“哦,原來是這樣,你是故意吃給他看的?”

  “是啊。”臨花終於冷下臉色,“我要讓他看看,真正會騙他的人是誰,他到現在居然都不信我。”

  他冷下了臉色,看著後悔不已的青君,冷淡的像一汪冰水:“否則我遲早讓他害死了。”

  所以自己又拖累了?甚至還被臨花嘲笑了?青君覺得眼睛裡有點疼,這個男人站在那裡就像刀尖一樣的刮著他的眼膜。

  他……真不是故意的啊?臨花為什麼要拿這種東西考察他?

  他不是不能理解臨花的用心,可是他就是覺得難受,他明明沒有惡意的。

  “你怎麼還在吃醋。”熒惑搖頭,“我不喜歡他的。”

  臨花嘲諷地一笑,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是還是頓出了,那個嘲諷的笑被他謝了下去,晃晃悠悠地翻卷成了一個薄薄的笑意:“快點把解藥給我。”

  “憑什麼?”

  “唉,你怎麼這麼不講信用?”臨花歎了一口氣,卻還是想著,“我可是幫你把剩余的四曜都殺了誒,辰星那小子,跟我交情還不錯呢,你不該給我酬勞?”

  青君感覺腦袋裡的血一瞬間全部都抽空了,他陡然明白了什麼。

  果然是假的!

  什麼自己愛熒惑,自己對不起臨花,自己騙臨花,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這兩個人編出來的。

  不,應該說是演出來的。

  他們演戲,於是自己上當,甚至包括了那些神仙們,而這兩人配合默契,便一個接連一個干掉他們。

  他倒吸一口冷氣,終於明白為什麼臨花每次都對那些神仙的行蹤了如指掌,也明白了為什麼,每次熒惑都能從臨花手下逃了。

  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起的!

  他覺得心裡脹脹的痛,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死掉的那些神仙們確實與他無關啊,這個臨花騙過皓靈青君而已啊,跟他沒有關系啊,可是他為什麼要傷心啊!

  “因為你有不得不給我的原因啊。”臨花彎起嘴角,“我賣你一條命,你放了我,如何?”

  熒惑不為所動:“說來聽聽。”

  “魔君臨水的命,夠不夠換我的?”

  青君一驚,熒惑也一驚,後者瞇起眼睛,似乎有些懷疑:“碧水君臨水?”

  “碧水君臨水。”臨花重重點頭,“就是你想的那個。”

  熒惑的眼睛亮了起來,看起來野心勃勃,燃燒的他眼睛像是炭火,裡面有種瘋狂的欲望:“可是……”

  他再次打量了一下臨花:“以你現在的實力,你怕是打不過他吧。”

  他雖然說的客氣,但是語氣裡還是有一種藐視,青君也明白,臨花跟臨水的實力其實真的差很多。

  “武力值固然不錯,但是智商這玩意兒也是不容忽視的。”臨花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青君想起被算計過的鎮明與疏黎,不由得一抖。

  是的,臨花其實心機很不錯的。

  可是……臨花不是說不殺兄弟麼?為什麼現在又要出賣臨水了?

  青君心裡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受……或者說憤怒感。

  他之前以為,這個妖怪,怎麼說也是有三分情的,尤其是在對待臨水身上,可是現在……

  他不由得想,每次臨花安慰著他說,要陪他一輩子不離不棄什麼的,怕也是騙自己的吧?

  如果這些都是欺騙的,那麼他和臨花之間,到底是有幾分感情的?

  “我有一半,或者說一大半的戰斗力分身在幽冥王那裡。”臨花並不介意輕視,只是坐在那裡無聊地玩手指,“幽冥王與臨水不分伯仲,可是加上我那部分的話,殺掉臨水很簡單的。”

  熒惑一聲不吭,但是青君清晰地看到他墨色的眼睛裡升起了點點的興趣,那點興趣讓青君渾身冰涼。

  “可是你那部分你並不能控制吧?”

  “能的。”臨花解釋,“我跟你們修煉的都不同,我那個可以,因為我血脈特殊,沒有妖怪能控制,只是我以為,留在幽冥界,會很有趣。”

  他之前還說,是為了自己,失去了一半身體給幽冥王,所以日日受幽冥王的折磨,青君木然想,有種心如死灰的感覺。

  “我憑什麼相信你能控制?”熒惑顯然很警惕。

  臨花很爽快:“這樣吧,選命池裡現如今只有五界的首領在,我伏在幽冥王的身邊,算是第六個,其他的五個都忙著干正事,我可以……”他想了想,“給你在選命池上唱首歌或者在選命樹掛一個袍子啥的。”

  熒惑眼睛都直了,臨花撓撓頭,有點尷尬:“好啦,就掛個袍子好了,我知道我五音不全,你也不用這個反應吧?”

  “可是你可以聯系臨水。”熒惑不太相信,“如果你跟他商量了,他掛的話,我也不確信啊。”

  “一、有幽冥王在,他沒空,二、做大事的,不冒風險那不是大事。三……”臨花深深一笑,“你是想跟我說,你不知道他恨我入骨嗎?”

  熒惑哈哈一笑:“你不錯。”他略有好奇,“你不是說不殺兄弟嗎?”

  “難道你是酸腐老儒嗎?”臨花睜大眼睛,“我確實不想主動殺他,可是現在我都自身難保了,難道我還要留著他?況且他還恨我入骨。”

  他睜大眼睛的時候是真無辜,看著熒惑,真是覺得百思不得其解的那種表情:“難道我這麼些年創建的聖母形象太偉大,你入戲太深了?”

  他冷哼一聲:“醒醒吧,太白是我殺的,辰星是,鎮明也是,被我算計過的紫薇星君興柔君哪個不是死在我計劃中的,你難道還不相信我的能力?”

  這個妖怪……青君一陣絕望,真的是什麼都能出賣啊。

  他惡狠狠地盯著臨花,後者沖他一笑,淡淡的,顯然毫不在意,青君陡然想起來,是了,如果臨花願意,那之後,自己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還有多少臨花瞞著自己的秘密啊。

  臨花繼續朝他微笑,青君卻蕭瑟了一下,他有點害怕。

  “我有時候真看不懂你。”熒惑皺起眉頭,“按你的能力,不要說魔君,分明能……”他吞下一些話,含糊地笑起來,“好了,藥給你,這藥能管七天,除掉碧水君,我直接給你剩下的。”

  “好。”

  百花殺54青青子衿

  熒惑離開,臨花便迅速吃了那粒藥,他好像是真的受傷了,吞咽的時候,表情十分痛苦,眉毛皺成一團,喘息了半天。

  青君終於能動了,第一個反應卻是手腳並用的往後爬了兩步,他有點害怕。

  臨花斜眼看著他的動作,突然冷冷一笑:“害怕了?當年可是你跟我說的,男兒丈夫何不帶吳鉤,要麼就是一飛沖天志比鴻鵠,要麼就不要活著。”

  他的眼神冷而利,像是一柄劍,陡然削去了那層溫柔脈脈的劍鞘,就變得鋒利的無與倫比,一點點劍光都能刮得人疼痛不堪。

  我說的?青君一聲不吭,他實在不是太敢相信這個妖怪。

  他想,很早之前,他初遇這個妖怪,便相信這個妖怪,跟他好,陪他生活,把自己都獻了上去,可是這個妖怪卻不斷騙他。

  有些欺騙並非無法原諒,可是有些欺騙,卻是原則性的不行。

  他有些痛苦,想到這個妖怪可能一邊與他交換,一邊內心暗自籌謀著一切,就覺得渾身冰涼。

  “總是這樣。”臨花看著他,眼神冰屑一樣落在他身上,“每次你犯錯了,你都不知道,總要我原諒,你知不知道,我也是會厭倦的。”

  他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語:“你一世野心又如何,最後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除了我,最後還有誰會要你。”

  這個……到底是謊言還是什麼?青君覺得這應該是個謊言,反正這個妖怪常騙自己,可是他又覺得這可能是真的,因為這樣的臨花很少見。

  少見的蕭瑟與傷心,夕陽之下,那種傷心簡直是錐血的,每一個表情線條都是沮喪。

  可是青君還是不敢相信,他被騙的太慘太慘了,臨花的演技是影帝級別的,他完全看不出。

  他想起上次臨花說的“一個人,如果連心都不願意對我敞開,我為什麼要愛他”,今日同理,哪怕他再喜歡這個妖怪,也覺得失望與不信。

  “我曾經說過,你再敢背叛一次,我會要了你的命。”臨花歎了一口氣,“可是我還是捨不對你下手。”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袋子,裡面飛出一只美麗的紫色蝴蝶,那蝴蝶有巴掌大小,色彩斑斕,有種無法言喻的豔麗。

  “毛毛,你斷後。”臨花輕聲吩咐蝴蝶,彎腰朝青君伸出手掌,“收拾東西,准備逃吧。”

  青君看著橫在半空中的手臂一秒,扭過頭去,臨花輕輕笑了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拖了起來,又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吧。”

  他的手指冰涼,牽住青君手的時候,青君凍的差點僵了,那種溫度,簡直讓人懷疑,他還是不是活著的生物。

  “我不走。”青君想甩開他的手,執著地搖頭,“我為什麼要跑。”

  臨花抿了抿嘴角,更加用力地握住青君的手,他的手像冰塊,沈重黏膩,像是一條濕嗒嗒的蛇,讓青君害怕:“他一時被我唬住了,等一會兒就會反應過來了。”

  “什麼?”

  他難道還是想騙自己回魔界,青君惴惴不安。

  “我受傷了。”臨花無聲地笑笑,“剛才在虛張聲勢而已,他現在還沒發現,但是等一會兒就想通了。”

  他隨口吐出一口黑色的血塊,有點開心:“我的血統有點奇怪,他拿不准那藥對我有沒有功效,剛才我裝的比較鎮定,他便以為那藥對我沒用。”

  “什、什麼藥?”青君看著地上那攤黑色的血有點慌張。

  他不相信是他遞的那個什麼藥,不可能的!臨花又想騙他。

  一定是騙他的,青君哆嗦著想,反正這個妖怪總是騙他,沒道理現在又說真話的。

  “沒什麼。”臨花安撫地笑笑,拍拍他顫抖的肩膀,“我身體不太好,快點走吧,我送你去芍藥那裡,她在,你應該能安全的。”

  他身上招了招,庭院裡那株桃樹一瞬間都開花了,落英紛沓,灼灼桃花剎那凋謝,豔麗的人眼花。

  飛掉的花瓣很快便組成了一條粉紅色的飛毯,像是一片粉紅色的葉子,臨花低低笑了一下:“借你功力一用,送我一程即可,他日我若活著,親自來接引你。”

  粉紅色的長毯悶悶地回答:“能渡你一程,是我的榮幸。”它可能是個小孩子,聲音甕聲甕氣的,“那間房子,我會藏進我的身體裡。”

  臨花彎腰行了一個禮,粗暴地抓住青君跳上了毯子,就這麼一瞬,那粉紅色的花瓣毯子便迅速飛了起來。

  眼睜睜看著四周的景物飛一樣的後退,眨眼之間就看不見自己的家了,青君才懊惱起來:“我要回去。”

  臨花沒理他,四處看著,頓了好一會兒:“別吵。”他抬手摸了摸青君的頭發,“芍藥性子很好,你不要跟她吵架,等有機會,她會送你回來的。”

  青君一直亂七八糟的心終於落實了某些想法,一把抓住了臨花在他頭發上的手:“少他媽做深情款款狀,有事你就不能一次說清啊?”

  他急的簡直要吐血,其實只要臨花說,哪怕是撒謊,他都願意相信的,可是臨花總是什麼也不肯告訴他。

  “亂七八糟的,我不知道芍藥是誰,我也不要歸她管,你趕緊送我回去。”

  臨花的語氣很平淡,但是青君聞出一股不祥的味道,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是他還是覺得,哪怕自己被騙殘了,甚至被弄死了,他也不希望這個妖怪死了。

  他有點傷心,覺得自己真賤,明明這個妖怪一直騙他的,甚至也沒有對他多好,但是他卻對這個妖怪死心塌地。

  心甘情願地打掃洗手做羹湯,老老實實地跟他過日子,認認真真地籌劃未來,甚至把自己的一輩子都賭上了。

  如果……如果臨花真的能騙他一輩子多好。

  “我受傷很嚴重。”臨花沈默了一下,“保護不了你的。”他伸手幫青君正了正脖子的碧玉葫蘆,“這個玉佩帶好了,臨水向來說話算話,芍藥如果死了,你就捏碎玉佩,他會來救你。”

  他無視青君的掙扎,把手指按在他的額頭之上:“我借你點力量,你好自為之。”

  他的手涼的要命,輕輕搭在青君的額頭之上,青君便不敢動了,他感覺到了一股奇異的涼意從他額間散開,侵入他的體內,就是這麼一瞬間,他陡然發現他的視線開闊了,四目所及,天之高處,海之窮處,無所不及。

  緋紅色的花瓣長毯急速而行,之前快的幾乎看不清,現在青君卻能看見很多東西,也察覺出這種目所窮極的快感。

  碧海藍天,花如煙花,一切都顯得那麼緩慢清晰,他感覺血脈裡有一點微弱的震顫,極輕極輕,卻讓他戰栗。

  這種飛翔的感覺,御風而行的暢快,他感覺到記憶深處一點點緩慢的復蘇,像是很多年前,他也曾如此高處俯瞰。

  那時候風雲在他指尖變化,他心隨意動,暢快御行,真正的年少輕狂。

  他陶醉其間,臨花笑了笑:“懷念嗎?懷念就早點想起來吧。”他頓了頓,“算了,你還是不要記起來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他果然是要離開的!青君想,抓住臨花不放:“你到底要去哪裡?”

  青君討厭這樣的臨花,好像深情款款的樣子,讓他非常非常的不適應,他已經習慣了這個騙子騙他的樣子,實在不喜歡臨花這樣。

  他也情願臨花慢吞吞一笑,站在高處,將所有人玩弄鼓掌之間,哪怕他也是那顆棋子,他也喜歡臨花那種意氣風發的風度。

  因為那樣的臨花不會受傷,會一直高高興興的,活的很好很好。

  “我騙你的。”臨花看了他一眼,歉然一笑,“我沒有懷孕。”

  我就知道,青君木然著想,雖然這個事情他之前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但是跟真的聽到,感覺還是差了很多。

  他還記得那段時間,臨花正經八百的樣子,還會在深夜跟他討論女孩子以後要叫什麼,她們甚至還幻想過孩子像誰。

  其實他大概也猜到臨花散布這個消息要做什麼,可是他真的很難受,他以為,他們感情再假,也能有一個結果的。

  “你有什麼是沒騙我的?”青君慘然一笑,“啊,有一點嗎?”

  過去是假的就算了,連現在都是假的,他不知道臨花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麼,他其實也不是太介意,但是顯然,現在臨花連騙他都不想了。

  “沒有。”臨花還是很干脆,“你猜的沒錯,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騙局。”

  風裡傳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血腥味,青君嗅了嗅鼻子,低下頭才發現是花瓣的長毯上傳來的,粉紅色的長毯已經一半成了豔麗的紅色,他順著血源向上,才發現那是臨花身上的。

  只是因為臨花穿了一身黑,所以他沒有發現。

  “你怎麼了?”青君大驚失色,那麼多的血,簡直讓人害怕,他嚷嚷起來,“傷口在哪?”

  臨花很輕松地掰開他的手指,往後退了兩步,長風當空,他漫步雲端,姿態閒適,像是閒庭散步,微微一笑的時候很是風流。

  青君想追過去,可是那個粉紅色的飛毯卻越飛越遠,他咬牙,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腳下的萬裡高處,最終還是邁步了出去。

  他沒有踩空,卻也沒有接近臨花,飛毯移動了一點,重新接住了他,青君想擺脫它,但無論他怎麼走,那飛毯都亦步亦趨地落在他的腳下。

  “你到底要干什麼啊?”青君急的要命,“有話就不能說清嗎?”

  “我沒有再穿過藍衣。”臨花遠遠道,“再也沒穿過,我答應過你的,你記得嗎?”

  我知道,你喜歡穿黑色的衣服,青君想,卻想起來,他回憶裡的臨花,幾乎好像都是藍衣的,那是一種輕薄的藍,舒緩飄逸。

  他張大嘴巴,腦海裡鋪天蓋地地湧進了一點記憶,他記得很久之前,自己求過一個人,那是在雲天涯之下,他哭著哀求的。

  他記得自己當時說的:“我知道自己錯了,你也不會原諒我,我只求以後,你再也不要穿藍衣了。”

  他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若有來世,你肯原諒我,我便再也不求這天下,與你一心歸好。

  他睜大了眼睛,記憶瘋湧而至時,眼睜睜地看著那點黑色慢慢地消失在了視線裡。

  百花殺55悠悠我心

  頭痛欲裂,亂七八糟的記憶湧入,混亂而又整齊。

  他記起臨花影月刀貫穿他身體的感覺,也記得當時臨花眼睛裡冰冷的殺氣,他們決裂前的鏡頭都湧入腦海。

  他……他記得他跟臨花其實是情人的,青君劇烈喘息了一口,他們在招搖山,他甚至記得那裡有一條河叫麗河,裡面生著一種衣魚。

  衣魚靠吃記憶為生,臨花便常開玩笑,說這些魚這麼些年也沒有再吃過東西,卻活的這麼好,之前也不知道吃了哪位上君萬年的記憶。

  青君捂起臉,奔騰而來的記憶幾乎將他壓垮,他想起在招搖山裡,他們有一座府邸,名曰“賜酒”,他也還記得,在那座賜酒齋裡,他們好了很多年,他們在那裡生活,顛鸞倒鳳,日子過的非常非常好。

  臨花為什麼騙他呢?他捂起頭,想起來的都是形形色色他們在一起的甜蜜時候,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傷害過臨花,他只記得,自己曾經不顧一切地對臨花好,他們在招搖山的日子,真的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

  龐大的記憶讓青君想了很久,他幾乎可以肯定,他跟臨花好了幾百年,因為他甚至記得,自己曾經為了討好臨花,種了一株碧桃,那碧桃甚至開花了。

  一花千年,他們在那個地方住了上千年!

  飛毯還在前行,青君的眼睛卻紅了,他不明白,為什麼真相如此,臨花卻要編織謊言,將他放置在內疚裡面。

  “回去!”青君拂袖,烈烈長風滾過他的衣角,那些不羈的風兒全部都溫馴下來,在他的指尖安靜地等待,等待他的召喚。

  這種控制的感覺……青君深深吐出一口氣,內心沒有高興,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狂躁。

  他被騙了!到底是為什麼啊!

  他想著臨死前臨花那冰冷的眼神,心裡像是被刀切割著,他不清楚那是徹骨的恨還是被背叛的委屈,可是他現在,只想找到那個妖怪,然後狠狠狠狠地按在身子底下蹂躪一番。

  粉紅色的長毯一動不動,青君冷哼一聲,指下如電,一招點下去,便將它碎成了粉末。

  “一個樹妖,居然也敢違抗本君。”他凝目看向遠方,連祥雲也不需要在踏,直直地便往臨花消失的地方飛去。

  臨花消失的方向是西北,青君模糊記得那邊是昆侖山還是什麼的地方,但是他不太關心,反正天地就這麼大,他很快就會找到那個騙子,然後把那個騙子狠狠揍一頓。

  他一定要當著那個騙子的面,問清楚一切事情,他更要讓那個騙子知道,千古戰神的威信是如何建立起來的。

  長風在腳下飛揚,他越飛越快,前方有一種熟悉的血腥味,他很快便分辨出來,那是臨花的。

  越往西飛,血腥味越濃郁,青君很快就找到了血腥發源地,那是一片茫茫白霧,飄渺如白雲,卻閃閃發光。

  又是那個離白圈,青君想,劈手招了一個火球,准備硬攻進去,反正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他一定要去狠狠地打那個騙子一頓!

  一道紫色的光朝他飛來,像是憤怒的小鳥一樣,撲拉砸在他身上,青君定睛細看,才發現是那只叫小凌的狐狸。

  既然小狐狸在這裡,那麼臨花肯定也在這裡了,青君劈手往它打去,看著它狼狽地打著滾。

  “他在哪?”小狐狸一聲不吭,只是用一雙紫色的眼睛看著他,青君內心如若火焚,頓時不耐,一掌打下去,火光四射,狐狸發出一聲慘叫。

  如果不是他著急,青君一定要再補一掌,他恨一切靠近臨花的生物,可是現在他沒空,他瞇起眼睛想,等以後有空再慢慢折磨這個小怪物好了。

  內心的火焰和恨意要將他焚燒的化掉了,他不再理那只奄奄一息的狐狸,朝著白茫茫的大霧沖過去,一陣白光劈來,他閉上眼睛,待再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已經越過了離白圈。

  心中的恨意與嫉妒將離白圈都燒化了,青君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在看到那個黑色人影的時候,眼睛亮的幾乎要噴出火來。

  騙子果然在,對面的紅色影子是熒惑,兩個騙子不知道湊在一起說什麼,嘀嘀咕咕的。

  這個不守婦道的男人!青君一腳踏碎半邊雲頭,咬牙切齒地看著臨水跟熒惑勾肩搭背在一起,親熱地說些什麼。

  很久以前就這樣了,那個小狐狸,那個什麼幽冥王,還有什麼疏黎臨水之類的,這個妖怪簡直人人得而淫之,一直都這樣不要臉的。

  “打發了。”他聽到臨花笑意盈盈,攔著熒惑的肩頭親熱,“既然你發現了,我也只好拿出殺招了。”

  那個騙子笑得如此燦爛,青君嫉妒的發瘋,他從來都沒有對自己這麼笑過!他想沖上去把熒惑撕成碎片,可是他更想聽聽這個騙子還能這麼欺騙。

  “臨兄你真是花樣百出。”熒惑歎了一口氣,“剛才真是騙的我好慘,幸好你的使者聰明,趕緊通知了我。”

  他的手上飛出一只紫色的蝴蝶,翩躚著,十分美麗,帶著泠泠的紫光。

  “他媽的。”臨花吐出一口氣,郁悶地歎了一口氣,“又輸了。”

  那只紫色的蝴蝶在空中飛來飛去,臨花冷眼看著它:“你倒是出息。”

  熒惑大笑:“不知道臨兄這次打算拿什麼買你這條小命。”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臨花,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其實你有趣的很,我還真是不太忍心殺你。”

  “那就不要殺嘛。”臨花笑笑,“我這麼有趣,以後還會更有趣啊。”

  這兩人果然有一腿!!!青君眼睛冒火,再也忍不住了,決定沖上去把這兩個賤人都抽死了。

  “這樣吧。”他正要沖過去,臨花卻說了點的,“拿點別的換,這次干脆點,你直接就可以拿。”

  熒惑頷首:“臨兄真是了不起,這底牌握了一張又一張。”他退後一步,甩開臨花的手,“可是臨兄騙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我實在不敢太相信。”

  他說是不太相信,倒也沒有離開,只是笑的更加和煦了。

  關於這個神仙,自己完全沒有什麼記憶,青君想,只恍惚記得熒惑跟自己有點交情,但絕對不是什麼情人,他不知道為什麼,臨花非要堅持他跟臨花有些什麼。

  有些什麼的,分明是臨花和熒惑,青君憤怒地想。

  “摸摸看。”臨花再次伸出手,握住熒惑的手,這個動作,讓青君略微平靜下來的怒火又瞬間燃燒了起來,他已經下定決心了,等他聽完了,他一定要把熒惑碎屍萬段。

  “摸什麼?”熒惑調笑,“臨兄果真是出生世家,這手……”他的笑容斷了下去,凝在了一起,“你真懷孕了?”

  懷孕了?青君一呆,隨後逸出一點狂喜,確實是懷孕了,他感覺出來了,這裡還有第四個生物的氣息。

  孩子是真的,臨花還是願意給他生小孩的,青君想,心裡湧出一點點希望,或者臨花還是對他有點感情的?

  臨花抽回手腕,含蓄地笑笑:“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

  熒惑目光灼灼:“青君的血脈?”

  “青君的血脈加上我的聖獸血脈。”臨花笑了起來,十分得意,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眼睛都壓彎了,“夠不夠?”

  “夠!”熒惑斬釘截鐵回答,眼睛珠子一轉,“如此看來,我是萬萬不能殺你了,不過,你真的願意,把她生下來交給我?”

  青君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臨花殘忍地笑起來:“孩子再生就是,我的命卻比她珍貴多了不是?”

  這個騙子……豈止是騙子,青君終於完完全全地血冷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這個妖怪卻是如此的沒心沒肺,為了自己,連孩子都能出賣。

  熒惑笑起來,冰冷:“臨兄真是驚世豪傑。”他掏出一粒藥丸,“好了,解藥在這裡,早點吃了,可別傷了她。”他有些得意,“反正以你的功力,也逃不出去。”

  青君再也忍不住了,挾著一陣金風飛過去,劈手打飛臨花手上的藥丸,然後拉著他跑掉。

  “風緊,奪。”青君大喝,他還是記得的,他可以控制風,完全可以將自己藏匿在天空之上。

  翻卷的風呼嘯起來,卷出了一個小小的漩渦,將他們籠罩在其間,外面風卷雲湧,漩渦裡面卻風平浪靜。

  臨花被他拉著出來,一臉驚愕,半晌才鎮定下來,小心翼翼地問他:“你……你回憶起來了?”

  他那種小心翼翼的態度,更加踩到了青君的痛處,因為那代表著心虛。

  “想起來了。”青君冷冷地看著他,“騙子。”

  臨花表情有點尷尬:“我也是沒辦法,跟你說實話,好像你也不容易相信,而且……”

  這個時候了,他還試圖撒謊!青君捏住他的手臂,無比的憤怒:“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你這個賤人。”

  臨花眨眨眼睛,有些疑惑:“什麼?你不是說你記起來了嗎?”

  他說完這句,就推開了青君,眉梢凝成一團:“他追過來了,你快走,我來解決他。”

  翻卷著的風被烈火燃燒著,強制撕裂開來,臨花要出去,青君死拉著他不放:“你還想出去?你想怎麼解決?把我們孩子送給他?”

  這個時候了,他還是不想跟自己在一起,青君眼前一片血紅,看什麼都是模糊一片的,他怒的要命,這個妖怪,果然就一心一意想著要離開他!

  臨花呼吸急促:“我們要活下去啊!”他推開青君,“這孩子是我們唯一的勝算了。”

  他的話戛然而止,青君的手從他的肚子裡捅入,血像飛針一樣四處噴灑,將雲頭都染成紅色。

  “你……”

  “我情願不要,也不要留給你做交易。”青君木木地說,“你還有什麼不能出賣的?”

  他猙獰一笑,揪住臨花的頭發:“嗯?還有什麼你是在乎的?兄弟你出賣,情人出賣,現在能孩子都出賣?”他覺得頭疼的要裂開,現在只想把這個天殺的妖怪劈死了,“哦,我記起來了,你連自己都能出賣,所以什麼也不怕。”

  為了一個孩子,他可以雌伏在他自己身下虛與委蛇,想來他也是什麼都不介意的。

  青君這生中做的瘋狂事情很多,但他打賭這肯定是最瘋狂的,親手把自己的孩子從情人的肚子裡拽出來,他想到曾經的那場夢,那個血色肆意的夢。

  “我真想把你心都挖出來看看。”青君感覺臉上涼涼的,濕潤了他臉頰,他把手舉起來,那上面的血與黏答答的肉讓他很開心,“你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

  臨花低頭看了一眼破開的肚子,又抬頭看看青君,似乎不敢相信,一臉的茫然與震驚。

  百花殺56長樂已央

  “很驚訝嗎?”青君冷哼,“你說的沒錯,孩子多得是,以後再生就得了。”

  縱然他還記得那些情意綿綿的事情,臨花也毫不在乎,那他還是情願讓臨花痛苦一點,起碼那樣子他可以確信,在臨花心裡,他還有點地位。

  “臨兄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如絲的風打著旋兒翻卷,溫柔地拂過青君的臉頰,他造的小天地不消片刻就被熒惑打壞了,火焰翻滾著湧進,帶著一股嗆人的熱烈。

  臨花的黑衣濕嗒嗒的,他苦笑了一下,長歎一聲:“人間雖說有百態,但也不過幾種,情人反目,仇人側目,故人末路,你猜,我們是哪種?”

  他一手捂住腹部,臉色蒼白,琥珀色的眼睛裡卻蕩漾著一片笑意:“左不過是鬧翻了,於星君有益罷了。”

  他一直很鎮定,青君幾乎沒見過他失控的時刻,卻沒想到,這種時刻了,臨花還是笑意盈盈的,真是讓他咬碎了一口銀牙。

  “可惜了。”熒惑搖搖頭,歎息一聲,“臨兄的底牌似乎也碎了,這次又拿什麼來與我換呢?”

  他往前逼近了兩步,青君站到了臨花前面,想要開口,卻被臨花粗暴地拉到身後。

  “我底牌縱然多,卻也比不上星君運籌帷幄。”臨花反手握住青君掙扎的手,他的手冰冰涼涼,卻沾滿了汗水,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冷的,只是微微戰栗著,“我沒有底牌了。”

  “那你就沒有價值了。”

  臨花呼吸急促,短促地叫了一聲,有些苦悶:“就算沒有價值吧,我只想問一句。”他咬咬唇,把紅色的唇咬成了銀灰色,“殺我這主意到底是你的還是大帝的。”

  熒惑凝視著他:“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當然。”臨花斬釘截鐵。

  青君初初接收他的記憶,功力運用還不成熟,雖然竭力想掙脫臨花,臨花的手卻穩如磐石,無論他如何使力,都解脫不了半分。

  大帝……青君瞇著眼睛,總算是想起了這麼個存在,那似乎是個臨花極其交好的一個天帝,甚至縱然臨花隨意出入上三界。

  他看了一眼臨花緊張的表情,心裡暗火騰騰。

  果然如此,臨花跟大帝是有些什麼的!

  這個妖怪,一路走來,到底是和多少人啊妖怪神仙有曖昧啊!這個賤人!

  他極怒,掌下用力,不管不顧就朝臨花劈下去,後者一瞬間移了開去,卻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停頓了腳步。

  那勢若雷霆的一掌打在他身上,頓時血如飛雨,漫天而下,青君一呆,沒想到臨花居然沒朵掉,但就是這麼一呆的功夫,他就被臨花一把拽了出去。

  “臨兵列陣,疾!”臨花死死拉住他的手,一瞬間彈跳了起來,恰恰好避過青君劈過來的焚琴煮鶴術,再落下時,已經御風疾走了。

  血噴的太多,臨花臉色蒼白,飛了一會兒就不由得松開了青君的手,用袖子抹嘴。

  “怎麼不跑了?”青君斜視他。

  “滾吧。”臨花痛苦地回答,睫毛聳動,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按住嘴巴,“滾!”

  他疼的厲害,顫抖的睫毛上全是水珠,已經分不清到底是由額頭流下的汗水,還是從眼睛裡流出的淚水。

  “滾!”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兩步,滿臉的汗水與血,一邊喃喃自語:“臨水,臨水,臨水……”

  他又在叫別人了!青君恨的要命,上前去抓住他:“不許走,你給我說清楚。”

  他到現在也沒搞清楚,為什麼臨花要這麼對他,騙他騙成這樣子!他越是記得他們之前的甜蜜,現在就越恨,怒火焚燒的他衣服都變成了暗紅。

  “滾啊。”臨花瞇著眼看他,“我真是神經病才會相信你。”他用力抽回手,卻沒勁了,大聲吼起來,“芍藥!臨水!”

  群山連綿,他們腳下有一汪碧水,滔天狂瀾,蜿蜒著越過來,青君眼睜睜地看著那汪碧水越升越高,變成了一襲煙雨,再也無法忍受,拉住臨花就飛。

  他的御風之術比臨花還強,風過雲頭,只是眨眼,那煙雨朦朧便變成了過往雲煙,離的他們遠遠的。

  “別叫了,他追不上我們的。”青君冷目看著臨花喃喃自語,諷刺一笑,“熒惑也追不上的,所以你不用擔心你會死了。”

  臨花茫然看著他:“可是臨水會啊。”他急的要命,再也不是之前鎮定的樣子,一把抓住青君的袖子,聲音都哽咽了,“可是他會啊,他會死啊。”

  他如此的惶惑,整個人都有點恍惚,青君不由得想,如果今日有危險的是他,那麼臨花會不會也這樣著急。

  他想起那時候,臨花跟臨水偷偷聯系,說要生個超級BUG出來幫助臨水,就心疼,那種疼是一種鈍鈍的痛,像是軟刀子殺人,你以為已經不疼了,可是一想,又疼的你戰栗。

  是的,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騙局,臨花想要他的血脈。

  他大笑了一下,卻笑得熱淚盈眶,如果臨花僅僅是想要他的血脈,為什麼不直接說,他那麼喜歡臨花,不要說血脈,哪怕是他的命,他都會直接給的。

  “你是不是覺得你特別委屈?”臨花也有點無力,眼見越飛越遠,卻也無力掙脫,也是心灰意冷,“你是不是覺得我欠你的,無論你做什麼我都要原諒你?”

  他已經沒力氣了,說話懨懨的,很小很小,但是這之後,卻猛然爆發了起來。

  “蘇青君!夠了夠了!”臨花尖叫,“我也會累的,不會無限制寵你的!我告訴你,我們完了,完了!”他聲嘶力竭,“他媽的,我真是眼睛瞎了,才會相信你!”

  他總是溫柔淺笑,偶爾不高興也只是淡淡的,卻從未有過這樣瘋狂的時候,青君都被他震住了。

  有種熟悉的感覺,青君想,這樣子大叫的臨花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很多年前,臨花也這麼叫過他。

  那時候臨花沖他大叫,像是氣瘋了似的,拼命拼命地砸樹木,將整個招搖山都砸掉了,他還記得那時候的臨花怒吼著:“總是犯錯犯錯,蘇青君,我受夠了!”

  他茫然地想著,在回憶裡搜刮著記憶,是啊,臨花沖他大叫,說再也受不了了,可是為什麼他所有的記憶裡,都是他跟臨花牽手的畫面,都是他跟臨花甜蜜的畫面,都是他跟臨花纏綿的畫面?

  他有些頭痛,捂住額頭,卻還是想不起來,他用力用力地想著,到底是為什麼,臨花沖他大叫,可是他想不起來。

  他的記憶不願意向他敞開,青君想。

  “是吧,總是這樣。”臨花看著他,面無表情,“你總是犯錯,可是犯錯了你又不肯付出代價,他甚至拒絕接受現實,所以你每次都把那些不好的記憶扔掉。”

  “那些衣魚吃的很高興啊。”

  靠吃記憶力為生的衣魚,青君想起,賜酒齋裡就有許多許多的衣魚,那些魚兒總是活的好好的。

  “我早說過了,你是能夠幸福的類型。”臨花捂住肚子,倚在一片雲上,目光渙散,“對你有害的你就絕對不要記住,你只記得你對別人的好,卻堅決不肯記得別人對你的好。”

  他的聲音悠悠的:“很多年前,大帝就說你特別自私,可是我不相信,如今想來,他老人家真是英明。”

  青君捂著頭看他,見到他的腹部上還是噴灑著血,忍不住要用手去堵,卻被臨花一把推開了。

  “你不是回憶不起來嗎?我幫你吧。”臨花淡淡地說,“對你這種貨色,真心沒必要客氣。”

  “聽完整的故事嗎?”臨花淡淡問。

  “故事的完整版本是這樣的。”臨花淡淡道,“我之前其實一個字也沒騙你。”

  你只是隱瞞了很多吧,青君嘲諷地想。

  “你暗戀熒惑星君。”他看也不看青君,“別否認,你自己跟我說我的,我當年問你,你親自跟我說。”

  他彎唇一笑,唇是奇異的青灰色,已經被咬爛了:“你跟我說,熒惑是你一生的愛,我連個替身都算不上。”

  青君哼了一聲,他就知道,臨花的版本永遠跟他記憶不同。

  “我怎麼不記得我跟熒惑有曖昧?”

  “我怎麼知道?”臨花冷冷道,“你的事情,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從來也不跟我說實話。”

  明明是你一直在騙人。

  “你弄掉了第一個孩子,又擔心我報復,就乾脆消除我的記憶。”他微微一笑,“青君的拈花佛手消除記憶可真是一等一的,我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

  “可能是出於愧疚,也可能……”他嫣然一笑,顯得十分奇怪,“也可能你想再生一個,總之你騙我,我們倆是情人,給我做了一個虛假的記憶,於是我跟你又好了一場。”

  “如果你記憶好的話就該記得,自你第一次弄死我們孩子到你死,中間還隔了一千兩百年。”

  青君想起來,那個山洞裡面,皓靈青君舉手時對臨花幽幽地說過“這些記憶你還是忘了的好。”。

  他有點變色,如果臨花這般說的話,那麼他回憶起來的大概就是……就是臨花失憶後跟他在一起過的日子。

  他盯著臨花:“騙子。”

  “總之這種奇怪的相處方式過了很久,因為情人的關系,我對你處處留情,所以才造成了原先強大的魔界漸漸頹敗下去,上三界強悍的結果。”臨花看著他,眼睛裡殊無笑意,卻也沒有冷意,只是看著他,像是看一個沒有感情的物體。

  “騙子。”

  “我的行為太奇怪了,因為我從來不是一個多情的妖怪,所以我父皇還是發現了這個秘密。”臨花輕輕笑起來,對他的話毫無反應,“他啊,從來不是善與之輩,恢復了我記憶之後,自然不甘心。”

  騙子騙子!青君慌亂想,他不相信,他壓根不記得他傷害過臨花,他不相信,第一次他真的那麼弄掉了他們孩子,然後還會消除臨花記憶,弄出這樣的齷蹉事情來!

  他不相信!

  臨花是騙子!

  “一樣是記憶,山洞裡的也是,為什麼你只相信你沒傷害過我呢?”臨花笑笑,“好了,都過去了,我真心沒打算跟你算賬。”

  “魔界式微,我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臨花微微閉目,“因為你,我只好開始頻頻算計。”他露出一個笑,“從你到熒惑,甚至到我兄弟,每一個都算計透了,我甚至還親自設計害死了我兄弟。”

  原來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青君想起一堆奇奇怪怪的事情,也難怪臨花要和熒惑聯手,他們倆其實是想削弱上三界的實力!

  “這中間唯一的變數就是你。”臨花這才切入正題,“父皇當年就要殺了你,我執意不肯,因為我要給你一個機會。”

  “你當年跟我說,你愛上了我。”臨花肅然看著他,“我不知道真假,但是在我被騙的那一千年裡,你確實對我很好很好。”

  “建立在欺騙之上的愛情,我實在是搞不清,所以我決定留下你找到答案。”臨花無表情地看著他,“現在我知道答案了。”

  百花殺57悔不當初

  “什麼答案?”青君心裡一慌,又旋即捂住耳朵,他不要聽,也不該聽,這個人總是在撒謊,在騙自己!

  他肯定又想騙自己,青君對自己重復,更加用力地捂住耳朵。

  臨花看著他的動作,一言不發,也沒有多動,他現在傷的嚴重,哪怕是用肉眼,也能看得出他身體正在慢慢地衰弱。

  那種衰弱是奇怪的,是無力的,就像奇幻電視裡慣常播放的那樣,只是眨眼之間,臨花就老了很多,他原本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現在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人形,已經到了近三十歲。

  這個騙子……青君近乎衰弱地想,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他想,臨花說的應該是事實。

  因為是事實,所以他無法接受,他不能相信自己如此卑劣,就像他不能忍受明明是他被背叛的,最終實情卻是他背叛了臨花一樣。

  “沒什麼答案。”臨花看看他,露出一個苦笑,“你現在狀態還好麼?還好就趕緊逃吧,他要追上來了。”

  他終究沒說什麼別的,指責沒有,咒罵沒有,甚至連失望也沒有,但是這更讓青君難受。

  “那你為什麼要騙我,還要……”還要把我們的孩子給臨水,做什麼武器。

  想到這裡,青君逐漸平靜下來的血又沸騰了,他想其實臨花並沒有說清別的,臨花只是不輕不重地解釋了一些大體時間而已。

  不過這些都可以容後再問,青君想,現在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要說。

  “你愛我嗎?”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這才能真的分辨出臨花的欺騙到底是好還是壞,青君絕望地想,其實這個問題很白癡,臨花怎麼可能說實話,但是他就是想問,哪怕是欺騙,他也還是想聽聽臨花說喜歡。

  他盯著臨花的唇瓣,那裡被咬成了青灰色,還有著數個牙痕,他想,只要臨花說喜歡,哪怕是撒謊,他也立刻湊過去吻他,再也不想計較任何事情。

  這一天的疲倦,比他一輩子的都多,他實在是怕了。

  “沒有。”臨花利落地回答,就像他很久之前,利落地說,我會陪你一輩子。

  “我從來也沒愛過你。”臨花望著虛空,“我只是好奇,畢竟好像沒人說過喜歡我,不過你並沒有什麼值得我愛的特質啊。”

  青君錯愕地看著他,臨花這種坦然比什麼都傷害他,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臨花這次可能真的沒有撒謊。

  因為撒謊是為了獲得利益,而臨花這句話這會讓自己暴怒,不會有利益,所以臨花大概是說了真話。

  他張大眼睛,有點慌亂,他想過臨花騙他之後,他的反應,可是他真沒有想過臨花說不愛之後的反應。

  “撒謊!”青君盯著他,凶悍道。

  “有沒有愛真的很重要嗎?”臨花看著他,眼睛清澈透明,他說他不擅長撒謊,他也確實不擅長,“我沒愛過你,可是你消失之後,是我橫穿五界,去幽冥界把你拽出來的,我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再也無法完整了。”

  他的聲音很鎮定,好像那些鮮血不是他身上的,只是說著,像是在告別。

  “熒惑愛你或者你愛熒惑又怎樣?出了事,除了我去看你,我讓你輪回,每一世照顧你之外,他們誰管過你。”

  他應該又是在說謊吧……青君再次捂上耳朵。可是……這些謊言像是春風一樣,無處不入,每到一處就掀起一陣漣漪,攪動的人心神不穩。

  “你不記得你的承諾了,可我記得。”臨花輕笑,“我說過,山轉水轉,只要我在,我就會一直照顧著你,哪怕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其實一直被你騙著。”

  他說的無限悵然,嘴角吐出一點血,大笑起來。

  “好了,這個答案你該滿意了。”臨花看著他,“你很蠢,我比你還蠢,你也可以欣慰了。”他轉了轉手指,厭惡地看著上面的一點紅痕,“讓你走你不走,他追來了吧。”

  已經不需要他說了,四周鋪天蓋地的大火,簡直像是血一樣,將潔白的雲染成絢爛的紅,看起來絢麗無比。

  “我最討厭言而不信了。”臨花喃喃自語,開辟出了一方戰場,他傷的不輕,連花都開的不太順利,多數都是殘缺的,“不過我真羨慕他啊,只有他這樣的性子,才能君臨天下吧。”

  他招了招手,像是彈琴一樣,氣流為弦,香氣為符,金黃的光線交織著穿過那些花兒,將火海網成一個球。

  青君站在他身邊,看著他動作,看著他微笑,心裡有種奇異的感覺。

  這個妖怪……這個妖怪如果真的想君臨天下的話,其實也是非常簡單的吧。

  如斯強悍,如斯鎮定,轉眸之間,盡是霸氣。

  “星君,狗急跳牆,你何苦如此逼我。”臨花滿手都是金黃的光線,這是天地線,萬物源生於氣,臨花正在借靈力。

  他的手指很靈巧,像是在翻花繩一樣,快速地抖落著那些線,又扔出一顆碧色的珠子,嘴角彌漫著一點點苦澀。

  “你是狗嗎?”

  臨花又歎了一口氣:“我若是承認我是狗,你能放我一條命嗎?”

  “不能。”熒惑笑意盈盈,“你平日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難得今日有如此破綻,我絕沒有放過的道理吧?”

  “那我就不是狗了。”

  臨花說著這些自貶的話,手下的動作卻猛然頓住,他鼓起腮幫子,含了一口血,朝那些金線與半空中的珠子吐過去,他的血是紅色的,線是金色的,珠子是綠色的,三色合在一起,青君眼前一花,便什麼也看不清了。

  “臨花?”青君第一秒想起的就是叫他,叫完了才想到現在他也是有功力的,緊張什麼呢?

  他凝目,回想了一下清心咒,眼前很快便又恢復了明亮。

  眼前長風萬裡,紅雲啖彤,火海如熾,花如煙花,恍惚間卻仿佛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股血腥味,如此的淡如此的熟悉,在遙遙的火中若隱若現,讓他想起這股味道,總是在最後的時候出現。

  好像陪過自己很多次,這股血腥味,總是陪著自己。

  青君想,感覺手指被一個涼涼的手指握住,臨花抱著他用力下墜,這下墜的瞬間,他終於看清那顆綠色的珠子已經膨脹的有一座山那麼大了,正落在下面,外面裹著一層淡淡的金色。

  臨花抱著他,像是離的弦箭一樣,沖向了那顆珠子,眨眼之間,他們便越過金色的光線掉入了珠子裡面。

  有種暖暖的感覺,青君想,睜大了眼睛,珠子裡面山明水秀,涓涓溪水,棕棕綠樹,曲徑幽雅,處處都有種明媚,只覺得風景如畫,松筠如屏。

  臨花將他放下,青君才要疑問,外面便傳來了轟天震地的響聲,似乎是有人在外面用錘子踢,踢聲震天動地。

  “這裡能避兩天,我再想別的辦法吧。”

  臨花喘息回答,終於忍不住了,半跪下來,把衣衫拉開,他肚子上的洞已經緩緩修復,卻終究沒好全,還有一個拳頭大的洞。

  青君盯著他腹部也喘息,用力閉上眼睛。

  先前因為憤怒,他不敢多想,但是直到現在,他才想起來,他到底干了什麼。

  他殺了他們的孩子,如果臨花沒撒謊的話,這是他第二次殺他們的孩子了。

  震天動地的聲音響了一會兒,外面卻突然安靜了下去,青君正要舒一口氣,卻感覺溫度陡然高了起來,之前的和風舒緩,陡然間便成了炙熱。

  臨花凝著眉毛,潦草地結了一個咒:“他用火燒的,我不太擅長用水,你記得嗎?”

  青君搖搖頭,他記得他擅長御風打雷,卻不記得他可以召喚水。

  綠色珠子裡就有一條小河,臨花掙扎著爬起來,青君去扶他,臨花倒是沒拒絕,到了河邊便跳入河裡。

  他脫掉了衣服,青君才發現他傷的多重,簡直滿身都是傷痕,有些地方的痕跡甚至看的人觸目心驚,尤其是後背位的,幾乎就是被烤焦了。

  他想起之前自己盛怒之下的一掌,勢如雷霆,正完整打在臨花身上,又惱怒又心疼。

  珠子裡的溫度持續升高,很快就高到了某個不可承受的地步,小河裡的水也慢慢變少,至最後,居然已經有涸轍的魚了。

  “臨水擅水的,叫他吧。”青君想了想,把脖子上的那個玉佩拿下來,臨花已經從河裡出來了,變化了一身黑衣,躺在地上無聲地喘息,汗水將他整個人都氤氳的幾乎透明了。

  那種透明太恐怖了,簡直像是隨時會消失一樣。

  “不許捏!”臨花撲過來,青君一把抱住他,正好將他接了個滿懷,這讓他有點手忙腳亂,明明之前抱過很多次的,這次卻笨拙的像被燙傷了一樣,連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已經捏碎了。”

  青君有點歉然地看著他,臨花撲過來的時候,他一緊張,就正好把那個玉葫蘆捏碎了,小小的葫蘆碎掉之後反倒成了一汪碧水。

  臨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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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水確實說話算話,等待的功夫只有片刻,這片刻甚至僅僅夠臨花撿起幾條魚架起了柴火而已。

  不過臨水確實很有用,從他緩緩出現的那刻起,整個珠子裡就開始涼風習習,漫天的星辰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找我?”臨水在他身邊坐下,撥了撥篝火,“我有點忙。”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纖塵不染,坐在金色的火光邊,眉毛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紅,就像很久之前,青君第一次看到他,他身上落滿了粉紅色的桃花。

  那時候的臨水,風流無邊,那時候的臨花,溫和搞笑,那時候的他,是個人類,熱烈地喜歡著這對兄弟,享受著第一次被人溫暖的感受。

  從什麼時候開始貪心的呢,從一開始的只要不是一個人,到後面的要全身心占有一個人,他忘了,等他真的要全身心占有一個人的時候,他也就要失去那個人了。

  回不去了,青君壓抑地喘息著,他還懷念著那些日子,但是卻回不去了,因為他弄糟了一起切。

  他想臨花那句話是對的,他們完了,徹底完了。

  他感覺心裡有點空,又不知道為什麼而空,他只是覺得茫然,他做了太多年的人類了,有了人類的太多缺點,多情、懦弱、念舊與倔強。

  他閉上眼睛,還能記得不久之前,他坐在樹下面,裡面躺在他身邊,或者看書或者吃東西,但是那會兒他可以隨意碰到臨花,他可以親吻臨花,他可以滿懷希望。

  如果他不那麼好奇不那麼貪心,真像臨花說的,永遠不要記起,那麼他就能一直幸福,幸福到死了。

  臨花冷眼看了臨水一會兒,才低下頭去看篝火上的烤魚:“你還好麼?”

  “還行。”臨水抱膝而坐,看著遠方,“幽冥王挺強的,我還能撐一段時間。”他偏頭一笑,英俊的臉在火光下燒成曖昧的紅,“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這樣。”臨花點點頭,將凌亂的額發往後順了順,“那你現在抽出這麼多神識,會不會很危險。”

  臨水攤手,看了一眼青君,又看了一眼臨花,還是笑笑,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笑的很開心:“不知道,可能很危險吧。”

  “你不怕死?”

  “不怕。”

  “大哥真是我殺的。”

  “我知道。”

  “你不動手為他報仇?”

  “我總不至於為了一個哥哥去殺另外一個哥哥。”臨水捧著臉,青君發現他的半邊臉水光泠然,像是被熱淚浸泡過,可是他的眼睛很清冷,冷冷清清的一汪碧潭,沒有一絲漣漪,“喂,你說臨月性格如何?”

  臨花坐在火堆邊認真烤魚,到現在青君才知道,原來臨花會做飯,且十分嫻熟,那些魚兒烤的香氣四溢。

  他想了一會兒,忍不住苦笑,關於臨花,他其實又知道些什麼呢?

  “他還小,性子又燥,還是不太適合魔君。”臨花回答,看了看四周,“但是你若不想做,讓他做也無妨。”

  他想了一想,從衣袖裡掏出鹽罐,將鹽灑在烤魚之上,又烤了一會兒,直到油脂滴落,他才嘗了一口,滿意地笑了笑,把烤魚遞給臨水。

  “只是你不覺得,其實……十三更適合麼?”臨花緩緩道,“他雖不是皇子,但是論能力與心計也不差我們,且熱愛魔界。”

  “十三?”臨水咬著魚的動作頓了下來。

  “十三,反正他愛你,他會幫你好好守護魔界的。”

  臨花將第二條烤好的魚遞給青君,他的動作輕輕的,輕輕地拽了拽青君的袖子:“雖然我們無所謂吃不吃東西,但是我還是覺得吃東西很溫暖。”

  青君顫抖著接過烤魚,他有點無語,他還以為臨花一輩子都不會理他了。

  他接過烤魚的時候,手一直在抖,便碰上了臨花的手指,臨花溫和地看了他一眼,甚至還拍拍他的手腕。

  “別緊張,我們會出去的。”臨花安慰他。

  “可是那樣對十三不會太殘忍麼?”臨水咬著烤魚含含糊糊道。

  “隨便吧,不是對十三殘忍,就是對你殘忍,反正總要殘忍。”

  臨水笑笑:“有道理,只是你什麼時候說話也這麼有禪意了。”

  “你休息一會兒吧。”臨花搖搖頭,沒有答話,說了點別的,“你不能抽出太多神識,休息好了,明早我們商量一下,聯手干掉他。”

  “我可以直接干掉他。”

  “那你會死掉,你不肯殺我,我便願意讓你死了麼。”

  臨花抿嘴,閉上眼睛示意休息,臨水便也不再說話,青君是不敢說話,於是整個夜幕都安靜了下來,只有空氣裡日漸濃郁的烤魚香氣與木柴燃燒的嗶波聲與偶爾的油脂低落聲。

  這個世界如此的安靜,要是他們能一直這樣安靜下去就好了,青君滿足地想,也學著他們抱膝而坐,把身體團成一個球。

  等他把這個動作做好的時候,才發現為什麼臨花臨水都喜歡這麼坐。

  不僅僅是因為溫暖,更是因為空虛與控制,閒置下來的手總想去握點什麼,可是什麼也握不住,於是只能握住自己,自己溫暖自己。

  他想起一句話,不知道是臨花還是臨水嘀咕的。

  沒人抱著自己的時候,總要自己抱著自己,自己愛自己,那樣才不至於孤獨到死。

  百花殺58三千世界

  青君做了一個夢,夢裡他一個人走在長長的街道上,那街道長的像永無止境,無論他如何走,都看不到盡頭。

  他並不著急,只是不急不緩地走著,他的身邊白霧蒙蒙,裡面只有他整齊的腳步聲,他叫臨花,風輕輕地吹,風裡卻無人應和。

  沒有臨花的,他想,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再沒有臨花了。

  可是臨花去哪了呢?他想,還是不急不緩地往前走,他聽到了風裡輕輕地腳步聲,真安靜啊真安靜。

  臨花呢?臨花被我殺了啊……青君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在開那扇大門的時候,臨花就被他一劍貫心而死了,就像很多年前,他被臨花的影月刀一刀斃命一樣。

  為什麼殺了臨花呢?臨花又為什麼要殺我呢?

  青君木木地往前走,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只記得,他曾經愛過一個妖怪,愛到了深處,情難自拔,所以他便選擇斬斷情絲,因為他是神仙。

  他還記得,他決定斬斷的那天下著一場小雨,雨絲纏纏綿綿的,像是眼淚,於是他駐足在招搖山的外面看了一會兒。

  他甚至還記得,最後一次的告別裡,他碰到了一個少年,那個少年一身白衣,眉目風流,笑嘻嘻地問他要不要幫忙。

  少年有一張極其英俊的臉與碧色的眼睛,青君閉上眼睛,想起自己當時答應了少年,讓少年取走了自己代表情感的那縷魂魄。

  他做不到真正的決裂,於是他情願抽離那些感情,他以為做到了,所以他帶領大軍去跟那個妖怪決裂,卻陡然發現,原來那個妖怪也是可以很厲害很厲害的。

  那個妖怪在他身子下歡叫,在他身邊微笑,在他的大軍壓境下退讓,於是他便忘了其實那個妖怪也是有自尊的。

  等他發現那個妖怪,原來也是可以那樣霸氣的時候,他已經被影月刀刺穿,他還記得,那是雲天涯的下面,他穿著一身青衣,而那個妖怪穿著一身藍。

  明明已經去掉了感情,可是被影月刀刺穿的時候,他還是後悔了,鋪天蓋地的情緒從內心席卷住他,他想,其實即便他是神仙也不要緊的。

  是神仙又如何,不會有那個妖怪的溫暖,也不會有那個妖怪的喜愛,於是他握住那個妖怪的手,懇求他原諒自己。

  他說如果有來世,他要和妖怪好一生一世,再也不要做什麼神仙,也不要想什麼君臨天下。

  他的血把妖怪的臉都染紅了,他在妖怪的眼睛裡看到了驚慌失措,於是他便利用那點驚慌失措逼妖怪發誓,一定去找轉生的他。

  風緩緩地吹拂,溫柔的像是情人的撫摸,白霧緩緩退去,青君也慢慢地想起了尾章。

  那個妖怪答應他,以後再也不穿藍衣,那個妖怪答應他,只要他轉生,就一世相守,那個妖怪答應他,永遠不會忘記他。

  他想起最後的最後,他怕妖怪忘了他,讓妖怪剝了他的皮,他想,那樣子,妖怪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了。

  那麼那麼久了啊,青君捂起臉,臉頰上一陣火辣辣的痛。

  天亮了。

  而他的世界暗了。

  他緩緩放下手,睜開眼睛,臨花正在躡手躡腳地往前走,臨水屈膝半跪在地上,一手按在土地之上。

  夢境結束了,青君想,他們還在珠子裡,正在准備聯手干掉外面的熒惑。

  熒惑……熒惑……

  青君想,這個如此誘惑的名字,到底是什麼時候從他記憶裡消失的,連他都分不清了。

  他記得很久以前,他心裡只有那個紅色身影的,可是很久之後,他已經忘了,他當初到底是為了什麼喜歡熒惑的了。

  驕傲的熒惑、倔強的熒惑、厲害的熒惑、強大的熒惑,他記得這些他喜歡熒惑的特點,可是再仔細回想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全都是臨花的特點。

  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他在百怪林救了一個小妖怪,那個小妖怪便在百怪林邊等他,等到碧桃花開,他常路過百怪林,常常看著那個妖怪等待,也生出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感受。

  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妖怪,他當時想,他當然知道這個小妖怪的身份,只是他想,那到底是魔界的皇子,死在這種地方太可惜了,於是他便出手相救。

  他不能說是那孩子的倔強惹得他好奇,也不能說是因為那孩子的身份讓他感興趣,他只能說命運真的是很搞笑很搞笑的事情。

  很多年後,他再次與那個孩子相遇,那個孩子卻不再認識他,於是他想了一個由頭,百無聊賴地跟著他玩了下去。

  那是最最有趣的五百年,他們在人間,各種冒險各種有趣,有趣的甚至都忘了,其實他是個上仙。

  那麼有趣的臨花,會認真做飯的臨花,會認真寵他的臨花,會認真聽他講話的臨花,他那麼那麼喜歡。

  “你要是再走一步,我就把你剁了。”

  青君的記憶停止到這裡,臨水冷冷的話語驚醒了他,後者還跪在地上,身上卻冒出了一股黑色的戾氣,像是魔化了一樣。

  “討厭。”臨花眨眨眼睛,停住腳步羞答答地道,“又被看穿啦。”

  他總是這樣,正事的時候老是不正經,因為他不喜歡被人看穿,青君想,這麼些年,他還是沒變。

  他想起那時候那個白衣少年也是那麼對他說的:“你困的並不是一個普通妖怪,是我們魔界的皇子。”

  “他不需要感情,他如此驚才絕豔,卻要因你而一生平淡,我不願意,我相信他也不願意。”

  是的,那時候他就知道了,不是他不想喜歡了,而是他實在不敢了。

  有逐鹿天下之心的臨花,其實並不是真心願意跟他一輩子在招搖山平淡過日子的,他那種妖怪,屬於戰場。

  臨水劈手給他一巴掌,那力道真是不輕,臨花被他打的踉蹌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偏過頭來的時候,半邊臉頰都紅了。

  “你要是這麼想找死,又叫我來干什麼?”

  臨花很委屈:“我沒想找你,是他找你的?”

  臨水瞥了一眼青君:“那玉佩到底是給他的還是給你的,你心裡不清楚?”他冷哼一聲,“你一叫我,便將神識抽出來了,連……”

  “連自身安危也不要了是不是?”臨花歎了一口氣,“你怎麼這樣啊,難道眼睜睜看著你為我犧牲,我會比較好受嗎?”

  臨水冷目看著他,慢慢地由半跪的姿勢癱倒下來,雙腿交疊,他招了招手:“過來。”

  臨花慢慢地走過去,臨水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之上,那些圍繞著臨水的黑霧慢慢騰騰地將他們倆包圍,黑霧像是水一樣,絲絲柔軟,卻並不薄,很快就看不清裡面的情形了,只能聽到他們斷斷續續的談話。

  “……只能這麼做了,我也不擅長治愈。”

  “沒生下來也好。”

  “你以後都不能生了。”臨水的聲音模模糊糊的,似乎含著什麼,那種含糊隔得遠遠的,於是青君便覺得臨水的話也離他遠遠的,“腹腔破壞的太厲害了。”

  “我母親的語言能力向來無可匹敵。”臨花的聲音也很含糊,似乎疼的厲害,顫顫的,“她當年就說過了,我是最後一只黃乘獸,只是我還以為……有時候,你還真不得不信命,我百般防備熒惑,結果居然栽在自己手上。”

  青君低著頭,眉毛聳動了一下。

  其實……他現在並不後悔殺了那女孩子了。

  他想,臨花還不知道那個混血的孩子意味著什麼,他們都以為,那孩子會血統強大,卻不知道那孩子會有多危險。

  他的青靈血脈並不是什麼好的血脈,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那樣子殺了那個孩子,可是他沒辦法。

  他們不能有孩子,那孩子會直接吃掉母體。

  太過強大的血脈,總會遭到反噬,臨花不知道,臨花總以為,那個孩子能特別特別厲害。

  青君低頭看著柔軟的草地,覺得這樣子也很好,臨花什麼也不知道,那他就什麼都不說了,反正臨花以後也不能生了。

  他喜歡孩子,可是他還沒有喜歡到要用臨花去換孩子的地步。

  他向來心狠,殺掉第一個的時候不曾後悔,現在想來,殺了第二個也沒什麼值得後悔的。

  “……請君入甕吧。”臨水笑笑,“這會兒他們應該上當了。”

  青君回神,黑霧已經淡淡散去,臨花趴在臨水的膝蓋上,漆黑的長發又長了出來,長長的拖拽了一地,光滑可鑒。

  傷的這麼嚴重麼,連交換術都使出來了,青君一眼便看出來了,臨水將他的大半生命給了臨花,那些逆生長的長發便是證據。

  他看著曖昧靠在一起的兩個妖怪,因為得到了魔君的血脈,臨花又變成了那張二十歲的臉,長眉入鬢,眉眼凌厲,轉眸之間盡是溫柔。

  這樣的相信對方……青君想,如果換成他,哪怕情願這樣的以命易命,臨花也不會相信他的。

  生命的轉換術,需要互相相信,因為一方隨時都可吞噬掉另外一方,剛才如果他們隨便哪一方貪婪點,便能直接吞噬掉另外一方了。

  明明……他跟臨花認識的更久,可是臨花卻甚少相信他,以前是,現在也是,臨花甚至都不願意告訴他,傷的那樣嚴重。

  不過自己也確實沒有讓他相信的特質,青君還是坐在地上,等他們交流完畢,他現在更願意傾聽。

  反正臨花還在就好。

  “誰都會犯錯。”臨水摸摸他的頭發,又摸摸他的臉頰,他們倆靠在一起,耳磨鬢染,上面的那張臉英俊的無可匹敵,下面的那張臉灰頭土臉,可是卻和諧的很,在慘白的光線下,溫暖明媚,代表了極致的誘惑與平淡,“你知道麼,我曾經在人間輾轉數年。”

  臨花嗯了一聲。

  “我那時候認識了一個人。”臨水似乎想了一會兒,“他長的很像大哥,也是笨笨的,我在人間守了他兩世。”

  “呵,他是少相的公子,天生該萬眾矚目的,可偏偏笨的很,那些真正的世家公子,其實精英更多,他總是融入不進去,考試的時候太傅的公子金榜提名春風得意馬蹄疾,他卻名落孫山,被他老爹訓的半死。”臨水悠悠一笑,“他卻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喜歡上了那太傅公子。”

  青君也凝神聽起來,他想,臨水說這個應該是有用的。

  “我便幫他,幫他考試,幫他平步青雲,幫他與那太傅公子比肩,可是他最後還是不能如願。”臨水聳肩,“他是個孬種,最後居然自殺了。”

  臨花微微偏頭:“哦?你竟然沒阻止?”

  “為什麼要阻止?”臨水臉色陡然冷下來,“他喜歡的太傅公子是人,他爹娘便不是人麼,這世上哪有什麼是過不去的,他卻偏要走那種路,我又何必阻攔。”

  他看著臨花:“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種人,也最瞧不起這種人,不過那次我也鬧清楚了,他不是大哥,長得再像,性格再相似,也不是。”

  “我們都是上位的。”他淡淡地說,卻終於有了一股魔君的氣勢,“不需要愛情的,也不需要替身。”他戳了戳臨花的心口,“你想要的東西一直都只在這裡,只有這裡。”

  臨花睜大了眼睛,臨水也睜大了眼睛,他們倆對視,眼睛裡火星四射,凶悍的凶悍,平靜的平靜,令人詫異的是,凶悍的居然是臨花。

  “你知道了?不可能!”

  臨水還是很平靜:“知道,你以為你裝的多好麼,連父皇都知道。”

  臨花看著他三秒,淚光瑩然,陡然咒罵了一句:“操你娘。”

  “我沒娘……”

  “……”

  “那就操你爹吧……”

  “我們一個爹……”

  “那就操你吧……”

  “能壓的倒嗎?壓得住我不介意給你操啊。”

  他們倆隨口胡謅,青君卻不再看他們,珠子裡面已經天光大亮了,但是光線卻不是白的,而是火紅色的。

  熒惑真正的殺招來了,他想。

  “讓我去。”臨水拍拍臨花,爬了起來,笑的如神佛一樣慈祥,眼睛卻慢慢變成了紫色,蔓延出一片殺意,連白色的衣服都像染上了他的怒意,逐漸變成了暗夜的黑,只有袖擺處繡著一圈的銀色繁花。

  “三千世界,眾生黷武。”青君聽到他慢慢念了一句,很慢很輕,卻一下子變了天。

  百花殺59愛恨逍遙

  青君挨著臨水坐下去的時候,天地已經連成了一線,盡頭處烏雲徘徊,大朵大朵地翻卷著,像是茫茫荒原的枯草,綿長而蒼涼。

  他記得他很小的時候,人間便是這樣的,四處荒野,那時候還沒有四季之分,他御風而行,總是見到這些原野漠漠的景象。

  那時候他是真小啊,伏羲還在,還沒有因為人類與女媧翻臉,上古神龍還沒墮落,所以畢方還火的好好的,浮黎還沒有累死。

  後來呢?後來主神們都消失了,連輔神都開始消逝了,共工去撞山了,少昊、陸吾都漸漸地沈眠了,再之後,連開明、離珠、金甲等四方神獸也不知所終了。

  那樣的記憶太久遠,他幾乎都消除了,等他恍然一悟的時候,他才發現,天庭裡的上君已經寥寥無幾了,連天帝都換成了後輩。

  他晃神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很是想念那段日子,那時候他與開明交好,開明馱著他,四處亂走,他們去天之涯、海之角,抵達天之高處,海之窮處,水之深處、

  其實只是因為覺得孤單了,青君想,他很久沒有想起這麼久的回憶了,但是現在便陡然全部記了起來。

  他想,他只是喜歡那種四處游蕩的日子,四處都是朋友,他從不怕寂寞。

  現在已經不是他的時代了,他捂著額頭想,這是小輩們的天下了。

  赤紅的火翻滾著,像是潮水,一瞬間就將剛才的烏雲染紅了,赤紅過後,綠色的珠子便慢慢消失了,那些綠水青山也被夷為了平地。

  他感覺身邊有人在動,轉過頭去,才發現是臨花在扭著手在玩手勢,後者一臉恍惚,表情比他還要飄渺。

  “小臨,你在想什麼?”

  青君小心翼翼地問,他終於想起那只小狐狸為什麼叫小凌了。

  那麼久遠的過去,他跟著臨花,由臨兄叫到了小臨,因為臨花不喜歡被叫本名,所以他們都會刻意避開。

  那場夢境,臨花做的誠意十足,可是他終究沒有看出來。

  逆轉的夢境,一直在提示著他,他所有的夢境都是臨花給他的,臨花一直在幫他回憶,只是臨花暗示的那麼多夢境,他卻只願意記住那麼些無關緊要的。

  臨花說的沒錯,他確實不敢回憶太久遠,因為他知道更遠的時候,他有多糟糕。

  “你看過《我是傳奇》嗎?”臨花隨時撿起一綹頭發把玩,忽然抬起頭來,“記得那只狗死的時候嗎?”

  臨花猝然抬頭,青君正與他四目相視,一時萬千世界都停頓下來,剎那無言。

  “……我只看了一個開頭。”青君有些尷尬,小小聲回答,“我比較笨。”

  臨花比他更新一個現代人,迅速適應了這個社會,喜歡上網,喜歡看電影,甚至還會網購,深夜刷副本,但是青君一般都很少陪他。

  他們房間有一台電視,臨花租了一堆碟片,有時候是安靜的風景紀錄片,有時候是胡裡花俏的文藝片,偶爾又會是一些亂搞的A片,青君偶爾路過會陪著他看三分鍾,但多數都更情願去看臨花。

  電影是虛假的,而臨花是真實的,電影不可觸摸,隔著那麼遠,而臨花可以抱著,暖暖的。

  他不太理解臨花突然說這個干什麼,但是想必這裡面有什麼深意。

  “沒事。”臨花安撫,把頭發整理好,然後齊根扭斷,他動作利落,及膝的長發一瞬間就哢嚓掉了,青君連可惜的話都沒說出口。

  那時候的臨花,也有一頭長發,不過一樣的習慣,臨花不喜歡留長發,但是那時候的臨花什麼都不記得,所以真聽他的話啊,留著長發,隨意他撫摸把玩。

  “小臨,你在想什麼?”青君執著問。

  “在想……”臨花算計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在想既然他在打仗,那我們就來算賬好了。”

  他用了算賬這個詞,很凶悍的姿態,但是說的卻著實溫和,溫溫地看著青君,小心翼翼地看著青君:“你願意陪我整理一下嗎?”

  有什麼不願意的,青君看著他,終於問出了最想知道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實話。”

  如果臨花直接把一切告訴他,他可能真的會什麼也不想記起的,因為那些似是而非的夢境與事實,反而撩撥起了他的好奇。

  臨花一直用一些真真假假的事情暗示他,看著他掙扎在迷茫中,分不清事實。

  倘若臨花直接說出真相多好,那樣他們可能都不會有遺憾。

  臨花愣了一會兒,說:“我以前也常做夢,夢見自己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太陽很亮很亮,刺的眼睛痛。那裡面有一個人,他總是打我,我發誓要打回去,可是我總是動不了,於是我只能拼命拼命地看著他。”

  青君想起自己那場夢,總是在一片白霧裡行走,四周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寂寥安靜,看不清前方,也找不到方向,只能疲勞而無止境地向前。

  他們倆的夢境,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太陽太刺眼了,我總是看不清,於是我只能迷茫地知道我恨著夢境的一個生物,可是我毫無辦法。”臨花喃喃自語,“你消去了我的記憶,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我迷茫,看著我對你好,那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青君心裡一抖,臨花的聲音雖然輕,但是每一個字都打在了他心上。

  當年他騙臨花,一樣騙的那樣深,所以日後,臨花騙他,也是一樣的道理。

  “我也很想知道你多得意啊。”臨花看著遠方,像是在夢囈,“你的對手兼情人匍匐在了你腳下,雌伏在你身下,為你做小伏低,甚至叛國離家,那時候,你為什麼不想想我也會傷心呢。”

  臨花低頭看他,臉上並沒有傷心,但是那種平靜的面容卻像午夜的噩夢一樣,一下子讓青君戰栗起來。

  是的,那時候他也春風得意,他看著這個曾經與他平手的妖怪折服在他手下,就像一個孩童折了鳥的翅膀養在籠子裡一樣,他也不曾想過臨花是否願意,是否喜歡陪他做一對情人。

  他只是覺得,他這麼想了,於是他便去掠奪,有實力的話,別是意見是可以忽視的,臨花的想法是可以罔顧的,反正高興的只是他。

  那麼這麼遠的現在,輪到他了。

  時間這玩意兒是最公平的,它總會將之平衡,哪怕那些代價與懲罰來的如此遲,可是終究來了。

  他要付出代價,就像他曾經索取的那樣。

  鎮明說,什麼樣的種子,種出什麼樣的果子,果然如此,因為他無情過,所以現在他也要被無情。

  報應不爽,哪怕他們是超脫五離的神怪。

  “一會兒你站到西南角。”臨花指指一個方向,“我們會先開辟一個通道出來,你第一個跑。”他頓了一下,“不要再回來了。”

  青君看著他:“為什麼?”

  果然臨花還是要跟他分開,他想,這個妖怪總是這麼干脆,理智冷靜,也那麼無情。

  不管多久的交情,一旦攤到了桌面,臨花總是那樣的冰冷。

  “我不需要你保護。”青君捏拳,臨花也不能讓他離開。

  “你不是他。”臨花搖搖頭,“還差很多。”

  臨花笑起來:“今天如若是皓靈青君站在這裡,絕對沒有熒惑在外面叫囂的份。”他輕輕地啊了一聲,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我只是說戰斗力。”

  青君盯著他:“我都記起來了。”

  “你很奇怪。”臨花有點困惑,“你……的主意識是不是還是人類的那個青君啊?”

  青君點點頭。

  “就是這樣。”臨花也點點頭,“你人類的意識太強了,已經腐蝕了一些神性,不過不要緊,你回去上三界,好好休養休養,就會恢復。”他頓了頓,“不過我建議你別回去了。”

  “你墮落的太厲害了。”臨花指指他的額頭,“你的魔性已經超越了你的神性,只是還沒有完全腐蝕掉罷了。”

  一個上古主神,居然還能被腐蝕掉了,青君想,暗算自己會不會比墨龍更奇葩一點,不過對這個結果他一點也不驚訝。

  很早之前,他就有魔化現象了,如果不是魔化,他怎麼會願意跟一個妖怪糾纏那麼久,只是他以為,他殺了這個妖怪,就能阻止魔化的,誰知道,最後不但失敗了,還失去了更多。

  他聽到外圍臨水跟熒惑在交談,臨水一本正經地誘惑:“我很欣賞你。天帝能有你這樣的麾下,也真是福氣。”他的聲音斷了一下,似乎被什麼擊中了,“只是,你如今墮落的厲害,你確定你還要為他做事麼?”

  “我魔界如今雖然式微,但假以時日,必定強大,你何不棄暗投明?”

  “天界才是明。”

  這才是天界神仙該有的態度,堅決冷淡,青君想,但是發現自己其實一點也不想像熒惑那樣的堅持下去。

  他跟臨花是兩個陣營的,所以便錯過了很多,可是現在,他發現,他已經不再願意回天界了。

  他墮落的確實很快,當年的他,恨妖怪恨的要死,因為他們致使墨龍墮落,他每每見之,便殺之後快。

  確實那時候的自己就開始墮落了,青君想,因為執著,因為倔強。

  “就憑你們墮落的速度?”臨水嘻嘻的“我當日與紫薇星君暫居東海,他便如此,人心蠱惑,卻比不上你們善變。”

  熒惑也嘻嘻而笑:“無所謂,只要能得到,過程不是重點,形式也不是,結果才是。”

  “我不想回去了。”青君小小聲說。

  他想,他既然以前厚著臉皮跟著臨花跟過那麼多年,那麼現在,他也可以厚著臉皮跟很多年。

  “你很奇怪。”青君低著頭,頭頂卻傳來臨花的聲音,後者雙手合十,眼神奇異,“你……你的人類意識怎麼會強過神的意識。”

  青君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臨花又看了他一會兒,那眼神裡有種強烈的不安,但那不安只持續了三兩秒,於是青君便也沒在意。

  “我不會走的。”青君解釋,“我喜歡你。”

  這話他做人類的時候,幾乎天天說,說的比這個還要肉麻還要認真,於是臨花便也不甚在意,只是潦草點頭。

  “阿青,其實我很殘忍的。”臨花點頭,慢慢笑了一下,“我不喜歡你,所以我不想你再跟著我了。”

  青君沒吭聲,臨花笑的更厲害了:“我只是懶得計較,因為計較了也於事無補。”他微笑,但僅僅是微笑,寒氣森森的,“但是這不妨礙我恨你。”

  他說恨,說的簡單而認真,微微笑的樣子,很羞澀,可是他那樣誠懇,那樣真摯。

  青君疼的不知道說什麼,他想,臨花確實應該恨他的,只是臨花太溫和了,到現在也沒有跟他吵架,所以他便以為,臨花僅僅是生氣了。

  不計較,那是因為自己算是陌生人,青君想,有些慌張,有些無措,他想,怎麼可以這樣,但是又覺得,確實該是這樣。

  臨花早說了,他不會無休止地原諒,無休止的寵他。

  “看到你我很難受。”臨花認真看著他,“真的,我想吐。我不能原諒你,感情的事我不大懂,也無所謂,可是我在乎後代。”他的眼睛暖暖的,“你殺了我兩個孩子。”

  青君這時候才知道,有一種恨,可以那麼平靜,而那麼平靜,卻可以那麼傷心。

  臨花張開手掌:“我壓抑住了自己,可是這不代表我忘了。”

  “可是他會吃掉你,青靈血脈會吞噬母體。”青君辯解,因為著急,他已經忘了,這種事,他原本打算再也不告訴臨花的,免得臨花再傷心。

  臨花詫異地看著他,一直平靜的表情終於裂了開來,十分驚訝。

  “我不想用他們來換你。”青君低著頭,有些委屈。

  他再喜歡小孩,他也不想,用失去臨花作為代價。

  “我跟你說過了,我很殘忍的。”臨花看著他,眼睛裡閃過一點怒氣,“你總是這麼一廂情願與自以為是。”

  他看著青君:“他不會吞噬母體,黃乘生下來是死的,要放到五行池裡,用五行元素浸泡一百年才會活下來。”他一字一頓地回答,“這才是為什麼我們活下來那麼少的主因,因為五行池換骨太疼了,很多小黃乘都熬不下來。”

  百花殺60窮途末路

  “不可能!”

  青君劇烈搖頭,拒絕相信。

  臨花凝視他兩秒,無聲地笑了起來:“對啊,我騙你的。”他站了起來,兩手張開,上前擁抱住青君,“嗯,我騙你的,所以不要哭了。”

  他的聲音很輕,動作卻很用力,重重地抱住了青君,那種力道,簡直有揉碎的力量,青君卻不在乎那種感受,他只覺得一種深藏的屈辱和傷感蔓延出來。

  如果臨花堅持,他還可以安慰自己,這是臨花騙他的,可是臨花這麼說,他便毫無退路了。

  他確實自以為是,自以為是地喜歡,自以為是地傷害。

  他殺了他們兩個孩子,因為他自以為是的愚蠢。

  他定定地看著臨花近在咫尺的臉,心裡像是藏了一只孤獨而絕望的狼,那只狼在月色下舔舐崩潰的傷口,卻不能嚎叫。

  他想,如果今天換成臨花這樣對待他,那麼他會想要打斷臨花的肋骨,砸碎他的腦顱,挖出他的眼睛,他狠狠地打了一個哆嗦。

  “我不是故意的。”青君戰栗著回答,捂住地拽著臨花的衣服,“我不知道。”

  臨花低聲回答:“我知道你不知道。”

  他拍拍青君:“好了,不要哭了,我去幫他,你好好站在這裡不要動。”

  青君抱著他不放,他的手滾熱,甚至太熱了,都有股黏黏的感受,他頓了一會兒,才發現,那不是因為他手熱,而是臨花在流血。

  怎麼可能!青君大吃一驚,臨水剛剛幫臨花恢復過的!

  他驚駭地放下手,想要問,臨花卻一手豎起在唇上,輕輕搖了搖頭。

  青君恍然大悟,剛才的治療並沒有成功,只是臨花和臨水在騙熒惑罷了。

  他們倆已經窮途末路了,只是在虛張聲勢!

  可是為什麼臨花會虛弱成這樣?他腦海裡一片空白,只是受了他兩掌而已,就算……就算傷的嚴重,也不至於連臨水都無法治愈。

  “你……有病。”他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幾步,已經沒有力氣去深想,那些想法像是漆黑的深淵,如果深入去想,就再也上不來了。

  “是啊。”臨花看著他退後,嘖嘖有聲,“所以你要不要太內疚,我原本就是有病,就算死了,也不是你弄傷的。”

  他仰起頭,天空有著隱隱的暗青,像是森冷的冷兵器色彩,肅殺冰冷,他揚起的下頜就冷冷地銜接在暗青下面,更加的冷漠。

  “我不知道……”青君還是這麼說,腦子裡一片混亂,有很多已經清晰的記憶,又開始潮水一樣的後退。

  他開始記不清,當初他為什麼要堅持傷害臨花,他也想不起來,他為什麼要幫熒惑,他甚至不再記得,他當初到底我因為什麼去見臨花的。

  很多很多的記憶在消散,那麼迅速,像是流逝的沙粒,他拼命拼命地抓,但還是無法阻擋那種掉落,最終他的指尖什麼也沒有了,只有指尖滑過留下的酥麻感。

  他感覺心跳如雷,胸膛裡沈甸甸的,很多東西堵在那裡,堵的他想吼叫,可是他又無力吼叫。

  腥甜的血腥味蔓延著,他甩甩腦袋,才發現前方的戰場臨水並不占優勢,連黑色的衣服都亂了,臉上亂七八糟的的狼狽。

  “我幫你去殺了他。”青君腦袋暈暈地,他腦袋裡嗡嗡地響著,血液不斷地流動,讓他狂躁不安。

  “你怎麼了?”臨花握住他的肩膀,蹙眉道,“要緊麼?”

  青君搖搖頭,他沒怎麼,唯一不滿的是,臨花近在咫尺的臉突然變成了紅的。

  “你受傷了?”青君問,不解臨花怎麼紅成這樣。

  “你到底是誰?”臨花摸了摸他的眼角,眼睛裡有種強烈的不安,“喂,你真的是皓靈青君嗎?”

  一絲紅從臨花的之間蔓延下去,青君頓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血其實是從他眼睛裡流下來的。

  我是皓靈青君嗎?青君捂起腦袋,他自己也想不太清楚,遠方有震耳發聵的吼叫聲,那是極致的淒慘,他更加頭疼了。

  “你為什麼不報復我?”青君怔怔地看著臨花,後者正幫他擦眼睛。

  “因為報復很無聊。”臨花板著臉,指指外面的臨水,“他沒有報復我,我也不想報復你。”

  整個視線都彌漫著一種讓人煩躁的血紅,青君很煩惱,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眼睛深處一片酸澀,待他再次放開手的時候,他才感覺眼睛恢復了。

  “這是……監視?”臨花低呼,“你被誰監視了?”

  監視?青君茫然看著他:“我沒被誰監視。”他看了一眼遠方,“你為什麼一定要活下去?”

  臨花仰頭,天空像是要倒塌了,片片壓下來的鐵青色碎塊,他輕輕地避了開去,“我答應過芍藥,要活著回去,我答應過阿銀,等他睡醒了,陪他喝酒,我還答應過很多事情,我有很多事情要干。”

  你有很多事要干,卻絕對沒有我的什麼事,青君想。

  “青君,我不太懂愛情。”臨花好生抱歉,“可是我想,你也不太懂。”

  “既然是喜愛,就要讓對方愉悅。”臨花凝視著他,“可是你不能使我愉悅,跟你在一起,我總是很難受。”

  “你以前也答應過我,要一直跟我在一起的。”青君哽咽,很久之前,臨花也答應過他的。

  “你知道什麼是永恆嗎?”臨花輕笑,“冬雷夏雪,歲歲榮枯,你都不會變,但那其實是不對的,日復一日的日子太無聊了,我們壽命太長了,所以更應該四處跑跑了,你以後多走走,就會發現其實有很多比我好的。”

  “我不相信。”青君慢慢回答。

  臨花停頓了一下,也學著他慢慢回答:“青君,你還不懂我的意思嗎?你很奇怪,我懷疑你被誰控制住了,你喜歡我喜歡的很奇怪。”

  “你最開始靠近我,是為了熒惑,雖然我恨你那麼對我,可是我能理解你,畢竟我也為了魔界殺過兄弟,我們心裡總有更重要的東西。”臨花看著他,眼神奇怪,“可是之後我就不能理解了,你怎麼可能那麼傷害我,又覺得你愛我呢?你消散我的記憶,跟我情深似海,可是你又利用我的感情去對付魔界,我不相信,你能一邊喜歡我,又一邊肆無忌憚傷害我。”

  青君張大嘴巴,臨花直視他:“被你喜歡是件很不幸的事,我真是怕了你了,所以不管是什麼原因,我能不能請你離我遠點呢?”

  被你喜歡是件很不幸的事……很不幸。

  青君眼睜睜地看著臨花往前走了,他想追上去,可是他不敢,他想,臨花說的是對的。

  他覺得眼睛很癢,他用力揉了揉,可是還是很癢,好像那裡被什麼東西腐蝕了似的。

  他揉著眼睛,茫然地想著,被他喜歡是那麼不幸的是,那麼他又有什麼資格再去想著跟臨花呢?

  他總是在傷害,無法彌補,很多事情,他都在犯錯。

  他立在原地,聽到天空波濤洶湧,耳畔風起雲湧,可是他什麼也做不了,因為他不敢上去。

  眼睛實在是太癢了,他想,簡直想把眼珠子拽出來,他立在原地,在指縫間隱約看到遠處的三個身影戰亂成一團。

  他不能再站在這裡了,青君甩開落下來的碎石想,他們在昆侖山的腳下,四溢的靈氣已經將山震動的崩塌了。

  臨花受傷了,他該上去幫忙。

  亂石紛飛,越來越多,昆侖山的神獸太多,被驚動的四處亂吼,一片混亂。

  熒惑的靈力顯然是兩兄弟之上,青君遠遠地看到臨花受了一掌,跌倒了下去,那裡正是山崖崩塌的最厲害地方,挾著金風的神木和亂石直直地就朝臨花落了下去。

  臨花躲不開了,青君渾身冰涼,手忙腳亂地狂奔而去,卻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塊巨石落了下去。

  “真沒用啊。”他幾乎不敢觀看,卻發現還在遠處的臨水已經迅速竄了回來,一把抱住了臨花,在地上滾了幾滾,趴在臨花然後用背部硬生生接住了一塊神木。

  臨水嘴裡的血噴了臨花一臉,青君怔怔地看著,心裡空蕩蕩的。

  他發現,其實他跟臨花之間,太多間隙,甚至不如臨水對臨花做的。

  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會手腳冰涼,會發傻,會害怕,卻沒有那種決斷去拯救,所以他只能被保護。

  他往前走了幾步,山崖幾乎都崩塌了,如此大規模的禍亂,青君都懷疑都會出事,當年共工就是撞了不周山,而如今的昆侖山正是神獸的居所與上三界的接口,如此下去,上三界肯定都驚動了。

  如果都驚動了,臨花會走不掉的。

  他走到了臨花先前關照他的西南角,那裡有一株銀樹,挺拔秀麗,枝干與葉片都是極其秀麗的白銀,在晦澀的暗青天空下,格外的醒目。

  這裡果真是被庇護的,他站在樹下想,這邊不受亂石侵擾,實在安穩。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方白色的玉印,當年開明發瘋時,他親自把開明封在了昆侖山下,開明在的時候是神獸之首,那麼現在出來,怕是更厲害了。

  他呆呆地想,當年他封印開明的時候,開明便對他說:“有一天,你會親自放我出來的。”

  已經背叛了的開明,他當然不會再放出來,他當年想,可是現在,他居然真的印證了開明的話。

  他想幫臨花,其他的他都不想。

  “被我帥呆了?”臨水低頭親了臨花一口,往後者的嘴裡哺進去一口黑血,想了想,又湊上去親了一口喂了一點,瞇起了眼睛,“唉,我好容易將養點精血出來,又送你了。”

  “討厭。”臨花捂住臉做羞澀狀,血沿著他的指縫下落,將他的下頜都染紅了,他的聲音卻仍然很高興,甚至還帶著三分羞澀,“又被你看穿啦。”

  臨水抖了抖,擦了擦身上的血,學著他的樣子做羞澀狀,甚至還翹了一下蘭花指:“死鬼,你剛親過人家的,怎麼就想不負責了。”

  青君看著他們抱在一起胡扯,慢慢地笑了一下,臨花卻不動聲色,齜牙笑笑,紅的唇白的牙,看起來十分猙獰。

  “胡扯,明明是你壓我上面的,怎麼著也是該你負責!”

  “我不娶你。”臨水飛快說。

  “我知道。”臨花幽幽地一掌劈出去,“官人你春風拂面,想必又有新歡了。”他掩住袖子一笑,長長的袖擺甩出一個奇詭的弧度,打的卻不是熒惑,而是西南角的那株銀樹。

  “唉,紅顏未老恩先斷,官人你好狠的心,以後奴家就要裹著斜倚熏爐到天明的日子啦,可憐啊,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他們隨口胡說八道,臨水的拈花指卻能沈星落月,劈手一掌推開臨花,便迎了熒惑上去。

  “你可以問問阿青願不願意娶你。”

  臨花回頭看了一眼青君,溫溫和和的:“上君與我們的總不是一條路,娶不成的,我還是問問別人吧。”

  他轉過頭去,一本正經地問熒惑:“你願意娶我麼?”

  “你若不是……”熒惑眼神復雜,“我真不想殺你。”

  “我也捨不得殺你。”臨花款款深情,“這樣吧,我們都不打了,你來我們魔界,你有什麼條件盡管提,凡是大帝能給的,我們都能給。”

  熒惑笑笑,隨時打出一團火,臨花大叫,狼狽的四處亂竄,“你有要求就提嘛,不要這麼凶啊!”

  那一團火又打在了臨花身上,青君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咒語,很多年了,他自己都幾乎忘了,當初如何封印起開明的了。

  如果開明出來,大概會笑話他的吧,青君想,他還是腐蝕掉了。

  腳下的土地抖了抖,青君知道封印動搖了,更加迅疾地念動咒語,而打架的三個神怪,顯然沒有在意,還在互相爭斗著。

  “那我把臨水嫁給你。”臨花隨口胡說,把臨水往熒惑面前一推,“這個條件夠不夠?我跟你說,他絕對算個極品,你看他長得多好。”他贊歎地趁亂摸了臨水腰線一把,“真的,就算娶回家生孩子都不錯,何況他還是魔君呢。”

  臨花拉皮條向來嫻熟,笑顏燦爛,舌燦蓮花地推薦,難得臨水居然也不反駁,居然積極配合地挺胸微笑,臨花更加得意了:“看到沒有,我打賭五界之內也找不到這麼帥的了,你看他糅合了性感與天真的眉眼,那種肆無忌憚的俊朗與孩子氣的囂張,真的真的只此一家,錯過遺憾啊。”

  熒惑也微笑著接過臨水,將他抱了個滿懷,左手卻是一個瀠月招,九天雷動,朝臨水劈下去。

  “就是太好了,我怕我無福消受。”他一眼便看穿了臨花的伎倆,輕易避開了臨水送上來的招數,一訣打在臨水胸前。

  那種力道……青君默默想,臨水怕是要被打碎了。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臨水變成了奇異的透明,在瀠月招來到之前變成了透明,而後方的臨花卻動如脫兔,跳起來便是一個鷂子翻轉,劈手便是赤紅的一個圈,形同滿月,卻是銳利如刀。

  青君目瞪口呆裡看到那赤紅的滿月散成了萬千星輝,點點碎痕都化成了碎星,又匯聚成一條赤煉銀蛇,撞上了熒惑。

  風動雲梢,那純銀碰上了熒惑的紅,將熒惑高高舉起,然後便是吞噬,那純銀動作的太快,青君甚至只來得及看到那銀色像是一座鳳輦,高高昂在半空中。

  戰車……青君想,這是臨水的必殺招。

  “抱歉。”臨花收回手,看了看手掌,“我殺辰星之前就答應過他,一定會讓你們兄弟匯合。”

  “你自賣自誇的本事真不小,還敢號稱五界最帥。”臨水的那張臉卻扭出一點點奇怪的表情,連聲音都變了,“不過這個說辭好耳熟啊。”

  臨花瞥了他一眼:“那是你自己說的,你賣我的次數少嗎?”

  這是臨水的聲音!

  他們倆互換了身體!

  青君頓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熒惑防備的是臨水,所以臨水便與臨花換了身體,剛才熒惑敢隨便抱住臨水,便是篤定臨花動手,也打不這他,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兩人一開始打的就是別的主意。

  大概剛才在擁抱翻滾的時候,他們倆就互換了身體。

  這兩個妖怪聯手的機會並不多,但是配合默契,青君默默地想,臨水大概沒有撒謊,魔界雖然目前式微,但是假以時日,終究還是要追趕上來的。

  腳下的大地動的更厲害了,封印已經完全碎掉了,半空中的銀色鳳輦似乎加速了封印碎掉的速度,也一同消失了。

  熒惑被吞了,青君默默地想,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開明神獸要出來,自然是要祭品的,這也是為什麼熒惑會那麼容易被干掉的原因。

  地動山搖,可是沈浸在喜悅中的兄弟沒有發現,還在胡扯。

  “是嗎?”臨花喜滋滋的,“唉,我果然口才不錯。”他摸摸自己的肚皮,“說來我好喜歡你的皮囊。”他用一種贊歎的調子,“觸感太好了。”

  臨水蹲在一邊脫衣服,他現在用的是臨花的身體,那上面染滿了血,幾乎連臉上的表情都分不清了,那樣鋪天蓋地的血色,青君都暗自心驚。

  剛才的與熒惑對峙,臨花傷的不輕。

  “真喜歡麼?”臨水脫下衣服,檢查身上的傷口,他漫不經心地胡扯,“這麼喜歡,借你穿幾天如何。”

  他伏倒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你可以好好玩玩,我後宮還空著,你多多益善。”

  “你後宮還空啊。”臨花歎了一口氣,“你喜歡什麼類型的,不要到時候,你接收了痛苦啊。”

  臨水隨口曼應,一手摸索到腹部那個傷口,青君驚訝地發現,那個傷口居然還沒好,露出紅黑色的洞口,黑黔黔地大張著,懷滿了不懷好意:“腰肢柔韌胸部豐滿的啊,這個還要我關照嗎?對了,我喜歡清秀的,太豔麗了不好,還有,不要跟男人胡搞,我可不要等你換回來的時候,肚子又大了。

  臨花頂著臨水的臉點頭,他可能像是表現出誠懇來的,但是那點薄薄的笑意,在臨水的臉上蔓延出來,卻是邪氣四射:“當然不會,芍藥是美人。”

  他頓了頓,又摸摸自己的臉頰,半晌才慢慢回答:“沒希望了是麼?我的護心鏡早碎了,苟延殘喘罷了。”

  “你胡說什麼。”

  “我早就知道了。”臨花摸著臨水的臉,笑的陽光燦爛,光影浮動,“你治不好的,我命丹丟了,已經窮途末路了。”

  臨水咬牙切齒,一手按在腹部,那裡綠光閃耀,可是傷口修復的卻極其緩慢:“不要胡說,我總會想到辦法的。”

  “換回來吧。”臨花瞇眼,有些遺憾,“雖然我是真喜歡你的皮囊,可它到底不是我的啊,你不要再浪費靈力了,早點回去吧。”

  百花殺61太子長琴

  果然是出問題了,青君默默地想,他的直覺沒錯,臨花病了。

  不過沒關系,有個東西可以治好臨花的,青君冷冷地想,他是上古神祗,命丹比臨花的還要好。

  解封帶出的沖擊力地動山搖,那邊胡扯的兩兄弟終於察覺出問題了,臨水仰起頭,哇虎了一聲:“阿青,你好厲害。”

  那株銀樹慢慢地碎成了粉末,臨花揮手召回了它,臨水也舉袖揮了揮。

  天空破了半個洞,粉紅色的花瓣飄飄灑灑,那麼浪漫,但是等紅色的花瓣落下,青君才發現,那不是花,那是血。

  “你猜,開明能吃掉多少東西?”

  臨花仰著頭,有點疲倦:“不知道,但是一個熒惑肯定不夠。”

  他們倆果然已經知道了,甚至可能提前就算好了,青君想,也難怪他們選在了昆侖山下。

  臨水噗嗤一聲笑起來:“坐山觀虎斗,好生卑鄙。”

  “卑鄙才能活下去啊。”臨花幽幽回答,“熒惑星君也太托大了。”

  “我說的是……”

  “真是好心機。”臨水的話音未落,一個聲音便響起,清清脆脆的,卻是一個女聲,甜蜜蜜的,“碧水君真是好耳力,本宮隱形倒是班門弄斧了。”

  青君渾身一震,瑤姬居然還在麼?如果瑤姬還在,那麼……他緊張的發顫,如果瑤姬也在,那麼長琴也在吧?

  臨水摸摸鼻子有點尷尬:“娘娘太香了。”

  言下之意,大概是玄女太香了,而不是他聽到了動靜。

  瑤姬咯咯地笑起來,水袖遮掩住半邊臉,珠光明媚,眼波似水,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小女娃了。

  青君還記得,他剛認識瑤姬的時候,瑤姬還是個小女孩,拽著他的衣擺問他,能不能把開明借他騎一會兒。

  那個小女娃,小小的一團,在他封印開明的那天,哭的桃花眼都腫成了一團。

  他還記得,那時候瑤姬蹲在地上哭,低低地問他可不可以放掉開明,她說,開明是個好神獸,不會背叛的。

  那時候的她,那麼小,還不是日後雲動九天的玄女娘娘,只是一個小女孩,會哀哀地哭,會拉著他的衣袖叫青哥哥。

  那麼久了,再見面的時候,他不再是那個皓靈君,墮落的一塌糊塗,而她卻是高高在上的娘娘了。

  他恍惚地看著這個光彩明亮的少女,總覺得,他下一瞬還會奔過來,拉著他的袖子親熱叫青哥哥,問他能不能帶她去玩。

  “碧水君。”瑤姬慢慢地從雲上落下,她的身後果然跟著一個錦衣男子,“你我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卻無故打爛我的昆侖山,可否給本宮一個解釋?”

  她講話慢慢的,聲音很好聽,著實是長大了,氣度雍容,也不再多看他一眼了。

  青君看著她,陡然想到,他放棄了所有。

  從他解開封印的那刻起,他就真的打算背叛仙界了,而這個舉動,便意味著他落到了和開明一樣的下場。

  眾叛親離,從此只能孑然一身。

  他想起那時候開明被封印時,他那麼痛恨,那麼憎惡,他不能理解開明的墮落,在那之前,他才目睹過好友墨龍的墮落。

  那些妖怪那麼奇怪,總是能引誘他們走上一條不歸路。

  如果開明出來,一定會笑話他的吧,青君想,那時候他那麼嘲諷開明,可是如今,他與開明一樣,站到了仙界的對立面。

  在人界的時候,他曾經問過臨花,如何區分妖魔和神仙,臨花說不知道,現在他想,他也不知道。

  單純的憑著善良與邪惡嗎?可是曾經神仙的他,一樣有邪惡的一面,他邪惡地做錯過很多事,後面走馬觀燈而來的鎮明熒惑等神仙,也一樣的欲望難離。而身為妖魔的臨花,救過他,原諒過他。

  到底是怎麼來區分仙魔的呢?青君頭疼地想,隱約記得,很多年前,墨龍嗚嗆也這麼問過他,那時候的自己又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想不起來,只記得嗚嗆冷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再之後,連小鳳凰那族都有墮落的了,弱小的魔界很快膨脹起來,開始後來居上。

  “怎麼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臨水睜大眼睛,開始閒閒地穿衣服,他還是用的臨花的皮囊,這麼一副赤身裸體的樣子,青君不由得暗自惱怒,“娘娘無故扣留了本座的聖獸,本座只是拿回來罷了。”

  瑤姬身後的男子冷哼一聲,一張臉清淡疏遠,遠遠瞧著,像是一幅疏朗的水墨山水畫,但見典雅與清貴:“開明本身就是我們仙界的。”

  “可是他投奔我們啦。”臨水輕快地回答,“它是你們上三界的叛徒,本座理解你們殺之後快的感受,只是他到底已經是我們魔界的了,娘娘關押了他這麼些年,也算殺氣了,該還給我們了吧。”

  瑤姬一腳踩在地上的碎石,原本在抖動的大地慢慢恢復了平靜,她微微一笑:“開明是我們的,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她果然長大了,靈氣震懾四方,僅僅的一腳,就將踩碎的封印又鎮住了,可惜的是,今天只有她來了。

  只有她來,是斗不過臨水的。

  青君已經看出來了,這一切都在臨水的算計之中,怕是之後,還有別的後招,這些日子,他已經很了解這個新魔君了,看起來陽光燦爛,實則不擇手段。

  可是他又有些羨慕這個不擇手段的妖怪,如此的不擇手段,卻是死死的護住自己的親屬,不怕嘲諷不怕死。

  難怪他可以坐擁天下,青君想,因為他堅定吧。

  瑤姬和長琴算是新一代的翹楚,不過碰上臨花和臨水照樣沒有勝算,可是他不關心,也不想提醒,他自己都不再知道,他到底算是哪個陣營的了。

  他只是有點怨恨,那點怨恨很淺薄,但是卻是本質,梗在他心裡,再也無法消除。

  臨花說的沒錯,出事的時候,除了臨花沒有神仙來救他,只有臨花願意穿越幽冥界帶他回來。

  那麼久的時間,他屬於上三界,可以不惜一切,可是真的出事了,誰又會關心他呢?

  或許從墨龍墮落的時候,他就在膈應了,當時嗚嗆並不是純粹墮落,他只是幫了一個魔界的小妖怪,可是他們都不理解,逼迫嗚嗆去殺了那個小妖怪。

  嗚嗆不肯,於是他們便認定墨龍背叛了,再之後,嗚嗆頭也不回地去了魔界。

  如果當初,他們挽留一下嗚嗆,甚至詢問一下嗚嗆,也不會釀成後果吧。

  被最親的同伴懷疑與不信任,那可能才是導致嗚嗆去魔界的終究原因。

  “不可能。”臨水微笑,“開明是本座的。”

  青君理解他的感受,開明是第一個投奔魔界的神獸,若是臨水也護不住它,那麼以後大概就沒有神獸敢投奔魔界了。

  “那我們大抵就沒有和談的可能了。”瑤姬掩唇輕笑,“不過碧水君你如今主神識都在跟幽冥王廝打,臨……”她看了一眼臨花,眼神復雜,“二殿下又傷的如此重,你真的要跟本宮撕破臉嗎?”

  臨水有些為難,搓搓手:“我不打女的。”臨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打。”

  他們倆相視一眼,然後同時往青君這邊看來。

  “你就我來吧。”青君苦笑,心裡略略清楚,那兩兄弟大抵也是實在沒力氣了,才這麼委托他。

  不過托他大概也沒什麼希望,若是多年前,不要說瑤姬,縱然是大帝,也未必敢在他面前叫囂,可是這麼久了,他已經腐蝕掉了。

  很多的東西他用不出來了,主神這玩意兒,總是不能執著,他們原本是天地最純粹的精氣,可是太過的執著,總是會毀了他們。

  過度的喜愛,過度的憎恨,都能將他們拉下神座。

  “青君,許久不見,你怎麼這麼沒風度了。”瑤姬微笑,嬌滴滴的,“我也不打。”

  她叫青君,再也不叫青哥哥了,青君想,也慢慢地笑了一下。

  那樣春風拂過的歲月再也不回來了,不過他也沒必要懷念,臨花說的不錯,永恆其實是件無聊的事情,歲歲榮枯的不變,也挺無趣的。

  他一點點都不想承認他懷念那段歲月。

  因為已經回不去了。

  “不打就不好辦了。”

  “沒什麼不好辦的。”瑤姬拍拍手,笑吟吟地,“本宮不動手,長琴還在呢。”

  “長琴。”臨花咦了一聲,“長琴是你嗎?”

  錦衣的男子往前一步,神情淡淡的,那股淡意看在青君眼裡,卻特別刺眼。

  長琴是喜歡臨花的。

  很長一段時間,青君都總是討厭長琴,不僅僅是因為臨花,實在是因為長琴身份特殊。

  長琴是大帝的長子,按照人間的說法,便是太子。他出生的時候懷中抱著一把小琴,天地都因為他的出生而歡唱,所以格外得大帝寵愛。

  長琴生下的時候,仙界已經只剩下了青君和紫薇星君兩個上君,紫薇星君性子淡,居住東海,千百年也難得出一次門,於是教育這個小太子的任務,就交給了青君。

  仙根慧骨的孩子,天生聰穎,照顧起來也不甚麻煩,青君的府邸在招搖山,那裡雖不如昆侖山富庶,卻也奇珍異獸遍地,偏偏這個孩子性子古怪,喜歡四處亂晃。

  青君與大帝交情一般,但到底是小太子,青君也不好太過分,只好隨著這個孩子亂跑,隔個三五天再把他拎回來。

  若是一般孩子,拎回來也就罷了,長琴天生的資質好,躲藏的本事也高,青君尋他,常常找的火冒三丈,他性子也算溫和,但到底是上古大神,忙進忙出,卻又要顧及這個孩子,便忍不了生氣。

  智商高的小孩,情商卻不怎麼高,青君生氣,長琴卻不大懂,照樣我行我素,最後甚至捅破了天。

  三千年前那場神魔大戰,總有很多不明真相的神怪在揣測原因,其實追究起來,那只是長琴的一個惡作劇。

  不管魔界仙界,總有些自己的寶貝,譬如昆侖山的蟠桃,譬如招搖山的烏金,上三界自然也有,赫赫有名的琉璃血,而魔界的鎮界寶貝卻是一個天機鏡。

  不管是蟠桃還是烏金或者琉璃血,都是續命延年的,魔界的那天機鏡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只是卻著實被魔界當成了寶貝供在魔宮裡面。

  魔界的皇,從第二代開始,就不愛住魔宮,全部都住在斑斕山裡,長琴自幼被寵溺慣了,加之魔宮看守少,居然跑去盜了那株烏!。

  魔界的看守再少,卻也不至於弱到被長琴無聲無息地跑了,自然就是一通亂追,長琴倒也爭氣,雖然傷的不輕,卻也逃了出來。

  小太子傷的不輕,大帝自然不高興,於是便派了興柔君下去要個說法,這種事情,在青君看來,就是活該了,好好的跑去盜別家的寶貝,被打死了也活該,可是興柔君卻是個極其護短的。

  他去交涉,外交政策是這樣的,魔界的寶貝被盜了,那肯定是因為魔界的看守太弱了,而天界的太子被傷了,肯定是因為魔界的看守太無恥了,以多欺少。

  總之就是一句話,魔界被侵犯是活該的,天界被侵犯那是要被懲罰的。

  上代的魔君性子陰柔,卻一點也不好相處,聞言不由得勃然大怒,興柔君也不相讓,於是便斗了起來。

  那場神魔大戰,雙方都吃了虧,於是偃旗息鼓,倒是幽冥界反倒慢慢強了起來,因為這個事,大帝便責怪青君看護不力,責令他在招搖山反省百年。

  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孩子,被欺負了青君也是心疼的,但是卻引起了這麼一場罹禍,而大帝又是非不分,青君便慢慢地不待見起了長琴。

  百年的反省也就那麼一眨眼,反省完了,長琴照舊過來跟青君學法術,大抵是因為在魔界吃了虧,那時候再過來的長琴已經安定多了,性子也溫和不少。

  “仙界已經沒神仙了麼,連長琴太子都派遣下來了。”臨花摸摸下巴,打斷青君的回憶,“不過太子,你當年不是說喜歡我麼?還跟我說要地老天荒的,怎麼又娶了瑤姬啊。”

  青君身子一僵,他早該想到的,像臨花這樣無恥的妖怪,能利用的哪裡能不用,長琴喜歡過臨花,臨花現在大概也要利用到底吧。

  “唉,郎何薄幸。”臨花笑,青君便幾乎猜到了臨花接下去的話,“太子,我們打個商量啊,只要你放我們走,什麼要求你隨便提啊。”

  他頂著臨水的臉,眉眼橫生,眼波流轉,真的一等一的惑人:“什麼條件都可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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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都可以麼?”長琴低低地歎息一聲,“當年你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臨花眉飛色舞,充分利用了臨水的英俊皮囊,笑得風流無暇,俊朗的沈雲落日。

  “哦?”

  長琴往前一步,纖長的手搭在臨花的肩膀上,面無表情的樣子,卻飽含壓力:“你說話算話嗎?”

  青君還記得瑤姬小時候哭鼻子的樣子,自然更記得長琴小時候拽著他的褲腳撒嬌的樣子,那小子從小就長得可愛,哭起來一團嬌憨,總是恃寵而驕。

  那時候的長琴,雖然不懂事,但卻跟青君最親,他貴為太子,能與他玩的夥伴並不多,甚至連大帝都不甚親近,是青君一點點帶大的。

  青君腦海裡還停留著小小的長琴流鼻涕的樣子,卻不想,再見面的時候,長琴已經俊美如斯,可以散發出雄性的氣息,咄咄逼人了。

  其實也不算意外,只是他不肯承認罷了,青君想,很久之前,在長琴纏著臨花的時候,他都堅定地認為長琴只是還小,鬧著玩的罷了。

  他只是不願意承認,他親手養大的長琴,會背叛他罷了。

  “我可以發誓。”臨花舉手,見到長琴略帶嘲諷的眼神,訕訕地放下手,“如果你相信的話。”

  小小的瑤姬長大了,小小的長琴也長大了,青君想,然後他也該老了。

  “我在歸墟面壁了一千年。”長琴回答的很奇怪。

  臨花卻恍然大悟,嘻嘻笑起來:“喜歡妖怪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太子,你該高興大帝疼你。”他指指青君,輕飄飄地回答,“他年,你觸犯條例,大帝不過命你在東海歸墟反省,現在他重蹈覆轍,大帝卻對他下絕殺令。”

  他拂開長琴的手,上前一把搭住青君的肩膀,捍衛的姿勢十足:“他被剔除仙籍了麼?”

  臨水的個子很高,臨花用了他的身體,攬住青君的時候,真是抱了個滿懷,顯得那麼親暱。

  青君有點小小的感動,不管何時何地,臨花總算還是護著他的。

  他想起很久之前,臨花也是這樣,盡管不情願,卻會陪著他上天入地,乘奔御風,往來山川之間,而更早之前,在臨花還不喜歡他的歲月,臨花也願意陪他在人間輾轉,收集各種無趣的東西。

  “你不是剛剛還在求我麼?”長琴面無表情,青君簡直懷疑他面癱了,“怎麼這麼快就翻臉了。”

  臨花晦氣地唾了一口:“當然是因為我發現你壓根就不動心啊。”

  “那如果我動心了,同意了你的要求,你也會同意我的麼?”長琴問。

  “當然不會啊。”臨花理直氣壯,“我又不是真賣的。”

  他那麼無理,但是青君卻覺得歡喜,他想,臨花就算不喜歡他,也絕對絕對不喜歡長琴的。

  那樣更好,臨花誰也不喜歡。

  “這樣麼。”長琴低下頭,“你走吧。”

  瑤姬在後面低低地笑了起來:“二殿下和碧水君,本宮如何敢得罪,本宮這次前來,只為捉拿青君,兩位請便。”

  果然是被合族嫌棄了,青君想,也沒太大感覺,只是略略覺得惆悵。

  他之前就隱隱猜到這個結果了,卻沒想到來捉拿他的是兩個小輩,還都是他一手養大的小輩。

  其實挺丟臉的吧,青君想。

  “咦。”臨花咦了一聲,微微笑起來,“可是青君跟我也有仇,我不能放他走,況且他已經是我的了。”

  長琴的眼睛一寸一寸地從臨花身上過去,那種眼神極冷極冷。

  “真的啊。”臨花十分委屈,指指瑤姬,“娘娘剛才也看到了吧,青君殺了我孩子,我自然不能善罷甘休。”

  長琴一直平靜的臉終於有了點裂縫,那點裂縫,讓他終於顯得有點像活的生物而不是一幅畫卷了。

  “那不是更好麼?”他直視臨花,“我替你除了他。”

  臨花啊了一聲:“可是除了他,誰再跟我生孩子呢?”他捏住青君的脖子,手指冰涼,有種戰栗的顫抖,青君也跟著戰栗起來,“他強迫我生了兩次,我不該把他捉回去,讓他也生一個麼?”

  他的臉色很差,在外人看來,可能是因為不高興,可是靠的這麼近,青君知道,這是他受傷了且傷的極重。

  怎麼會這樣呢?青君感覺臨花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他身上,可是他不太理解,這並不是臨花的身體啊,這是臨水的身體啊,怎麼也會傷的這般重啊?

  他臉色微變,終於想到一種可能。

  “你找別人不行麼?”長琴恨恨地,“找個女妖,讓她生更好。”

  臨花微微一笑:“可是女妖不是他啊,我沒欲望。”

  他步步緊逼,長琴終於忍耐不住:“這麼說,你就是一定要與我翻臉,留下他了?”

  “是啊。”臨花似乎十分驚訝長琴的話,眨眨眼睛,“不然我為什麼千辛萬苦地去找他。”他輕輕地哦了一聲,“難道你覺得我們打打架就是要分開麼?”他笑的很輕,“太子,你不知道打是親,罵是愛嗎?”

  盡管青君知道臨花其實是在胡說,卻真的忍不住難受了。他想,今天如果換成了他跟魔界對峙,他都未必敢這麼強硬。

  為什麼總是要等到失去之後,才想著以前很好呢?

  “為什麼?”長琴看著他,一字一頓,“為什麼你不肯……”

  “因為,從始至終,只是我們倆的事情,與你無關啊。”臨花看著他,眼帶悲憫,那種悲憫比鄙夷還要傷害人,饒是青君討厭長琴,也忍不住一痛。

  臨花總是很干脆,干脆的殘忍。

  那樣利落的拒絕,常常讓青君懷疑,這貨到底有沒有心。

  他帶臨花回招搖山的時候,長琴已經有自己的府邸了,身為太子,長琴的府邸榣山自然比青君的還要豪華,可是長琴卻依舊喜歡住在招搖山。

  其實,從始至終,青君都沒能弄明白臨花跟長琴是怎麼回事,只是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大帝震怒的時候。

  少年的長琴喜靜,少年的臨花也喜靜,他們倆同住招搖山,一個住在招搖山的東南角養花,一個在招搖山的西北角彈琴,分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卻不知道長琴為何能情根深種。

  青君當年去聽阿儺和尚講法,等回來的時候,整個事情已經到了尾聲,長琴因為貪戀風月,更兼身份特殊,饒是大帝疼愛,也免不了大怒,被責令去東海歸墟面壁。

  彼時的青君還更喜歡長琴一點,盡管莫名其妙,還是要替長琴求情,長琴卻不肯,不但不肯去面壁,還提出要永去仙籍,往後輪回往生,用受孤苦之命。

  青君一直沒搞清出了什麼事,事後他問過臨花,臨花也只是冷笑,那種冷笑簡直像夜梟一樣的尖銳,想問大帝,卻是開不了口,而要問長琴,長琴卻被強制關押到歸墟去了。

  很久以來,青君都在想,到底是什麼事,能讓臨花那樣冷笑,讓大帝那樣震怒,讓長琴那樣絕望,可是他卻總是找不到答案。

  “說完了嗎?”

  臨水舉起手,他們在這邊交談的時候,他一直在給臨花治愈身體,這會兒終於忙好了,滿頭大汗。

  “說完了就都滾吧。”他抹抹頭上的汗水,“開明要出來了。”

  在之前的地動山搖之後,現在已經平靜多了,只是那種平靜象是暴風雨的前夕,一種即將爆發的寧靜,極其的可怕。

  昆侖山整個已經成了施工現場,噪音煩人,沙土飛揚,而等靜下心來,才發現那種可怕的嗡嗡聲刺耳銳利,幾乎能穿透耳膜,痛到腦顱。

  大地象是波濤起伏的水面,一寸寸地裂開來,展示出裡面褐黃色的中心。

  “力氣真不小。”

  長琴和瑤姬優雅地退後了,臨花也拉著青君往後退,裂開的大地之上,似乎又一些無形的烈風,那風銳利如刀,刮過之處,石塊碎裂,狂沙怒吼。

  “我就知道。”臨水喃喃自語,跟著往後退了兩步。

  “知道什麼?”臨花大吼,把青君抱在懷裡。

  “坐牢啊。”臨水撩起額發,“誰他媽的被關了幾千年也會怒火升騰的,你想啊,魔鬼被關了幾千年,最後對救命恩人都免不了報復,更何況開明這樣的神獸啊。他肯定要大大大地折騰我們一番。”

  陰風怒號,赤紅色的陰影遮天蔽日,青君著迷地看著熟悉的場景,要不是臨花抱著他,他簡直想沖出去。

  開明回來了。

  狂風將地上所有的東西都翻卷到了天空,觸目所及,全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被狂風打碎的石頭落在身上,痛的要命,青君卻不想管。

  “那你還放他出來啊。”臨花呻吟一聲,摸了摸青君的臉,“你要緊麼?”

  四處都是灰塵,他們伏在地上,都是灰頭土臉的,臨花甚至被嗆的咳嗽了兩聲,卻把他按在下面,問他怎麼樣。

  “你……”

  你到底怎麼了?青君想問。你不是該恨我的麼?該狠狠地報復我麼?你這樣對我好,我怎麼會願意離開你啊!

  他想起在人間的時候,臨花也是這樣的,明明都是演戲,卻能做的幾可亂真。

  那時候是在看電影吧,好像是《給生命澆點水》,很平淡的文藝片,因為太文藝了,青君甚至願意陪臨花一起看,臨花卻不肯。

  “為什麼?”青君記得那時候的自覺百思不得其解,反復追問,臨花卻不理他,只是挑選著別的碟片。

  青君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次那麼執著,對於看電影這種事情,他向來是隨便臨花的,可是那天他格外的執著。

  他想,會那麼執著,其實是因為那天是他的生日,而臨花一句也不說吧。

  可是他不能怪臨花,因為連他自己都沒告訴臨花,可是他又想怪臨花,少年離家,而立之年才有了情人陪著,而生日的時候,情人一聲不吭也夠操蛋的。

  無處發洩的怒火,於是只能從無關緊要的細節處入手,於是他鐵了心要看那片子,直到臨花投降。

  那是一部講述少年的片子,少年與父親關系不好,可是在少年堅決要上戰場的時候,父親決定給兒子招妓。

  父親那麼固執,可是他還是做了妥協,青君想,其實父親應該是愛兒子的,愛到怕兒子回不來,怕兒子沒有來得及享受過生命的美好。

  父子倆的感情就像杯子裡的水,看不到,但是倒出來之後,才發現杯子裡的水是滿的,而等到看到倒出的感情之後,他們的生命卻也走到了盡頭。

  很普通的片子,不算好看也不算難看,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戳到臨花暴躁點的地方。

  “挺好看的啊,為什麼不看。”看完之後青君發牢騷,臨花安靜地看著他,頓了很久才摸了摸他的頭發。

  臨花說你的少年時期已經過去了,沒來得及參與,我很難受也很抱歉,可是我沒辦法,我不能回到過去陪你,可是我很願意陪你過少年之後的所有日子。

  青君不是小孩子,沒怎麼談過戀愛,但還是談過的,情話也說過不少,卻從來沒有想到,臨花還能講出這種話。

  臨花還說懷舊是一種病,自己向自己撒嬌的病。在記憶裡打撈一些曾經消逝的容貌與聲音,將其潤色美化,然後矯情地去懷念。

  臨花不屑地看著他:“我情願懷春,也不願意懷舊。”

  “那是因為過去對你而言毫無意義。”

  青君不服氣地反駁,卻算是度過了他最好的一個生日,如今想來,臨花真的可以拿奧斯卡影帝了,在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都能裝的那樣好。

  真正的好騙子,該是能夠騙他一生的,青君抑郁地想,為什麼臨花不永永遠遠地騙著他呢!

  如果能被臨花生生世世地欺騙著,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百花殺63有風來焉

  有風從西南而來,洶湧如波濤,像是刀鋒一樣的銳利。

  大概是被狂沙吹得灰頭土臉的感受不太好,臨花開辟了一個小小的結界,透明的結界是乾淨清爽,一眼望去,卻見外圍火焰旖旎,一層一層地翻卷著,碩大的昆侖山崩裂成了四分五裂,滾落的石子恰如螞蟻,密密麻麻地蠕動著。

  “開明……”青君低低地驚歎,他記憶中的開明,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樣的,這架勢,不要說昆侖山了,怕是連周邊的舉火山也要裂了。

  難道真的是關押太久,開明太過不滿?

  “抱這麼緊做什麼?”

  聲音換成了臨水的,他跟臨花差別太大,哪怕只是一個眼神流動,青君都能發現區別,這一開口,把青君嚇得差點把臨水推出去。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不說一聲啊!”

  青君手忙腳亂地站穩抱怨,魔君不屑地看他一眼:“吃我豆腐的是你,我都沒計較,你不滿什麼啊。”

  “臨花呢?”

  青君找了一圈,天地混沌一片,他實在找不到臨花躲哪去了,而且臨花還傷著,他有點著急。

  “皓靈君,我們倆做個交易吧。”臨水一本正經,他向來比臨花隨意,管他叫阿青,如今被他如此認真地叫名號,青君忍不住一抖。

  “什麼。”他抿嘴問。

  “你喜歡我哥吧?”臨水摸著下巴看他,一副不懷好意的架勢,“你娶他,不要送點聘禮嗎?”

  果然是兄弟,賣起彼此來都是一樣的不要臉與不客氣,青君看他兩眼,慢騰騰地回答:“為什麼不是他娶我?”

  “一樣的。”臨水揮揮手,表示這個不是關鍵,“他娶你的話,難道你不出嫁妝嗎混蛋!”

  “你想要我做什麼,直接說吧。”

  青君淡漠回答,他大概猜得出臨水要他做什麼,不過就是因為猜到了,他才不想說,因為他不會答應的。

  他回答的極其冷漠,眼神漫無目的地逡巡著,外面黃沙飛舞,不僅僅臨花,連長琴和瑤姬都不見了。

  “我壓根不想打。”臨水淡淡道,“我魔界如今式微,女妖凋零如花,正是需要休息養生的時刻,若不是你們上三界窮追不捨,我也不會如此狠心。”

  青君看了他兩眼:“我被剔除仙籍了。”

  “我知道。”臨水微微一笑,“但是我想,你也不會願意加入我們的吧?”

  青君沉默,他確實也不想加入魔界。

  他不情願,他的自尊也不允許。

  “你可以帶他離開,我絕對不干擾。”臨水低低地笑,那種笑在混沌的天地裡,有一種詭異的清爽,“我唯一的要求是,殺了長琴。”

  他碧色的眼眸妖異異常,顯得他端正的眉目也妖異起來,明明之前是寶相端莊的,這會兒卻妖氣四溢。

  “只要你殺了長琴,我就放了他,你也清楚,他就是我手心裡的一顆棋子,早晚會毀在我手上。”

  是的,臨花早晚會毀在臨水的手裡,不是因為臨水心狠,是臨花自己也放不下。

  臨花是魔界的皇子,到死都會為魔界算計的,臨水的提議相當誘人,可是青君還是不能答應。

  他想,臨水還不了解他跟長琴的關系。

  他討厭長琴,可那只是一種情緒,他永遠也不會去殺長琴,哪怕長琴來殺他。

  長琴是他一手養大的,青君做人的時候,沒有機會去養動物,可是他想,長琴就像他養的一只小動物,被他一點點弄大了,他便一點也不想毀了長琴。

  那孩子是他看著大的,他記得長琴對著他笑對著他哭,對著他撒嬌的樣子,記憶那樣深刻,他下不去手。

  那麼久的時間了,哪怕他討厭長琴,可是長琴也是他的唯一。

  “阿青。”臨水低低地歎息,“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為什麼我會放過我哥嗎?”

  臨水看著青君的臉色眼睛亮了起來,把話題引到了別的上面。

  “他養大了我兒子。”臨水摸著嘴唇笑,“我知道你們都不大理解,可是你們不明白,我有多愛他。”

  “我可以不為我考慮,可是我要為我兒子考慮。”臨水認認真真的,“他將來可以不是王者,可以落寞可以衰頹,可是他必須能自己做主的命運,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弱小,而送他走上不歸路。”

  青君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了臨水的一切舉動。

  這個魔君,分明對一切都興致缺缺的,但是卻又狂熱地算計著一切,他一直以為那種倦意,是臨水裝出來的,現在才明白,這不過是個無奈的父親。

  雖然臨水的樣子跟父親完全不搭噶,不過青君確實能理解。

  “你愛長琴。”臨水一笑,“可我也愛我兒子,這種勁敵,我不會留給碧火的。”他的眼睛裡有一種青君說不出來的東西,那麼亮,像是燃燒的炭火,將他的野心都燃燒了出來,“我要為他掃平了道路。”

  沒有人會不愛自己的子女,青君黯然地想,他卻兩次殺了自己的孩子。

  他有些沮喪,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因為他了解,下面才是臨水說話的關鍵。

  “所以。”臨水笑笑,“阿青,你殺不殺長琴都一樣,你沒有退路了。”

  青君沉默了一會兒,笑著感慨:“確實如此,今日只要跟他動手,不管是你動手還是我動手,截殺太子的罪名都要落在我身上了。”

  他從一開始就無路可退,要麼完完整整地收回資金的綺念,老實地回到天界與臨花為敵,要麼就干乾脆脆地背叛天界,被當成叛徒。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做中間派,要麼放棄自己要麼放棄族人。

  而他是不會跟臨花打的。

  “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臨水拍拍他的肩膀,“你若是殺了長琴,我便挺住一切讓你們在一起。”他嘴角彌漫出一股奇異的笑意,“但是你不願意,我也沒有辦法的,所以就這樣吧。”

  西南的長風慢慢地停息了,天地間那種晃動也停止了,一雙翅膀遮天蔽日在半空之上,將視線遮嚴,與此同時,白色的迷霧也開始落下。

  青君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沉重的霧氣,不是濃郁,而是沉重,仿佛隨時能化成雨水滴下來。

  “你走吧。”

  迷霧裡,臨花走了過來,他換了一身鵝黃的衣服,極其年輕的色彩,輕薄軟和,顯得他年輕了很多,也就是這種時刻,青君才發現,其實皮相都是浮雲。

  哪怕臨水再英俊,他也不會動心,他只喜歡臨花。

  “准備好了?”

  臨花愣了一下,似乎才看到青君,微微挑起眉梢:“上君。”他指指遠方,“等會兒混戰,您還是離遠點比較好。”

  他語氣疏黎,卻著實讓青君心裡一痛,他想,他不願意殺長琴,臨花到底還是不高興了。

  “沒有的事情。”臨花輕易看穿了他,“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陣營的,我有什麼資格要求你?”他揮揮手,輕輕笑起來,“上君,我很喜歡跟你一起渡過的日子,我騙了你,你殺了我孩子,想來也算公平了。”

  青君愣愣的,看著臨花的臉色一寸一寸變冷下去:“可是我魔界大好男兒不能白死。”臨花的手裡拎了一桿長槍,那是一柄紅纓銀槍,紅纓裂裂飛揚,並不是臨花常用的刀。

  他聽完臨花一字一頓地說完話,臉色也白了下去。

  臨花能原諒他,可是臨花不能原諒那些死去的戰士們,他們從一開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還記得很多年前,他利用臨花殘殺那些妖魔時,從心裡發出的愉悅感受,可是如今,他只想顫抖。

  他想,那些死去的妖魔們到底有什麼錯呢?只是因為出生妖魔,就要被他殺了,他總以為,妖魔是邪惡的,可是如今,他的心又比妖魔差些什麼呢?

  他隱隱想起,很久之前,他殺掉一個虎妖的時候,那個小妖怪低低地哭著,它還是一個孩子,甚至連乳牙都沒換,可是他不放過,他要斬草除根。

  於他來說,長琴是親人,於臨花臨水來說,那些小妖怪又如何不是呢?

  他在人間待的太久,臨花太溫和了,他便以為,沒什麼是不可能的,可是那些血,那些命,他用什麼去洗刷呢?

  “來了。”臨水舒出一口氣,青君順著他的眼睛看過去,才發現是一支軍隊。

  這隊人馬簡直像是從上古畫卷中走出來似的,領頭的年輕人有一張豔若桃李的臉,白皙的膚色在彌漫的大霧裡泛起一層森冷的白,若午夜雕像的側顏,神聖而不可侵犯。

  他們穿著濯銀盔甲,每個人手上都騎在一匹奇怪的馬上,那馬身上有一只長長的角,青君看了半天,才認出那是流雲。

  戰獸流雲。

  “為什麼你的手下總長得這麼妖裡妖氣的,你還說你喜歡清秀的。”臨花喃喃自語,青君也不得不同意,這隊妖怪個個都姿容秀麗,風姿俊秀。

  他猜的沒錯,臨水是有備而來的,而這支豔麗的大軍,怕就是他最後的王牌軍隊。

  這支軍隊為殺長琴而來,他卻不知道,上三界有沒有派別的神仙過來。

  “這就跟為什麼你的手下都是女子一樣。”臨水笑起來,懶懶慵慵的,“你的金釵十二行,錦帳五十裡,比我好很多麼?”

  兩人齊齊笑起來,都含了點冰冷肅殺。

  “我走了。”臨水撩起頭發輕聲道,“那邊撐不住了,他們留給你。”

  “去吧。”臨花也輕聲回答,“你回來,我親自率軍去迎接你。”

  “君臣之禮麼?”

  臨花看著他,聲音愈加柔和:“兄弟之禮。”

  臨水愉悅地笑起來,揮了揮手,他白色的衣服上沾滿了鮮血與灰塵,狼狽的要命,可是他笑的那麼燦爛,青君注意到,他的手腕處有一道暗青色的細線。

  分裂太久,他可能已經回不去了,青君想,分離術是極古老的術法,施用的簡單,但卻絕對禁止分裂的兩半大幅度使用靈力,按照臨水的程度,怕已經不是分離術,而是切割了。

  切割的太厲害太久,是不能還原的,或者說,還原了也會有殘缺,以後可能常常分裂。

  青君看著臨花,後者還在微笑,一點點也不知道,於是他便什麼也沒說。

  上位者,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臨水這樣的。

  他抬起頭,正撞上臨花的眼睛,後者微微一笑,下頜微微揚起:“上君,一炷香之內,你若還是不離去,我怕就不能擔保你的生死了。”

  “你……要殺我嗎?”青君呼吸窒了一窒。

  “你不殺長琴,跟殺我有什麼區別?”臨花一笑,迎著那邊的軍隊頭也不回地走了。

  百花殺64英雄落幕

  “他跑那麼快干什麼?”

  臨花往前走,騎著流雲的領頭美人跑的更快,三兩秒就湊到了跟前,歪頭看著臨花,迷惑不解:“我還沒跟他說話呢。”

  “他害羞。”臨花微笑,拍拍美人的肩膀,“十三,你帶了多少小隊過來?”

  這個豔麗的領頭就是十三?青君發現他年輕的很,他苦笑了一下,想誰同他比起來不是年輕的很。

  明明活了那麼久的,但是比起後輩來,反倒越來越差了,好像很久之前,他也是威風大面的,然後不知不覺間,這天地便成了他都不了解的世界。

  明明他是太古蠻荒時期就在的,對這些土地比誰都熟悉,可是最終,他卻是最陌生的那個。

  或者臨花說的對吧,活那麼久,其實是相當疲倦的,而他的同伴,也幾乎都不見了。

  他想起被封印的開明,現在的開明即將出來了,可是再出來的開明,還是他以前認識的那個,願意駝著他滿天界亂跑的開明嗎?

  就像很久之前,他是個令人敬仰的天帝,很久之後,他墮落的幾乎腐蝕了。

  他遠遠地看著臨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如此陌生的臨花,像是很多年前,他們初初在墨界相遇,臨花看他的眼神。

  那時候的臨花啊,多麼的懶散啊,繡衾漫展,雲被橫身,摟著美人肆意大笑。

  他還記得那時候的墨界,熱鬧的堪比人間,來來往往的妖怪,他行走在其間,可是沒有妖怪來騷擾他,他們仿著人間,做著生意,賣著吃食小玩意兒,表演的表演,耍槍的耍槍,甚至還有說故事的,王城裡生機勃勃。

  那天,墨界下著小雨,他買了一把油紙傘,一路撐到了王城裡,臨花住的地方,雕梁畫棟,朱簾碧幕,裡面有很多很多的女孩子,她們那麼嬌豔,聚在一起玩鬧。

  臨花抱著的那個女孩子叫薔薇,事後青君知道她的本體真的是一朵花,嬌豔真如一朵花一樣,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膚在薄紗下隱隱發光,嘴角眉梢都有一股挑逗的魅惑。

  如果當年,他不把臨花從薔薇身上拽下來,那麼很多年後,可能他是他的天帝,臨花是他的魔君或者攝政王,他們相遇在戰場上,刀劍相向,運氣好的話,他們有一方能殺了彼此,而後勝利的那方挑起失敗那方的頭顱在長槍上,歡呼震天。

  他覺得眼睛火辣辣的痛,不太明白,他們怎麼走到現在的。

  那場相遇,到底是他的幸還是他的孽,他至今都分不清。

  他看著臨花,只是覺得,不管是不是幸運,他都不後悔當年跑到魔界去招惹了他。

  迷霧重重,流雲濯銀,重甲閃耀,臨花的臉上有一種冰冷的肅殺,青君想往前跟過去,卻被列隊的軍隊鎮住了,他們那麼安靜,鎧甲摩擦出輕微的沙沙聲,那麼的嚴肅。

  “殿下怕不怕?”

  十三低聲問,他是個極其豔麗的年輕妖怪,可是他的聲音卻一點也不清脆,嘶啞而模糊,像是嗓子壞掉了,然後就是那種嘶啞到極致的聲音,反而讓人心驚。

  “為什麼要害怕。”臨花低低地笑起來,他的腳下黑色的碧水旗幟飄揚,旗幟的下面是二千多的侍君,個個都是頂尖好手,一張張臉在熊熊的火光中都熏染出一片血紅。

  那些侍君,每個都穿著鎧甲,胸前掛著一塊小小的朱木牌子,青君知道,每一塊牌子上都寫著他們的姓名,當他們死去之後,剩下的妖怪,會帶著那些牌子回去。

  他瞇著眼睛,想起很久之前魔界的洗塵軍才上百個,現如今,卻已經龐大如斯了。

  魔界的妖怪,名字都簡單,什麼葉子、綠水、青山等等,可是他們的性子也便如那些葉子青山一樣的單薄與堅定,他當年拼盡全力也沒有把那麼一支小小的分隊干掉。

  不怕死的妖怪總是很可怕,尤其是好戰系的。

  很久之前,他領軍的時候,不怕魔界的軍隊,卻最怕這支魔界的直隸軍隊,因為太強悍了,而那時候的他們才是一支小小的分隊,而如今,已經強悍的可以排成望不見尾的長隊了。

  “這是第一梯隊。”十三淡淡地道,“我沒有帶很多過來,不過我以為,這些足夠了,如果他們還不夠強悍,我們將放棄梨山以北的所有領土。”

  梨山是魔界的入口了,看來他們是真的下了血本而來,如果敗戰,便回去休息養生。

  臨花喃喃自語了兩句,才抬起頭來:“可是天兵來了十萬啊。”

  轟雷若馬,青君早聽到了聲音,是天兵,可是他沒有想到天兵居然來了這麼多,這麼些年來,千年選命的時候,五界安和,決不戰斗,看來現在是要真的撕破臉了。

  “沒關系。”十三還是淡淡的,“贏了固然不錯,輸了也不能說不好。”他輕輕笑起來,“殿下主張休息養生,長老們卻不大同意,輸了他們便會同意了,這樣也很好。”

  臨花瞇起眼睛,看了看青君,似乎在奇怪為什麼他還在那裡,一手握拳:“是麼?”

  “是的。”

  “可他們會死。”臨花指指軍隊。

  十三甩甩頭發:“是麼?可誰都會死,於我們來說,難道死在戰場不是最好的方式嗎。”

  他們倆的眼神相撞在一起,青君發現臨花的眼神有些悲哀,那絲悲哀如此的淺淡,如果不是他極其熟悉臨花,幾乎都發現不了。

  可臨花在悲哀什麼呢?

  為這些即將死去的妖怪嗎?可是這場戰,天界也會死很多啊,臨花又有什麼好心態的呢?

  在上位者,如果連這些犧牲都捨不得,那又算什麼呢?

  他閉上眼睛,有些不敢再看,這座已經被黃沙彌漫的山,很快就要被鮮血染紅了,那麼紅那麼紅,比戰火還要紅。

  “說的沒錯,死在這裡最好了。”臨花把長槍貫穿在大地之上,大地靜止了兩秒,圍繞著那個點慢慢的光暈盈動。

  他大笑起來,有點孩子氣,卻很歡快:“死在這裡,最好。”

  死在這裡麼?

  青君再也無法忍耐:“明明可以和談的,為什麼一定要打。”

  上次就因為忍耐不足,最終神魔兩界兩敗俱傷,反倒幽冥坐大,如今連臨水都說該是休息養生的時候了,為什麼還要犧牲那麼那麼多的士兵。

  小人物的命難道便不是命嗎?

  “是我們先動手的嗎?”臨花斜斜地瞥了他一眼,“你們自己的神族不堪誘惑墮落了,錯要怪在我們身上,你們屠殺我們叫匡扶正義。”

  臨花嘲諷地看著他:“你是不是覺得你喜歡過我,就是我的特別榮幸?”

  十三在一邊面無表情地聽著,手上轉著一個碧色的大刀,見青君眼睛掃到他身上,才低頭微微地行了一個禮。

  “皓靈君。”

  十三做的禮儀很好,像是古代的貴族,青君瞇起眼睛,真的不太記得,當年魔界還有這樣出色的妖怪。

  “我沒有覺得榮幸。”青君把眼光收回來,看著地面,“我只是覺得,現在還不是戰斗的好機會。”

  “什麼時候是,你們准備好的時候?”

  青君啞口無言,他想起來,很久之前,魔界懇求休戰的時候,是他自己不肯停手,執著地要打下去,最終熱火了上代魔君,最終再也無可挽回。

  他若說自己現在後悔,那是不正確的,可是他現在就是後悔了,後悔的嗓子都發苦。

  代價這會兒,不管多久,都會穿越時光而來,執著地找上你。

  哪怕你這會兒已經忘了。

  臨花不再跟他廢話,只是微微一笑:“你若不肯離開也好,那就看著我打了,你我相識這麼久,怕是還沒見過我用槍吧。”

  是的,臨花不用槍,臨花喜歡用刀,青君有些疑惑,難道臨花的槍更好麼?可既然更好,為什麼臨花從來不用?

  他如此疑惑,臨花笑的更燦爛了,眼睛那麼亮,“我會把長琴的頭顱送給你。”

  “你……”

  青君色變。

  “要麼你就到那邊去,跟我反陣營對打。”臨花揚起脖子,嘲諷地笑笑,“要麼就像個懦夫一樣站在這裡,親眼見我屠戮你的族人。”

  他大笑著伸手去拔那插在土中的軍旗,手剛碰上軍旗,卻被十三按住了。

  “我來吧。”

  臨花愣住了,十三緊張地搓搓手:“殿下如此尊貴,怎好親自動手。”

  青君幾乎看到,臨花眼睛裡的亮光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那麼濃郁,看的他都心疼了。

  臨花定定地看了十三幾秒,然後松開手,笑了一笑,“我倒忘了,現在你才是他們的統帥了。”

  十三接過那面黑金色大旗,那旗長達數丈,用黑色的桐木高舉,在長風裡烈烈飛揚,像是一只大鳥,大的遮天蔽日,也威風無比。

  他猶豫了一下,看看臨花,又看看青君,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實在不是我防著殿下。”他有些猶豫,“可是殿下……”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殿下,這是他的魔界啊,你……搶不得他的風頭。”

  臨花點點頭,可是誰都可以看出他的失落,那種失落不是傷心,只是一種微微的悵然。

  青君想他懂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將軍,臨上場之前被告之,你不能上場了,因為你太強了,會搶了風頭。

  他想起他還是人類的時候,因為他的不祥,克死了他的母親,父親便嫌棄他嫌棄的要命,後來等母親死後,青君才知道,原來父親外面有別的女人和別的孩子。

  那個小弟弟比他小四歲,他從來不提起這件事,可是現在,臨花的眼神讓他想起了那種難受。

  小弟弟比他聽話比他乖巧,更沒有他那種命,所以父親便格外疼弟弟,無論青君怎麼努力,都得不到父親的肯定。

  他記得他離開那個家的時候,才十七歲,連張身份證都沒有,可他決絕地離開了,因為他無法忍受。

  父親不喜歡他,這他理解,可是父親也不允許他優秀。

  青君的記憶裡,發成績單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別家的小孩是怕成績差,而他怕的是成績太好,太好的成績,贏來的總是父親的暴打。

  很多年後,青君輾轉反側四處流浪的時候,才懂父親的意思,他想,父親是不喜歡他超越那個小弟弟,因為小弟弟成績不好,他成績太好,那個女人會鬧。

  多年後,他有了自己的店,銀行裡的錢多的他一輩子都花不完,他已經老邁的父親開始後悔,開始思念他,一天一個電話,一周一封信,那些雪白的信件把他的抽屜都填滿,可是他再也不回頭。

  他無法原諒那些往事。

  臨花現在與他差不多,青君想,看著這個男人一點一點地絕望,那種絕望是有形的,將臨花網住,像是被蛛網黏住的小蟲子。

  臨花這樣英武的男子,用小蟲子形容很可笑,但是確實如此,他現在就是一只絕望的蟲子。

  確實臨花完全可以反了臨水,自己做魔君,青君想,不過他猜,臨花再也沒有那股勇氣與熱血了。

  他們都老了,體內燃燒的血液都漸漸地冷了。

  “那這樣。”臨花蠕動了一下嘴唇,“我為偏將,你依舊是統帥,我留下來可好?要麼算我一個無名小卒也行。”

  這算是極致的讓步了,青君想。

  十三看著臨花,也很無助,他是個相當漂亮的孩子,那麼柔軟好看,像是女孩子,有一雙極其清亮的眼睛,清澈如水,可是卻有種波濤而怒的堅定。

  “殿下,我很抱歉。”

  十三行禮拒絕,哀傷與堅定。

  “他說,希望他回來的時候,我迎接他的。”臨花轉過頭去,低聲道,青君忍不住想,臨花此刻臉上的表情是什麼呢?

  傷心?憤怒?或者兼而有之,又抑或什麼也沒有?

  這個男子曾經是名將,所有的神魔都說他天生屬於戰場,他是一場神話,所過之處,萬民擁戴,可是如今,他連再次握槍上戰場的機會都會被剝奪了。

  世界總是這麼殘酷,將你慢慢地淘汰。

  “我知道他不願意,他是愛殿下的。”十三點點頭,柔聲道,“既然他不願意做,我便替他做了,我不怕傷害你,他與殿下兄弟情深,可是也請殿下體恤我們為臣子的心,我希望,他的位置穩固。”

  臨花點點頭,笑了笑:“你們的天下了。”

  “我們的天下了。”十三淡淡的,“我知道我對不起殿下,待他位置穩固,我願意自裁以息殿下的委屈,可是如今,只能委屈殿下了。”

  十三說抱歉說委屈,說的那麼認真,可是也那麼決絕,他是真的擁護臨水,不給臨花一點點機會。

  “真羨慕他啊。”臨花退後了兩步,將那柄長槍拔了出來,上下細細地掃視了一會兒,滿眼眷念。

  他摸著那柄槍,溫柔的像是撫摸女人,那麼欣喜與疲倦:“這柄槍,是父皇給的。”他怔怔地看著它,好像回憶到了那個瞬間,“他甚少送我東西,只有這麼一桿槍,雖然每位皇子都有,但是我卻知道,他送我的時候,是希望我能成為開天辟地的英雄的。”

  “我擅長用槍,可是因為這是父皇送的,因為太珍惜倒不太用,最終反而生疏了。”他歎息一聲,把槍扔給十三,“如今想來,它這樣的名器,跟著我必定是極其委屈的,現在就送你吧。”

  十三接過長槍,大驚:“殿下,這是……皇子的表記啊。”

  “父皇都死了,還什麼皇子,成王敗寇,以後碧火才是你們皇子了。”臨花嘲諷地笑笑,“聽說美人遲暮英雄落幕是最殘忍的一件事,如今我也且當一回英雄,傷感一次吧。”

  十三蹙起眉頭,有些驚慌:“殿下,我真的逼迫你至此麼?”他有些害怕,“我只是希望……”他自己都說不全,半晌才低低地回答,“有你在,他坐不穩啊,你當你的逍遙王不好麼,何苦這麼倔強。”

  “我知道。”臨花冷冷的,舉起手看了看遠方,他的腳下,兩千多的洗塵軍安靜肅穆,如此綿長的等待,他們氣息穩定,著實是訓練的極好的。

  “本座今日就把他們交給你。”臨花看著十三,聲音像是冰塊,“本座相信你,所以你也不要讓本座失望。”他拂了拂袖,陰森森地道,“你若是輸了,他饒你,本座都不會饒你。”

  十三握緊長槍跪下去行了一個禮,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百花殺65黃粱一夢

  世界總是莫測的,青君很早之前就知道,只是他從未想過,他還能過的這麼精彩與起伏,昨天早上,他還和臨花廝纏在一起,而一夕間,便風雲色變,他被迫與臨花相對,殺了自己的孩子,還甚至要與臨花兩軍對壘,而再之後,這千鈞一發之際,臨花就這麼走了。

  這麼一場大戰在即,臨花居然就真的走了,干脆利落。

  離開昆侖山附近,天空的色彩也恢復了正常,正是夕陽西下,金色的光線從潔白的雲彩間洩露下來,那一朵朵染紅的雲彩,有的是公雞鳴叫,有的是駿馬展蹄,有的是美人旋舞,各式各樣,美輪美奐。

  臨花走的不快,行蹤也不莫測,青君想,他想隱瞞也隱瞞不了。

  一路所過之處,遍地都是花朵,有金黃的有豔紅的有碧綠的有暗紫的有亮橙的……

  青君從來沒見過如此多的色彩與花朵,濃郁不絕,臨花每走一步便開一段,大片大片的花兒在風中搖曳著,開的太過恣意與放縱,甚至隱隱含著一種霸氣。

  人間所說的步步生蓮也不過如此吧,青君默默地想,卻明白這如此奇詭美麗的景象不正常。

  “你怎麼還跟著我?”

  臨花走的不快,青君跟的不遠不近,發現臨花的心情不錯,一直在哼哼唱唱,現在他靠的更近了,才發現臨花是在唱歌。

  那是一首小調,用的江南《紫竹調》的曲子,婉轉憂傷的思鄉曲子,在他低沈的聲音裡,有一種歌斷行雲的嘹亮與舒逸。

  臨花有副好嗓子,青君想,古語在他的口中總有一種繁復而神秘的優雅,他屏住呼吸,聽著臨花曼聲唱著歌,那聲音不高,卻有穿雲裂石的盎然。

  月在天

  君笑若朗月入懷

  千年一場大夢

  夢醒不見舊山川

  傍沈香一盞

  斯人為我弦歌一段

  君許諾

  供我御風賞搖山

  千年一場大夢

  夢醒我在君不在

  閉目意興闌珊

  不知君安在

  當年仙山換滄海

  願為北風往天南

  共君踏月覽名山

  彈指我魂亦將散

  死後願化風一段

  從此長逝入君懷

  從未聽過的曲子,青君想,他原本以為,臨花是應和著那邊的軍隊在唱殤歌,如此遙遠的地方,他也聽到的遠方“男兒生來向遠方守故鄉”的震天軍歌。

  “你心情很好?”

  青君小心翼翼地問,臨花瞥了他一眼,卻一言不發。

  “你有沒有想過。”青君再次小心翼翼地靠過去,“十三的話,可能是臨水交代他的。”

  他這話不是懷疑,而是肯定,臨水倒是會做戲,自己做的款款深情兄弟情深的樣子,黑臉再來讓十三唱,直接趕臨花走,壓根就不讓臨花再領軍了。

  他心裡心疼臨花,但卻也舒了一口氣,不用看臨花與天界親自開戰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臨花冷冷地看著他,“他做的不錯,我若是在這個位置也要這麼做,他以後要負責的是整個魔界,不是我。我當年犧牲過大哥,如今他犧牲我,也是常事。”

  他說的冷淡,青君有些後悔挑起了這個話題,於是便低下頭去,不再吭聲。

  “你走吧。”

  他如此識相,臨花卻不放過他,聲音冷淡,青君更加後悔開口了,剛才還不如聽臨花唱歌呢。

  “你去哪?”

  他想臨花不會回魔界的,而且傷的也嚴重,他如何能放臨花單獨離開。

  “做我沒做完的事情。”臨花手上拿著一朵花,望著遠方,輕聲回答,“你跟著我也無所謂,只是我要去找芍藥,你要跟我一起嗎?”

  青君臉色有些難看,他的視線裡觸目所及,都是美麗到極點的花朵,連鼻子裡盈滿了香氣,可是這一瞬,他卻覺得這些花兒真討厭。

  從一開始,臨花身邊就一堆花花草草,薔薇去了有牡丹,牡丹去了有芍藥,想來如果芍藥去了,也會有一些諸如紫薇秋菊春桃之流出來。

  “找芍藥干什麼?”

  臨花看著遠方,很是茫然,半晌才吐出一口氣,低低微笑:“不知道啊,可能是四處逛逛,也可能是娶她,誰知道呢?”他低低的嘟囔著,“可是我需要她。”

  “為什麼!”青君脫口而出。

  “因為我會羨慕啊。”臨花吐出一口氣,“看到十三我就會羨慕啊,一樣的兄弟,我出生天賦都高過他,最終不過輸在,我沒有他那樣衷心的下屬之上,我這一世在上面敗得如此淒慘,想來真心愛我的,也不過芍藥之流,我自然要去見她。”

  他捂住心口,有種淡淡的倦意:“我也是需要支撐的啊。”

  青君微微變色:“難道你真的那麼在乎那個位子?”

  “蘇青君。”臨花微微低著頭,逼近他的臉頰,“我是個雄性,生來便是黃乘,我胸中有熱血,我也想到達頂峰的。”

  “我出生高貴,既然有能力,為什麼不能有逐鹿天下的夢想?”他們靠的很近,臨花的呼吸拂在青君的臉頰上,是冰涼的,像是已經死去良久,“我當然在乎那個位子,誰不在乎,男兒在世,若不能馳騁一番,算什麼男兒呢?”

  青君怔怔地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個可以拈花微笑的男子居然也有如此的血腥面。

  他覺得奇怪,他從認識臨花開始,臨花就不是善茬的模樣,可是他根深蒂固的印象裡,總覺得臨花是恬淡的,性子淡的寡情。

  “可是……”他望著臨花,迷惑不解,“這些有什麼好在乎的,縱然是在頂峰,你一個那麼寂寞,也未必高興啊。”

  他不能理解臨花的想法,真的像臨水那樣,成了魔君又如何呢?臨水過的一點也不高興,還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他想著那條暗青色的細線,覺得他或者以後都不能見到那樣肆意大笑的俊朗青年了。

  爬的越高,代價越大,數代魔君和大帝幾乎都陷入在無窮無盡的睡眠裡面,那便是極致的代價。

  那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淒慘孤寂,有什麼好去追逐的呢?

  “我可以放棄天帝的位置的。”青君幽幽地說,這句話卻像踩到了臨花的尾巴,一直安靜的青年陡然憤怒起來,琥珀色的眸子都燒成了暗紅。

  “你不在乎,就代表我也不在乎嗎?”臨花聲音嘶啞,近乎咆哮,“你知道父皇把我從你的幻覺裡拉出來我什麼感受嗎?我想將你碎屍萬段!”

  他眼神陰翳,劇烈地喘息著,那麼的倔強又那麼的衰弱:“你毀了我,毀了我知不知道!”

  “一千年啊一千年。”臨花望著他,眼睛裡有一種冷到極致的恨,“你耽誤了我那麼久,可是你給了我什麼。”他那麼的冷,卻又有種無助,“我以為我只是做了一場夢,可是夢醒了,什麼都變了。我總是想,明明只是一場夢啊,為什麼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就輸了一切呢?”

  青君終於明白了他剛才在唱的什麼,那是一種緬懷與憤怒!

  “我欠你的。”

  青君低聲回答,可是他無法補償。

  “你當然欠我的。”臨花閉上眼睛,所以青君看不清他眼睛裡的內容,“如果不是你,我如何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可是……”青君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將心裡的疑問說出來,“我的拈花佛手縱然可以消除你的記憶,先代魔君卻是能解開的。”他看著臨花逐漸睜開的眼睛,再也忍耐不住,“為什麼你的父皇……要等一千年後才消除你的記憶,而不是開始便來消除,他其實早就知道我的花樣了吧?”

  如果說先前的話是踩到了臨花的尾巴,這句話是徹底踩到了臨花的心上,青君看著他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像是大雪壓境,連一絲血色都找不到。

  他想自己問到了關鍵,徹底傷害了臨花,可是他不後悔,他從來搞不懂這裡面的關系,而如今,他必須搞懂了。

  “你總說我不懂你。”青君輕輕靠近他,有些憂傷,“可是我喜歡你的。”

  “喜歡我?那我便告訴你好了。”臨花推開他,大聲地道,“我不愛你,我從來也不愛你,我恨你恨的要命。”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可是我總想,你是唯一一個願意說愛我的啊,我不能殺了你。”

  他在地上坐下,聲音越來越低,最終低成了呢喃:“我很羨慕啊,我羨慕臨水啊,我從出生起,便是最後一只黃乘,母親說,我要做一個完美的收鞘,我要擔負起責任。”

  他捂住臉頰,那麼無助:“我拼命拼命地練習,可是父皇從來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他喜歡大哥,因為大哥淳樸,他喜歡臨水,因為臨水是他的最愛生的,他疼惜四弟五弟,因為他們都毫無威脅,他只是討厭我!”

  他把頭埋進膝蓋,青君想了想,伸手去摸,卻發現他的臉上干干的,什麼也沒有,可是這股干燥讓他更加難受。

  “我怎麼討好他也沒用,他總覺得,我會威脅臨水。”他咬牙,“我不服氣,論天資我比臨水強,論身份,我也比臨水強,甚至說努力,我也比臨水努力,可是為什麼,我明明也可以做魔君的,我憑什麼要然給臨水!”

  “根本不公平,他們都不喜歡我,可是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臨花抬起頭,微微一笑,眼睛裡果然沒有淚水,“我都告訴你了,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青君想,跟他猜的一樣罷了。

  先代魔君有臨花如此戰斗力強悍的孩子,卻從不加以太子之稱,所有的神魔都看得出來問題。

  “你也在利用我罷了。”他疲倦地一歎,“父皇利用我沖鋒陷陣,可是我想討好他,所以他送我一桿槍,我便拼命給他看。”

  “我可以不做魔君啊。”他望著天空,“可是他為什麼從來不摸我的頭呢,他明明會摸大哥的頭的,也會抱抱臨水,可是他從來不碰我。既然憎恨我,那又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呢!”

  他失魂落魄,問著青君,可是青君也不知道答案,因為他不是先代魔君。

  只是他有一種憤怒,就像他在人間,他總是想不通,一樣都是兒子,為什麼有的生下來就是要被疼寵的,有的卻是要被嫌棄的。

  明明……明明都是一樣的啊,青君感覺喉嚨裡脹脹的,似乎破了。

  “你可以殺了臨水,取而代之。”

  “我想殺了他的。”臨花慘然一笑,“你真以為我殺不得臨水嗎?魔界的兵都是我的,只要我願意,可以一呼百應。”他頹然坐下,“可是他是我弟弟啊,他是……”

  “他是父皇最愛的孩子啊,我怎麼忍心讓父皇失望。”

  最討厭的事情不是你不會,而是你不能,於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從指間流逝。

  “青君,你不懂我。”臨花看著他,搖搖頭,“你從來都不懂我,你只是一廂情願地喜歡,可是你知道什麼呢。”

  “我確實不大懂你,我以為你很散漫的。”

  青君幽幽回答,他以為的臨花性子恬淡,可是如今這個跟他講話的,分明愛憎分明,他有些後悔,為什麼之前他從來不聽臨花說話。

  如果……如果他早點了解,他想,他可以挽回很多錯誤的。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性子散漫?”臨花曬然一笑,“我小時候,幾乎很少睡覺,唯一想著的事情便是修煉。阿銀殿下說,如此拼命不是正途,會毀了我,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讓父皇高興,讓他誇我兩句。”

  “可是他從來都不來啊。”臨花幽幽地歎息,“我的寢宮是斑斕山最好看的,可是父皇寧願去大哥的石頭窩也不願意來我這裡。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日日夜夜地訓練,我總是在想,或者是我的努力還不夠,或者是我的進步太小,父皇還不滿意,於是我便更加努力,可是他還是不來啊……”

  長夜無聲聽落花,青君陡然想起一句話,覺得光是臨花的話,就從裡面聽出了極致的寂寞。

  “我總是睡不著,所以我便讓天青居下雨,大雨傾盆的夜晚,我會比較容易入睡。可是那樣還是不夠啊,我讓薔薇在院子裡弄好鼓點,讓它日日夜夜地響著,又掛上鐵甲,每天都讓風呼呼地吹著,我抱著薔薇,便能聽到戰鼓雷雷鐵甲鳴鳴,我幻想著風雲色變,外面熱熱鬧鬧的,那樣我便能稍稍安睡。”

  “薔薇那麼暖,我抱著她,可是我還是不舒服啊,我總是在想,為什麼呢為什麼呢我什麼呢,我終於受不了了,我離開斑斕山,可是我還是想不通。我把魔界的天空變成我喜歡的天青色,我的墨界,總是小雨纏綿大雨滂沱,可是我還是覺得寂寞啊。”

  青君想起那些在人間的日子,臨花也是深夜不睡,總在玩游戲,極其偶爾的時候,他才會見到臨花睡著,蜷縮著身體,不安而孩子氣。

  他想,臨花說的沒錯,他從來都不知道臨花也有這樣多的恐懼,他印象裡的臨花,總是那樣神氣十足的,總有很多點子,總有很多新奇,簡直無所不能。

  他想上前攬住臨花,可是他不敢,他忍不住想,他喜歡了那麼久的臨花,到底是什麼,難道真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想他的憐惜表現的太露骨了,因為臨花很快地擺擺手:“不要這種表情,我還沒有死,我也沒有向你訴苦。”他翹起嘴角,有些甜蜜,“我只是想告訴你,沒有什麼是挺不過去的。”

  沒有什麼是挺不過去的,就像什麼疼都會過去的,因為習慣了。

  可是習慣了一樣會痛啊。

  痛的時候,可以把嘴巴閉上,不洩露出一點點呻吟,可是還是會痛,隱瞞的了別人也隱瞞不了自己,那樣反倒更加可悲。

  “不要再跟著我了。”

  臨花吐出一口氣,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再次笑笑,安靜又百無聊賴。

  “或者我生下來就是個失敗者,唯一幸運的是,此後再也沒有黃乘一族了,怕也沒有後輩再笑話我了。”

  他右手捏著一支鵝黃色的花朵,青君這時候才發現不對頭,這是一朵夢瑤花,通俗一點說,便是空間之花,能夠切割空間的!

  切割空間,就是說臨花可能去任何地方,五界之大,他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臨花了!

  “再見。”臨花最後說,沖青君一笑,“其實我也沒有那麼討厭你的。”

  青君大叫著去抓,可是晚了,那朵嬌豔的花朵一瞬間便謝了,於是坐在那裡百無聊賴微笑的男子也慢慢地變成了透明,緩緩消散在了空氣裡。

  滿地只余幽幽花香。

  百花殺II

  百花殺66相思樹

  一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

  古剎西風,荒草萋萋,寺外一葉扁舟肆意橫渡,遠遠瞧去,流水湍急,野舟空無,倒像是見鬼了。

  一個人睡在荒草裡面,烏發萎地,低低地唱著歌,他聲音清脆,來來回回地只聽著他哼著“他年你我若再見”,顛來倒去的,也不知道他年他若再見便如何。

  “你睡在這裡干什麼?”

  野舟緩緩靠近岸邊,空無一人的小船上卻傳出一聲歎息,那歎息聲極淡,甚至還隱隱地含著笑意。

  “等你回來啊。”睡在荒草裡面的人翻了一個身,黑色的頭發上沾滿了枯草,可是那些亂七八糟的的東西一點也不損壞他的俊美。

  那是一張極其俊美的臉,皮膚看起來簡直像是透明的,好似活玉生香,露出的半邊耳朵瑩潤小巧,掩映在黑發中像是一塊小小的玉璧。

  “你怎麼又變成這個樣子了。”

  無雪的傍晚,卻比大雪的深夜還要寒涼,停下來的野舟上面,緩緩走下一個男子,他手裡拿著一朵淺紫色的花朵,穿著一身鵝黃色的長衣,一般男子穿這樣的嫩黃總是不倫不類,但是他穿著卻有種如沐春風的和煦。

  “我突然覺得,做男子更有趣點。”躺在地上的男子爬起來,拍拍身上的荒草,嘴角裂了開來,“花花,你敗了。”

  穿著鵝黃衣服的自然是跑了一半的臨花,他再次微微歎了一口氣:“為什麼我覺得,我敗了你很高興的樣子。”

  “你還要死了。”

  俊美的男子豈止高興,簡直是手舞足蹈。

  “是啊。”臨花喃喃自語,“芍藥啊,我跟別人說要回來娶你,你又變成了男人,我可怎麼辦啊。”

  芍藥摸了摸下巴,從嘴巴裡拔出含了一半的雜草,也卻學著他微微歎氣:“那我就委屈點,娶你吧。”

  臨花點頭,從口袋裡掏出兩顆糖果,自己吃了一顆,看了看芍藥,又把另外一顆放回口袋裡:“我現在叫你什麼,將離還是芍藥?”

  芍藥的本體是猙,那是一種極其特殊的物種,時男時女,到定情的時候才能固定下來,臨花收她的時候,她是女的,說是叫芍藥,結果還沒帶回墨界,就又變成了男的,說是叫將離。

  臨花想起那個夜晚,摸到了床上,卻陡然發現床上的生物跟他一樣多一根的時候,是多麼的驚悚啊……尤其是,他後來看到將離在繡花的時候。

  猙這玩意兒,跟九尾狐差不多,有五條尾巴,於是便有五條命,臨花別的不懂,但是一般都知道,多命的生物都不好招惹,所以他多數時候都不找芍藥,可是如今薔薇牡丹犧牲了,他也只能委屈一二了。

  不過芍藥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極其彪悍的,不然自己也不敢把他安排在最後。

  “隨便你。”將離自己動手,從他口袋裡掏出那顆糖果,慢慢地剝開吃了才抓住臨花的手腕,“還有多久?”

  將離看脈的動作嫻熟,力氣也不小,臨花甩不掉,也就隨便他去了,四處看了看,張望了半天才轉過頭來。

  “誰知道呢,一年半年或者一個月。”

  將離松開手,臨花將手插回口袋裡,歪著腦袋看美人:“將離啊,我要死了啊……你說,我是不是去做點什麼啊。”

  他的護心鏡碎了,命丹丟了,這次更好,連五髒六腑都碎了大半,臨花看著將離,微微一笑:“話說我死之前,還是想看見你變成女孩子的啊,我總記得,我遇見你的那天,你打著小傘,冠絕天下的樣子啊。”

  將離拍著他的頭,很是不耐煩:“我定型了。”

  他抓住臨花的手,往寺廟裡走去,這地方空無一人荒蕪的後者花了半個月才找到這裡,之間的種種困難堪比跋山涉水了。

  “定型了?”

  臨花詫異地回看,眼睛一瞬間睜到了極致。

  “對啊。”將離面無表情地往前,“我有喜歡的人了。”

  猙在定情的時候會固定性別,看來他喜歡的是個女孩子了,臨花遺憾地想,怎麼他們在一起混了這麼些年,將離也沒有愛上他呢。

  要是將離愛上他,好好的做芍藥,他說不定真的會娶了芍藥的。

  寺廟裡空空如也,裡面蛛網遍地,灰塵滿天,只有一尊大佛沈默地蹲在裡面,表面泛著一層金光。

  來這裡干什麼,難道是拜佛嗎?臨花嘀咕,卻不反駁,安安順順地跟著將離走到了大佛之前。

  “我准備好了。”將離從腰帶裡面翻出一顆藥丸,得意洋洋,“老子就知道你會輸,幸好老子早有准備。”

  他去找青君的時候,將離便說,他會落魄回來,臨花對此不置可否,不過如今,他倒有些佩服。

  這天下間,還是有人能看透他的。

  將離晃晃手上碧色的丸藥,彎唇一笑,神氣十足:“來,小花,求我娶你,我就告訴你,怎麼讓你再多活兩年。”

  “你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怎麼還胡來。”臨花斜視他一眼,湊過去看了看那顆藥丸,那碧色的藥丸上有一點淺淺的紅痕,“咦,你牛逼的很好啊,連琉璃血都偷到了。”

  天界的琉璃血,是伏羲大帝留下的一點血脈,說是可以肉白骨死而復生,臨水費盡心思去為臨夜去奪那個,不想卻在這裡。

  不過臨花本身清楚,說是死而復生,不過是對尋常神怪有用,真的魂飛魄散的妖怪,用了琉璃血也沒用,裡面還要加一味藥引。

  他不告訴臨水,只是不願意打碎臨水的希望,至於為什麼他這麼清楚,就是因為當年他年少輕狂的時候,跟將離打過賭,誰能先把天界至寶琉璃血先弄到手。

  這麼些年過去了,他沒有成功,不想將離居然成功了。

  臨花也不想問將離是怎麼弄到手的,他清楚他這個書童向來擅長無中生有,不過將離這會兒提起這個顯然是不懷好意。

  “她不肯嫁給我。”將離搖頭,吃了糖果,從臨花的口袋裡又翻出一袋蠶豆,他看了看蠶豆,小心翼翼地咬了兩口,才放心地往嘴裡扔了一把,含含糊糊地解釋,“小花,我跟你說,你家弟弟敗了,他沒熬過千年選命。”

  臨花應了一聲,接過那粒救命藥丸仔細瞧了瞧,然後放進嘴裡:“謝了,我嫁給你了。”

  他笑瞇瞇地,將離也笑瞇瞇的,半晌之後,後者才收起笑容:“你分明知道的,這藥丸是最後的希望。”

  “嗯。”

  “他為了救你,過度使用分離術,無法再合二為一才慘敗的。”

  “嗯。”

  “他找幽冥王,只是為了幫你找回剩下的一部分。”

  “嗯。”

  臨花還是點頭,自己也拿了一顆蠶豆,與將離並肩看大佛,那佛像也不知道建造多久了,金漆剝落,十分不堪,卻有種端肅的莊嚴。

  “剛才那藥,可以讓他恢復的。”

  “我知道。”

  “你真殘忍,一秒鍾的猶豫都沒有啊。”

  “是啊。”

  將離終於笑起來,聲音輕輕的:“小花花,我真是喜歡你啊,這麼果斷殺伐的性格,不枉我這麼努力幫你。”

  “咦,你分明已經答應娶我了,你我夫妻何必如此客氣。”臨花眨眨眼睛,笑的十分含蓄,“你希望我叫你娘子還是夫君?”

  “隨便。”將離長歎一聲,“我說,你五髒六腑移位腐爛就算了,為什麼還會有產後失調啊,難道你又干了什麼出格的事情。”

  “咦,你難道吃醋了?”

  將離鄙夷地看著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我聽說,你消失後,青帝回上三界了。”

  “他本就是上三界的神仙,當然該回去,大帝雖然想罰他,但他服個軟,大抵還是會原諒他的。”臨花回答,輕飄飄地拂開將離語氣裡的逼問,“將離啊,你要是想問,直接問便是,你我夫妻,我如何會瞞你。”

  “他找不到你,會真的崩潰吧……況且,他想救你,肯定會不擇手段。”將離靜默了兩秒,“你在逼迫他,徹底跟天界決裂麼?”

  臨花彎眉笑笑,甜蜜蜜的:“廢話,又想喜歡我,又想全身而退,哪有這麼多的好事。”他眼角裡一閃而過的厭惡,“招惹了我,難道還能安之若然,我當然不會給他退路。”

  “好可憐。”將離喃喃自語,突然微微一笑,“我陪你把藥送給臨水去吧。”他歎息一聲,“你的動作比以前慢多了。”

  臨花靜默了兩秒,展開手指,裡面躺著一枚碧色的藥丸,剛才他往嘴裡塞的時候,虛晃了一槍,不想將離居然看穿了。

  他想起很久之前,他的動作輕的拂過花朵上的露珠時,能不驚醒花朵的十萬纖維,而如今,他連做個假動作都能被將離看穿了。

  人不服老真是不行啊,他高興地想,幸好他不用再活很久了。

  美人遲暮是件殘忍的事情,可是對於不美的人來說,也是件很殘忍的事情啊,好在他再也不用過那種討厭的生活了。

  “沒見過你這樣,對自己這麼狠的。”將離搖頭,指指遠處的大佛,“我在那邊留了一條通道,我陪你去吧,”

  “好。”

  百花殺67流年度

  “花花啊。”

  “嗯。”

  “藥是送給你兄弟的。”

  “嗯。”

  “我是陪你送的。”

  “嗯。”

  “所以……這飯也得你做是不是?”

  “嗯。”

  “好乖。”

  將離摸摸臨花的頭發,隨便誇贊兩句,如今魔界與仙界大戰,直接開辟通道一定會被發現,他只好迂回地折騰了好久,這期間不提各種路程辛苦妖獸障礙,但是這沒侍君服侍,便讓他受不了了。

  沒有侍君就意味著沒人做飯,沒人洗衣服,沒人鋪床。

  “可是你是夫君。”臨花被摸了頭,瞇眼笑了笑,“難道不該是夫君照顧我嗎?”

  “我什麼時候成你夫君了?”

  “哦,那就娘子吧,娘子做飯是天經地義的,所以還是你去吧。”臨花看了一眼將離,乖巧地把地上的那尾魚踢了過去,“你昨天說娶我的,我答應了,皇天後土在上,你不會反悔吧?”

  地上的魚是剛才他們走過鹽河的時候順手撈的,因為臨花身份特殊,所以也不敢太敢囂張,一路從北跋涉避開妖魔,穿越界林,抵達千奇百怪林再繞出去。

  避開妖魔的後果就是一路行程荒蕪,總是遇到形形色色的妖獸,臨花身體不好不能應戰,一路走來,將離卻忙碌的要爆發了。

  “到底怎麼了?”將離緩聲問,“你做事我從來不管你,不過我偶爾也是需要理由的。”

  臨花露出肩膀,那裡一個黝黑的大洞,裡面流著暗黑色的血液,看起來是被刺穿的,周圍塗著藥劑,卻還是潰爛了。

  他如今身體差的很,就算不應戰也會遇到點意外,將離不能一直守著他,譬如今天遇到了一只勝遇,一時不差就被偷襲了。

  “真好。”

  臨花看著傷口,想了想把手指按進去,裡面黑色的血液被擠壓了出來,他又想了想,“幫我掏出來。”

  將離湊過來看了看,這傷是火灼的,裡面還殘留著半個炎球,他皺起眉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玉佩塞進臨花嘴裡:“怎麼傷的這麼嚴重。”

  臨花咬住玉佩,將離拿出一把刀,動作快如閃電,一捅一掃之間那片血肉就被削去了,露出蒼白的殘肉,像是燙傷了似的。

  “還沒流血啊。”他喃喃自語,看著臨花蹙眉,那塊玉佩被咬的咯吱咯吱的,四方都裂了開來。

  那柄刀十分鋒利,在他喃喃自語的時候,手下卻不停,又是一挑,血終於流了出來,他動作迅疾,從衣袖裡掏出一枚藥丸用力按下去,吐口便是一陣火。

  火的熱度混合著燒化的血液與藥丸湧進了傷口,將離一笑,用力一巴掌拍下去,他力道極大,等再松開的時候,臨花肩膀上的火已經熄滅,傷口也結痂了。

  “真厲害啊……”他感歎,把玉佩從臨花的嘴裡掏出來,那玉已經被咬碎了,一片片晶瑩剔透,而後者滿頭是汗,眼睛都空了,“這切玉一般刀劍都砍不斷的。”

  臨花疼的抽搐,好一會兒眼神才重新凝聚了起來。

  “你剛才說什麼還好?”將離用手帕擦手,又重新坐下去,再不看狼狽的臨花一眼,隨便後者慢慢地穿衣服。

  “你能問為什麼啊。”臨花輕輕回答,“你能問我為什麼,我卻不知道去問誰啊。”

  “你早就預料到了吧。”將離思索片刻,“魔界會慘敗,只是你之前為什麼不說呢。”

  他們一路走來,魔界大敗的消息鋪天蓋地的,這是這地方跟仙界不同,敗的越慘,妖魔反倒越熱血沸騰,現在幾個界層,都熱鬧的翻天了。

  好戰是妖魔的天性,有時候將離都覺得,與其這麼對內消耗互毆,還不如常打打架,那於好戰族來說,還算是幸事一樁。

  “說了他們就信了嗎?”

  “你家小弟會信的吧?”

  “那又怎麼樣呢?”臨花平靜地望著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火光下流光溢彩,“這是他的天下,他的魔界,他有本事就守住,沒本事就跪下去。況且……”他頓了一下,“他從頭到尾就沒想讓我參與其中啊。”

  將離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兩眼,微微嘟囔:“他太年輕了。”

  “是啊。”臨花點頭,“太年輕了,所以我不得不寵著他。”他歎息一聲,“可是別人不會寵著他的,很多時候,想做和能做差很遠的。”

  “我以為你很喜歡他的。”

  “我喜歡啊。”臨花幽幽地,“他是個孩子,有點沖動有點固執,他總是想著,他喜歡的人要活的好好的,你看著他,就覺得安心,哪怕他死了,也會護著你。可是很多時候,這個世界是要靠實力的啊,哪怕他努力了,也未必是金石為開的。”

  “可是這樣的孩子很討喜吧。”將離笑笑,撐著下頜看望遠方,“心裡暖暖的。”

  “是啊,他是個好孩子。”臨花同意,“可是魔界不需要孩子,他們只需要一個強者。”

  這個話題有些蕭瑟,將離懶洋洋地躺到了,他穿了一身干淨的白衣,看起來干干淨淨的,卻喜歡隨便躺在地上,甚至打滾,最神奇的是,饒是如此,他看起來還是干干淨淨的。

  “花花啊,你有沒有想過殺了他取而代之啊。”

  “有時候會吧。”臨花轉著眼睛,那一瞬的哀傷像是水波一樣流過,僅僅是眨眼,又迅速消融了,轉而變成一點點的狡黠與羞澀,“娘子,你不覺得這魚太難吃了嗎?”

  他款款深情,溫柔細語:“你自小金尊玉貴的,如此這般委屈,夫君我很是心疼啊。”

  將離吃了一半的魚掉在地上,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皮膚,戰栗了一下。

  “所以?”他粗著嗓子問,覺得自己的精神被深深傷害了。

  “所以。”臨花溫柔、討好、狡猾地看著他,“所以,把王城裡的侍君都叫出來吧,我堂堂攝政王,既然出行,就算不是寶馬幡蓋五十裡,也該是輕袍緩帶旖旎而行,最起碼也得有十數個侍君青衣書童來伺候啊。”

  將離用見鬼的表情看著他。

  “我們是在偷渡!”

  “我是王。”臨花堅持,“說來你不是很愛吃嗎?這點你以後可以和我家小弟仔細交流一下,我一直懷疑他是饕餮。”

  “真的?”將離提起點興趣。

  “真的,不過這個留著以後再說,我是說,我有個易牙侍君,你不想嘗嘗的手藝嗎?”

  易牙啊……將離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吸口水的聲音。

  “是吧,等他們來了,我們就不用顛沛流離了。”臨花笑瞇瞇的。

  “你想……干什麼?”將離低聲問,“你這麼大張旗鼓,是為了吸引誰來嗎?”他略一思索,“難道是青君?”

  臨花用一種贊歎的眼神看著他:“阿離啊,你我真是心有靈犀啊。”

  被喊阿離的將離臉色扭曲了一下,有點痛苦,忍了又忍,才沒有爆發出來。

  “你是真愛他啊。”

  臨花大吃一驚:“這話怎麼說?”

  “你不是擔心他單獨去幽冥界找你麼?”將離不屑地看著他,“你怕他不小心死在那裡罷了,我說,你以前可不這麼多情的。”

  “阿離,你越來越了解我了,我突然好喜歡你怎麼辦?”臨花捂起臉,有點羞澀。

  “我不信你看不出來。”將離突然臉色漲紅,用力推開臨花靠過來的臉,“我們當初說好去偷琉璃血,那玩意兒是天界至寶,丟失了卻也沒什麼神仙在意,不過是因為他們確信我們找不到藥引。”

  臨花似乎很喜歡看將離臉紅,不死心地又把臉湊了過去,有點心不在焉:“大概吧。”

  “那個藥引是青君吧。”將離緩緩張開手,有些緊張,“你家小弟想殺了青君做藥引,你呢,想維護你家小弟,又不肯殺了青君,斡旋其中,豈不是太悲慘了。”

  臨花抬起眼睛,他的眼睛一直含著笑意,但這一刻那點暖陽般的笑意緩緩退去,像是結了冰的棋子。

  “阿離啊,有些事情呢,你知道了也不能隨便說出來的。”

  將離有點緊張,一手悄悄捏了一個訣,雖然他有自信此刻的臨花虛弱的打不過他,但他還是不敢大意,這個男子,曾經被譽為戰神,出色的並不僅僅是戰斗力。

  氣氛一觸即發。

  臨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頓了一頓又笑起來:“阿離,你緊張什麼,難道你以為我會為這個殺你。”他又靠了過來,趁著將離發呆的功夫,終於蹭到了將離的臉頰,然後心滿意足地大笑,“好香啊。”

  將離漲紅了臉,氣的七竅生煙。

  “所以我才四處奔波啊。”臨花托腮,懶洋洋地笑著,“我將死之身,別的還有什麼好讓我在乎呢。”

  “然後呢?”

  將離灰溜溜的,想著他認識這貨這麼些年,還真沒想到這貨會真的有情。

  有情的臨花啊,是件多麼恐怖的事情啊。

  “然後。”臨花摸摸下巴,“然後當然是留下我的風流名聲,四處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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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花說想要侍君,就要聽他的,改變路線,只是將離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不是侍君找他們,而是他們去找侍君,現在還跑到離界這地方來招搖過市。

  “禪城。”臨花低聲回答,“混沌初辟,民物始生,釋迦牟尼佛垂憲萬世,見這裡瑞氣氤氳彩雲環繞便命名為禪城。”

  將離點點頭:“禪城不在上三界,在魔界倒是奇特。”

  這裡確實有禪城的味道,來往的妖怪都御風乘雲,飄然若仙,或駕赤鳳,或跨異獸,往來萬千,次第而過,著實仙氣繚繞。

  “他老人家虛懷若谷,向來看仙界與魔界一般無二。”臨花笑笑,望著遠方騎著鸞鳳而來的一大群美人,“據說先先代魔君本想把魔宮搬到這裡,只是……”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把話咽了下去,換了一個話題:“芙蓉來了,你不要跟她吵架。”

  “芙蓉來了?”將離大驚。

  魔界的臣子都清楚,二皇子臨花風流無雙,手下一干女子個個都是頂尖的美人,最出名的便是薔薇牡丹,生的雪膚花容,號稱魔界並蒂雙生花,但大家更清楚,他手下最厲害的卻是芙蓉。

  “是啊。”臨花喃喃自語,“我也不想她來的,可是她不來,我也搞不出這麼大的陣仗啊。”

  薔薇牡丹是侍女,芙蓉卻是守王城的女將,生就一雙水翦明眸,瞧起來美人纖纖,卻脾氣暴躁,一手珊瑚鞭卻得出神入化,連……二殿下也被打過。

  有樂從天邊來,選調清雅,脆管繁音,一片叮叮咚咚,堪的是風雅動聽。

  臨花往後退了兩步,看著一隊車馬而來,脂粉仗的架勢,幕卷流蘇,簾垂金珠,一方金輦明珠為墜,玳瑁為環,兩側的侍女粉面紅唇列行而來。

  “可是這陣仗不會太大了嗎?”將離垂目,臨花也有點無力,他從來不帶芙蓉出門,便是因為此處。

  漫天都是香氣,車馬所過之處,先是有侍君用清水潑灑在地,俄而才是赤紅色長毯,那毯子血紅,卻有種柔軟的流動感,像是用天邊的雲彩剪裁的,長達數理,一直鋪設到臨花身前。

  “我要不要幫她們一把?”他癡癡地看著,長毯之後還未完,居然還有一隊梅妝侍女膝行而來,素手纖揚,花瓣灑落,浩浩渺渺,花俏無邊。

  “她會打你的。”

  將離飛快地往後退了一步:“你確定你真的要見她嗎?”

  美人如花,香氣如雲,可是芙蓉還沒靠近,將離就已經聽到了一聲清叱,臉頰邊一陣裂風。

  “為什麼打我不打他?”將離無聲無息地移開身體,赤紅色的珊瑚鞭像是蛇一樣的翻卷過來,劈頭蓋臉地就朝他打下。

  已經等不及侍女撒花完畢的女將已經御風而來,柳眉倒豎:“你以為他逃得掉嗎?”

  一陣狂風暴雨,美人纖手斜拈,臨花就被一頓鞭子打上了,後者苦笑一下,也不躲避,硬生生地被打了好幾下。

  “芙蓉啊。”臨花歎氣,“要打就打兩下,等會兒沒人了你想怎麼發洩就怎麼發洩,這會兒先給我留點臉如何?”

  如此打的陣仗,金輦緩緩而來,周邊已經圍了無數的妖怪,魔界的妖怪跟人家一樣,也是八卦的很,看熱鬧看的很是愉快。

  “你居然傷的這麼重。”芙蓉越發的怒了,“連我的赤龍鞭都躲不掉了。”

  “我躲得掉也不敢躲的。”臨花還是歎氣,終於笑起來,“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百花殺68無端又被西風誤

  魔宮有五殿,東曰青華,南稱凝神,西叫碧玉,北呼藥珠,這四殿內,奇花異木、珍禽異獸不可言勝,更有雕梁畫棟奇風異館等雄偉瑰麗的妖林殿、重華殿、層巒閣、風月居等等說不完的景致,將離素聞魔宮奇詭,卻從來沒想過臨花的居所能有這等輝煌。

  “你住在中間?”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臨花往前走,落腳便歎,臨花似乎喜歡青黛色,這裡籐條掩映,松筠如屏,地上金磚鋪就,雕欄玉砌,讓人心目神奪。

  如此奢華的宮寢,,繁花似錦,香蝶迷惑,漫步其中,幾乎會如癡如醉,如夢如鏡。迷醉其間不知幾何。

  “是啊。”臨花有點心不在焉,隨手拽了一片葉子,“東邊的碧玉是臨水住的,凝神宮是臨月的,我住在中間,叫長生。”

  長生宮?將離搖搖頭,他跟著臨花很久了,一直陪著臨花住在王城,從未來過魔宮,卻想不到這裡繁華如斯。

  不過奇怪的很,魔宮如此繁華,歷代魔君卻都不愛住在這裡,都喜歡住在斑斕山上。

  斑斕山上有上百道障礙,甚少有妖怪能上去,每一代皇子想要見到魔君,都要單槍匹馬上去,將離自詡聰明,從不冒險,所以並沒去過斑斕山,也不知道斑斕山有什麼魅力,能留住代代魔君。

  “你在斑斕山的寢宮也叫長生宮嗎?”

  臨花搖搖頭:“叫天青齋,長生宮是最初始的魔君留下的名字,我也就是小時候祭祀的時候來過幾次。”他頓了頓,似乎看穿了將離的疑惑,笑了笑,“斑斕山貧瘠又無聊,不過只要去過,你就會愛上那裡。”

  他們從禪城一路到第七層的烈界,魔宮所在的城市叫雲窮,住的妖魔多而繁復,顯然魔君雖然不住在這裡,依舊熱鬧。

  芙蓉帶的陣仗太大了,他和臨花乘著金輦駕著赤龍而來,僅僅一個多時辰便到了烈界,來迎接的妖魔長達數丈,單單說這魔宮裡,侍女成群而來。個個都姿容秀麗嬌豔非常,列隊的女孩子們身上紫金珠子搖晃,羅裙長曳如雲,玉佩敲罄竹如鍾,讓他眼睛都花了。

  他們悄悄言語,將離卻感覺到身後有火辣辣的視線,回頭看了看,才發現是薔薇惡狠狠地瞪著他。

  “我們到底要干嘛?”

  將離慌忙轉過頭來,他在王城的時候,因為身份特殊,並不怎麼接觸芙蓉,多數都跟薔薇混在一起,只是知道芙蓉性格暴躁,現在真的靠近了,只覺得傳言言不符實。

  芙蓉哪裡是暴躁啊,分明是暴戾啊,一路上眼神都要將他吃了。

  他們一路上陣仗浩大,現在又搬到了魔宮來,只怕斑斕山那邊應該已經都得了消息,他們的任務也圓滿了,該偷偷跑路了,卻不知道為什麼臨花反倒真的來了魔宮。

  “你把藥給臨水送去。”

  臨花簡短回答:“不要拒絕,我知道你有法子找到他的。”他露出一個半嘲諷的笑意,“阿離,我早說過了,你能成為亂世英雄。”

  將離一愣,不知道臨花為什麼說這個,可是他發愣的功夫,臨花已經越過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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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奢靡就是……無法言說,將離跟在臨花鬼混的時候,曾經聽他念過這麼一首詩。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他想臨花現在大概就是這個情形,碩大的長生宮裡熏香彌漫,流水一樣的食物呈送上來,美酒開了一壇一壇,而漂亮的舞娘水袖飄搖,已經搖擺而起了。

  給臨花斟酒的是一個少女,穿著半透明的裙裾,露出雪一樣白的皮膚,她笑容甜美,輕笑著給臨花倒酒,後者是個一等一的色狼,言笑晏晏,少女斟一杯他就喝一杯。

  太過繁華了,繁華到了極致,他都能聞出那股死亡的味道,像是最後的溫柔鄉,之後便是英雄塚。

  薔薇數次想湊過來找臨花說話,但是臨花摟著懷裡的將離哈哈大笑,賞著侍女們的折枝舞,喝著烈酒,就是不理薔薇。

  將離眼睜睜地看著薔薇的眼神數次惡狠狠地從他身上剜過,又陰森森地掃過臨花,最終一甩珊瑚鞭,破壞了七八個古董,掃碎了一桌菜,又打壞了門簾怒火而去了。

  “她會氣死的。”

  將離縮頭縮腦,不客氣地把臨花的爪子從他的肩膀上推下去:“你真的不打算告訴她實情嗎?”

  “不會的。”臨花不甚在意,繼續喝酒賞花,笑瞇瞇的,“我過去做的比這個出格的多了,她也活的好好的。”

  將離一時想到以前在王城時,臨花的種種斗雞走狗輕薄兒的令人發指劣行,突然有點同情芙蓉。

  攤上這種主子,遲早會短命的,難怪芙蓉總是越來越暴躁。

  “你吃飽了嗎?”臨花又摸出一壇酒,突然問。

  “嗯。”

  “吃飽了就跑吧。”臨花一笑,有點邪惡,將離有點警惕,卻來不及了。

  “美人美人。”臨花的演技絕對是影帝級的,一秒鍾便醉爛如蟲,趴在將離身上,喃喃自語,一手還抓著酒壇,“美人美人,我們回房喝。”

  將離清楚地看到侍女們眼神互相交換了一下,下一瞬舞娘撤去,兩個小侍女湊了過來,幫將離扶住臨花,又有兩個侍女圍住將離,半強迫半殷勤地將兩人引向房間了。

  這貨平時到底干了多少欺男霸女的事情啊,以至於侍女都這麼嫻熟,怕自己半途跑了。

  他想到此節,不由得恨恨地揪了一把臨花,被幾個小丫頭帶到了房間裡,又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把門關起來。

  “你明明可以到了魔宮就跑掉的。”將離指責,臨花只是想把他的行蹤透露出去,他今次如此大張旗鼓,怕是那些想找到他的神神怪怪都會知道他的行蹤了,只是臨花利用完了芙蓉就可以跑路的,完全沒必要再這樣子來喝酒。

  “對啊。”臨花聳肩,眼神清明,哪有一點點酒意,“可是我喜歡看她生氣,看她寵我。”

  他語氣說的太眷念了,將離大吃一驚:“啊?”

  “她寵我啊。”臨花微微一笑,“她當然知道我要干什麼,只是陪著我演戲罷了。”他的唇角有一絲凝滯,“可是我不想跟她講話,單獨相處的時候,我總怕哭了。”

  將離咋舌:“她也會哭?”

  芙蓉那麼凶悍的女子,也會哭?

  “我說我會哭。”臨花拍拍他的肩膀,拉住他的手腕,將離正要惱怒他的不正經,臨花卻給了他一個噤聲的眼神。

  一朵花怒放在臨花的肩頭,是純黑色的,花朵小小的,與臨花眼角的那朵紅花交相輝映,將離常見臨花開花,卻沒見過這麼黑的。

  小小花朵慢慢綻放,凝結出一個透明的光圈,臨花捏住將離的手,站了過去,光圈移動,眨眼之間,他們便到了魔宮之外。

  “這……”將離蹙眉,“魔宮裡面,怎麼可能?”

  魔宮裡面祭祀著祖宗,所以用了紫砂水晶在外圍鎮了一圈,禁止任何妖魔使用法術,臨花剛才……分明是動用了術法啊?

  他腦海裡動了一個念頭,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噓。”臨花在唇上一點,他們已經到了魔宮外面,這附近有一條河,春季的時候,會有很多的貴族在這裡野餐,自從有了人界之後,魔界已經越來越像人間了。

  百花盛開的時節,這條河流附近總是圍滿了嬌豔欲滴的女孩子,她們在這裡唱歌蕩槳,熱鬧非凡,但是現在這個夜晚,漆黑的像是隱藏著無數的秘密,蠢蠢欲動的。

  “我就從這邊走了。”臨花停下腳步,“你回去的時候變成我的樣子,這裡除了芙蓉沒妖怪熟悉我,他們不會看穿的。”

  芙蓉果然什麼都知道啊。

  “為什麼你喜歡用女孩子?”將離忍不住問。

  臨花笑瞇瞇的:“因為好看啊,女孩子嬌嬌豔豔的,看著就賞心悅目,難道你不喜歡?”

  他喜歡薔薇的明豔,熱愛牡丹的嬌柔,自然也欣賞芙蓉的奔放,他的王城裡形形色色的美人,玫瑰的羞澀、杜鵑的冷豔、初梨的天真,他都喜歡,他甚至喜歡芍藥的反復無常。

  “可是……”將離撓頭,有些納悶,“女孩子們天生不如侍君啊,會很吃虧吧。”

  確實吃虧,每百年下層都會送上最有資質的男孩子上來,供皇子們培養訓練,可是大哥有龍族,臨水有狼族,都有本家貢獻最好的戰斗力而來,他獨身一個,能有什麼優秀的侍君呢。

  臨水喜歡問這個問題,臨夜也問過,甚至連置身其中的女孩子們也問過,可是臨花從來不認真回答。

  “我死了你會哭嗎?”

  臨花突然問。

  將離窒息了一瞬,扭過臉去:“當然不會,你根本是自己找死的,死了也活該。”

  “是嗎?”臨花低下頭去,有點無措,手緊緊地捏著衣服,“我不知道你這麼討厭我的。”

  他如此的安靜,淡淡的月光下,一張臉在幽暗中明明滅滅,將離就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們在幽界相遇的時候,臨花就是那樣子的。

  那時候他剛和一條肥尾大戰,被那條蛇傷的七零八落,蜷縮在水畔,等著死亡降臨,臨花就站在水畔,幽幽地看著他,輕輕問他需不需要幫助。

  他還是一只小小的猙,很小很小,變成原形的時候不比一只貓大,他揚起脖子,吃力地往上看,只是見到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像是很久之前他覓食時偶然見到的珠寶,流光璀璨。

  “你是誰?”他被肥尾咬的七零八落,可是他還是壯著膽子問。

  他並不害怕這個陌生的妖怪,盡管這個妖怪出現的無聲無息可能是什麼大人物,可他已經快要死了,他什麼也不怕。

  “我是執羽君。”陌生的妖怪低聲回答,將離想了想,魔界被稱君的並不多,現如今被封君的只有二皇子執羽君臨花與三皇子碧水君臨水。

  這個妖怪是皇子,將離幽幽地想,是皇子的話,身份尊貴,有金碧輝煌的宮寢,大隊大隊的護衛,漂亮的女妖怪,大概永遠不用出去覓食,然後發生自己心愛的女孩子被別的獵物吃掉慘事。

  他感覺心裡升起一股無名的暗火與嫉妒,那嫉妒燒的他已經開始遲鈍的腦子又清明起來,他仔細打量了一眼那個站在黑暗處無言的皇子,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變成女的,騙臨花說他叫芍藥,於是臨花便帶著他走了,他被臨花抱在懷裡,心裡惡狠狠地嘲笑這個皇子也不過是酒囊飯袋罷了。

  他一直是公的,他喜歡隔壁的小花,那是一只母狐狸,他說要娶她的,可是他出去找了一趟食物,她就被肥尾吃了。

  他太小太弱,跟了那只肥尾萬裡,不吃不喝地追蹤著,最後終於在肥尾進食的時候偷襲成功,報仇雪恨了。

  他總記得那年,他喜歡的小花死了,他趴在淺水湖畔,肥碩的肥尾散成三段在身邊,而他在湖畔迷茫相望,等著死神降臨,然後一雙眼睛看著他,溫柔問他需不需要幫助。

  生死如河,而他已經與喜歡的女孩子悍然相隔了,他再也找不到渡河的小船。

  那個皇子陪他在湖畔呆坐了一夜,天亮的時候才湊過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腦袋,那一撫摸極輕極輕,將離卻忍不住哭出來。

  從見到小花死去到報仇完畢,他都沒有哭,可是現在他想哭了,他想自己以後再也沒有家了,不會有一只小狐狸在家醃肉等他回去,受傷的時候也不會有一只狐狸安慰他,用濕濕的舌頭幫他舔舐傷口了。

  他跟著臨花回到了王城,才知道那裡並不如他想的那樣,他被臨花親手教育大,那個皇子教他修煉教他識字,甚至還教他亂世生存之法帝王之術。

  “有一天你總會用到的,你會是英雄。”臨花摸摸他的頭,隨便回答。

  王城的女孩子很多,嫉妒他的很多,因為只有他是臨花一手帶大的,簡直是當弟子培養的,可是他並不感激,他想,只有這個陪他在淺水湖畔坐了一夜的皇子了解,其實他真正在乎的是什麼。

  他印象裡的皇子,總該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們不住在魔宮,也甚少出現,可是他聽過傳聞,聽他們的傳奇與風流,偶爾會嫉妒,多數時都無動於衷,因為他於他太遠了,他該惦記是他的獵物與家裡等著的小狐狸。

  可是等他真正的靠近了皇子,他才驚奇的發現,其實皇子一樣是無力的,會有很多煩惱,深夜睡不著,要大杯大杯喝酒,整夜整夜地聽落雨。

  “你也會失去摯愛麼?”

  有一次將離低聲問臨花,後者摸摸他的腦袋,微微地笑了。

  “我從出生就失去摯愛了,背負著滅族的任務而活。”臨花低聲回答,“跟你一樣一樣的。”

  從此以後,臨花在將離的心裡總是有那麼幾分可憐,他想,他了解這個妖怪了,坐的再高也沒用,心空曠的拿什麼都填不滿。

  可是臨花太狡猾了,或者是說太會裝了,他會微微一笑,會抱著女孩子們懶懶慵慵喝酒,會在大雨的夜晚擊鼓長眠,會拿著長刀上戰場,活的那麼瀟灑那麼恣意,於是將離便常常會忘了那夜跟他一起坐在潛水湖畔落寞的妖怪。

  現如今臨花又露出了那種表情,不鹹不淡,不悲不喜,眼睛像是琉璃珠子,讓人驚懼與恐慌。

  “你死了我會替你報仇的。”將離無法忍受那種神情,粗暴回答,“真的。”

  臨花沒有回答。

  “好了,好了,我還是會有那麼一點點傷心的,誰讓你……”他說了一半,真的有些傷感了,以後再也沒有這麼個妖怪,願意陪他在深夜裡默默對坐看向遠方,也沒有一個妖怪,會握著他的手一字一句教他兵法哄他寫字了。

  “我也不想你死啊。”

  “噗。”臨花大笑起來,“所以說了,我喜歡形形色色的女孩子啊。”他笑的很燦爛,哪有剛才的一分傷心,將離便意識到自己上當了,臉一瞬間漲紅了。

  “我是男的!”

  將離大聲咆哮。

  臨花安撫地笑笑:“我知道我知道,不過我的意思是,我死了會有女孩子記住我啊,他們會低低地哭,我便覺得很好很好,還是有人記得我的。”

  “你真的要單獨去幽冥界?”

  臨花眸光一轉,微微一笑:“當然。”

  “值得麼?你去幽冥界是找死,雖然你本身就快死了。”

  臨花敲敲他:“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就行了,你當初那麼小,殺肥尾的時候,想過值得嗎?”

  可是我愛小花,而你……根本不愛青君吧?為不愛的神仙,那麼獻上自己,值得什麼呢?

  “最後一次見面了吧?”將離顫聲問,“不跟我告別一下嗎?”

  “不。”臨花搖頭,“我一直都在。”他頓了頓,“幫我照顧好我的女孩子們,芙蓉愚忠,未必肯服臨水,你多提點提點她,女孩子呢,不要那麼倔強。”

  “還有呢?”

  臨花仔細想想:“還有啊,你別忘了告訴玫瑰,雲列是很不錯,老讓人家等著算個什麼事,早點嫁了算了,我送她的東西就都當嫁妝吧。還有初梨,她還小,性子又弱,你若有能耐,便帶著她四處走走吧,若是不行,就把她委托給芙蓉,芙蓉會照顧好她的。還有百合……”

  他絮叨了一大堆,把他形形色色的後宮美人都關照了一個遍,最終舒了一口氣:“以後本王又是高貴的單身貴族啦。”

  將離很想問他,單身為什麼就高貴了,可是他最終什麼也沒有問,他想,臨花連最愛的後宮都散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個妖怪是真的打算拼盡一切了,就像他當初千裡追凶,拼盡一切一樣。

  他們的一生中,或長或短,或尊貴或低賤,但總有一些特別在乎的事情,想要維護下去,那些事情。

  而那些事情,那些情緒,是讓他們會在深夜默默對望,無法入睡的。

  “對了,還有將離你。”臨花突然省起,“你不要老想著她了,真寂寞了再找一個吧,你還能活那麼久,難道真的能守著一個誓約過一輩子麼?”

  可是你不就是守著一個誓約過一輩子麼?將離想反駁,但是他蠕動了一下唇,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聽臨花嘮叨了。

  以前他很討厭這個皇子嘮叨,跟他說什麼飯要好好吃啊,字要好好寫啊,晚上睡覺不要亂跑啊,像是人間的父母,可是這一刻,他突然有點兒懷念那些嘮叨。

  “我會想你的。”臨花認真說,揮了揮手,“不見。”

  此去經年,不管他能不能得勝,他都不會再回魔界了,臨花想,這個地方,養育了他,毀了他,於他意義非凡,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如果你死了,我會幫你殺了青帝的!”

  將離在後面大叫,臨花只是揮揮手。

  大好時光裡,他有無數的美人,尊貴的地位,可是卻總是為一個神經病在耽擱,臨花想,模糊記得很久之前,他也是這麼無奈的。

  記憶就像放久了酥軟的黃紙一樣,脆生生的,一碰就是裂痕片片,表面還暗塵蒙升,一股晦澀的味道。

  其實有什麼喜歡不喜歡值得不值得呢?他慢慢地走上小舟,月明星稀,只有一點點淺薄的光線,潔白的像是牛奶,照的遠方葉子數目忽閃忽閃的,像是魔障。

  他只是喜歡,有青君在的日子,抱著他,抵死纏綿,不講話不回答,安靜的睡覺,睜眼就是天亮。

  士為知己者死,有些人會為了一句話去殺人,有些人會為了一秒鍾的心動去守護一輩子,而他為了一些安慰的睡眠,去付出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其實世間哪裡有那麼多理由呢?相遇了,相處了,生了情,恰了意,於是便那麼過下去了。

  轟轟烈烈的愛情,他們哪裡能有?

  他討厭濃烈的愛情,就像他父皇與狼王的,像是暗火,燃燒的絢爛美麗,卻燒焦了很多無辜的人。

  又想大權在握,又想恩愛百年,沒有那麼美好的事情,於是便要犧牲別人,其實相當的卑鄙。

  他喜歡嬌豔的女孩子,柔軟體貼,他們總問他為什麼,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可能女孩子的攻擊力更小一點,也可能他總是想著他可憐的母親,也可能只是因為,他是一只色中惡豹,他享受那種美好,喜歡那種被環繞的溫暖,好像他就不孤單了。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

  “我願意為你努力一把,希望你也不要讓我失望啊。”臨花喃喃自語,看看天空,瞇起眼睛笑了笑,“不過失敗了也很有趣啊,說不定我可以殺了你殉情一次。”

  百花殺69記年時

  二記年時,無離憂,敵軍千斬猶回首

  那個男子在忘川河邊徘徊到了第三天的時候,霧氣終於退了出去,水汽氤氳的湖畔掠過一只灰鳥,翅膀撲稜稜地,蜻蜓點水地碰觸水面,驚起數點漣漪。

  “就是他就是他。”隔著一水湖畔的男孩提高聲音,他有一張尖銳的臉,下頜尖尖,像是貓兒,卻有種無可言喻的稚弱,“他要過河。”

  男孩子蜷縮在一棵樹之上,樹下還陸續站著幾個孩子,高矮有別,無一另外的是都有張尖尖的臉,其中有一個個子略高點的,穿著一身金銀色的絲袍,看起來就像哪個貴族家的。

  他似乎是這裡的領頭,看起來不過十二三,但是開口卻有股成人的味道:“你要過河?”

  站在對面的男子一手拿著一張銀質的小角弓,那弓小巧精致,紋飾著繁密的花紋,銀色的箭鏃陰森森的,看起來就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對啊。”男子微微一笑,“我要過河。”他微笑的時候很和氣,有一張圓圓的臉,看起來就不是魅靈,“我聽說你是這裡的老大,所以想請你幫忙。”

  他笑得謙遜,男孩子下意識地就挺起胸膛,驕傲地哼了一聲,以示自己真的很厲害。

  “你不是魅靈。”

  “不是。”男子回答,矮下身子去觸摸喝水,那水是深黑色的,裡面點點銀光,他的手剛碰到水面,便發出吱吱的聲音,冒出一團白色熱氣。

  幽冥界與魔界相隔不過數裡,至今還能井水不犯河水多數都是因為這條忘川河,除了魅靈,一般的妖魔絕對越不過這條河,這看起來無害的水,於一般妖魔而言,就像王水之於人類。

  “你是妖怪?”

  “是。”

  “肯定是個無能的妖怪。”男孩子嘀咕,這條河雖然有用,但是只對於一般的妖魔而言,世界通用的道理,一旦只要力量強到一定的程度,就能破一切規則,而這個妖怪不能過河,自然是能力不足了。

  “妖怪不能過來。”

  以前幽冥界對於這條河看管的也不甚嚴厲,但是自從數百年前那件事之後,幽冥王便下了旨,撤了忘川的一切船夫。

  數百年前,他還沒出生的時候,魔界有個妖怪氣勢洶洶而來,不但越過了忘川,還過了九幽十八獄,直接打了王城,搶走了王的東西,這事轟動冥界,現在還傳的沸沸揚揚的。

  “可是我非過來不可。”男子好似很歉疚,卻很堅持。

  男孩子了然地點點頭,他已經看著這個男子在忘川河邊蹲了三天了,他相信這個男子有什麼要是,譬如喜歡上了魅靈的女孩子啦──這事發生的不少,尤其是從幽冥王下旨撤了船夫之後,這裡幾乎天天發生十八摸相送的戲碼,不過因為時間過久,現在已經漸漸平息下來,很少再有別的妖怪過來了。

  不過也可能,這是個遲鈍的妖怪,與相好的約好,卻耽誤了時間過來。

  他才十三四歲,但是已經初通這些,一時想著這個男子如此執著,必定情根深種,有些同情,一時又有些無奈。

  王的旨意,他當然不能違抗。

  男子歎息一聲:“我以為你是這裡最厲害的了。”他有些落寞,蹲在地上,把小銀弓擱在腳下,“這邊九天玄弓我原本是打算送給你的,可惜……”

  男孩子聽到九天玄弓這句眼睛陡然亮起來,然後又黯淡下去。

  魅靈身子輕,不擅長赤體打架,都擅長使用機括,這弓弩小巧異常,他自然喜歡,可是王的命令還是不能違抗。

  “算了,你既然喜歡,便還是送給你吧。”他有點落寞,“這原本是送給雪魄的,現在……唉……我當初與她……唉,不提也罷,不過是天命。”

  雪魄是魅靈族的女孩子名字,男孩子同情地想,果真是個苦鴛鴦。

  男子低著頭,踢踢地上的小銀弓:“不過我臂力不好,扔不過去,能勞煩你過來拿一下麼?”

  忘川河特殊的就在於,一眼望穿,百步之遙而已,但是真的渡河過去,得走一兩個時辰,這妖怪臂力再好,也是扔不過來的。

  男孩子有點猶豫,他確實想拿那弓弩,可是王有令,不允許過河的。

  “反正王不會知道的。”騎在樹上的男孩子悄聲道,“老大,你還擔心打不過他嗎?”

  男孩子抬頭看了看對面的男子,他看起來挺強壯的,但是長得普普通通,以他對妖怪的了解,長得越好看越花俏的妖怪武力越強,這個男子長得不好看,一點點忘川水都不能碰,怕是十分的弱。

  他想了一會兒,實在抵擋不過那銀弓的誘惑,點了點頭。

  “你等等我,我過去拿。”

  反正拿了就走,王不會知道的,男孩子想。

  他脫下外袍,命令剩下的孩子原地待命,自己飛了過去,途中有點遠,不過因為即將得到寶貝太興奮,他倒不累。

  那個男子很聽話,乖乖地蹲在原地等他過去,將小銀弓遞給了他。

  靠的近了,男孩子才發現,男子是真的很普通啊,他都不太想得通魅族的女孩子怎麼看上他的。

  不過他心地不錯,這大概就是被女孩子看上的原因吧,男孩子想,拿好小銀弓,覺得自己沒幫上忙很過意不去,不由得拍拍他的肩膀。

  “雪魄住在哪?我幫你帶句話好了。”

  “真的?”男子臉上顯出了感激的色彩,想了想,從袖子裡掏出一朵粉白的百合,馥郁芬芳,“那就勞煩小哥了,我並不知道她住在哪,不過她是魅族,你變幫我把這朵花插在魅族土地上吧,也算是我娶過她了。”

  真是癡情呢,男孩想,心裡更加覺得,這男子除了長得一般,別的都很不錯了。

  他拿好那朵粉白的花朵,一手抓好小銀弓,鞠了一躬,便匆匆飛回去,時間停留太久,他擔心會被發現。

  那把銀弓著實是把好弓,拿在手裡質感堅硬冰冷,沁了男孩一手的汗,那汗太多了,甚至濕掉了那朵百合。

  “怎麼我每次見到你都在掉下限,你現在還有下限嗎?”男孩子艱難地拿著那朵百合,眼前卻突然一花,一股重力從空中落下,他按捺不住,便直直地往河裡栽去,手上的小銀弓和百合也直直落進了水裡。

  縱然忘川對魅靈沒什麼殺傷力,但是這麼深的河流,掉進去也會爬不起來的,男孩子大驚失色,卻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臂彎。

  熟悉的肩膀,還有熟悉的味道,男孩子睜大眼睛,才發現接住他的居然是父親,他有點迷惑,往下看去,才發現那朵衰落在水面的百合花居然變成了先前的男子,滾落到了無垠黑水裡,掀起滔天巨浪。

  “重諾,管好你兒子。”男孩聽到一聲冰冷的聲音,驚了一驚,才心慌地發現王居然來了,大批的侍衛列隊站在河岸。

  他父親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將他帶到了岸邊,河裡掀起一陣波瀾,水波沖天,卷曲成一個巨大的弧度,王便惡狠狠地踩在上面。

  “你才沒有下限。”那團黑水回答,裡面居然還是之前男子的聲音,男孩這會兒才發現,對面哪裡還有男子的身影。

  “堂堂魔界皇子,卻跑來騙總角稚兒,你不羞恥麼?”

  “你更無恥,偷窺的過癮麼?”黑水大怒,從裡面沖出一個鵝黃的身影,渾身濕漉漉的,黑發卷曲在鬢角,有點濕潤的媚意,“不要再按了,再按我就死了。”

  王站在浪頭上,嘲諷地笑笑:“你也會死麼?你當年打破我王城多威風啊。”

  男孩從來未見過王如此冰冷的笑意,有些害怕,往父親的懷裡縮了縮,卻被父親按住了腦袋。

  “唉,你怎麼還記得這個破事。”鵝黃男子歎氣,“再生氣,你如今打敗魔君,威名遠揚,也該煞氣了,怎麼還如此斤斤計較。”

  王沈默了片刻,陡然笑起來:“沒錯,我確實沒必要再計較。不過執羽君,你家魔君都輸了,你還找上門來作甚,找死麼?”

  被叫執羽君的自然是臨花,他從黑水裡爬起來,滿身的狼狽,尤其是傷口處,燒灼的一片疼痛,卻只能笑笑:“王過河拆橋的本事也太強了,我不告訴你他的弱點,你怎麼能輕易打敗他?做事不要太鐵血,不然會遭到報應的。”

  &

  冥界不比魔界富庶,臨花上次來過一次,不過那次忙著幫青君找魂魄,壓根沒細看,今次跟著幽冥王的鑾駕緩緩往王城而去,才發現這裡連他的一個界都不如。

  明明不大的界,卻能發展的比魔界好,他忍不住想歎氣,不知道魔界到底是怎麼了,一盤散沙,以前甚至能凌駕於仙界的,如今倒落到了最後。

  上位者之間的戰斗,其實只是一場政治游戲,可是被影響的卻是整個魔界。

  幽冥界不比魔界,王城自然也不如魔宮繁華,臨花享受慣了,一路陪著幽冥王進宮,便幾次露出不屑的神情。

  “臨兄似乎不大喜歡這裡?”

  臨花直來直往:“你知道我為什麼來的,風景再好不入我心也是枉然,所以王上不必介懷。”

  “我還真不知道你為什麼來的。”冥王撤退下屬,“你我當初約定,我幫你從忘川裡拼出青帝,你將最強的戰斗力那部分交給我,之後我履行合約,將青帝交給了你,你也留下了分身。咱們公平合約,實在不知道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你交給我的青君是不完整的。”臨花單刀直入,“他媽的,你當我是傻子麼?他根本沒有神識,缺失許多記憶。”

  幽冥王對他的爆粗不以為意:“這本來就是有風險的,他魂魄散在忘川裡,我幫你撈出大部分已經不容易,怎麼可能完完整整一片不少地找到?”

  “曜奕。”臨花瞇起眼睛,“我現在弱的很呢,但是不代表我就毫無辦法,我當初能力挑幽冥界,現在就還能。”他冷冷的,終於露出了不耐煩,“少點兒不要緊,但是恰恰少最關鍵的部分就不對頭了,他是一個神,沒有神識,你要他怎麼活下去!”

  “我看他現在就活的好好的。”

  臨花沈默下去,他們講話的太快,還在花園裡,臨花等了等,摘下一片葉子才緩緩開口。

  “我弟弟不好對付吧?”

  這個話題開的有點不妙,幽冥王的臉色一瞬間就變了開去。

  “他脾氣不好,報復心尤其重。”臨花淡淡的,“輸了一次就會來第二次,到時候就不像一對一單打那麼簡單了,況且你也清楚你是怎麼僥勝的,只要他合體完整了,十個你都干掉了。”

  曜奕臉色不定。

  “把他神識找到,我幫你再敗他一次。”臨花淡淡開口,“這次我拿的賭約是我的主神識。”

  “主神識?”幽冥王大吃一驚。

  臨花點點頭:“是,你把青君的意識完整了,我整個都歸你,要定誓約麼?用一生誓約好了,如若違背,我碾碎成灰萬劫不復。”

  很少有妖魔敢用一生誓約,那跟獻祭也沒有區別了,日後若違背誓言便魂飛魄散,臨花下如此重的誓,把幽冥王都嚇了一跳。

  “你還真是喜歡他啊。”曜奕神情飄忽不定,上下掃視了一眼臨花,沈默良久,突然笑了起來,“值得麼?”

  怎麼每個都喜歡問他值得不值得,臨花有點煩躁,這就好像你要去做件蠢事,因為知道是蠢事本身就已經有點難受了,但是還要被人反復詢問,一次次提醒你的愚蠢。

  值得不值得有什麼重要呢?反正他想做,那麼就直接做下去好了,就算以後後悔也比後悔沒做好。

  他一點點都不在乎他喜歡不喜歡青君,他只是知道,那個神仙是唯一能夠讓他安穩睡覺的,所以就這樣吧,誰要管那麼多呢。

  生命那麼長,總要有點能讓自己傾心去做的事情,哪怕是死亡。

  他沒有回答,垂下了頭表示態度,頓了一會兒,幽冥王才冷笑一聲答應了。

  “好啊。”

  曜奕帶著他往大廳走去,其間還冷笑數聲:“魔界的皇子歸我了,我幽冥界以後自然蒸蒸日上,只是執羽君,你已經將死之身了,這個合約對我是不是不公平啊?”

  臨花低著頭,輕飄飄地回答:“覺得不公平或者吃虧,你可以拒絕啊。”

  哪怕他投降一天,也是魔界百年的恥辱,他不信幽冥王能夠放棄這個機會。

  他如此說,幽冥王的臉色越發晦澀了,看了他良久,終於拂袖沖侍女怒道:“把王妃叫來。”

  臨花抬起頭眨眨眼睛:“曜兄實在是客氣,上次過來沒來得及見到嫂子,以曜兄樣貌,想必嫂子也是絕色美人,居然讓小弟飽眼福,實在是大方。”

  曜奕冷冷一笑:“臨兄貴客,乃我座上賓,賤內自然要出來奉茶問安的。”

  臨花自己的王城裡美人無數,雖然沒有正妃,但是有芙蓉在,因此見曜奕如此說,也不以為意,只等著看美人罷了,及至等王妃被侍女引了過來,才有點笑不動了。

  被侍女簇擁而來的分明是個雄性,而且頗為面熟,一般他自戀的時候,每天起床都能在鏡子裡水盆裡見到。

  “你留了我最好戰斗力的那部分,不用去打仗,居然拿來做王妃……”臨花慢慢地說,想了想,還是把微笑撐了起來,“不過你也太抬舉我了,居然還封妃,那幫臣子沒抗議麼?”

  “臨兄身份高貴。”曜奕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招手讓王妃過來,後者一臉順從,安安靜靜地走了過來,站在曜奕身邊,“我自然不敢委屈了你,況且……”他露出一個淺笑,“臨兄血統高貴,來日若是生下一兒半女,是我冥界之福,他們抗議什麼?”

  臨花終於無言了,他很少露出這個表情,幽冥王便格外歡快,摟住王妃往臨花面前推了推:“你走了也快百年了,怎麼樣,跟你走的時候差不多吧,本王可花功夫養著了。”

  養在深閨麼?這侮辱還真是無邊無際了,臨花想,卻什麼也沒說,他當初做出選擇的時候,便知道,日後要付出什麼樣的後果,盡管他心裡有一種尖銳到咆哮的痛,但他還是忍耐了下去。

  他緩緩松開捏緊的手,捏的太用力會被看出來。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湊在一起,臨花眨眨眼睛,另外一張一樣的臉卻面無表情。

  “如何?”他看了許久,曜奕湊過來,笑瞇瞇地問,“研究出結果沒有?”

  臨花也笑瞇瞇的:“有。”

  “什麼?”

  “長得真丑。”臨花感歎,“有時候我都不得不佩服你,怎麼下得去手的。”

  曜奕的臉色變了變,想發作到底是忍住了,想了想又輕佻地笑了起來:“你想多了,你臉不好,身子卻不錯,尤其是,像你這樣身份的,長得不好有什麼緊,想想你身份就興奮了呀。”

  “哦。”臨花拖長音調回答,上下掃視了一下對面木呆呆的臉,泛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那借我玩兩天如何?”

  他喃喃自語:“說來我最多試過對著鏡子自瀆,還沒想過自己上自己什麼滋味呢,不過你都說身子不錯,那大概就是真不錯了。”

  他雖是喃喃自語,但是聲音也不小,足夠幽冥王聽見了,後者忍了半天,終於變色了。

  “你真是個變態。”

  “好說。”臨花悠悠回答,“你要是小氣不肯就算了,何必這麼罵我,我也不過一提,譬如你以後去我那裡做客,我也會讓芙蓉百合玫瑰伺候你一樣的。”

  幽冥王被氣笑了:“這麼說,你還有理了?倒是本王錯了?”

  “好說好說,不用道歉。”臨花拱拱手,抓抓頭發,“哪裡可以洗澡啊。”

  他風塵僕僕而來,一路上渾身沾滿了灰不說,剛才還在忘川河裡打滾了一圈,渾身都是黏黏的:“對了。”他指指那個跟一樣臉的分身,“借個內褲給我,最好還有衣服,我喜歡穿黑色的,謝啦。”

  百花殺70無離憂

  臨花醒來的時候,餓的肚子咕咕叫,他是妖怪,並不那麼渴望食物,可是被青君在人間養成了習慣,早飯午飯晚飯頓頓不可少,還要精致不重復,最近乍然離開了美妙的食物,真是天天都不習慣。

  他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放下手的時候才發現一雙眼睛貼著他,極靜極靜,深邃無邊,像是要把他看到心裡處似的。

  一大早起來,就被一張一模一樣的臉這樣貼近看著,誰都不會很舒服的,他再次打了個哈欠,挪著頭往床裡靠了點。

  “有事?”

  潛台詞是沒事就趕快滾吧,誰知道對方一言不發,默默地看了他良久,才攤手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低聲問:“又做噩夢了?”

  臨花第一次知道自己也能被自己嚇個半死,那個一模一樣的分身款款深情地摸了摸他濕漉漉的額頭,微微低著頭:“不要總是瞎想,要真怕了晚上就吃點藥吧。”他真的是很溫柔,很憐惜的那種表情,讓臨花第一次後悔,以後再也不要表現出款款深情的樣子了。

  “你、你什麼意思?”

  “噩夢啊。”分身歎氣,“總是沒完沒了的夢到自己在黑暗中走過,那麼長,總也走不完。”他的聲音幽幽的,“明明窗外就有陽光的,可是就是看不清,四周只有你的腳步聲,靜悄悄又嘈雜雜的,有時候聽到有聲音在叫,可是回過頭去又什麼都沒有了?你想看看母親嗎?可是她不讓你看,她總是會說‘你要做出完美的收鞘’,她的臉隱藏在黑暗中,你想撲上去,可是他會推開你。你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離去,空氣裡只有茫茫的霧氣,於是又只剩下你了。”

  幽冥界的環境與人間是最相似的,有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清澈的水,和煦的風,今天是個好日子,斜斜開著的窗戶裡撒下大把大把的陽光,金色耀眼,光是看就能察覺出那股暖意,可是臨花只是覺得寒冷。

  坐在窗前的男子面無表情,聲音柔柔的,一只手握著他的手腕,他的語氣那樣輕,說的話卻那樣的駭人。

  他想他錯了,出錯了,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你……怎麼可能知道。”

  臨花怔怔地看著他,對方低著頭,與他一樣的臉上很溫柔,溫柔的看著他:“我當然知道啊,我就是你啊,每天都做這種噩夢,真是困擾啊。”

  “可是你已經被我分割出去了!”臨花大叫,差點崩潰,他的臉色漲得通紅,他活這麼大,經歷過數次戰爭,害過兄弟殺過兒子,他什麼都干過,可是他從來沒有這麼失控過。

  他望著對方平靜的臉,激動的快要哭了:“你只是一個身體而已,你怎麼可能有我的噩夢?你不是該沒有意識嗎?”

  這……這個分身,曾經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可是他把他割裂下來送給了幽冥王,他不知道這個分身居然會有意識,居然真的能獨立思考!

  “可是我有啊。”分身低聲回答,掰著他的下頜微笑,“我有恨,很多很多的恨。”

  臨花睜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昨晚見面的時候,這個分身一言不發,不過是個式神罷了,可是如今的這個與他一樣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充滿了柔情與恨意。

  愛與恨,兩種極致的感情,可是他結合的天衣無縫,那樣燦爛地微笑著。

  “你為什麼要丟下我。”

  這話問的平靜,無關指責也無關難受,臨花卻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當初他急於分割,並沒有提走所有的情緒,或者說……他留下了很多的情緒。

  他失去了最強的戰斗力,那麼自然也不敢留下那份狂妄與孤傲,連帶著他曾經做為皇子的高高在上與清高。

  青君多次都疑惑他為什麼變溫柔了,他想,原因就在這裡,他把負面情緒都留給了這個分身。

  他……他是故意的,可是他忘了故意的後果,多年的醞釀與發酵之後,這個分身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了,能夠分享他的一切。

  心髒驟然停滯了一下,臨花覺得有點難受。

  他居然背叛了自己。

  “因為要拿你換一些別的。”臨花扭轉過頭,“就像買東西,有時候要以物易物,把不太需要的東西送出去,換回來想要的東西。”

  他點點頭:“我明白,我不重要,所以你不要我。”

  臨花心裡泛起一股奇異的心煩,這個分身分離的太久太久,甚至能力比他還強,已經不再依賴他的主神識,有了獨立的思考,現在講話也能准確的戳中他。

  那種一擊即中的銳利,讓他有種鈍鈍的痛。

  “總有一天,我會拿回來的。”臨花心煩氣躁,習慣性地摸了摸他的頭,“會拿回來的。”

  “什麼時候拿回來?”他幽幽地問,“在你在付出一次,把自己貢獻給那個王八蛋的時候?”

  “曜奕叫你什麼?”臨花撓頭,避開這個話題,天知道為什麼他現在要面對一個跟他一模一樣還有意識的分身,“不會也叫你臨花吧?”

  “墓陵。”分身回答,居然笑了起來,“我讓他叫我墓陵,你覺得這名字好麼?代表著滅亡與終結,我很喜歡。”

  這貨真的越來越獨立了,臨花想,這是他出生時母親起的名字,他從未告訴過別人,這麼些年來,哪怕他討厭臨花這個名字討厭的要死,他也沒有想過要把那個本名拿出來。

  那是他的秘密,隱藏在內心深處,關於對母親的思念,對種族的渴望的秘密。

  最深處的秘密,能讓他想到便戰栗難受的秘密。

  這一瞬間他討厭這個分身討厭的要命,他一直守著的秘密就這樣被大張旗鼓地被扒開來了,還是以這種最討厭的方式。

  “我知道你的秘密。”墓陵點點他的心口,柔聲道,“你為什麼要拋棄我。”

  臨花無言,他也不介意,笑了笑:“我恨你。”

  “我知道怎麼傷害你。”墓陵的眼睛裡有刻骨的恨,“我不重要嗎?我是你的榮耀與尊嚴,你就這麼捨棄了,為了一個廢物一樣的神仙。”

  你是尊嚴是榮耀,可是高貴的你與我形影不離,我以你為傲,執著於你,父皇也沒有多看我一眼,深夜我一樣失眠,一樣孤單。

  臨花看著窗外,也笑了笑:“對,你不重要,起碼你不能讓我覺得溫暖,而那個廢物能讓我覺得溫暖。”

  &

  幽冥王的服務意識非常非常非常的不濃厚,早起沒有侍女過來服侍穿衣就算了,他干坐良久,主人都沒送來食物。

  “餓了?”墓陵托著下巴,輕輕巧巧地瞥他一眼,撫掌一笑,“送膳。”

  臨花眼睜睜地看著空蕩蕩的寢室一瞬間擠滿了生物,端茶送飯提水果的,幽冥界的魅靈都有一張尖尖的臉,乍看起來都恍若一只只小兔子,這寢宮裡陡然擠滿了花紅柳綠的少女,便像是塞滿了一只只小兔子。

  “他對你不錯嘛。”

  臨花感歎,墓陵在這裡很有地位的樣子,女孩子們安靜又聽話,次第送上食物,白色的裙裾輕飄飄的,像是一朵朵淺雲。

  “誰?”

  “幽冥王。”

  墓陵伸手接過侍女送上來的杯盞,親自擺放起來,聽到臨花這麼說,懶洋洋地笑起來:“有能力的物種,在哪裡都能得到不錯的待遇。”

  明明自己不擅長嘲諷的,這個分身卻言辭犀利,臨花也學著他托起下頜,暗自想哪怕以後有機會,這個分身自己也要不回來了。

  墓陵跟他的性子完全不同,壓根不聽他主神識的,以後肯定無法合體了,不過他卻有點高興。

  “他不會真搞了你吧?”臨花想了想,捂住額頭,眼睛有點亮,“你有沒有揍他。”

  “搞我?”墓陵揚起眉毛,臨花發現其實不止性子,表情也差很多,他打賭他揚眉的時候肯定沒有這種冷傲,高高在上的睥睨態度,“你是三流狗血小說看多了麼?要搞也是我搞他。”

  “我以前一定是萬人嫌。”臨花嘴角泛起一點笑意,哪怕不情願,他都得承認,他有點驕傲。

  千百年高高在上的地位與強悍的戰斗力,塑造了他無與倫比的性格,墓陵凶悍如斯,哪怕幽冥王也沒有辦法的。

  “他人的眼光何須注意。”墓陵不以為意,“你踩在他們上面,自然就看不到他們眼神了。”

  是啊,因為踩在上面,所以他……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

  墓陵的地位確實不錯,早餐杯橫盞豎,瓊壺天漿,還沒拿筷子,就一股濃濃的香味。

  “是個美人。”臨花眼前一亮,給他換盞的少女很是秀氣,露出一段白白的胳膊,抿起的嘴角旁還會有兩個小小的酒窩,只是看他的眼神不大好,總有點兒鄙夷的味道。

  唉,美人啊,為什麼對他總是沒有好臉色。

  “一般。”墓陵看他挑挑揀揀地吃飯,嘴裡嘀嘀咕咕地嫌棄,也不介意,只是好脾氣地笑笑,“你喜歡豔麗點的,我那裡留了兩個。”他伸手比劃了一下,笑的有點燦爛,“芙蓉顏面楊柳細肢小蠻腰的那種。”

  他們倆本就是一體,口味自然也一樣,臨花低下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跟……自己對話,更沒想過,會在這種時候。

  他過來,只是為了找到青君剩下的一點點神識,可是如今的墓陵讓他不知道什麼情況,幽冥王大張旗鼓地派墓陵過來,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長這麼大,他甚少這麼狼狽,狼狽的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沒在這邊吃過東西吧,味道還不錯的。”他發呆的時候,墓陵幫他夾了一筷子,冰冰涼涼的透明膏狀物體,像是凍稿糕,甜膩膩的香氣,“吃完了我帶你出去看看。”

  “我不吃甜的。”臨花一本正經,推開點心,“你難道不知道?”

  墓陵微微一笑:“我知道,不過口味這玩意兒本來就沒有固定的,多吃吃就習慣了,你說呢?”

  “我不吃。”臨花嘟囔,他又不是臨水,吃甜的總覺得膩人。

  “很好吃的。”墓陵堅持。

  “不要。”臨花也堅持。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好吃不好吃?就一口。”

  “不要。”

  “來嘛。”

  “不要。”

  墓陵噗嗤一聲笑起來,敲了敲桌子,臨花愣了一會兒,看著他笑的幸災樂禍的樣子,才想通對方是故意的。

  捉弄自己有什麼好玩的呢,臨花想,心裡卻不可抑止地顫抖。

  太可怕了,墓陵了解他,熟悉他的每一個愛好,每一個情緒波動點,但是他卻一點點也不了解墓陵。

  這樣的分身,如果將他取而代之簡直太容易了,無論是魔界那邊還是青君那邊。

  他想自己一定是露出了防備的表情,墓陵臉色的笑容一點一點淡下去,頓了一會兒,便成了陰冷,那是一種極致的漠然,每一寸的肌肉都寫滿了拒絕與寒冷。

  “我記得我關照過的,不要放甜的。”他敲敲桌子,懶洋洋地,“那麼,是你們傳達有誤呢,還是廚房耳朵有誤。”

  年輕的女孩子還在倒果汁,愣了一下,迅速跪了下去,一言不發。

  “我特別討厭自作多情的生物。”墓陵幽幽地說,一副所有有感情的生物都礙眼我要干掉的架勢,“尤其還是一廂情願的。”

  女孩子抖了抖,臨花忍不住想,墓陵到底干過什麼,能讓他這麼害怕。

  “滾。”他拍桌子,掌力所過之處,桌子紋絲不動,但是地板卻開始咯吱咯吱直響,蛛絲一樣的裂痕從他們腳下一直蔓延到門口,頓了一會兒,臨花吹了一口氣,整個桌子都灰飛煙滅了。

  “不要這麼凶啊。”臨花歎氣,“她只是不懂事罷了。”

  他現在都有點懷疑,自己對自己其實是不太了解的,墓陵的性格如此暴戾,想必他以前也是這個德性,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難怪四處都有找他茬的,按照這種性格,他沒被圍攻而死,也算幸運了。

  “我不喜歡她看你的眼神。”墓陵淡淡的,“她有什麼資格瞧不起你。”

  她當然有資格瞧不起我,賣了自己的妖怪不多啊,臨花無聲地歎氣,他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了。

  “在人家的地盤,這麼囂張怕不太好吧?”

  墓陵臉色怪異:“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為什麼看不起你?”

  “什麼?”臨花還真不知道,不過也不是很難猜出來嘛,魔界的皇子跑到幽冥界這裡求助,跟個叛徒一樣的,被鄙視也很正常。

  墓陵摸摸他的頭,跟他做一樣的動作,卻有種憐憫的味道:“她以為你是幽冥王的男寵,來跟我搶位置的,要給你好看……”

  臨花睜大眼睛,墓陵聳聳肩,一副十分無奈的表情:“處久了,總會有點兒……雛鳥情懷,她是我侍女,大概是怕‘王妃’吃虧。”

  女人心還真是海底針啊……臨花干笑兩聲,尷尬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現在愈加懷疑,他消失了,墓陵完全可以取而代之了,且做的比他還要漂亮。

  “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懷疑也沒有什麼錯。”

  臨花慢慢地說,墓陵如此了解他,自然也知道他來這裡的目的,而那個目的足夠摧毀了幽冥界,唇亡齒寒,墓陵的生活當然也會被他打亂。

  “你打算把我收回去了嗎?”

  墓陵的眼神陡然亮了起來,其實就眼睛而言,墓陵的眼睛跟臨花的並不像,後者是淡淡的琥珀色,暖暖的,前者卻是栗色的,有點淡淡的淺紅,像是燃燒著的炭火,熱烈幽深。

  他似乎被臨花的話震到了,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啊,是不是?”

  我現在就是想收你,你收不起來了,臨花幽幽地想,要是能收起來,他當初又為什麼把墓陵留下給幽冥王呢?

  他一早就下了重誓,不會要回這個分身的。

  “你覺得你還收的回來嗎?”臨花斜眼看他,“你丫挺的神識比我還強吧?”

  何況不管這個誓言,墓陵也不僅僅再是一個身體了,已經不再契合的精神,哪怕想合體,也合不起來了,更重要的是,他想墓陵也不會願意再放棄神識吧?

  “我們可以獻祭。”墓陵抓住他的手,比他還要著急,“我們可以不合體,獻祭了也一樣啊。我照樣依附於你好不好?”

  “依附於我?”

  臨花重復一句,有點擔憂了,這到底是幽冥王的圈套還是墓陵精神有毛病啊,他現在比自己還強,真要依附……也是自己依附墓陵吧?難道墓陵還能主動放棄主位?

  “對啊對啊。”墓陵很是興奮,“就是這樣子,那樣我們就還是在一起了。”

  對你媽個頭,你是真有毛病啊,好不容易自己有意識了,還要依附回去。

  “你腦子壞了嗎?”

  “你忘了嗎?”墓陵的眼睛很深很深,“我很想你啊,每一天我都在想你,人間有個說法怎麼說來著,思念如海,我好想你回來,可是我等啊等啊,你總是不回來。”

  他有點泫然欲泣:“我才是最愛你的,他們都對你不好,只有我對你好,我幫你君臨天下好不好?”

  臨花警惕地看著他:“你到底想怎麼樣?”

  “殺了青帝。”墓陵臉上深深的恨,“他誘惑了你,你殺了他,我們還在一起,好不好?”

  墓陵像是一個被搶走玩具的孩子,那種恨意深刻的他眼睛都變色了:“或者你不去見他也行,我就幫你。”

  “我不需要你幫忙。”

  “那我會吞噬了你。”墓陵幽幽地,“你現在比我還虛弱,你不聽話,我就吃了你,那樣你就還是我的了。”他輕輕地摸臨花的臉,“我告訴你,我會成為最強的,我要讓你看看,我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你瘋了麼?”

  “沒有。”墓陵道,“反正我會毀了你現在的一切,你的兄弟你的魔界,你辛苦了這麼多年又如何,我早晚把他們都毀了,一寸一寸的。”他看著臨花,脆弱又強悍,固執又倔強,“你在乎的一切,我都會毀了。”

  “我在乎的難道不是你在乎的麼?”

  “我只在乎你。”

  臨花有點疲倦,說服……自己其實是件最痛苦的事情。

  他想墓陵是他某個時期的心結產物吧,那會兒他……有段時間就像人間的中二少年一切,覺得一切都不公平,憎恨一切,甚至想毀了一切父皇在意的東西。

  他那麼敬仰的父親,總是討厭他,於是他想毀了父親的天下,父親心愛的兒子,那麼漫長的歲月裡,他糾結著,但是最終,他卻成了父親意志最強的執行者。

  幫父親守好江山,疼父親心愛的兒子,盡自己的一切能力維護父親愛過的東西。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不知不覺已經由憎恨者變成了守護者,想來愛一個人愛到極致,反而會成為那樣的人吧。

  “他們都不懂你!”墓陵激動地說,“那幫蠢貨,只會欺負你!你忘了麼?在斑斕山的時候,他就騙你,不斷的想干掉你,還是你忘了?”

  那時候他還小,他一心修煉,總以為,只要他強了,父皇就會看他了,可是不是的,他越強父皇看他的眼神越晦澀。

  等他明白其實父皇不喜歡他並不是因為他強不強的時候,他已經絕望了。

  他不服氣,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他生下來他母親就不肯活了,要他擔負起家族的責任,他總是一個,孤單的一個。

  比那些孤單更絕望的是,他居然父皇在暗中算計著他,想讓他慢慢死去。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到那段日子了,可原本以為自己其實也不大在乎的,可是有些話經由墓陵說出來,就格外的疼。

  墓陵是另外一個他啊,其實自己還是很在乎很在乎的吧。

  如果真的不在乎,自己又為何糾結那麼久呢?時間是能彌補很多的傷口,但是傷害過的記憶橫陳在那裡,永遠無法消弭。

  回憶是件很累的事情,尤其是陪著你回憶的是一個洞察一切的你,那種感覺太過詭異,就像深夜,別人酣然入睡,你輾轉難眠,怎麼躺都不舒服。

  “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啊。”墓陵歎息一聲,從後面抱住他,“你為什麼不要我呢?”他的聲音小小的,帶著哭腔,像是小孩子,“我幫你殺了他好不好,以後我們倆在一起,你想做魔君做魔君,想馳騁天地就馳騁天地,我陪著你。這天地間還有誰比我更了解你呢?”

  “不要這樣子。”臨花有點無力,抱著他的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他再堅硬的心也無法抵擋,他只是覺得疲乏,“墓陵,不要這樣。”

  百花殺71敵軍千斬猶回首

  溫熱的液體滲入了衣服裡,貼著光滑的絲袍侵入,由帶著一絲暖意,像是淚水。

  真像是哭了啊,臨花歎息著想,可是只是真像。

  “不好。”他掰開墓陵環在他腰部的手,動作雖輕卻堅定,沒有一點點拒絕的余地,一根一根將墓陵的手指扯下去。

  他做的太堅定了,簡直有種不近人情的冰冷,墓陵像是一個孩子,抱的更加緊了,甚至微微的抖動起來,帶著恐懼的戰栗,像是哽咽了。

  “好了,不要演戲了。”臨花溫文道,手下用力,將墓陵快速翻轉過來,他說的溫柔,但是力道卻強又快,墓陵措不及防之下,居然真的被他轉過來了,滿臉錯愕。

  “哼。”墓陵的臉上果然沒有淚水,臨花想,這是自己的一部分,他太了解了,因為太了解,心裡便泛起一陣悲涼。

  不管是臨花還是墓陵,都是不會哭的,他不敢說自己多堅強,可是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一切,哪怕斬殺掉他最心愛的父皇或者別的什麼他也不會哭的。

  有些東西,他早已學會放棄,他相信,墓陵對他的眷念是真的,畢竟他們曾是一體,可他相信,墓陵不會為他而哭。

  他們倆都心如磐石,不會為任何東西而哭。

  “你難道真的不怕我跟幽冥王合作?”墓陵冷哼,“以我的實力與對你們的了解,你們必敗。”

  “墓陵。”臨花歎息一聲,摸摸他的頭,“你如果真的想毀了我在乎的一切,那就毀去好了。不過我還是告訴你好了,我並不在乎。”

  他當年如果真的有墓陵這樣的一個弟弟就好了,或者族人,或者隨便什麼,他都不會活到今天這個地步,那麼長的時間,總是他一個人,他那麼那麼的渴望有個族人陪伴他,可是墓陵來的太遲太遲了,他的血他的心都已經等的冷掉了。

  就像那個童話故事,被關在瓶子裡的惡魔,第一個百年的時候發誓給救他出去的人一個天下,第二個一百年的時候發誓給救他出去的人富有四海,到第三個百年的時候發誓給救他的出去的人一些薄禮,而到了第四百年,失去耐心的惡魔,只一心想要報復,想要殺死救他出去的人。

  等待的太久太久了啊……他歎息著想。

  “我只是履行我的誓言。”臨花看他一眼,“我說過我會幫他好好守護,可是那只是力所能力的地步,超出了一定范圍,我不會犧牲的。”

  “不可能。”墓陵不相信,皺起眉頭,“我……我能感覺出你的那種堅定。”

  “可能的。”臨花溫柔反駁,“我並不是騙你,只是我盡力了,我就不會難受。我早說過了,那是臨水的天下,他守得住,那就是他的本事,守不住,那就跪著,我並不心疼。無論是人是妖是神,總得對自己有個認識,路是他選的,我會幫他一把,但是不會替他走到底。”

  他拍拍墓陵的肩膀,語氣愈加柔和了:“親愛的,我不想跟你吵架,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微微一笑,“你實力比我還強,想殺青帝並不困難,如果你動手,我並不會恨你,所以你不需要哀求我殺他。”

  他說親愛的,說的款款深情,大方又甜蜜,眼睛真摯,可以看出是認真的,認真的像在開玩笑。

  墓陵愣了一下:“你不在乎我殺他?”

  “不在乎。”臨花搖搖頭,像是哄著要睡覺的小女孩,細聲細氣地解釋,“如果他被你殺了,那是他的命,我並不能改變別人的命運,我只做好我自己的。”

  他歎了一口氣,默默地看著窗外,那些燦爛的陽光從窗梗裡偷偷洩進來,像是一片金色的金子,今天的天氣著實不錯。

  “你去休息一會兒吧。”臨花頭也不回,“讓曜奕過來,有些話,我跟你說不出口。”

  他隨便開口,覺得這種敷衍的話,墓陵未必同意,還以為要再說點別的,誰知道墓陵居然真的走了。

  果真與他還是有差別的,臨花悵然地想。

  他低頭看手指,想如果剛才墓陵抱著他的時候,真的哭了,或者……或者他讓墓陵離開的時候,墓陵堅決不走,他或者真的會選擇墓陵的。

  他這一生其實幾乎都是在打賭,少年的時候,打賭下在父親身上,然後敗得一敗塗地,之後的賭注下在青君身上,幾乎也是全線潰敗,只有這個墓陵,是他不曾寄予希望,卻真實地給他帶來希望的。

  那麼溫暖的身體,相擁的時候多暖啊,深夜的時候可以一起回憶過去,那些晦澀到出血的過去,可以被他們輕松提起,好像只是一場陳年舊夢一樣。

  他被別人說喜歡青君,可是他自己最清楚,他只是喜歡青君身上的那股味道,能讓他深夜入睡的味道,無關其他,如果真能出現替代青君的人物,他真的能殺了青君的。

  其實自己也特別卑鄙吧,臨花想,笑了一下:“看了這麼久熱鬧,不進來跟我講兩句話?”

  “看你發呆,怕打擾你。”幽冥王提著酒進來,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微笑,“我精心培養的,不錯吧?”

  “他可能殺了你的。”臨花看他一眼,盤腿在地上坐下,因為桌子已經被墓陵打碎了,所以曜奕只能把酒放在地上了,“你這麼大手筆培養他,不怕吃虧麼?”

  “他只是個孩子。”曜奕打了個哈哈,很是寵溺的樣子,又從袖子裡拽出兩個杯子,“跟我喝一杯麼?”

  臨花看了一眼幽冥王,有點詫異,這個幽冥王好像與之前見得差很多。

  “不要看了,我沒有你這個分裂的毛病,還是我。”曜奕神情自若,幫臨花倒了一杯酒,微微的舒氣,“這酒還是我父王當年釀的,叫迷情。”他瞇起眼睛,俊秀的臉上有一絲茫然,“很豔麗的名字吧?其實是烈酒,喝到極致,頭暈目眩就會覺得幸福,因為會在幻境中看到一切自己渴望的東西。”

  他淺淺嘗了一口,尖尖的下頜擱到了膝蓋上:“可惜他沒有等到酒釀成的那一天,就死了。”

  臨花一愣,他找曜奕過來,原本是打算商量打撈事宜的,卻不知道幽冥王跟他提這個做什麼,不過他到底是久經陣仗的,很快就搭訕起來。

  “令尊麼?”

  “是啊。”曜奕接口,“他生下來就文弱,並不適合做王上,更喜風花雪月之類的事情,可惜我們族秉弱,就他一支,也只能推他上位了。”

  對於這個,臨花倒是知道一點,上代的幽冥王幾乎可以說是五界中空前弱的一個,連選命池都沒熬下來,直接死在了上三界,導致幽冥界衰弱,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其他四界面前抬不起頭來,直到曜奕上位才慢慢的好了。

  “他若是在世,知道你這般出息,也會欣慰的。”臨花不知道他的用意,隨口安慰,不過也不算安慰,畢竟這是真話,曾經衰頹的幽冥界已經日漸強大了,幾乎能超越魔界了,這成績足夠任何一個父親驕傲了。

  他不禁想起,他的父親也曾經那樣關照過他,可是他還是把魔界弄的一團糟,難怪他父親不喜歡他,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是啊。”曜奕默默地喝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不過他也未必高興吧,他生來就不適合這個位置,早點死了,也算解脫。”

  幽冥王是個很俊秀的青年,與臨花比起來,他的年歲小的簡直像是嬰兒,可是他的那種憂傷卻那麼綿長,臨花忍不住想,這個王真擅長偽裝。

  百年前他過來的時候,打破了王城,這個少年尖叫著,那樣的弱智,哪怕之前接見他,也是一副紈褲子弟的架勢,可是真露出面目之後,這樣的雍容。

  他想,有著父親遺志的幽冥王,一定不甘示弱,日後要有一番作為。

  按照平時,他這會兒應該算計起來了,可是今天他什麼都不想,他想也許是因為墓陵,也許是因為幽冥王與他一樣,都挫敗於父親身上。

  “我父親跟你父親倒是差很多。”臨花也端起酒杯,那酒是淺紫色的,香氣濃郁,他卻只是看著,並沒有喝,“他是天生的王者,好像生來就是被膜拜的,那種氣場,萬中無一。”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那酒說是烈酒,反倒是甜甜的,帶著江南小雨的清香,讓人微醉。

  微醉之後,便是火熱,像是火舌燒到了咽喉一樣,一陣熱浪滾滾而來,炙熱灼人,臨花覺得熱火逼來,鼻子都紅了。

  “還真是好酒。”他低聲說,解開身上的外袍,他剛起床,只是穿著單衣,解開外袍之後,便露出了赤裸的胸膛。

  五顏六色的的胸膛。

  曜奕一愣,看著那靛青色的刺青愣住了,他沒見過臨花的身體,卻是見過墓陵的,那小子是臨花的分身理應與臨花一樣的,可是墓陵身上除了一些傷痕之外,從來沒有過別的顏色。

  他仔細看下去,才發現那是一片靛青色的森林,裡面臥著一只駁,白身黑尾,虎牙豹尾,結合了獅虎豹的一切優勢,一手舉著三角戟,怒斬波濤。

  “這是……武陽真君麼?”

  靛青色的背景裡燃燒著淺淺的紅,不是火,而是鮮血。

  鮮血背後是一個穿著白衣的青年,手舉神弓,衣袂飄飄,笑臉含春,卻有一種凜然的氣勢,像是能頂天立地。

  “是啊,我的祖宗。”臨花點頭,武陽真君是歷代以來最強的戰神,那是個談之色變的年代,而他的那個祖宗,便是那個風雲變幻場裡的主角。

  “很奇怪。”曜奕仔細看了兩眼,認真評價,“我以為會是花呢。”

  其實臨花的身上有刺青也不奇怪,妖怪的身上幾乎都有,就像他所知道的,碧水君臨水身上就是一幅磨捱血池圖,大幅大幅的戰斗圖,猛虎咬碎獵豹咽喉,夜叉刺死大風,成千上萬的鮮血,蔓延出朱砂紅,像是一汪碧血。

  奇怪的地方在於,臨花的居然不是花,曜奕想,他幾乎習慣了各種各樣的花,淺藍的、深紫的、鼻涕青的、雞蛋黃的……或嬌柔或美豔,就像臨花眼角形形色色的花一樣,卻沒有想過還能在臨花身上見到武陽真君圖。

  “我在叫臨花之前,是屬於黃乘族的。”臨花眼皮子也不抬,“就像碧水君,雖然叫臨水,可是他最擅長的其實並不是水而是碧火一樣。”

  本家總有自己的絕殺,上了斑斕山,父皇才會定下新的絕殺,他雖然出生就沒有族人了,但是血液裡萬年流淌下來的基因還是夠他了解自己的天賦。

  有些東西,是亙古流傳下來的,什麼也抹殺不掉,以前有人稱之為血統,之後有人稱之為DNA,黃乘族能有那樣如日中天的地位,自然也都是一群殺胚。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厭倦嗎?”臨花淡淡的,“餓著肚子的人永遠體會不到那種厭倦,因為他只會想著吃飽,只有那種物質生活美滿到一定界限的蛋疼生物,才會覺得厭倦。”

  曜奕有點驚訝,看著那層刺青慢慢地收斂了起來。

  他想還是有差別的,墓陵與臨花再像,也到底是有點不同的,那點不同如此的少,卻如此的分明,像是某個分水嶺,一旦臨花表現出來,那就涇渭分明了。

  墓陵可能狂妄可能驕傲可能清冷可能暴戾,但是墓陵沒有這種厭倦,這種厭倦是血統裡的,因為天生的高貴而形成的,他想他有點懂臨花的意思,只有那種生來就出生在極富極貴的繁華奢靡中才有的厭倦。

  因為享受過太多的美好了,所以才有資格厭倦,總是在春花秋月何時了之後,才會覺得生無可戀。

  “壽命長,便意味著我們有龐大的種族與龐大的富貴,況且活的久了,看的就淡了,所以我們生來幾乎都是仙族。”臨花瞇起眼睛笑了笑,他似乎很喜歡講故事,慢慢地說著,聲音是沙啞的,可是很好聽,“可是……雖然矯情,但是確實有種東西叫寂寞,能夠活那麼久,縱然是夫妻子女親人也會慢慢地變得厭倦,因為太熟悉了啊。”

  “那之後便是無聊,之後便是企圖掙扎的改變。”臨花說,覺得幽冥王真是個合格的聽眾,安靜認真,“我在人間的時候,曾經認識一個人類,他是人類中公認的那種精英,嬌妻慧子寶馬香車,可是他不滿足,他討厭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工作,然後周末帶孩子出去玩,他覺得一層不變很痛苦。”

  他停頓了一下,曜奕忍不住問下去:“然後呢?”

  “然後?”臨花想了想,笑了起來,“然後他離家出走了,三十幾歲的男人了,像是一個孩子一樣的出走了,他拋棄了一切,決定開始新生活,走一條與過去完全不同的道路,於是他從撿垃圾開始。”他再次停頓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找到新生活的喜悅,不過他最後死於一場斗毆,說是因為他撿垃圾的那個地盤發生了對峙,他被順手砍了。他死的那天,我正好在附近,過去看了看,他紅色的血流了一地,很美很髒,我想那些嫌棄報警的路人一定不知道他曾經是人上人,有那麼美好的生活,可惜最終死的時候還是像一條野狗。”

  他再次停頓,這次停頓的很久,曜奕也不催他,安靜的喝酒,他拎了兩壇酒過來,他悠悠地斟酌,卻也很快干掉了一壇。

  “見笑了,今天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臨花突然道,回過神來笑笑。

  曜奕舉著杯子晃晃:“無所謂,本來我就是想找你談談的,相識一場不容易,我還挺喜歡你的。”他輕輕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怪可愛的,“畢竟要對戰了,不是麼?”

  這家夥難道已經察覺到了他的意圖?臨花想,不過也無所謂,他講的是實力,並不是戰術,被知道了也一樣。

  “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啊。”幽冥王斯文地喝著酒,“突然想起一些事總是有原因的吧,是因為墓陵麼?”

  “沒什麼。”臨花淡淡的,“只是突然想起一個女的。”

  “你母親麼?”曜奕呵出一口氣。

  臨花有些詫異:“你知道的真多啊。”他歎了一口氣,“是啊,她長得極美極美,總有人說薔薇妖嬈牡丹華貴,兩花之色可奪天下色,可是她們連她的一個手指也不如。”

  曜奕也有點詫異,再給他倒了一杯酒:“從你臉上可真看不出來,不過那種絕代風華的女子,下場應該都不太好吧?”

  連人間都有自古紅顏多薄命的話了,想來那個美麗到了極致的妖怪也是如此。

  “她就是那種女子啊。”臨花笑起來,“不過她是神仙,不是妖怪。”

  曜奕倒酒的手抖了一下:“那她……”一個神仙,怎麼和一個魔君搞到一起去了?

  “這就是叛逆啊。”臨花握住他的手,幫他穩住,低低笑起來,“對一個希望改變的神仙來說,還有什麼比愛上一個魔君更震撼的呢?她討厭那種一層不變的生活啊。”

  盡管那是他的母親,他照樣諷刺的興高采烈:“她以為那是一個游戲罷了,誰知道自己摔進去了,她真的愛上那個男子了。”

  愛上了魔君,慘烈的就像飛蛾撲火一樣,她貢獻出了血脈,卻不肯斷了那情,於是便被他厭惡的無與倫比,因為他的心裡,只是記著狼王。

  她哀怨而死,他自然無所謂。

  臨花再喝了一口酒,感覺那種灼熱噴過咽喉的感覺,有點詫異以幽冥王這樣文秀的男子怎麼禁得住的。

  “可她還是生下你了。”

  “她生我是希望我殺了他所有的孩子,然後再自殺。”臨花微微一笑,春風一樣的和煦,他們喝的酒是淺紫色的,倒在碧玉的杯子裡,蕩漾的色彩卻是黑色的,“不過我也有點叛逆,所以並沒有按照她的希望去做。”

  她母親從來不愛他,千辛萬苦地把他生下來,只是為了報復。

  可惜他也討厭一層不變的生活,所以還是沒有按照她的吩咐去辦,他想自己也是個不孝子,連母親最終的心願都不肯達成。

  酒都喝的有點多,臨花伸手去倒最後一杯酒,這酒不愧是叫迷情,千杯不醉於他,已經有點暈眩了,只是暈眩中,他並沒有看到幸福。

  他想,不是看不到,而是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是幸福。

  他瞇眼去看幽冥王,少年雙手抱膝,幽幽而坐,喝的比他還多,臨花忍不住想,不知道對方這刻眼中看到的是什麼。

  慘死的父親?少年發奮的自己?或者是未來君臨五界的美好?

  他呵呵傻笑起來,有點羨慕。

  “很美好的故事。”曜奕回過神來鼓掌,也不知道從哪裡聽出了美好,“作為聽眾,我回報你一個消息好了。”

  臨花一愣:“什麼?”

  “墓陵剛才哭著出去的。”曜奕指指窗外,托起下頜,目光淡淡的,“他真的跟你不同的,沒你那麼堅硬,這百年來,他一直在盼著你回來,像是孩子渴望家長。”

  臨花睜大眼睛,似乎不太聽得懂曜奕的話,只是無措著。

  “其實說他是孩子,你比他還是孩子。”曜奕歎息,喝了一口酒,滿足地微笑,“明明沒有被背叛過,卻覺得全天下的生物都恨你,明明有那麼多愛你的女孩子,卻孤獨寂寞的好像全世界都死去了。坐在高位也不高興。臨兄,其實你是中二病患者麼?把世界想的那麼黑暗,默默地對自己說,我不小啦,要看清這個黑暗的世界,不再上當。要怠倦要無趣,要做個古井無波的老人。”

  他喝完酒,冷哼一聲下判定:“你這樣的神經病,難怪沒人愛,再深的請入不了你眼,你怎麼有資格責怪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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