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0日 星期三

“攻”略(下)by 剩余石


 第十二卷你是我的男孩

  第一章

  貓是種什麼動物?

  渾身帶毛,上躥下跳,靈巧敏捷,偷襲,偷嘴,偷情,錯,是鬧春。

  看著郝童拎著寵物箱站在自己的門廳裡,方博年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僵硬了。悔不當初,一錯再錯。是該好好談談了,再這樣下去,家無可戀,人無「完人」。

  「不行,我不同意。」到了這個時候才說不同意有點晚了,方博年自覺理虧,又覺希望渺茫。

“攻”略(上)by 剩余石

  第一卷一夜晴

  第一章

  生活裡許多種味道,清晨的鳥語花香,油鍋裡焦酥薄脆的油餅兒,公司裡噴墨打印機的粉塵,電腦中花花綠綠的國內外雷人的新聞,午後陽光裡一杯解乏的香醇咖啡,下班高峰中迎著夕陽的紅暈思考著每天無非就如此度過,夜晚的星星不知又藏到哪一片陰霾中,尋著浪漫的氣息……所有的味道,跳動著人生的脈搏。

  還有一種味道,讓人血脈膨脹,渴求,也迷失……

  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動詞脫口而出,迴盪在房間裡,這就是現在的味道。

  橘黃暖色的幽光中,一張king size的雙人床上,兩俱相纏、激戰的健美身軀,發出意亂情迷的魅人聲音。

  正在實施此動詞的人,顯然被另一方不顧羞恥的吆喚之聲引發得十分愉悅,腰肢的擺弄更加的瘋狂,每一個細胞都在快樂的尖叫,咆哮著遊走。

  方博年半瞇著眼,注視著身下年輕英俊的面容,摩擦著光滑富有彈性的肌膚,耳邊動人心弦的呻吟,以及來自那裡超級的享受,終於,也發出了難得的一聲低吟。

  做愛的時候,方博年亦如他穿上衣服,坐在人群中一樣,沉默少言,不發一聲。不是不想,激情的瞬間,那一陣陣,一波波狂襲而來的快感,讓他也難自禁,可,壓抑,忍耐,已成為自我存在的一部份,他習慣性地用極大的克制力阻止了聲帶放蕩地企圖。

  聆聽,他更喜歡聆聽對方各種各樣的聲響,高亢的,低沉的,頹靡的,瘋狂的,隱忍的,甚至是裝出來的造作,呵呵,他都喜歡聽,也喜歡看。裝的再努力的,方博年也會在幾番較量中,讓他們乖乖地發出真實,淫蕩,求饒的聲音。

  他會微笑地看著他們眼淚、口水、汗液一同流出來,然後,拍拍他們年輕的身體,以示警告後的安慰。

  今天的這個呢?

  光是那個動詞就足以使方博年想笑了,現在的孩子看了那麼多A片後,好的,壞的,都學得像模像樣。

  不過,他還真是……微睜著眼,兩顆黑棋子般的瞳仁從一開始便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汗水打濕了栗色的髮絲,身上的味道也是方博年最喜歡的海洋香。低低囈語,短暫、急促,撩人情動,模仿得幾近逼真。

  懲罰式地,方博年猛地幾下急送淺抽,男孩漂亮的牙齒鬆開柔亮的唇瓣,爆發出「啊……啊……」的連續高音。

  方博年不禁一笑,雖然每個人進入High點各有不同,但大多數人都渴求著充滿、佔有,填充飢渴的身體,滿足空靈的心魂,釋放積壓已久的各樣情愫,沒什麼不一樣的。光是摩擦,就可以帶入不可抑制的戰慄。

  男孩很敏感,方博年的各樣技巧,輕輕展開,他就已經進入最佳狀態了。

  方博年,今晚,眼光不錯,沒有選錯對象。

  進入「觸點」酒吧的第一眼,一群年青充滿活力的男孩便映入方博年這個老獵手的視野。

  他們打扮入時,說著鬧著,喝著最廉價的啤酒,時時爆發出無所顧忌的笑聲,青春無敵啊,每一張臉都洋溢著讓人欣羨的誘人光彩,

  他們的眼睛也都沒閒著,佔據著酒吧最佳地段,肆無忌憚地掃視著每一個走進酒吧的人們。特別聲明,是男人們。

  熟悉「觸點」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家什麼樣的酒吧,在圈中,它也算是家喻戶曉了。會玩不會玩的,老手,新手,都會因它獨特的品味,時尚的音樂,價格不菲的各色調酒而吸引、留戀。

  每當夜晚降臨,在這個城市中遊走的形形色色人物,都歸向了各自的屬地,倦鳥要歸巢,夜鶯要歌唱,老鼠們,也要延著污穢的街角溜躂溜躂,尋找自己磕啃的家什。

  還有呢?當白天的面具戴得疲倦而乏味時,換上另一具面具,懷揣著各樣的心情,與寂寞的靈魂做場遊戲,給壓抑的慾望打開出口,只為達到一個目的,在這裡,看人與被看,挑選與被挑選,邀請與拒絕,無不刺激著腎上腺素的最佳分泌狀態。

  方博年走進的一瞬間,幾雙忙碌的眼睛都彙集過來,亮了亮,閃閃的,在他的身上呈黏著狀。

  這樣的目光,方博年司空見慣,這樣的自信,他也是有的,這樣的感覺,讓他熟悉又舒心。

  家,一個需要睡覺的地方,酒吧,一個可以撒點野的地方。

  方博年現在不需要睡覺,他更渴望撒點野。

  35歲,連青春的尾巴都不算,人到中年,許多事情也悄悄地發生了變化,只是,有些人很明顯,有些人,還可以靠外在的條件安慰安慰自己,也唬弄唬弄別人。方博年就屬於後者。

  他保養的不錯,常年的健身、各種運動,使他看上去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皮膚光潔,體格均勻有型,肌肉依然充滿彈性,不像那些結婚生子的居家男,早早地懈了肉,走了型,挺著肚腩,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而他,小腹依然平坦,臀部也還緊翹。

  沒錯,方博年最滿意的就是自己這個部位,年輕時,穿著仔褲,走在校園裡,連游泳隊教練都會嫉妒地多瞟幾眼。同宿舍的幾個男生,順手拍打兩下,感受來自那裡的質感、美型,已成習慣。

  歲月無情,這些年,方博年也能感覺到自己一些微妙的變化。

  首先是精力、體力,讀書的時候,通常連著幾宿開夜車,睡上幾個鐘頭,照樣在足球場上踢個全場沒問題。國外留學那幾年,白天上課,晚上打兩份工,生龍活虎地任憑辛苦成自然,餓兩三頓,兩眼發藍還能堅持刷它上百個盤子。

  可現在呢,一頓早餐不吃就心慌,熬上一夜,至少補足兩個大覺,臉色才會恢復令人滿意的光潔度。

  其次是心力,近些年生意趨於穩定,倒不用像頭幾年那樣拚命了,滿以為可以漸漸放鬆一點,舒緩地過幾個安穩日子,可,同樣的事情,同樣的壓力,倒越發的讓人添加心力,放手不得,頭疼的東西一樣不見少。方博年這才發現,是自己老了,年輕時那種不要命的拼勁,到了現在,全成了勉勵而為的支應,甚至,讓人多少有些厭倦、疲憊。

  不過,還好,這點小小的變化,只有他自己清楚,外人眼裡的他,乍一看,一張永不過30歲的臉,一交手,便發現這個男人做事的老道與精明,成熟也圓滑,甚至帶著一點點讓人不可近窺的冷漠。

  當然,最滿意的部位也悄悄放鬆了年輕時的張狂,微微的松垂,幾乎覺察不到。

  曾經有個年輕的律師,上過幾回床,叫什麼來著,方博年記不清了,對,記憶力下降是不是也是衰老的前兆?可他說的話,方博年還記得。

  那是方博年第二次約他的時候,匆匆走進一家咖啡館,他遲到了,律師已經等了近一個小時,耐心而執著地守在冰冷的咖啡面前。

  看著剛剛開完會從公司趕來的方博年安穩落座,律師忽然說:「你穿西褲的樣子真誘人,顯得臀部很熟感,我都有反應了。」

  方博年瞟了瞟,沒錯,律師那裡很不老實。

  本來方博年打算這是最後一次光顧律師,因著這句話,他將與他的床第之歡,又增加了一次。這是很難得的。

  那個律師就是在「觸點」勾到的,兩杯威士忌落肚,律師就迫不及待地上了方博年那輛銀色寶馬,不等到酒店,律師已經讓方博年在駕駛中激情了一次,差點撞上隔離墩。

  律師擦著嘴角邊的乳白色液體,又將頭湊了過來,大有第二輪開戰的意思。

  方博年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握著律師的關鍵處,一腳踩在油門上,帶著律師繞著三環、四環一通猛轉,直到律師將那點東西射在寶馬的擋風玻璃上,方博年的體力也恢復的差不多了。

  酒店也不用去了,直接把律師按在機場路邊上烏漆抹黑的綠化帶裡,三下五除二,律師裡外被吃了個乾淨。走路的時候,腿都合不上。

  方博年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這點髒心眼,少在老子這兒玩,想壓別人,就得長壓別人的本事。一隻手,你就投降了?太嫩。

  第二章

  在「觸點」遇到熟人是常有的事,律師也見過幾回,大家彼此微笑點點頭,舉舉杯,繼續忙活自己的下一個目標,再正常不過。

  雖然,律師還會偶爾放電,方博年卻早失了興趣,什麼東西吃過之後,就沒胃口了,他對一個人的忍耐程度,通常不會超過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晚上。

  這些青春逼人的男孩子,顯然是酒吧裡較為顯眼的一群。他們該是剛剛來這裡混的。

  方博年因為生意上的事情,去了香港一個月,又在美國待了不少日子,算來,最後一次來「觸點」還是夏天呢。現在,滿樹的綠葉都泛了黃,酒吧這地方,新鮮血液是生意興隆的基本保障。已經有不少老手走來晃去的打著這伙兒男孩子的主意。

  其中一個打著紅圍巾,是他們當中最搶眼的,眉清目秀,神采飛揚,光是那兩條筆直修長的腿,就足以讓人遐想聯翩了。

  「新來的?」方博年接過調酒師龍龍遞來的金湯力,眼睛沒有離開那條紅圍巾,今天,他不打算喝太多。

  「來過幾次了。」龍龍笑答著,又附耳低語方博年:「有兩個還是學舞蹈的呢,腰身軟的很。」

  方博年一笑:「這你都知道?」

  龍龍曖昧地眨眨眼:「別不信啊方哥,待會兒一跳舞,你自己看啊。」

  High舞的時刻到了,酒吧裡開始人頭攢動,紛紛離席,鼓點激光一通亂捶亂掃,美國DJ沙啞磁性的嗓音激盪在光影魑魅的舞池中。

  這裡的舞曲是方博年比較喜歡的,心臟的脈動與下體的勃起,都可以隨著那七個音符擺弄出來的節奏而起伏。

  他不跳舞,不是不會,也不是不喜歡。恰恰相反,曾經的他,也曾在舞池裡瘋狂過。也曾被人羨慕嫉妒恨過。甚至有一次,跳了一宿回到宿舍,脫下牛仔褲,才發現後面一片粘糊糊、濕嗒嗒地,不知哪個下流的傢伙都射在了上面。

  半新的牛仔褲被他卷吧卷吧丟進了垃圾桶裡,心疼鬱悶了整整三天。

  心疼,褲子是靠打暑期工掙來的第一件名牌,鬱悶,做人的尊嚴在他不知情的時候被剝奪了,連回射的餘地都沒有。

  但他現在不跳了,雖然舞曲遠比他混的時候更加誘人心魂,可他不會再去選擇這種只屬於青春與張揚的運動方式。

  坐在吧檯,優雅地喝一杯,微笑地觀望,觀望他人,觀望生活,他更願意這樣闡釋自己,30多歲的男人,為什麼還要極力扭晃著身軀,證明點什麼呢?

  外國男人60多歲了,照樣隨著音樂扭動他們碩大的臀部,這讓他們看上去很可愛,很舒貼。

  可中國男人一旦上了歲數,再幹點不屬於自身年齡層該做的事情,就會讓人格外的彆扭與不自然,甚至是可笑的。

  到底是文化底蘊不同造成的,還是對生活的理解不一樣?人和人,怎麼就那麼大差別呢?人一定要可愛,但一定要用最適合自己的方式,可愛,真的,勉強不來的。

  舞池裡這樣的大齡「青年」很多,張牙舞爪,故作姿態,要麼舉手投降狀,要麼跺腳憋尿狀,居然還有插兜的,整出一副「同志們,要開會了」的嚴肅神情,這等自我意淫,舞者自己快射了,觀者卻要快吐了。尤其是夾雜在眾多青春迫人、張揚靚麗的面孔中,他們越發顯得力不從心,滑稽可笑。

  那群年輕漂亮的男孩子也下了舞池,顯然,他們得天獨厚的佔了優勢,時尚的裝束,養眼的外形,專業的舞姿,都使他們脫穎而出,與眾不同。無疑,他們是優秀的一夥兒。

  方博年默默點上一支煙,望向喧騰的舞池,享受著這群年輕男孩為他帶來的片刻歡愉。

  除了某些特殊場合需要應酬或者放鬆一下,他很少抽煙,酒喝的也不多,包括性,他都能恰到好處的掌控它們。再好的東西,是用來享受的,而不是用來放縱的。一個人過度沉迷於某項事物時,便成了束縛與弱點,這是很危險的。

  紅圍巾的舞跳得果然夠勁,一個鋼管宛若他身上的一部分,一抬腿,腳尖與頭部頓成180度平角,引來周邊爆發出亢奮的尖叫與騷動。

  腰肢的確柔韌,方博年的腦中閃現出這樣的腰肢如果將他壓在身下,該是一種什麼樣的美妙滋味。

  其他幾人也各領風騷,一個身著藍襯衫的男孩,在紅圍巾一個壓身的動作下,整個人隨著節奏漸漸屈膝仰倒,身體幾乎和地面平行,雙唇一張一合,做著無比曖昧情色的意象,人們圍著他們,愈加瘋狂了。方博年的小腹瞬間也微微的熱了。

  幾個男孩跳著,舞著,醒目在平庸的人群中,挑逗著,張揚著,賣弄著,也高傲著,似乎,對週遭圍舞的人群,並沒有特別青睞的意思。

  吧檯離舞池很近,台下的人可以清楚的欣賞著他們,他們,也將台下一覽無遺。

  紅圍巾幾人,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方博年,舞姿搖曳中,他們漸漸向這端挪移、靠近。方博年甚至一抬手,便可觸摸到紅圍巾的小腿。

  紅圍巾的眼目更加肆無忌憚地投射過來,他知道,今晚的「觸點」他是最醒目的,也知道,誰是另一個最醒目的。

  方博年的第一杯已見空,推到龍龍面前,示意來杯威士忌。

  此時此刻,帶點刺激和火烈,是合時宜的。

  紅圍巾越舞越慢,緩緩彎下身來,整張精緻的臉在方博年眼前晃動,略帶混血的眉骨、眼窩、鼻樑,將他刻畫的生動冷艷。他的氣息裡,有股甜甜的味道。眼中,火辣的慾望宛若耀眼的激光束,射向方博年。

  方博年回望著這樣的挑逗,不動聲色地抿一口酒。

  紅圍巾的頭探出舞池,微翹的雙唇誘人的半張著。他用實際行動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企圖,他,要眼前這個喝著威士忌,溫文爾雅卻又不失性感的成熟男人。

  方博年很大方地將酒杯湊到紅圍巾的唇邊,也以實際行動回應了周邊期待而又瘋狂的叫囂。空氣裡,充斥著讓人心跳過速的旋律與情緒。

  紅圍巾像只美麗的小獸,蹲在舞池邊,在方博年的手中,貪戀地喝著杯中的烈酒,粉紅、柔嫩的唇,輕輕含住透明潔亮的玻璃杯,一下一下,方博年可以看到那美麗的喉結飢渴地上下滾動,很快的,手中的杯再次空了。

  人們發出失控般的叫喊,彷彿那裡已成世界末日。

  方博年展顏一笑,紅圍巾舌尖輕輕舔著唇邊的余液,這個動作所能帶來的遐想,還能是什麼呢?

  第三章

  很快,紅圍巾跳下舞池,一躍,便熱氣騰騰地站在了方博年的眼前,香水味,有些濃郁,方博年不禁掩唇輕咳了一下。

  「嗨——你好——」紅圍巾湊過頭,將聲音放大到足以讓方博年聽見。

  方博年點點頭,並沒有說話,這離舞池太近了,他不願費太多的力氣做無謂的事。

  紅圍巾很聰穎,馬上指了指他們先前坐過的卡位,一路領先,不時回頭看看跟在身後的方博年,生怕丟了似的。

  休閒區裡,一組一組的沙發卡座,相對舞池安靜些許。

  座位上到處丟著男孩子們的衣服、書包,台上的酒瓶零七八亂,不等落座,方博年這才發現,沙發的一隅,陰影下,居然還坐著一個男孩子。

  頭戴貝雷帽,低低地帽沿遮住了半個額頭,只露出高挺的鼻樑,身穿白套衫,隨意、乾淨,正自靜悄悄地擺弄著手機,顯然在給跳舞的同夥看東西,見他們過來了,淡淡地一瞟,便繼續關注手上亮亮的小玩意。

  紅圍巾倒是熱情地介紹起來:「我,奇奇,他,童童,哥,你呢?」

  方博年感覺到自己真是老了,不是因為奇奇這聲哥,而是,他沒有了像他們那樣率性、純粹,任意揮灑的這份快活,大男孩,即使叫著疊音,也不會太扭捏造作,就連介紹,都是那麼地簡單明瞭。

  「我姓方。」

  「方哥。」紅圍巾暖暖地叫了一聲,叫得方博年一笑。

  貝雷帽顯然不想過於失禮,沖方博年點點頭,淡淡地叫了聲方哥,聲音很柔和,他繼續手中的遊戲。

  方博年看了看貝雷帽,微微地失落。

  既然來了,就得按規矩辦事,方博年為他們叫來一份洋酒套餐,外加一些零星小吃,侍者很快將桌上的啤酒瓶收拾乾淨。一瓶正宗黑方,砰地開了蓋,畢竟都還是些孩子,方博年又叫了幾聽可樂摻雜其中,酒是一定要喝的,可不能誤事。

  紅圍巾顯然很滿意,主動為方博年斟上第一杯酒。貝雷帽連頭也不抬。

  身後一陣騷動,幾個跳舞的男孩都回來了,小小的卡座頓時熱鬧起來。介紹聲此起彼伏:

  「小宇、小唯、彰彰……」紅圍巾迅速給方博年介紹著。

  一陣嗨、嗨聲,眾人紛紛落座,紅圍巾緊挨著方博年,宣告著自己的成功,也暗示著某種歸屬性。

  酒杯一一斟滿,那個叫彰彰的藍襯衫推推貝雷帽:「舞也不跳,酒也不喝嗎?」

  貝雷帽終於放下手中的玩意,和大家一起,象徵性地端起酒杯,他的手指修長,也很乾淨。

  幾人齊向方博年舉杯,禮貌地感謝方哥的「好意」。

  幾杯酒落肚,年輕人的囂張越發彰顯無遺,小宇、小唯顯然很自負酒量,頻頻向方博年舉杯,一口一個方哥,一喝就是一口乾。這可是威士忌啊。

  方博年可不陪著他們這麼玩。任憑他們如何盛情相邀,充其量抿上一大口,算是給足了面子。心裡盤算著可以結束這裡的戰鬥了,將戰場轉移下一個目的地——離這裡不遠的星際酒店,那裡有間他的包房。他要親自嘗試一下,奇奇的腰肢到底可以軟到什麼程度,或者,探探他們的口氣,彰彰的模樣也蠻可愛的。

  方博年不反對一對二,性這東西,說白了,怎麼玩都不過分,不管男人、女人,一人、兩人、三人……都是為了來自下體的那點刺激,什麼愛與靈魂,真是扯淡,當男人射精、女人高潮的時刻,腦子裡轉悠的東西,誰也不比誰聖潔多少。

  這世界,有誰不做愛嗎?

  有,肯定有。

  有誰是聖潔的嗎?

  沒有,肯定沒有。

  所以,當彰彰提議不如大家一起玩擲色子,眾者紛紛點頭時,方博年也欣然接受。

  奇奇顯然不喜歡別人這樣與他分享著方哥,開始替方博年擋起酒來,也是一口一干。

  漸漸地腳步有些不穩了,一站一坐,幾乎膩在方博年的身上。手也不老實起來,一會兒摸摸腿,一會兒靠靠肩,提醒著方博年春宵一刻值千金。

  奇奇藉故湊到方博年耳邊說話,突然,方博年的耳廓一濕,奇奇的舌尖縮了回去。

  別人都欲笑不笑,顯然對奇奇的手法見慣不怪。這讓方博年多少有些尷尬,酒吧也屬於公眾場所,在別人眼前暴露自己的一切,失之檢點,也是危險的。

  貝雷帽自始至終都很少說話,隨著喝酒,隨著擲色子,偶爾和身邊的彰彰交頭接耳幾句,露出一點難得的笑容,他的牙齒在幽暗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看得出,在方博年面前,男孩子們都有點莫名的亢奮,彰彰會故作天真地去掀方博年的色盅,就在方博年按住其手背的瞬間,掌中的幾根手指並不老實的抓來撓去。

  小宇的眼中含著另一種味道,叫方哥的時候,不錯眼珠的深深凝望,那點簡單的想法,一覽無遺。

  小唯更露骨,和奇奇叫起板來,一邊一個擠靠著方博年,挎著胳膊,摸著方博年的襯衫,含糊不清的說:「哥,這襯衫很貴的啊。」

  他們雖然年輕,可都是識貨的人,方博年的舉止做派,穿著打扮,出手大方,讓他們這些精明的小孩迅速獲得一個準確的信息,方哥是個有錢人,而且,還是一個有著良好修養與外形條件的有錢人。

  見色忘友,見利忘義,人之本性,何況,還是一群青春無敵的美少年呢,他們來這裡的目的,他們比誰都清楚。

  可惜,這裡偏偏就有這麼一個不識貨的人。

  貝雷帽!

  除了那聲淡淡的方哥,那眼淡淡的一瞟,就再也沒有正眼看過方博年,匆匆地,滑過去,目光很懶散。似乎對桌上這曖昧不明,劍拔弩張的氣氛提不起什麼興趣來,喝著眼前一杯總不見底的酒,漫不經心地撒著自己的點數,更多的時候,還是低頭玩著手裡的PSP。

  方博年知道人都很賤,他也是人,也不例外。

  他的眼睛開始越來越多地掃過貝雷帽,捕捉他的一舉一動,短暫的四目相遇,他將自己辛辣的目光瞬間投射過去,你知我知的刻印在貝雷帽黑亮的眸子裡。

  時間不早了,可方博年卻不想那麼快走了。

  身邊的奇奇有點按捺不住,也有些摸不清方博年的意思。跳舞的時候,方博年看自己的眼神,和現在有了說不出的變化,在這樣下去,恐怕會生什麼變故。

  酒未見底,奇奇推開面前的酒杯,問了一聲:「幾點了?」

  沒人接話,方博年微笑著,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貝雷帽此時站起身來,噢,他還挺高的嘛,身材也不錯。方博年收回目光,心跳快了幾拍。

  彰彰拉住貝雷帽:「去哪兒啊?」

  「洗手間。」貝雷帽不緊不慢地答著,兩條手臂優哉地晃動著,有點慵懶,氣定神閒,隱沒在混亂的人群中。

  方博年看了看手錶,凌晨1點半了,他也站起身來,摸摸奇奇的頭,向洗手間走去。

  奇奇很受用,安心了不少,望著方博年的背影喊道:「方哥,快點。我等你。」

  洗手間裡,人不算多,貝雷帽還沒有出來,方博年扭開水籠頭,從鏡中掃視著身後進出的人影。

  終於,貝雷帽現身了,另一個水籠頭被別人佔用著,很自然的,等在方博年的身旁。對著鏡中的方博年,微微一笑,這是整晚,他對他,最友好的一個表情了。

  第四章

  燈光下,方博年這才看清,他長著一張好看的面孔。雖沒有奇奇那麼的醒目搶眼,可是,骨骼很清晰悅目,膚色有點小麥黃,卻出奇的乾淨,幾乎看不到一點雜質。奇奇很白,卻沒有眼前這張臉乾淨。說不上為什麼,他的身上多了一份那幾個男孩子沒有的氣質。

  也許話不多,會給人一種沉靜、安穩的錯覺。

  方博年將水籠頭讓給他,沒有立刻離開,站在一旁,擦著手上的水,不動聲色地盤算著自己的主意。

  貝雷帽關上水,方博年從一旁的紙盒裡抽出紙巾遞了過去。

  他彬彬有禮地又一笑,還是那麼柔和的聲音說謝謝。

  方博年明白了,貝雷帽的身上多了一絲獨特的書卷氣,是一種良好家庭培養出來的體面,從容淡定,卻也靈氣逼人,光是那兩顆紫葡萄般的黑眼珠,就把人深深地吸了進去。方博年瞬間有種嘬上一口的想法。

  主意打定,方博年不顧洗手間裡人來人往,湊到男孩跟前,沉沉開口:「我要走了,你跟我走嗎?」

  單刀直入,對付聰明的人最聰明的做法。方博年,不想浪費時間。

  男孩的反應就是沒反應,靜靜擦乾手上的水,將紙巾揉成團,丟進垃圾桶中。

  方博年望著貝雷帽連個吃驚意外的表情都沒有,真是挺有挫敗感的。

  還好,貝雷帽沒有讓方博年的挫敗感延長很久,依舊淡淡地一笑,淡淡的答話:「好啊。」

  方博年舒緩一笑,這就對了,小狐狸整晚的心理戰打得很成功,老狐狸此時再不收網還等待何時?

  「星際酒店909房間,記住了嗎?」

  貝雷帽點點頭,看不出什麼表情。

  方博年扭身走向門口,突然轉過身,還是多囑咐了一句:「一個人。」

  對方再次點點頭,這次,笑了一下,就連方博年都覺得這句話有點多餘。

  回到酒吧裡,方博年沒有落座,說明自己要走了。

  果不其然,奇奇一時有點愣了,其他兩個孩子也不出聲了。方博年又摸摸奇奇的頭,這孩子,真是挺漂亮的,有點可惜了。

  奇奇終於明白了,方哥摸摸頭,除了喜歡可能還有另一個意思,就是安撫。

  在方博年轉身欲去的一瞬間,奇奇叫住了他:「方哥。。。。。。」聲音很是不甘與留戀:「留個電話吧,以後好聯繫。」

  奇奇是個不到黃河不死心的人,方博年大方地笑笑:「好,你說號碼。」說著,掏出自己的手機。那是一款奇奇好想更換的新型手機,什麼東西都跟這個方哥很配,奇奇看著這個俊朗的男人,一時間,思忖著自己今晚到底哪裡做錯了?

  貝雷帽從洗手間回來了,看著奇奇反覆念著自己的手機號,方博年正在輸入,彰彰、小宇、小唯也迫不及待地念著自己的。

  最後一個,方博年抬頭問貝雷帽:「你的號碼?」

  貝雷帽也念了一個。

  奇奇馬上問:「方哥,你多少號?」

  方博年笑笑地又摸摸他的頭:「我打給你好了,拜拜。」

  這點殊榮別人沒有,奇奇沮喪的心情又多少看到了點光亮。

  方博年坐在星際酒店的包房中,這是家四星級的酒店,檔次不高不低,名氣不大不小,服務嘛,卻還是不錯的。這樣的酒店,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再合適不過,他不需要過多的引人矚目,相對那些大酒店,這裡的安適隱秘的氛圍更適合自己。

  洗了澡,無聊地翻看電視,貝雷帽還沒有到。

  方博年忽然想,如果這個男孩子忽悠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那雙又深又黑的眼中,也有讓人捉摸不透的瞬間。

  想想奇奇,美目如電,扭動的腰肢,勾人的眼神,方博年自嘲地搖了搖頭,今天晚上,不會要自己解決問題吧。

  門鈴響,方博年笑了,門外,一張沉穩、素淨的臉。

  洗過澡後的男孩,下身圍著浴巾,略略無措地站在床邊,甩甩栗色短髮上的水,方博年肩頭幾滴冰涼。

  他馬上道歉:「sorry」。

  方博年張了張嘴,想不起他的名字了,算了,就這樣吧,老狐狸微笑著說沒關係。關上電視,丟掉手中的遙控器,一切安靜了,氣氛頓時不安起來。

  男孩還是站在床邊,遲疑地沒有上來的意思,此時此刻他,全然沒有了酒吧裡那份閒適與自然,他甚至在微微顫抖。

  「方。。。。方哥。。。。」他的聲音有些發緊。

  方博年馬上放棄了拽他上床的打算,有點好笑他前後判若兩人的樣子,調趣般地從鼻腔裡發出詢問的聲音:「嗯?」

  男孩沒說話,微微不安。

  方博年略帶審視地盯著只圍著一條浴巾的年輕男孩,身上的皮膚在柔美的燈光下,像緞子,散發著幽光。

  不等了,方博年折磨對方的時候,也在折磨著自己,從香港到美國,再到今天的」觸點「,他已經聖潔了好幾個月,現在,光是看著男孩的皮膚,他那裡已經蠢蠢欲動了。

  為了緩解氣氛,方博年拍拍床示意他上來,漫不經心地問道:「奇奇他們走了?」

  「嗯,吃完夜宵我們就散了。」男孩爬上了床,似乎長長噓了口氣。

  方博年看了他一眼,自己約了他在酒店等,他倒跑出去吃夜宵了。

  男孩好像解釋什麼:「奇奇喝多了,有點不開心,我們也是為了陪陪他。」說完,看著方博年,那意思,奇奇不開心,你該知道為什麼。

  方博年沒心思考慮奇奇開心不開心,他的手已經揭去自己身下的浴巾,赤裸在男孩面前,男孩的眼睛迅速飛瞟了一眼,臉立刻紅了,更加無措,兩顆烏黑發亮的眼睛,卻一瞟一瞟地撩向方博年。

  方博年知道,如果是奇奇,會主動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撲上來。

  可這個男孩,顯然很靦腆,那種欲拒還迎的味道,讓方博年覺得挺好玩的。

  「不是第一次吧?」方博年覺得今天自己的話真多。

  「嗯。」男孩不置可否。

  這沒什麼,如果真的是個雛兒,今天的方博年可沒那份心情侍弄。

  方博年索性主動抓過男孩的手臂,將那雙修長的手放在了自己漸漸抬頭的下體,讓它們切實感受一下那裡的火熱與需求。

  似乎燙著了,男孩的手指本能地往回拳縮,方博年這次沒有順從他的意思,翻身壓在男孩的身上,順手,也擼去了男孩最後那點遮擋。

  第五章

  當男孩徹底委身在下,讓方博年順利的進入,甚至喊出那麼直露的詞語時,方博年才發現,他在床上遠比在酒吧要縱情的多。

  年輕的皮膚果然嫩滑充滿彈性,就連那裡,也嫩的可口。方博年很少替別人用口來解決問題,有點潔癖他,大多數人都讓他嫌惡。

  今天,他覺得他那裡乾淨得讓人放心,閃亮招惹人。方博年嘗了嘗,一股甜橙味,他知道,現在很多性趣用品,都很流行,抹上各種口味,讓人品嚐起來,會格外的享受,男孩今天看來是有準備的。

  男孩抖口裡絲絲的倒不上氣來,方博年趕緊鬆了口,他還不想讓他那麼快就結束。

  方博年一鬆口,男孩失神的雙眸,又活了過來,深深凝望著方博年,神情恍惚地看著男人的歡縱,突然沉聲說:「方哥,我愛你」。

  不會撒謊的體液伴隨著可笑的謊言,噴薄而出,射到方博年的小腹上,如綻放後的煙花,流漫在夜空裡。

  方博年感受著來自小腹的炙熱與濕滑,征服的快感席捲而來,他不需要誰的愛,他要的就是那點體液。而自己,因過分壓抑而帶來的腫脹,不滿地瘋狂地加劇速度。

  顧不上男孩胡亂喊的言語,在男孩因為興奮過度而猛然緊縮的內壁,做著最後的衝刺,如果不是那層安全的橡膠薄膜,他根本不會堅挺到這一刻。

  身下的男孩急喘著,眼中氤氳著濃烈的情愫,濕潤中忽現清澄,瓦藍瓦藍的。

  方博年雖然已被迷狂的激情衝擊著,可還是被身下這雙奇特的藍所震懾了,想也不想地猛地吮吸上去,這是他整晚最想做的一件事,重重地,貪婪地。

  男孩受痛,驚顫了一下,本能地回擋,可眼球已經濕淋淋地看不清了。

  方博年放輕了力道,他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變態或者施暴狂。伸出舌尖,安慰地舐著對方長長的動人的睫毛,男孩終於任憑他為所欲為,直到兩眼被唾液完全浸濕。

  抬起頭,兩個人莫名地看著對方,都有種難言的情緒在蔓延,方博年難得放慢速度,似乎想讓眼前的一切在延長些許片刻,不知為什麼,他有點渴戀此時此刻的感覺。

  忽然,男孩捧起了方博年的臉,不等方博年收起瞬間的驚訝,眼中的藍越發深的誘人,深情凝望,莊嚴而說:「方哥,我是真的愛你。」

  做愛時的胡言亂語,喊什麼的都有,愛啊,死啊,不新鮮,人爽到極致,連死都不怕。可眼前的男孩,神情幾乎是不可褻瀆的,晶亮烏黑的眸子,就是那麼深情而執著的烙印在方博年的眼裡。

  方博年的腰肢罕見的停頓數秒,男孩的臉上一片聖潔的光輝。

  方博年一時恍惚了,他的身下,還不曾有人的眼睛裡會散發出這樣的光芒來。

  片刻,方博年找回了自己。這次,是真的想笑了,他與他相識不到4個小時,他與他總共講的話,還不超過10句,這個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就雷人的男孩,真把人唬了一跳。

  索性停了下來,這也是百年不遇的事情,他那玩意還放在男孩的裡面,和他的主體一同困惑著,暫時不敢亂動。

  方博年笑了,破天荒地,做愛時開了口,十分戲弄地問:「你愛我什麼啊?」

  男孩還是那副光輝形象,一本正經地盯著他:「全部,所有。」

  方博年哭笑不得,繼續問:「你知道我什麼啊,就愛?」

  男孩看著他,專注在他微微不耐地臉上,輕聲說:「你也不知道我是誰。」

  方博年心裡有點不對味,甚至有些不悅,一個萍水相逢,沒必要互相知道什麼,用得著這麼嚴肅認真嗎?遊戲規則,嘲弄的就是不會玩和玩不起的人。

  這世界,最累的兩個字就是「瞭解」。

  方博年不認為這個年輕的男孩會傻到這個地步,一整晚,方博年對他,並沒有完全掌控自如,彼此都是花了心思的,甚至,方博年十分肯定地認為,他是奇奇一夥人裡最不簡單的一個。

  可現在,這算什麼,一見鍾情?深情表白?至死不渝?那麼鄭重的神情,只能讓人悟出一個道理來,生活中,不是演員而演技超群的大有人在,眼前這位,可獲最具潛力新人獎。

  他到底想幹什麼?

  做到這份上了,再退出來,打死方博年也不幹,可眼下這麼不倫不類的氣氛著實又很掃興。

  必須要懲罰他,方博年氣喘著,重新找回狀態,猛然地,男孩倒吸一口涼氣,叫聲飄溢而出。

  反覆幾次,男孩微張著嘴,臉上佈滿了痛楚的紅暈:「方哥,輕點,別這樣,難受。。。。。」

  不知道怎麼著,方博年也有點難受,心理上,生理上,都腫脹的疼起來,不行,他需要急於宣洩出來。瞬間的猶豫,促使他今晚破天荒地第二次幹了件以往從來不會疏忽的事,一抬手,那層安全薄膜褪了下來,想也不想地帶著點洩憤,帶著點報復,帶著點莫名的興奮,方博年零接觸地感受到了男孩那裡真實的溫暖。

  男孩很快又興奮起來,喜出望外地凝望著方博年:「方哥,求你,就在我裡面。」

  方博年頗複雜地看著男孩,男孩的眼中,溫柔滿溢出一種叫幸福的東西。

  真的有些失控了,從裡到外都燃出火來,方博年默念著:你自找的,你自找的,我就要射在你裡面。

  彼此緊密的連和,火熱的溫度,顫抖地收縮,血液滾滾而開,衝浪般的快感席捲沒頂,方博年第三次破天荒地出了聲,來不及阻止這聲溢語:「呃。。。。。。」

  男孩的手指扣在他的肩頭,順著背脊一路燃燒上來,在他耳邊一陣催促愛撫,方博年潤眼迷離,望著這個剛剛深情說愛你的男孩,那黑黑的眼睛,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這是一雙不會撒謊的眼睛,清澈見底。

  在這樣的瀲灩餘波裡,方博年意念陡然全失,一波致命的電流遍襲全身,連腳趾都沒有放過,他,完成今晚的使命,伴隨著無法控制的激顫,悶聲喊道:「操。」

  方博年,瞬間,有些失神。

  第六章

  方博年不是被次日的陽光喚醒的,房間裡的窗簾厚密不透一絲光亮,在這裡睡上一天,都可以不分晝夜。他是被另一道光觸擊而醒的。

  那是一道來自幽潭般的眼睛所發出的光芒。使沉睡中的人,本能地睜開了眼。

  男孩不知何時早就醒了,緊緊地摟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他臉上,沉靜、深邃。

  方博年一下就清醒了,對視中,他沒有太反感,任憑這雙眼睛貪戀般的在自己的臉上停留。

  想起昨晚的情形,他說他愛他,他反問他,你愛我什麼啊?他還沒用安全套,全都射在了他裡面。

  昨夜的瘋狂,讓他筋疲力盡,就那麼糊里糊塗地睡了,違背了不與人同塌而眠的習慣。

  為什麼會這樣?所有的原則,在一個夜晚,就都輕易的被打破了呢?方博年給了自己今日第一句評價:我他媽一定是瘋了。

  而且,現在,他還任憑這個陌生的男孩緊緊地摟著自己,密不透風。

  男孩動了動,展現第一縷陽光般的笑容,他笑的時候,真是溫暖:「方哥,早上好。」不知是昨夜激情未盡,還是男孩子的正常晨起,男孩那裡堅挺、潤澤。

  方博年不忍拂他好意,含糊地應著:「早上好。」

  方博年想推開他,還不等行動,男孩率先抓起方博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堅挺上。如同昨晚,他引誘他時,同出一轍。

  方博年有點驚訝。換了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會感到驚訝。

  男孩微瞇著眼享受般的,和昨日站在床邊略帶羞澀的情形相比,方博年又困惑了。

  手感不錯,方博年任憑他抓著自己的手在嫩滑的性器上來回摩挲,一時倒也沒有放棄的意思。

  方博年給了自己今日第二句評價:我他媽還沒睡醒呢。

  男孩的手也在為方博年做著同樣的服務。直到兩人先後都將體液射在了對方的手裡。方博年才喘息著開了口:「滿意了?」

  男孩笑著點點頭,有點壞壞的,挺可愛。

  方博年不禁也笑了:「那還不趕緊滾,當心我吃你第三回。」

  說歸說,方博年不會讓自己毫無節制的繼續瘋狂下去,即便他知道,只要他想要,男孩一定會留下來的。

  「什麼吃多了,都是一件不舒服的事,你想吃,我也沒的給了。」男孩淡淡一笑,懶懶地下了床,走向浴室。留下方博年望著他頎長健美的背影愣愣地出神。

  聽著他洗澡、洗漱,吹風,看著他精赤著身子,在他面前落落大方地套上昨夜的衣衫,一瞬間,方博年問自己,他看著他的時間是不是太久了些?

  「你叫什麼來著?」方博年實在想不起來了。

  「算了,沒必要知道,反正你也記不住。」男孩毫無芥蒂地說,沒有絲毫的不滿與嘲諷。

  方博年沒再說什麼。看著他將那頂貝雷帽重新戴在頭上,男孩?男人?一時也說不清。他很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大?19?20?亦或再大點?上學了?還是剛剛出來做事?

  男孩一切都收拾好了,站在玄關口,望著躺在床上的方博年:「方哥,我走了。」

  方博年點點頭,想起什麼:「你還去觸點嗎?」

  男孩反問:「你呢?」

  方博年實話告知:「我常去。」

  男孩不確定地:「噢,是嗎?那我也會去的。」

  方博年等著他說再見,然後想,他會不會送給他一個goodbye kiss?那些匆匆一別的情人,常會以這樣的方式以示留戀。或者,如果他不著急的話,他們可以一起吃頓早餐,不遠處的一家港式餐廳,那裡的「黃金西點」很誘人的。

  可他站在那裡,沒有立刻要走的意思,也沒有肉麻地送上什麼goodbye kiss,他繼續望著方博年,神情有些猶豫不安。

  方博年用鼓勵的目光看著他,他覺得他不知所措的時候,很好玩。

  「那個……那什麼……你能不能……我想……」男孩攤了攤手,隔空伸了伸,又放下,似要說什麼,卻很難開口。

  屋內安靜極了,男孩的臉紅了,目光下意識地瞟了瞟沙發上方博年的衣褲。

  猛地,方博年明白了。

  他,是在跟他要錢。

  操,他,居然是出來賣的!

  方博年的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難以置信,怎麼會這樣?他,只是一個知道如何欲擒故縱,如何靦腆上陣,如何縱情叫床,如何將謊言說得那樣深情動人的男妓!

  所有美好的印象,瞬間土崩瓦解,他應該去獲奧斯卡影帝獎。

  隨即,方博年立刻暗罵:我就是一個傻X——這是今日他給自己的第三句終結評價。

  他,方博年,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想起昨天男孩深情說愛你的時候,他不計後果的褪去安全套,方博年腦袋轟地十個大。

  保持著最後的鎮定,收斂最初的錯愕,方博年一個不好意思的手勢,馬上跳下床,走向沙發上的衣服,這才發現自己還一絲不掛呢,抓起一旁的浴巾,方博年的臉,飛上一朵紅雲。他有點討厭此時此刻的光景。

  找到皮夾,往外點出一個數來,這是圈裡公認的價碼,他沒有遲疑,服務的不錯,不能虧待了孩子。

  「方哥……」男孩沒有接過眼前粉紅粉紅的一疊票子,也有些錯愕地瞪著方博年。

  怎麼?還嫌少?方博年在這方面,一向都是出手闊綽的,他有點不耐煩,也不屑,又從皮夾裡抽出兩張來,塞進了男孩的手中。如果再不滿意,他方博年可要另有對策了,還沒人敢在他這裡訛過一分錢。

  男孩定定地看看方博年,又看看手裡滿滿的一把,神情複雜,那雙迷死人的葡萄珠閃閃爍爍,他蠕動著菱形雙唇:「方哥,你……」

  方博年拍拍男孩的臉頰,力道不輕不重,足以說明很多內容,如果你再不走,我也不會再客氣。但是,有些話,還是要說,方博年聲音冷冷地:「在這圈裡混,就得懂道上的規矩,下次再這樣,未必有人會對你這麼客氣。」

  葡萄珠的光澤漸漸變冷,男孩沒有再多說什麼,默然地,纂著手裡的紙張,終於,挪移了腳步,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門。

  在房門關閉的一瞬間,方博年用最快的速度衝向了浴室,先是一陣乾嘔,吐不出來也要吐,反反覆覆刷了五遍牙。

  站在滾燙的水流中,拚命地洗刷著自己那很重要,很重要的部位,媽的,老子下次要再幹這缺心眼的衝動事,就揮刀自宮,以示懲戒。

  事先談好一切,那就是另一種玩法,雖然都是一個亂,賣的和玩的,畢竟還是有區別的,操,自己怎麼就走了眼呢?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難道奇奇他們幾個都是嗎?可怎麼看都不太像啊?就因為他們看上去還那麼的孩子氣?青春與快樂?隨性與無憂?包括略帶些學生氣的簡單?

  現在的世道,真真假假,也難辨!難道是自己真的老了嗎?不中用了嗎?被幾個孩子玩成了這樣?就因為他有雙看似不會撒謊的眼睛?還是自始至終,他那高高在上的書卷氣?

  沸騰的熱氣中,方博年停止了洗擦的動作,望著鏡中的一片模糊,不禁啞然失笑。

  第二卷狹路相逢

  第一章

  方博年沒有再去「觸點」,雖然和貝雷帽說會常去,但他打算等那晚的事情冷一點的時候再說。

  方博年認為,奇奇他們幾個近一段時間裡肯定會泡在「觸點」,所以,他偏偏不會去,他要讓貝雷帽知道,什麼叫得不償失。從另一方面來說,他是有些生氣的,也不想再看見他們。至少目前是這樣。

  天真冷,一夜的秋風秋雨,滿地的落葉飛舞,方博年知道,這一季已經過去,冬天,真的來了。

  空氣濕潤,雨也稀薄,冰冷的感覺越發的迫人。

  平日裡公司、私宅兩頭住,事情多的時候,就住在自己的酒店裡,想徹底休息一下,就回三室一廳的小豪宅,人說狡兔三窟,方博年還不止這兩個地方。

  走到車場,傘還未收,電話就響了。

  「方方,在哪兒那?昨晚沒事吧?」李莫的聲音,幾分調侃。

  方博年沒好氣地站在冰冷的晨雨中,指尖都是涼的,沙啞著嗓子,語氣自然惡劣:「你小子陰魂不散啊,我趕著去公司,沒功夫跟你扯淡,掛了。」

  也不管李莫那端作何感想,方博年收了電話,收了傘,趕緊鑽進車裡,痛痛快快地打了個激靈,一陣頭暈目眩,少有的宿醉,讓他精神不濟。

  昨晚,幾個老同學聚會,那是李莫閒來無事的召喚,幾年不見了,哥幾個自然真情流露地走幾個白的,色的,啤的……當年同是學生會的死黨,畢業後各奔東西。現各自在不同的領域裡小小的呼風喚雨,卻少有來往。

  胡亂捶打,笑罵一番,很快,彼此都發現對方眼角眉鬢多了幾許世事的滄桑和歲月的褶痕。

  除了李莫隔三差五的在方博年的生活中進進出出,其餘的,即熟悉,也陌生。出國的回來了,結婚的也離了,孩子也有上學的了,唏噓感慨的小半宿,方博年在往昔與現實中,微微的醉了。

  當年的同捨,已成XX跨國集團的CEO,曾經的校隊前鋒,搖身一變某企業的老總,大家還是惡習不改,酒後無德地拍著方博年的臀部,不無嫉妒地對曾是足球隊長的方博年說:「行啊,方隊,博A集團現在業內一提起來,誰不知道啊,廣告做的滿天飛,難怪當年的校花都被你俘虜,就憑這點資本還能再騙幾個小姑娘沒問題。」

  李莫笑笑:「人家都說男人二十奔騰,三十微軟,四十松下,五十隻能聯想了,可博年剛好相反,兒時聯想,當下奔騰,將來……」

  餘眾都催:將來如何?

  李莫壞壞一笑:「將來……只剩烏雞白鳳丸一對了唄……」

  哈哈哈哈,眾人皆笑,李莫的腳面承受一番前所未有的痛。

  方博年的情況除了李莫外,其他人少有知情的。方博年也沒有過多聊自己的慾望,幾句話含混帶過,男人的世界,家庭的瑣碎永遠都排在末次的位置。當前的局勢,經濟的走向,合作的可能,才是彼此最關注的。

  席上,大家都感慨仕途經濟的艱難與形勢的險峻,背後的不易,越發突現成功的光環。

  曾是方博年下鋪的大軍,現任某國際知名企業的副總,提到某部部長,一個掌管某些重要渠道的人物,大軍夾槍帶棒的發了一通牢騷,看來,沒少打交道,也沒少受挫,能做到今天的位置,誰又不是過五關斬六將的拼過來的呢?咱不能做爺,就做他爸,將阿Q精神發揚光大,這裡不是美國,這裡是中國。

  方博年微微一笑,對此人也有所耳聞,也許不久的將來,有些合作項目還要走些門路,打打交道也未可知。彼此交換了最新聯絡方式,半公半私的,方博年不能讓這次的聚會失去其原有的價值。

  哥兒幾個觥籌交錯,不同平日裡生意場面上的應酬,因著青澀年代一起踢過球,一起抄試卷,一起跑到學校後的大排檔拼過酒,甚至一起泡過同一個女生那點情誼,捲起袖子,敞開懷地喝,當年的理想抱負,指點江山,今日的意氣風發,圓滑處世,都隨著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了。

  方博年也沒少喝,不為別的,就沖「當年」二字,他也得喝。

  李莫更是幾次掛了老婆的電話,最後,索性關機。

  大家都笑現在逞英雄,回家裝狗熊。方博年杯裡的酒,倒有一半都是他斟滿的,不懷好意地附在方博年的耳邊說:「好多年沒見你這麼喝了,讓我看看你醉後什麼德性。」

  什麼德性?就是跑到廁所對著馬桶足足親密了數分鐘,紅通通的眼睛像打了雞血,洗了把臉,天旋地轉。

  後背不知被誰重重一擊,方博年差點沒再噴出來。一回頭,大軍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後,打著晃,腳下虛浮,一點不比方博年強多少。

  「博年,你可真不夠意思,到美國上學,也不和哥們聯繫。」大軍挑眼地說。

  方博年一笑:「咱倆不是一個州,往返一趟不容易。」

  大軍也不計較,知道方博年當時的家境不允許他有那樣的閒情逸致走親訪友。看著繼續洗臉的方博年,大軍忽然說:「離了婚,一切都不一樣了。」

  方博年從水中抬起頭,鏡中兩人互看著。

  大軍去年剛剛離婚,還好沒孩子,現在是正牌鑽石王老五,方博年謹慎地沉默著,一時也拿不準他話裡的意思。

  「宋馨現在還好嗎?」大軍又問,他也是校花曾經的追求者之一。

  方博年摸了把臉上的水,頭腦有些清醒了,點了點頭:「還行。」

  大軍一把摟過方博年:「你也夠狠的,宋馨連孩子都給你生了,到頭來,還是把人家給休了。」

  方博年沉默片刻,大軍對他的情況知道的還真不少,肯定不是李莫說的,這點信任,方博年是有的。

  大軍也沒打算讓他繼續猜疑著,笑道:「去年我媳婦,噢,前妻,在美國碰上宋馨了,倆個女人一見面,還有什麼不能嘮叨的?」

  方博年想起來了,大軍出國前曾經帶著一個女人參加過他的婚禮。不禁一笑,兩個離婚的女人在異國他鄉重逢,自然老鄉見老鄉的淚汪汪。還好,宋馨不是一個亂說話的女人,這點信任,方博年也是有的。

  所以,方博年笑笑地拍拍大軍突起的肚腩:「指不定這兩個女人怎麼罵咱們呢,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的言詞肯定氾濫成災了。」就勢推開大軍搭在肩上的手臂,想結束這場談話。

  大軍卻湊過來,低聲說道:「回頭等散了席,咱倆找個地方玩玩去。」

  方博年看著大軍滿臉別有企圖的期待,有點不解。

  大軍神秘一笑,又將手臂搭上來,幾乎咬到方博年的耳朵:「去你常去的地方,找點鮮果嘗嘗。」

  方博年一愣,瞬間明白了什麼,故作無知地:「什麼地方?你倒給我推薦幾個。」

  大軍又是一笑,一副少跟我裝的樣子:「博年,沒勁了啊,就許你好這口,不許哥們偶爾也高興一下?」

  方博年真是有點詫異了,腦子飛快地過了無數張面孔,李莫、宋馨……不可能,他在這方面一向小心謹慎,知道他事的人不會超過他所掌控的人數,大軍不會是詐他的呢吧?看樣子,著實不像,不過,有些往事,唰地一下,閃閃而過。

  上大學的時候,同宿舍的男生,幹點見不得人的事,也是大有人在的,互相打打手槍,幫忙解決一下生理需要,也沒什麼了不起。

  方博年幹過,對象就是大軍。

  第二章

  那是一次寒假,方博年因為寫論文的原故,早幾天回到了學校,沒想到,大軍也提前回來了。

  寒冬的夜晚,倆人閒著也是閒著,喝著二鍋頭,嚼著花生米,看著大軍不知通過什麼渠道搞來的A片,一室的淫暖。

  在這種氣氛中,兩個血氣方剛的男孩,還能通過什麼方式解決積壓在體內那點壓抑不住的情慾呢?

  他和他,都不是什麼好鳥,還是大軍先主動的呢,一隻手,趁方博年看得興起的時候,很適時的就摸了過來,方博年也不含糊,照樣回摸過去,別人的手,自然爽過自己的,倆人都抱著同一個想法,玩這個,沒什麼大不了的,爽了就行。

  一個晚上,看著不堪入目的畫面,大軍在方博年的手裡射了至少三回,第二天下床,腿一軟,狠狠地摔了一個大跟頭,鼻樑上貼了一個星期的創可貼。

  方博年嘲笑地:「幸虧你住下鋪,要是上鋪,估計得重新投胎了。」

  大軍狠狠地說:「你丫那手,比女人那地方還讓人興奮。」

  這事過後,方博年沒再多想,在大軍的暗示和強烈要求下,倆人又互助了幾次,直到大軍有次玩的太興奮了,想要方博年用嘴來一次,被方博年冷冷的拒絕了,大軍也覺得挺沒意思的,倆人這才結束了互助友愛的關係。

  可方博年知道,大軍是徹頭徹尾的見女思淫者,他和自己不一樣,他對男人,永遠不會超越「刺激」這個範疇。包括看見方博年,大軍憶往昔中,肯定是那點桃色回憶在作怪。藉著酒勁眼裡一片氾濫的情慾,就足以說明一點,現在給只母豬,他也能上去騎一騎。

  方博年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行了大軍,時候不早了,你沒看哥幾個都喝成什麼樣了,我可要撤了。」

  大軍鬆開了手,瞇著眼,拿出最後的法寶:「自己的酒店不住,跑到別人的地盤上,一定有古怪。」

  方博年不出一聲,鎮靜地看著對方。

  大軍將嗓音壓得低低地,酒氣撲到方博年的臉上:「那天,我在星際酒店看見你了,從你房裡出來的,可不是個母的。」

  方博年的笑容隱沒,大軍眨眨眼,很滿意方博年的反應。

  為了安撫什麼,大軍拍拍方博年的肩頭:「博年,咱們都是過來人,什麼沒見過?這幾年,趕上看著順眼的,也玩玩,不失大雅。」

  方博年迅速捕捉到他話裡信息,他認為方博年和他一樣,只不過,偶爾玩玩,換個花樣而已。於是,也馬上笑道:「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到處都有咱們自己的隊伍,不過,我也是跟著朋友起哄,裡面的門道可不懂,有玩的機會,你也別忘了招呼哥們一聲。」

  話說的輕巧自然,又把被動拋給了對方,大軍半信半疑,也不好過於勉強,一個玩的東西,沒必要那麼認真,只好也笑笑:「靠,跟我這打游擊是不是?成吧,你啊,有好事別忘了我就成。」

  方博年藉機道:「說不定,我可先找上你呢,到時候,別進不了你辦公室的門。」

  大軍笑著和方博年一同走出洗手間:「怎麼會?你儘管來,就衝咱倆之間的交情,24小時隨時待命。」

  笑容暖暖,眼色融融,想起當年那點齷齪,彼此心知肚明的一笑置之。

  回了房間,其餘幾人都怪兩人不夠意思,去了那麼久。

  數李莫話密,仗著自己天生一副律師的巧嘴,竄騰著眾人又喝了不少,這下,全軍覆沒,一群老總、CEO,有頭有臉的人物,勾肩搭背,電話一通亂響,叫著秘書、司機來接駕。大軍的電話格外曖昧,大家哄著,知道這個恢復了單身的傢伙,床邊卻永遠不會缺女人。

  方博年沒有司機,他不需要,通常情況下,自己駕馭一切,更讓人安心。

  李莫恰恰相反,有車也不開,一上路就頭暈,不過,現在的方博年比他還暈,只好權當一回司機了。

  到了方博年的公寓,將爛醉如泥的方博年丟在床上,李莫說:「方方,我走了啊?車還給你停老位置了。」

  方博年意識混亂地來了句:「滾,再他媽起膩,老子干你。」

  李莫跑的比兔子還快。

  李莫和方博年可算得上打小撒尿和泥長起來的,同一個幼兒園,同一所小學,同一所中學,同一所大學,雖然讀的不是一個系,但兩個人好的就像彼此的手掌,左右雖然分著,但沒了誰,都是缺憾。

  連李莫自己都說不清楚,什麼時候知道方博年那點不同常人的癖好,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就接受了,甚至就無所謂了。他從來不擔心自己和方博年會因為這點,彼此之間就能有什麼改變,亦如方博年也不知道李莫從什麼時候起就知道了,就接受了,也就無所謂了。然後,也沒有改變什麼的可能。

  世上的感情本來就千奇百怪,紛繁複雜。李莫在方博年眼裡既不是同性,也不是異性,李莫就是李莫,一個可以在方博年生活中,內心裡,進進出出,不受設防的人,方博年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空氣,可沒有空氣,卻是萬萬不行的。

  李莫有時候也會惡意地開著方博年的玩笑:「我他媽好賴也是一男的,長得也不差,你就不能對我起點色心,恢復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魅力值啊。」

  方博年面無表情的說:「我不喜歡左手玩右手。」

  李莫眼白徒增,雖然這話不似親人勝似親人,可……也太打擊大律師的自信心了。

  玩笑歸玩笑,方博年知道,用李莫自己的話來說,骨子裡就是個循規蹈矩,尊重生命,尊重生活的人,他的心胸與頭腦,遠比外表給人的印象要深刻的多。

  幾年前的李莫在法律界混得半紅不黑的,方博年特邀他為自己名下酒店的糾紛案打官司,那場官司,還驚動了媒體,跟蹤報道了些日子,最後,官司贏了,李莫也出名了。不久,成了一家大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走路都生風。

  自然,李莫也是方博年公司的法律顧問,大大小小法律上的事件,李莫都會作為方博年的幕後軍師參與一把。說白了,方博年疑心很重,除了李莫,很難有讓他真正放心的人。這點信任,連李莫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方博年畢竟和旁人不太一樣,性格也有點古怪,不過,李莫心裡知道,他可以欺騙任何人,就是不會欺騙方博年,至於原因,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可能,因著方博年那句我不喜歡左手玩右手的原故吧。可早在倆人還穿開襠褲的時候,李莫就已經這樣認為了。誰說,這不是日久彌香的一份特殊情誼呢?

  更重要的,表面看上去什麼都擁有的方博年,包括離婚後的單身,都讓旁人羨煞不已,可李莫總覺得方博年身上缺了點什麼,這點,很重要,這點,也讓李莫常常不由自主地憐憫這個物質十分富足的男人,這點憐憫與同情,與方博年不同常人的性取向沒有絲毫的關係。

  這點,方博年自己根本不會意識到,或者,意識到了也不會去改變,可李莫知道,一旦時機成熟,他會告訴方博年,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雨沒有停歇的意思,車裡的暖氣讓人昏昏欲睡。方博年拍了拍臉頰,力圖使自己再清醒些。

  電話又響,方博年看都沒看接通了藍牙:「你丫有完沒完?」

  第三章

  電話那端無聲,繼而,一個弱弱的女聲傳了過來:「方總,是我,陳可。」

  原來是自己的秘書,方博年沒有在工作場合中這樣失禮過,立刻抱歉地:「喲,對不起啊,我還以為是朋友開玩笑呢。」

  陳可諒解地笑笑,永遠都那麼的適度,淡淡地化解某些尷尬:「沒什麼,方總的朋友肯定是挺有意思的人,對了,方總,今天是二次面試的日子,有幾個人已經到了……」

  普通員工一般人事部直接任聘,今天都是一線、二線管理層,方博年馬上答覆著:「行,行,我馬上就到,叫人事部先安排一下,10分鐘。」

  「好的,你慢點開,雨天,小心駕駛。」

  電話掛了,陳可的那點關心不亞於車內的暖意。

  像陳可這樣畢業於優等學府,乖巧懂事,做事有條不紊的女孩子,是方博年幾經挑選出來的成果。本想聘個男孩做秘書,倒沒有別的意思,身邊的人做事不怕麻煩,帶出去也方便,平日裡有個應酬使著也順手。

  可李莫的一句話就讓方博年改變了主意:「順應人心,又能掩人耳目,何樂而不為呢?」

  陳可也沒有讓方博年失望,別看瘦瘦小小,文文靜靜,做起事來倒是幹練、爽快,能吃苦,一點都不比男孩子差,很對方博年的胃口,特別是,她是一個不多話的人,這點,對於方博年來說,尤為重要。

  女秘書如果長得漂亮,是件麻煩事,也是件好事,方博年在眾人面前,看陳可的目光放得溫溫柔柔的,說話和和氣氣的,還特意帶著出了幾趟公差。讓那些捕風捉影的人,嚼嚼舌頭根子,不至於閒得沒事興起別的風浪來。

  當然,日子久了,老闆與女秘書的緋聞沒有絲毫的進展,嚼舌頭的人,也只能止步在某一點上,自行想像,自我意淫。這也是見怪不怪的普遍現象。而方博年,要的就是這個「普遍現象。」

  事後,方博年對李莫說:「你把人性啊,摸透了。」

  李莫卻說:「是人性教會了我們如何更好的取悅生活。」

  一身濕氣的走進辦公室,陳可的黑咖啡也適時地放在方博年的桌上,聲音溫婉可人:「方總,什麼時候通知面試?」

  「就現在吧。」方博年匆匆脫下外套,坐在了寬大的老闆台後,已經晚了鐘點,不想給那些面試的人留下對公司的不良印象。

  陳可將手中的人事資料規矩地放在方博年的手邊,動人的身影迅速消失。走在公司寬敞明亮的甬道上,陳可不禁想,這個男人今天是怎麼了?臉色不太好,想是昨晚沒休息好,幹什麼去了,這麼不愛惜自己?還在電話裡罵粗口,誰啊,讓他發那麼大的火?平日裡,見慣他溫潤寡言,喜怒不露的樣子,這樣的粗口,猛然聽到,還真嚇人一跳,不過……不覺得粗俗,倒有說不出的可愛,陳可不禁有點羨慕起被他罵的那個人,可以讓他這樣肆無忌憚地表露情感……

  剛剛落定,人事部張經理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方總,今年畢業的實習生,要見嗎?」

  從前,畢業生的實習安排,方博年很少插手,來自母校的要求,頭幾年,方博年還是知恩圖報的。只可惜,仗著是這所大學出來的人,沒幾個不做著出國夢,進外資企業的謀劃。

  博A集團為他們提供了最佳的跳板,實習期一過,拿著博A集團的推薦信,都飛向了更高的枝頭,即使留下來的,也是不出兩三年,翅膀硬了,單飛了。

  博A集團成了他們的培訓基地,連著兩年,方博年都回絕了母校實習生的要求。今年,生意涉及的領域又擴展了,酒店管理、地產、廣告業都需要不同的人才來補給,方博年在人事部遊說下,勉強同意今年再接納實習生的請求,也不好太過薄面,畢竟,他也是從那所學校走出來的。

  方博年想了想,最後決定還是見一見。

  人事部張經理說:「好,我安排在最後見,都是來自您的母校,成績自然沒話說,其中一個很不錯……」

  方博年打斷他:「我知道了,就這樣吧。」

  對張經理的取巧賣乖,方博年有點不耐,母校怎麼了?別人都以能在這所名牌大學進出過而榮耀一輩子,可他方博年就不以為然,如果不是為了一個人臨終前的一句話:「考不上XX大學,你就不是我方佑龍的兒子。」方博年也許現在正拿著畫筆,行走於各大名川山河間,描繪自己另一幅藍圖呢!

  歎了口氣,方博年看著被陳可引領進來的第一位面試者。

  既然應聘市場部管理,怎麼說話聲小的像蚊子哼哼,領帶的顏色真難看,方博年是個注重品味的人,他不能允許新運作的外貿公司市場部有這樣一條艷紫色領帶配著藍色襯衫的人出現在客戶面前。

  不動聲色地在他的簡歷上寫上一個「N」,No,否決。

  下一個,方博年呷了口咖啡,胃似乎也疼起來,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餐呢。

  又一個男人夾著厚厚的大皮夾走進來,留著歌手阿杜的髮型,大刺刺地做了下來,瀟灑地甩甩半垂的髮絲,目光深遠而凝重,長得不難看。

  方博年瀏覽簡歷,他是來應聘宣傳部企劃經理的。幾句簡短交談,方博年問一句,他答一句,多一個字都不說,好像不屑講話的樣子。又看了看他皮夾裡的作品,湊合,並沒有預想中那樣更高一籌。

  並且……這傢伙看人的目光,凌空俯視一切的樣子,讓人著實不爽,人才到處都是,必要的謙卑也很重要,既然來面試,就不要錯誤的定位自己是施與者而不是被施者,不會審時酌度,不懂得尊重的人,方博年認為,也不會懂得藝術,更不會是個優秀的領導者。又一個大大地N。

  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走進來,矜持地笑笑坐在了對面,擺了一個標準的社交Poss,一張口,就用流利的英語同方博年打著招呼。一股香水味直衝入鼻。方博年連頭帶胃都抽搐了一下。

  她的資歷挺唬人,外資、國資都待過,目光裡充滿了自信的光芒,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勢。整個談話中,方博年用中文,她執著地用中英文混雜,如黃河之水,連綿不絕。

  不過,她的某些想法,倒與方博年挺吻合,不管怎麼樣,方博年喜歡敢說也敢幹的人,管她白貓黑貓,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貓,新的外貿公司,英語人才,公關人才,都是很缺乏的,像這樣的女人,方博年不欣賞,自有不少欣賞的人。

  拿起筆,剛要在簡歷上畫出今天第一個「Y」,Yes,通過,忽然感覺哪裡不對勁,不禁抬起頭。

  第四章

  方博年正被女人吸星大法式的火辣目光團團包裹,漾蕩著春水般的柔波,看到方博年抬起頭,女人及時而專業地嫵媚一笑。

  方博年毫不猶豫地寫下了N,他的外貿公司不是麗春院,有點可惜,她的軟件其實不錯,幹嗎非用硬件來達到目的?

  女人啊,女人,也是,天生的資本,不用白不用,男人,不就吃這套嗎?只是,算她今天倒霉,碰上了與眾不同的方博年。

  接下來的幾個,除了一個是Y,兩個是?還要再考慮考慮,其餘都是N。

  管理層全部面試完畢,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陳可及時的換上了第二杯咖啡,不禁有些擔心地看了看方博年絲毫沒有笑容,略顯蒼白的臉。

  抓起電話,讓人事部經理來一趟。

  當張經理拿著一疊經過審批後的簡歷時,面色有些不好看,通過率之低,證明自己的標準和方博年的標準不在同一起跑線上。

  「方總,人無完人,兩個星期裡,我們也算是篩選了好幾茬才留下這些的。」

  他的意思很明白,婉轉地告訴方博年,你總不能要求人人都跟你似的做人做事。近乎完美的人,這世上有幾個?

  方博年看了看這個兢兢業業,養家餬口的男人,只說了句:「寧缺勿濫,再到人才網上看看吧。」

  話已至此,張經理很會看臉色,今天的方博年明顯的情緒不高。

  「好吧,我再重新找找看,哦,那幾個實習生在等著……」

  看了看表,已經11點半了,12點午休,半個小時,應該夠了。方博年點點頭,表示可以繼續。

  三男兩女,一臉的學生氣,卻也不乏少年老成的穩重與世故,現在的孩子,早已不是方博年他們那個年代的懵懂與單純了。不過,眼中對未來的憧憬與自信,卻沒什麼太大分別。

  這幾個孩子,倒讓方博年心裡舒服些許,一個學生會女生幽默的言語,讓方博年露出今天上午第一個會心的微笑。

  還有最後一個,人事部經理特意在簡歷上畫了一個紅色的五角星。

  照片上的男孩,一雙清澈的眼睛,一抹陽光般的笑容。

  方博年的呼吸,剎那,停頓了。

  學生會女孩出去了,門外等候的人,象徵性的,禮貌地,敲敲門,走了進來。

  方博年僵在老闆椅上,一眨不眨地看著男孩西裝革履地佇立在半開的門前,也成泥塑狀。

  倆個人都不動,因為都不敢動。彷彿一動,就會釀成更大的錯誤。

  陰霾的天,稀落的雨,在寬大的落地窗前,將灰濛濛的世界渲染進整座房間,日光燈下的兩張臉,看上去如此的蒼白與醒目。

  老狐狸的眼睛飛快地掃向了手中的簡歷:郝童,中文系,來自方博年母校的畢業生,學生會幹事,宣傳部委員,優等獎學金的獲得者,曾獲新生杯文學獎第一名……

  一系列的頭銜與殊榮,方博年吃驚地看向這個兩周前曾和自己在床上瘋狂過的男孩。

  他在他身下淫蕩而喊時,他笑問他,你愛我什麼啊!

  他和他要錢,他警告他,要想在圈裡混,就得按道上的規矩來。

  小狐狸終於動了,轉身將門輕輕掩上,門外的同學們正在詢問陳可午飯可以去哪裡吃?

  老狐狸也動了,指指面前的椅子,示意男孩坐下來。

  身著職業裝的他,英姿勃勃,顯得更加沉穩安靜,清爽的短髮,被赭哩打理出一個簡潔的造型,透出幾許精明幹練。

  只是,小狐狸現在一點都不爽,遲緩地走進屋,僵直地坐在了方博年的對面,低著頭,像名待審的犯人。

  雨珠叮叮咚咚,心情辟哩叭啦,紛紛亂,亂紛紛。

  老狐狸不說話,小狐狸大氣也不敢出。

  老狐狸繼續翻看著簡歷,本地人,就住在離自己不遠,可那裡都是新開發的高檔住宅區,目光掃向父母那欄,填寫的是國家幹部。

  23歲,真年輕,他居然比自己小了整整一輪,方博年仍墜夢中的不現實。

  他曾經認為他是個學生,然後,他卻拿了他的錢。

  當他認為他是出來賣的,結果,他又變成了一個學生,還是一個品學兼優,與他同一個名牌大學的師弟。

  「你叫郝童?」老狐狸終於開了口,語氣平靜,神色緩和。

  男孩點點頭,抬起眼睛望向方博年,四目相視,隨即都避開了。

  廢話不都是廢而無用的,有的時候,可以緩解氣氛,放鬆心情,還可以延長時間,騰出腦力思考急需解決問題的對策。

  「你怎麼沒去電視台、雜誌社或者影視媒體什麼的?」

  「不知道,學校就是這麼安排的,再說,我本人更喜歡在市場營銷方面發展。」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雙方誰都沒有再提及那晚的初識,如果方博年手裡有塊橡皮,他會毫不猶豫擦去那一夜……或者,擦去今天的這一幕。

  怎麼看,這個叫郝童的男孩都不屬於要靠那種賺錢方式貼補自己的人,光是那件西服,腕上的手錶,足以說明,他一點都不缺錢,或許,正是因為有了那樣的外快,他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才會如此善待自己。方博年有些迷惑了,不禁又舉目向男孩看去。

  男孩也在靜靜地看著他。

  彼此的目光再次輕撞,揣測、挪移。

  他看看簡歷,看看他。

  他看看他,又低下頭去。

  看了又看,兩個人的視線都有些飄忽不定的無處落腳。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忽然,輕微地,撲哧一聲,方博年笑了,上帝真愛和人開玩笑,而且,極具幽默感。

  俗語道,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生活給了方博年一個生動難忘的教訓,這個教訓讓方博年感覺這次不僅濕了鞋,連他媽褲衩都泡透了。

  丟掉一直攥在手裡的簡歷,看著桌面上關於這個男孩的小小輝煌,方博年的笑有點無奈。

  郝童不安地看著老狐狸很感性的笑容,漸漸地,一直緊繃的小臉也放鬆下來,然後也笑了,他的笑容依舊很燦爛,晃了方博年的眼。

  在這春化冰山的笑裡,老狐狸迅速做出一個決定:這個男孩,不管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絕對不能再出現在他的公司裡。既然水漫到褲腰,就不能讓它繼續漫延到脖頸,然後沒頂,淹死。

  「我有個朋友在XX國際公司,他那裡也需要宣傳策劃方面的人才,你感不感興趣?」

  小狐狸一愣,馬上明白了方博年的意圖,他不要他,他要把他推給別的公司,而且,還很誘人呢,沒畢業,就能去知名外資企業實習,得多少人眼紅啊。這個男人對他可真是不賴啊!

  「可學校推薦的是這裡。」小狐狸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一點不領情。

  方博年笑容隱沒,直視小狐狸一臉的坦白和詭詐。

  第五章

  「在XX公司能使你獲得更大的收益,實習中好好表現,留下的機會很大,不是每一個人的起點都那麼高的。」方博年說著眾人皆知的道理。

  「可學校推薦的是這裡。」小狐狸重複著剛才的話,重複中,執著可見,也萬分的可氣。

  老狐狸沉默了,也生氣了,這孩子到底想幹什麼?如果他決意賴定他,想從那一夜的交易裡獲取更大的附加值,那就不該拒絕方博年為他鋪設的另一條錦繡前程。自己剛剛挖好的一個洞,就等小狐狸趕緊鑽進去,這事就算暫告一個段落。

  可小狐狸不僅拒絕他一番好意,還很有故意挑釁的成分,明明知道方博年為什麼要介紹另外一家公司給他,卻揣著明白裝糊塗,一副不通人情世故的傻軸。眼裡沒有一絲對那家外資公司的嚮往與慾念,換了任何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接受的。

  他,似乎認定博A了。

  既然如此,那就直截了當。

  「你不能在這裡實習。」方博年冷冷地。

  「我不想去別的公司,學校和同學們會質疑的,我沒辦法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方博年腦筋飛快運轉,小狐狸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如果別人問起來,憑什麼郝童就被推薦到那麼好的公司?前程無量的背後,人言可畏,或者,為什麼被退回學校的是郝童?前途被毀,依舊人言可畏。

  「我會和你們學校說明,推薦你是我個人的主張,你各方面都很優秀,應該去更好的地方發展。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方博年耐心地講明,以前類似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只不過,是一個打發他不想要人的婉轉托辭。

  小狐狸,居然,也笑了,笑的很輕,很薄,略略地不屑與嘲弄。彷彿笑方博年的謹慎,笑他的膽怯,笑他玩不起也輸不起,笑他看上去合理,其實很虛偽的好心。

  人有時需要超出無法容忍的耐心!

  在這暗含「你沒種,你不敢」的嘲笑中,方博年隱怒道:「你笑什麼?」

  又是一句廢話,方博年需要重新調整自己的狀態。

  激將法最低劣,是人皆易看破,可也是最有效的。方博年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嘴角冷酷地抿著,目光不悅地射向這只清高傲氣的小狐狸。

  「笑可笑之人。」小狐狸還是那麼淡淡地。

  這個曾坐在角落裡,安靜沉默的打著電游的乖巧男孩,現在,渾身上下都是刺,方博年被扎到了。

  太狂妄了,太囂張了,他坐在博A集團最高職權者的辦公室裡,居然放肆到如此地步,這和他剛剛站在門前縮手縮腳的樣子,又是判若兩人,他真的是千面影帝,小小年紀,見風使舵,卻又不卑不亢,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在戲弄誰嗎?方博年的嘴角,一抹孤冷。

  沉默,對峙,雙方眼裡的搏殺,不讓半分,彼此都不再退讓。

  「給我個理由,你為什麼非要留在這裡?」

  「因為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而要被博A拒之門外,除非……是你自己另有想法。」

  小狐狸的「義正言辭」徹底激怒了方博年。

  「你被退了,滾回X大去。」方博年無情地下著最後的通牒,他已沒了心思鬥法,他要簡單明瞭地讓這個年輕男人知道什麼叫權利就是一切,不知好歹的下場就是沒有好下場。

  「我會如實向學校匯報被退的原因。」小狐狸拋出一枚炸彈。

  方博年的骨筋都爆起,如果李莫可以打贏殺人不償命的案件,他會毫不猶豫地將眼前的男孩徹底的人間蒸發。

  「我也會向你們學校說明,你為什麼拿我的錢。」話一出口,方博年想抽自己。也許,昨夜的酒喝壞了大腦,今天的智商,全部歸零。

  小狐狸果然又笑了,聳聳肩:「隨便你。」

  講理的怕不講理的,不講理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臉的,方博年自有生以來,見過很多流氓和無賴,他們最大的共同之處就是不要臉,但,是人都有底線,不要臉的怕什麼?

  答案只有一個,不要臉的怕更不要臉的。

  玉石俱焚,小狐狸豁出去了,全身充滿了鬥志,高高在上的不是這個身價不菲的老闆,而是這個「冰清玉潔」的大學生。

  長時間的靜寂無聲,兩個人都有些厭倦,方博年的胃開始真的疼起來了,咬咬牙,隱忍著,端起杯子,卻連一滴咖啡都沒有了。

  小狐狸看著,剛才的風霜刀劍嚴相逼,變成了半惱春來半憐春,悶悶地問:「你……不舒服?臉色不好。」

  方博年理都不理,還不都是被你給氣的,痛快點答應我的提議,大家都好過。

  拉開桌旁的抽屜,找出一瓶常吃的胃藥,試圖緩解此時的不適。

  小狐狸掃了掃房間內,發現了飲水機,端起空空的水杯,方博年想阻止都來不及,很快地,一杯溫度適宜的清水擺在了方博年的眼前,小狐狸隱隱不安,看著方博年將藥片送了下去,方才又坐下了。

  方博年抵住痛處,心道:拍馬屁也沒用,狡猾的小狐狸。不過,有點遺憾,他只要了他一夜,一切,就以這麼糟糕的方式結束了。

  他,永遠都不會再碰他了。方博年看著小狐狸,莫名的懊惱,隱隱的失落。

  望著方博年陰沉不語,目光閃爍,小狐狸捕捉那裡一點點渺茫的希望,開始溫柔攻略,口氣漸軟:「讀了四年大學,我為什麼要自毀前程?今天也是讓我最頭疼的一天,我也不想滿懷期待走進第一個老闆的辦公室,看見的人居然是你,實習完,我走人,各不相擾,不為了別人活,總得為了自己活,你怕什麼我知道,因為我也怕。」

  不虧是學中文的,口才超好。

  老狐狸不吭聲,並不代表不思考,看著小狐狸那對依舊晶瑩玉紫的葡萄珠,坦坦蕩蕩,清澈見底。此時,煩透這雙曾經讓他心蕩神馳的眼睛。

  短暫的沉默後,方博年緩聲開口:「你最好別出一點錯,實習期間檢點些,別在我公司裡生事,否則,我絕對不會你客氣。」

  這話再明白不過,我可以現在不趕你,但你的日子如履薄冰,沒錯還可以找點錯呢,更何況你再犯點什麼,那公司就可以隨時隨地把你趕走。

  小狐狸一臉的認真:「我從來都是一個檢點的人,不是你認為的那樣。」

  方博年不想聽,一個字都不想聽,藥吃了也不見起什麼作用,他揮揮手,也不想再看見他,一秒鐘也不想。他怕下一秒,要麼改變了主意,要麼,把小狐狸拖到星際酒店909房,先姦後殺。

  小狐狸終於吐了口氣,避開方博年射來的古怪複雜的目光,站起來,一身的輕鬆:「謝謝方哥。」

  方博年渾身一凝,炬目如電,穿透小狐狸。

  小狐狸趕緊改口,態度恭敬且謙順:「謝謝方總。」

  第三卷兔子不吃窩邊草

  第一章

  李莫一探頭,就看到方博年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面對窗外的闌珊夜色,背影挺拔、寂寥。一縷裊裊煙柱,欲散不散。

  方博年沒有回頭,聽腳步聲就知道是李莫來了。

  「真冷,這破雨,下了一天。」

  李莫接到方博年的電話,就知道今晚又不能回家陪老婆了。朋友永遠都是第一位的,男人,唉,誰讓自古就有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呢。李莫特想接著說,如果沒有衣裳,成天光著,呃……這個手足不是也得跟著丟人現眼麼?

  眼前的這個手足就光著呢,他不是跟著一起倒霉嗎?昨天的宿醉,引發的後果就是李莫要當一周的廳長了,與廁所為鄰,與沙發為伍。

  陳可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走了進來,她知道,李莫不愛喝咖啡。

  「謝謝,還不下班嗎?」李莫接過暖手暖心的清茶,欲要解脫另一個受牽連的倒霉孩子。

  陳可微微一笑,看了看方博年,乖巧地說:「還有點活,弄完就走。」

  李莫心裡又是一歎,多好的秘書,多美的女人,放在這屋裡,真是糟蹋了。

  「別理他,你趕緊下班吧,我來伺候這位老爺。」李莫故意將音量調小,加重最後兩個字,讓窗前的方博年聽得清清楚楚。

  方博年轉過身,回過神來對陳可說:「噢,你走吧,我這兒沒事了。」

  陳可笑笑:「好的。」又倒滿方博年空置的水杯,方才轉身離去。

  方博年,繼續望著大千世界一片的斑斕。

  看來,方博年的心情指數比惡劣的天氣還要糟,通常這個時候,方博年不說話,李莫也不會主動搭腔,從皮夾裡拿出一份當事人的資料,認真的看了起來,室內,除了細細索索的紙張摩挲聲,一片靜謐。

  不知過了多久,方博年的聲音突然傳來:「我討厭窩邊草。」

  李莫從文件中抬起頭,腦中迅速跳躍式理解方博年這句沒頭沒腦地話。根據俗語,窩邊草應該和兔子有聯繫,兔子才不吃窩邊草,再推理,方博年的身邊有了這類性質的一把草,最後,李莫做了初步的判斷,方博年為這把草煩惱。而這個煩惱,他一時沒有解決掉。

  這讓他不禁想起曾經發生在方博年身邊的一起「窩邊草」事件,那件事,讓方博年大大的挫火。李莫也因著那件事,開始平步青雲。

  李莫有些擔心了,但願歷史不要重演。

  「是誰?公司裡的?最近的事?」一連三問,句句到位。

  方博年轉過身,疲倦地坐了下來,喝了一口陳可倒的熱水,聲音慵懶延長:「真麻煩,玩了一輩子的鷹,倒讓一隻小鷹給啄了一下。」

  聽口氣,好像沒那麼糟糕。

  「哦?誰那麼厲害,把你給你啄了,呵呵,我還真不信。」李莫也有些好奇了。

  方博年無力地看了一眼李莫,沒吭聲。

  李莫忽然笑了,玩劣起來:「不會是哪位舊相好,突然成了你的客戶吧?」

  玩笑有點不雅,卻那麼貼切某人的心坎裡,方博年抬起眼皮,對這名手足不得不感歎道:「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老能打贏官司了,太賊,虧著你是直立行走的,要不,我還真懷疑人類從樹上下來後,到底是進化了還是退化了。」

  李莫卻有些驚訝地說:「還真讓我給猜著了?誰啊?什麼客戶?」

  方博年不屑地嘁了一聲:「什麼客戶,就是一個剛畢業的實習生,小屁孩。」

  李莫笑道:「那你煩什麼?」話落,轉了轉眼珠,看看方博年陰沉的臉,有點明白過來了:「睡過?」

  方博年不說話,嘴抿得緊緊的。

  李莫捂著嘴,要不是顧及方博年此時的臉色,他真想放聲大笑。即便這樣,李莫抖抖的肩頭,還是讓方博年惱羞成怒,抓起桌上的釘書器朝李莫丟去,狠狠地說:「你就撿樂吧,活該劉亞讓你睡客廳。」

  「那你打算怎麼拔掉這把草?」李莫提到實質性問題。

  「不知道,這傢伙居然敢威脅我,哼,讓他美幾天,回頭找個由頭讓他走人。」方博年想起上午的一幕,猶自恨恨不已。

  李莫笑道:「他不會亂說話吧,別說幾天了,如果成心想訛你,一天就夠了。」

  方博年想了想:「那倒不至於,他不是那種人。」

  李莫愣了愣,從方博年口中聽到對一個人如此評價,很難的。

  「那你還擔心什麼?半年的光景,實習完了,他走他的,你忙的你,從此相逢是路人。」

  方博年說:「我煩他,居然威脅我留下他,沒見過這麼沒皮沒臉的,明明一肚子的鬼詐,還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算了,就是一孩子,既然不能興風作浪,你也沒必要那麼緊張,不想見,就避開,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何必毀人前程呢,當心狗急了還跳牆呢。誰讓你睡人在先,不佔天時地利,只能靠人和來維繫了,小心點,不要引火燒身。」

  李莫為方博年打算著,暗示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往的經歷,就是前車之鑒,也為不曾謀面的那把草平息一場禍端。

  方博年看了看李莫,明白他另有所指,也不想再提過去,只是不甘心地說:「不行,嚥不下這口氣,太囂張了,你沒看見,長著一張天使的臉,揣著魔鬼的心腸,剛剛大學畢業,就如此了得,將來還不得橫霸一方啊,做事不按規矩來,不給他點教訓,他當我方博年是泥捏的,博A集團不是對誰都大門敞開的……」

  方博年越說越精神,全沒了剛才的萎靡狀態。

  李莫看著,聽著,也明白了,向來對事不對人的方博年今天卻格外的對人不對事,詞彙量明顯增加且豐富,表情也少有的生動起來。李莫突然對窩邊草產生了一抹敬仰之情。

  「你不是說那孩子不至於嘛,幹嗎還這麼小氣,年輕人,初生牛犢不怕虎,見怪不怪。」

  方博年忽然住了聲,微覺自己有些失態,李莫的話,讓他難以自圓其說,狠話說了一籮筐,氣倒消了一大半,想想自己剛才一堆牢騷,不禁失笑,自己都有點驚訝。

  「我討厭窩邊草。」方博年最後總結性的重複道,有點委屈地看著李莫。這個表情,全世界,也只有李莫能看到,可李莫希望,還有別的什麼人也可以看到這樣的方博年,只是不知道這個人現在誰家娘胎裡貓著呢。

  李莫瞭然地點點頭,行了,這火終於發出去了,拍拍方博年的肩頭,笑笑地:

  「罵完了?」

  「罵完了。」

  「氣消了?」

  「消了。」

  「餓不餓?」

  「餓,我請你吃飯。叫上劉亞。」

  「胃不好,就別老生氣,還不正點吃飯,對了,電話你打,現階段我倆處於民事糾紛,劉亞根本不接我電話。」李莫順手也讓方博年幫自己解決一下家庭問題。

  「行,我打,就去吃海鮮自助。」方博年提議著,一掃陰霾。

  李莫笑得更開心了,那是劉亞最愛吃的,方方偶爾也體貼人的。

  第二章

  正如李莫所說的,不想見,就避開。不用方博年刻意的迴避,博A集團那麼大,一個在頂層的董事長辦公室,一個在下屬的宣傳部,一連幾天,那把讓方博年討厭的窩邊草,並沒有出現在方博年的面前。

  一切,亦如往常的風平浪靜,方博年安心地坐在酒店餐廳的老位置上,翻著晨報,享受著泛著陽光色的早餐。

  一杯黑咖啡,兩片土司,一小碟冷酥魚。

  這個時候,通常沒人打擾他。

  正看到經濟版,服務生走近身邊,小聲地:「方總,您的粥。」

  他的早餐很少喝粥,方博年頭也不抬地繼續看報:「我沒要粥。」

  服務生怯生生地:「是陳秘書拿給我們的,讓您喝點。」

  方博年放下報紙,這才看到服務生手中端著一個藍色的家庭式保溫桶,不禁愣了愣。

  偶爾,方博年不是不能感覺到陳可眼中那一縷脈脈的溫情,許多時候,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她替公司,替他都默默承擔了,解決了,這衷心盡職,無私奉獻的背後,很難說清楚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動力。

  方博年不想去深究,只要對他有利的東西,他都會樂意並全盤的接受。何況,他從來也沒有虧待過別人為他所做的這一切,工資待遇不低於任何一家外資企業的同等職位。但凡有出國公幹的機會,方博年也會讓陳可以考察督導之名走一圈。博A集團,能享受此待遇的人,不多。

  陳可一向懂得分寸,將秘書的本分做的得體到位,讓人舒適,卻不會讓人不安。

  今天,有點不像她的風格。

  方博年沒說什麼,示意服務生把粥放下,繼續看他的報紙。

  今天的服務生也很聒噪:「方總,陳秘書說這粥熬了很長時間,叮囑我們一定要您喝點。」

  方博年重又抬起頭,許多事情,你當它是回事兒,就是事兒,不當它是事兒,那它就沒什麼,何況,像他這樣的人,別人的眼目都聚焦在他身上,以他的標準來衡量什麼是事兒,什麼不是事兒。

  所以,方博年點點頭,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表示可以盛一碗。

  雪白的魚生粥熬得粘稠,少許魚絲、姜絲隱在一片晶瑩裡,碎碎的菠菜綠散發著清香,方博年好久沒見過這麼精細的粥了,連酒店的後廚都沒做過。

  拿起調羹,方博年品嚐了第一口,溫度剛剛好,細膩、潤滑,入腹融暖。

  服務生將兩碟小菜從保溫桶另一個隔斷裡拿出來,一碟肉末炒雪裡紅,一碟小金棗拌藕絲,精緻、小巧,也,可口。到底是女孩子,這樣的手藝,將來才會讓老公滿意。

  很快地,第一碗粥見了底,方博年的目光不禁瞟向保溫桶,服務生麻利地盛出第二碗,小小的保溫桶,不多不少,剛好兩碗。

  回到辦公室,見陳可正在接聽電話,方博年小聲地打了個招呼:「謝謝你的早餐。」

  陳可茫茫地點點頭,繼續向合作方催促著一份合同。

  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方博年刻意地沒有再提早上的事,有些東西,太在意了,反而讓人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一連五天,方博年的早餐桌上都會出現一個藍色的家庭裝保溫桶,兩碟精緻的小菜,一碗暖融融的粥。

  幾乎沒有重樣的,這個星期,方博年被強行惡補了一下粥食的營養學。

  薏米粥、豆粥、小米燕麥粥、蓮子百合瘦肉粥……小菜也是更換頻繁,每每被方博年吃光的小菜,隔一天,還會出現在他眼前,烹飪的人,好像摸到了他的胃,也讓方博年體會到那份用心。

  所以,方博年在週末的下班前,一個電話,把陳可叫進了辦公室。

  陳可微笑著走進來,方博年有點頭疼,他該怎麼開口呢?

  「地產那邊的協議書樣本送過來沒有?」方博年打算迂迴前進。

  「昨天已經放到你辦公桌了。」陳可認為方博年應該不會忘記這檔事。

  「噢,瞧我這記性,噢,對了,謝謝你每天的早餐,粥挺不錯的,不過,太費精力了,你那麼忙,不必那麼費心,多休息才好。」

  陳可看著他,笑得有點困惑:「什麼?早餐?是要通知餐廳什麼嗎?」

  方博年愣了,這倒出人意外,陳可怎麼一副迷糊的樣子,不好意思承認?不會吧?

  「你送的早餐啊,還有熬的粥……」方博年說不下去了,陳可的臉上,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本身就一鍋粥了,相當的茫然,繼而又很不自然,因著這樣體貼的事不是自己所做,好像虧欠了方博年。

  方博年趕緊說:「噢,算了吧,可能是餐廳做了調整,我以為是你呢,嚇了我這一跳。」

  陳可笑容有點僵,換句話說,如果真的是自己,他會因為這樣露骨、突兀的做法被嚇到,而不是私下裡悄悄地感動,領會只屬於彼此的那份情誼。

  「就算是我,也沒那麼恐怖吧?」陳可有點不服氣了。

  方博年又有些含糊了,他不瞭解女人,再熟悉的女人,對他來講,也是陌生的。

  「怎麼會呢?我是怕你讓我加薪水。」方博年很快地將問題向僱傭關係靠攏,又給了對方一個台階。

  果然,聰明的陳可也不想破壞彼此之間融洽的關係,笑笑地下了台階:「你如果加我薪水,我可以考慮考慮,無外乎再辛苦些。」

  望著陳可消失的曼妙身姿,方博年不禁疑惑:「不是她,會是誰呢?我媽?小華?甚至想到了李莫,一想到李莫,方博年自己都打了激靈,這個連襪子都懶的洗的傢伙,會熬出那麼精細美膾的粥嗎!

  抓起電話,撥通家裡的號碼,他已經半個月都沒有回家看看了。

  方母聽到兒子的聲音,抑制不住的興奮,幾句話,方博年就知道粥也不是老太太送的,再說了,老太太給兒子送粥,幹嘛打著陳可的名義?

  「哥,是你嗎?」弟弟方博華愉悅地搶過話筒。

  「你怎麼在家呢?沒上課去啊?」方博年膩寵的聲音順著電話線傳遞過去。

  方博華明顯地不高興了:「上次就跟你說過了,快畢業了,正在弄畢業作品,已經不上課了。」

  是啊,小華也是今年畢業,美院的高材生呢,最大的理想,舉辦自己的巡迴畫展。

  「誰忘了,這不是怕你又弄作品又上課,累著嘛。」方博年哄人,天賦異稟,只是看用在什麼地方,用在誰身上。

  對方顯然很受用這點說辭,不嫌虛偽,只嫌不夠:「老不回家,就知道忙自己的,我和媽媽想你想的快想不起來了。」

  電話那端幾聲嘈雜,小華的聲音急忙忙地:「媽不讓我和你說這些,怕耽誤你工作……媽,你幹嗎……還沒講完呢……」小華的聲音被迫飄遠了。

  方母的聲音再次傳來:「博年啊,今天回家吃飯嗎?我燉了牛肉,還熬了湯……」

  「行啊,沒了事我就過去,晚上見吧。」

  方博年掛上電話,心頭茫茫然的。

  自從離婚後,他總覺得對不起母親兩鬢的斑白,滿臉的皺紋,和一雙隱隱牽掛與憂慮的眼睛。

  雖然母親沒有像其他做母親的那樣成天碎碎念,干涉他的生活,催迫他再找個人成家,就連他和宋馨離婚時,她也沒有流露過多的不滿與阻攔,只是,當弟弟博華告訴他,夜晚,母親一個人在偷偷流淚時,方博年知道,這輩子,他欠的不止一個人的。

  默默的關注,默默的操勞,默默的獨自承受,這就是母親給方博年最深刻的感念。

  惟獨讓母親打破沉默的,便是想念異國他鄉的那點方家血脈。

  「曉童什麼時候回來?曉童電話裡有沒有提起我?曉童不如回國來上學,曉童會說幾句中文呢?如果見到我,她不會講中國話怎麼辦?」

  母親的問題,方博年沒法回答,離婚後,孩子判給了宋馨。

  宋馨走的時候,誰都不知道,肚子裡還有一個小生命,孩子出生在美國,當方博年從電話裡知道自己已經當了爹,恍如做夢般的不真實,一時間,不知道是後悔還是該慶幸。

  可宋馨說,幸好我們離婚了,幸好上帝另外賜了一件寶貴的禮物給我。

  一週一個電話,全是英語交流,稚嫩的聲音,陌生的語言。一年見一次面,每次見到,都像換了一個孩子,重新識別,所以,他對那個叫方曉童的孩子,不比別人更熟悉。

  第三章

  燙煲得鮮濃,牛肉也爛爛的,裡邊有母親的味道。方博年的額頭冒出安逸的汗來。

  母親接過大兒子的空碗,弟弟博華搶了過去:「讓我來,哥,多吃點,你好像又瘦了。」

  「難道你希望我變成個胖子?」方博年笑道。

  「男人到了你這個年齡,胖一點好看,有安全感。」博華仔細打量了一下哥哥。

  方博年笑了:「安全感?我讓你沒安全感了?」

  博華噗嗤笑了,腳下踹了大哥一腳:「我是說那些女孩子,很多女孩子都喜歡男人胖一些,最好有點肚子,靠在上面很有感覺。」

  方博年笑道:「是誰教你這些的?董菲?」

  博華一笑,不置可否。

  「怎麼學中文的人,都會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方博年忽然想起什麼,不禁一笑。

  博華果然追問:「怎麼了?還有哪個學中文的,讓你如此感慨?」

  方博年岔開話題:「今天是週末,董菲怎麼沒來吃飯?」

  「我們約好一起去看電影,今天你回家,我特意沒讓她來。」

  方博年看了看他,不解地問:「我又不吃人,躲我幹嗎?」

  方博華笑笑:「她現在負責雜誌社名人訪專欄,老惦記著先給你做個獨家訪問,好在她們主編那裡拔個頭籌,我知道你討厭這些,好不容易回家吃個飯,別影響咱們一家三口的團圓飯啊。」

  方博年沒再說什麼,他的確會頭痛,雖然不是什麼明星似的人物,但博A的名氣,足以讓他列入公眾人物的範疇,他需要的是企業知名,而不是他個人的舞台秀,出於各種原因,還是安分些好。

  不過,做個專訪,從某種角度來看,同樣是在為博A做免費宣傳,董菲那家雜誌社在商業界口碑還是不錯的,沒有那麼多譁眾取寵的八卦之能事。

  方博年略一沉思,對博華說:「沒關係,你讓她給我打電話,不過,我要先看看採訪提綱。」

  方博華有點意外,不過還是挺高興地說:「沒問題……哥,你都不知道,我快被董菲煩死了,這下好了,今天可以踏踏實實看場電影了。」

  方博年無奈地笑了,習慣性地摸了摸弟弟的頭:「別什麼事都自己抗,萬一女朋友跑了怎麼辦?」

  「如果真的為了這事和我吹,跑就跑了唄,也沒什麼可稀罕的。總不能讓你為難啊。」方博華享受著頭頂上的摩挲,話說的頗豪邁。

  「這話有點大啊,小心閃了舌頭。」方博年也笑了。

  方母在一旁看著兩個兒子你一句我一句的熱鬧著,自始至終都微微笑著,看著,聽著,笑著,雖然說的與她無關,她也隨著點頭,思考,而且,很投入,很安靜。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有些事情,也不想再去計較了。

  丈夫去世的時候,大兒子正上高中,小兒子才5歲,一個女人,拖著兩個孩子,她以為天塌了。丈夫方佑龍在職的時候,家中的門檻都要被人踩破,人走茶涼,冷暖無常。

  偏偏方佑龍留給母子三人的除了一副為官清廉的好口碑,剩下的,什麼也沒留下,就連房子,也從寬敞明亮的四室一廳,被人左換右換的糊弄到兩間小平房裡,不久,大兒子考上大學住了宿舍,就剩下她和小兒子苦守著冬天連火都半明不滅的黑房間裡,無聲的哭泣。

  大兒子向來都是個悶葫蘆,跟誰都不親不疏的,逢年過節,串個親戚都不願意,後來她漸漸也明白了,那些親戚朋友的臉色,遠和從前不一樣了,她還沒有張嘴,人家就已經明示暗示地先和她哭起窮來。

  家裡一度的開銷,居然還要靠念大學的兒子倒貼著過,真不知道博年那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他從來不和她說這些,她想問,卻難以啟齒。一個母親,面對早早承擔起一切家庭負擔的孩子,她還有什麼臉去問呢?當他說要帶新婚的妻子遠渡重洋去留學時,一瞬間,她恐慌了,可他卻執意要走,她以為,他終於要擺脫她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他沒有,每個月花花綠綠的美金寄回國,只多不少,然後,他回國了,然後,他開了自己的小公司,然後,直到今天,她住在他買的大房子裡,樓下樓下,幾進幾出,風光得讓那些親朋好友都羨慕地跑來噓寒問暖。

  而她,只盼望著兒子可以常常回來,喝一口她熬的湯,也就心滿意足了。

  兒子,還是什麼都不願多說,她所能做到的,就是讓他依照著自己的想法去活,怎樣都可以,只要他認為是幸福的,是快樂的。

  不過,有件事情,她實在不能放棄,當年兒媳婦和兒子離了婚,一聲不吭地也帶走了方家那點血脈。對此,她一直耿耿於懷,每次見到兒子,不吐不快。

  躊躇著,還是開了口:「博年,曉童5歲了吧,快要上學了呢?不打算回來嗎?」

  方博年正在給博華看著一套他從美國帶回來的油畫筆,價格不菲,博華高興地擺弄著。聽到母親又問這個讓他頭大的問題,只好鼻腔裡含混地嗯了一聲。

  「再不學習中文,將來可怎麼辦呢?」

  博華沒心沒肺地接茬:「人家在國外唸書,不需要中文,好好的美國不待,跑回國幹什麼?」

  方母看了看不吭聲的大兒子,繼續說著:「畢竟是我們方家的血脈,我的歲數也大了,還能活幾年,總不能連個面都沒見過,每年就看看照片算什麼呢……」方母的眼圈紅了,這真是心頭上的疙瘩,任誰也解不開。

  博華不耐煩地:「媽,你怎麼又來了,孩子判給嫂子了,從法律上講,你只有探視權,實在不行,就去美國看她嘍。」

  「我不要去美國,我只要她來看我。」老太太也有執拗的時候。

  「那沒轍,除非是嫂子自願放棄監護權,大哥才有可能將曉童接回國。」

  「我是孩子的親奶奶,怎麼就不能讓孩子來看我,宋馨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方母話裡話外的意思,方博年是明白的,如果不是自己,宋馨也不會那麼絕情地不把孩子帶回來。

  方博年終於開了口:「宋馨在美國也有自己的事業,回國一趟要做很多安排,很麻煩的,這次本來想和我一起回來看看您,又趕上一個新項目要做,我就沒再提。」

  方母不無埋怨地:「你可以自己帶孩子回來啊,下次去的時候,再給她帶回去不就行了,難道我連個孩子都不會看嗎?」

  方博年又不吭聲了,不管從法律上,還是從人情上,他都抵不過母親的這塊執拗的心病。

  「行了媽,別再難為大哥了,要是可以,大哥還能故意不把您的孫女帶回來嗎?這不是他單方面說了算的。」博華一語道破其中的關鍵。

  方母看了看垂目不語的方博年,終於也沉默了。

  從家中出來,方家的哥倆各自吁了口氣。

  上了車,方博華看了看哥哥,忍不住剛才的話題:「哥,曉童的事早晚都要解決,你看媽都快神經了。嫂子也真是的,帶回來一趟又怎麼了?」

  方博年看了看他:「你就別來煩我了。」

  方博華笑笑:「哥,要不,你再生一個算了,省得媽老念叨。」

  方博年橫了弟弟一眼:「你怎麼不趕緊跟董菲接過這偉大的造人工程啊?方家就我一個男的嗎?」

  方博華瞪大眼睛:「我才多大?那麼早走進婚姻的墳墓裡,哥,你忍心嗎?」

  方博年一笑,寵愛地看了看這個弟弟,不再多說。

  方博華膩過來,亦如小時候撒嬌般的模樣:「哥,問你話呢,你忍心嗎?」

  第四章

  方博年笑笑:「董菲不是挺好的嗎,怎麼就墳墓了?」

  方博華脫口而出:「那嫂子也不錯啊,你還不是說離就離了。」

  方博年又無聲了。

  方博華微感不妥,自小,哥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好像他眼前的燈,腳下的路,沒有他,他不知道前方該如何行,日子該怎麼過。所以,他不希望他有絲毫的不快樂,那樣,他也會心裡沉甸甸地。

  小的時候,母親很少給他買零食,看著其他小朋友手裡總是攥著那麼多讓人羨慕又眼紅的好東西,幼小的心靈頭一次體會到什麼叫自卑。

  有一次,他見別人的巧克力掉在了地上,那可是他做夢都想嘗嘗的啊,趁人不注意,迅速撿起來,捨不得一口吞掉,帶著塵土,帶著苦澀,他慢慢咀嚼著夢想中的味道。

  別的小朋友看見了,編著順口溜說他是小乞丐,他含著巧克力,一嘴的黑糊糊站在風裡,聽著,哭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蹲在了他身邊,伸出寬大的手掌,溫和地命令道:「小華,聽話,吐出來,哥哥給你買新的。」

  他不捨得,淚眼汪汪地看著哥哥,粗黑地眉毛,筆直的鼻樑,一雙憐愛而深沉的眼睛,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哥哥摸去他臉蛋上的淚水,依然是那句話:「吐出來。」

  方博華看著哥明亮的眼睛,忽然豪氣頓生,狠狠地對著那群念著順口溜的孩子啐出了還沒享受完的黏糊糊的恥辱。

  自此後,每當哥哥從學校回來,都會像變魔術式的掏出許多也令別的小朋友眼紅的好東西。一到週末,他就站在自家的巷口,翹首期盼,無論颳風還是下雨,任媽媽怎麼勸都不聽。見到哥哥高高穩穩的由遠而近的晃過來,他雀躍著,奔向那個能給他帶來所有快樂和希望的身影。

  他的新衣服,新玩具,新鉛筆,總是比別人的漂亮且豐盛,那點小小的自卑,漸漸地消失了,他可以俯視周邊一顆顆仰慕的小腦殼,不無自得地說:「看,這是我哥給我買的,你們有嗎?

  有。

  那你有哥嗎?

  也有。

  那你哥有我哥好嗎?」

  得到的答案通常是「沒有。」

  方博華依然俯視著他們。

  可是,有一天,當他舉著好大一塊棒棒糖在外邊顯擺完了回家時,就發現母親在和哥哥吵架,說是吵架,只是母親一人拽著哥哥的胳膊看著,摸著,哭著:「我不信,我不信,什麼體檢,你騙我,你怎麼可以這樣?」

  而哥哥則不耐地推開她,並不出一聲。

  母親一眼看見剛剛進門的方博華,不知哪裡來的邪火,衝了過去,一把奪下方博華手裡的棒棒糖:「吃,吃,就知道吃,你吃的、喝的都是你哥的血,你這個討債鬼。」

  方博華嚇傻了,一向溫柔和順的母親,從來沒有這樣凶過,望著地上沒舔幾口的棒棒糖,猛然大哭起來。

  方博年第一次向母親大聲叫喊著:「你幹什麼?嚇著小華了。我愛賣什麼就賣什麼,你管不著。」抱起猶自在哭的弟弟,方博年扭身就走了。

  哥倆在外邊晃蕩了一個下午,方博華舔著哥哥新買的棒棒糖,小手攥的緊緊的,不時抬眼看看威而不語的方博年,忽然問:「哥哥,這個糖真好吃,是你的血做的嗎?」

  方博華永遠都記得,哥沒有回答,蹲在他的身邊,夕陽的最後一抹餘輝斜斜地照在哥的臉上,一切都那麼紅紅潤潤的,特別的好看,就連哥眼裡那幾滴晶瑩的淚水都染上了紅色的光暈。

  方博華將自己的胳膊伸在哥的面前,嫩聲地說:「哥,你也吃我的吧,肯定也好吃。」

  方博年將弟弟摟在懷中,哽咽著:「哥不吃,哥喜歡看著你吃。」

  方博華喜歡哥身上的溫暖與厚實,讓人安心,讓人快活,他很想嘗嘗哥的味道,軟軟地小舌帶著棒棒糖的甜膩舔了過去,哥的味道果然好吃,鹹鹹的,甜甜的,滑滑的。

  哥笑了,躲閃著,方博華也笑了,故意將口水塗得方博年滿臉都是,哥的嘴唇很柔軟,方博華將它們嘬得紅紅的,就像哥身後的那朵雲霞。

  自此後,方博華朦朦朧朧地知道,他吃的玩的,都是哥的心血。

  他開始按著哥的樣式去生活,去思考,去對待周邊所有的一切。

  哥從小就喜歡塗塗畫畫,可是,後來,哥就再也不畫了,那些舊的畫架、畫筆,哥常常望著它們發呆。

  方博華開始撿起哥丟在角落裡的畫筆,也開始塗塗抹抹,因為,每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哥會站在他的身邊,一看就是半天,動也不動,眼裡的光彩,讓方博華熱血沸騰。

  他像聖徒朝拜麥加一樣,朝拜著方博年。認識方博華的人,不用三分鐘,就知道他有一哥,一個是神而不是人的哥。沒人敢跟他爭,旁人聽著,看著,也笑著,看著這個男孩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

  上高三的時候,曾經有個同學就因為說了句:「你哥真傻。」結果被方博華打了個滿臉開花。幸好人家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否則,方博華就別想考大學了。

  方博年對此很生氣,少有的沖弟弟發了脾氣:「別人要說就隨便好了,你得對自己負責,如果被學校開除,你認為值得嗎?」

  方博華執迷不悔地:「值,誰讓他敢說你傻,要再說,我還揍他。」

  方博年無奈地摸摸弟弟的頭,沒辦法,這個弟弟,中毒太深。

  到了電影院門口,方博華沒有下車的意思,望著前端發呆。

  方博年等了等,以為弟弟還有話說,結果,他只是坐在那裡發呆。

  「不要讓女孩子等你,快走吧。」方博年催促道。

  「還有幾分鐘呢,讓我再待會兒。」方博華靠在座椅上輕聲地說。

  方博年笑笑:「又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

  方博華沒說話,緩慢地將頭靠了過去,枕在那寬厚,溫暖,讓人安心的肩頭。

  方博年沒有動,這個弟弟即使畢了業,交了女朋友,身量不再矮他多少,可孩子式的依戀,從來不曾減少。他任憑他靠著,他能為他做的,從來不會吝嗇。

  「哥,你還會再結婚嗎?」方博華忽然問,問得方博年一愣。

  「不知道,也許,不會了吧。」方博年真假參半地答著。

  「那我也不結婚。」方博華緩緩地說。

  方博年虛笑了一下:「是不是你們搞藝術的都這樣啊,動不動就非主流、反思潮一下,自己以為特有個性吧?」

  方博華敲了敲那厚實的胸膛:「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有我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什麼和什麼啊,給我玩哲辨藝術是不是?行了,趕緊走人,別讓董菲這麼冷的天等你。」

  推開賴在身上的方博華,方博年下了驅逐令。他已經有點趕不上他的思維方式了。

  恰巧董菲的電話打了過來,方博華不耐地嗯嗯幾聲,掛上了電話,對方博年歎了口氣:「女孩子,就是麻煩,看個電影,還要吃那麼多東西。」

  方博年從兜裡掏出一疊錢,塞給了欲要下車的方博華,方博華說卡上的錢還有不少,身上的也花不完。

  方博年不容置疑:「畢業設計總要弄的像樣些,多跑幾個地方,多積攢點靈感,回頭卡上再給你打點過去。」

  下了車,方博華收好那疊錢,站在冷風中,望著方博年的車尾燈,一閃一滅的,久久沒有離去。

  第四卷神秘的粉絲

  第一章

  重新走進「觸點」,方博年的目光瞟向沙發座,三個男人正在暢飲輕談,舞池裡已經地動山搖地扭擺著。

  照舊坐在吧檯,要了一杯威士忌,淺淺地啜著,不到5分鐘,他很肯定,奇奇他們沒有來。

  鬆了口氣,也略略有些失望,一時心情複雜地看著酒吧裡晃來蕩去的身影。

  「那幾個跳舞的小孩呢?」他漫不經心地問龍龍。

  龍龍笑道:「上周還來了,今天沒見著,可能還早,他們通常來的比較晚。」

  又坐了半個小時,身邊已經有不少人擠擠蹭蹭的,對面一個清秀的男人,熱辣的目光要把人融化了,他已經拒絕了四、五個人的買賣。

  方博年不想浪費過多的精力去釣魚,買魚更直截了當,很快談攏了價錢,帶著清秀男人從「觸點」走了出來,直奔星際酒店909房。

  男人的服務很專業,很周到,方博年喘息著,馳騁著,任男人在自己身下呻吟著。

  忽然,他對男人說:「你能不能把眼睛睜開?」

  男人依言睜開了眼,漂亮的眼窩,淡淡的眼影。

  又動了幾下,方博年說:「算了,你還是閉上眼吧。」

  整個過程,他對這個男人只說了這麼兩句。

  方博年沒有在星際過夜,完事後,結賬走人,男人十分嫵媚地貼過來:「老闆,我愛死你了。」

  方博年看著他,眼中的光芒讓男人知趣地收起了笑容。

  留下一張名片,男人又奔回了「觸點」,如果運氣好的話,後半夜還能再賺一筆,幸好第一個客人沒有耽誤他太多的時間,長得好看,不見得那地方就能幹。不過這客人還真是怪,話少也算了,居然連呻吟聲都吝嗇,整個過程,他好像在和眼睛做愛,這也太貶低自己的專業水準了。

  回到自己的公寓,方博年感覺到虛乏無力,今天的狀態真是糟糕,也許那男人太專業,太周到了,倒讓他感覺索然無味。

  胃有些空虛,咕咕地叫起來,如果再不吃點東西,沒準會疼到天亮。夜半2點了,懶得再出去,方博年打開了冰箱的門。

  幾個桔子,還是三天前的,一個雞蛋,半塊生薑,還有一塊昨天吃剩的麵包圈。

  方博年關上了冰箱的門,肚子餓得慌,早知如此,應該回酒店去,一個電話,餐廳就會送來一份可口的熱湯麵或者炒飯。

  粥,一碗香氣四溢,晶瑩粘稠的粥,什麼粥都行,只要此時此刻馬上出現。

  想到粥,方博年的胃火燒起來,一股抑制不住的念頭使他重又走回廚房。

  翻出白米,倒進鍋,兌上水,架上火,半塊姜絲盡量切細,想了想,又把最後一個雞蛋打碎丟進鍋裡。

  守在鍋旁,方博年滿懷期待地看著鍋蓋被蒸汽頂起,突突地張合著。一個走神,粥溢出來,手忙腳亂的關了火,掀去鍋蓋。

  嗷地一聲,夜半兩點,傳來淒慘人嚎,光啷啷,鍋蓋脫手而飛,方博年舉著手指衝到冰涼的水裡。

  眼淚汪汪地看著右手食指從白變紅,再由紅變白,成了泡狀體。

  一鍋粥,變成了半鍋。

  一碗爛糊糊的粘稠物擺在眼前,看不到姜絲,也看不到雞蛋,勉勵自己拿起調羹吃了一口,方博年徹底的放棄了進食。

  舉目望蒼天,夜色沉沉,方博年,就想吃口粥而已。忍著指上的劇痛,茫然地鑽進冰冷的被子,一瞬間,他有點想笑,繼而,又很想哭。

  拖過枕邊的happy boy,一個填充綿的布偶,藍格子的睡衣,歪戴小睡帽,彎彎的笑眼,翹翹的大嘴巴,笑得滿臉陽光普照。在法國鄉村小鎮上的手工作坊裡第一眼看到它,方博年就莫名地喜歡上那沒心沒肺,世界多美好的笑容。

  他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happy boy。

  方博年最討厭帶毛的東西,那讓他渾身發緊,起雞皮疙瘩。這個棉布偶觸感很舒服,抱在懷裡,軟軟的,長胳膊長腿。抱著它入睡,連夢都懶的做一個。

  曾經有個心理大夫給方博年出過一份報告,什麼輕微的人格分裂,面對壓力,一方面充當天下無敵的超人王,一方面又渴望像孩子一樣尋找失落的童年。

  報告讓方博年三下兩下撕得粉碎,見鬼去,老子用得著這樣尋找童年嗎?

  方博年有很多秘密,這個happy boy該是秘密中的秘密了,誰能想到博A集團的老闆,夜半無眠的時候,需要懷抱著一個布偶娃娃才能入睡呢?這個秘密,連李莫都不知道。

  第一次見到happy boy,李莫拿在手裡把玩,喜歡不得了,說要拿回家送給劉亞。被方博年一把搶過來,說什麼也不讓李莫再碰了,弄得李莫哭笑不得,有時候,方博年小氣的不是地方。

  不能給,更不能碰,這是方博年不會說話,只會傾聽的啞巴知己,好比李莫,是方博年另一個會說話,且能滿街跑的happy boy。

  半夜,能滿街跑的happy boy被電話鈴聲驚醒,身邊的劉亞蒙上被子,嗚嗚地喊著:「該死的方博年,讓他下地獄去。」

  李莫拍拍老婆,剛剛爭取回到床上的權力,可不能再輕易失去了。趕緊接起電話,壓低嗓音:「怎麼啦又?」

  方博年的聲音沉沉傳來:「我想喝粥。」

  李莫揉揉腫脹的雙眼:「喝粥?」

  片刻,清醒點了,李莫又說:「噢,好的,去哪兒喝?」

  「不知道,20分鐘後到。」

  「好吧,我等你。」

  李莫轉身望望老婆劉亞,一隻雪白的臂膀伸出被外,無力地揮了揮:「早點回來。」

  這就是李莫,永遠都不會質疑方博年,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久而久之,連劉亞都失去了質疑的的意識,習慣成自然。

  李莫下樓的時候,方博年已經到了,坐在副駕座上,衝著李莫舉起一根手指,纏繞著創口貼,面色陰鬱。

  李莫上了車,方博年還舉著那根手指,注視著著李莫。

  李莫蹙著眉頭,抓過來欣賞了一下,點點頭:「包的不錯。」

  「燙的。」方博年沉聲道。

  李莫又抓過來,果然紅腫處,隱見水泡。

  銀色寶馬駛向清冷的街頭,半晌,李莫說:「你最好把那玩意拆下來,燙傷不透氣,容易潰爛。」

  方博年看了看他,一番齜牙咧嘴後,創可貼連帶著血絲被揭下來,李莫的嘴也隨著咧向了一邊。

  凌晨三點,除了24小時店,到哪裡去喝粥?李莫將車停在離家不遠的永和豆漿門口。

  一碗皮蛋瘦肉粥放在了方博年的眼前。李莫不喝,他沒有夜裡爬起床吃東西的習慣,吃不下。如果給他一張床,他會毫不猶豫倒下去,不等方博年把粥喝完,他可以把家裡那個夢繼續做完。

  可方博年並沒有把粥喝完,事實上,他只喝了兩口便對李莫說:「我們換一家好不好?」

  還能怎麼樣呢?換就換唄。

  那一晚,從凌晨3點到早上6點,從南城到北城,從二環到四環,李莫陪著方博年轉遍了全城大大小小,知名與不知名的粥鋪。

  可方博年每碗粥只喝一口,便說:「我們換換吧。」甚至,有的剛一端上桌,方博年只看一眼,便起身離去。

  折騰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李莫又將車停在了永和豆漿門口,方博年淡淡地說:「來過了。」

  李莫一挑眉毛:「俺吃早點。」

  「一碗餛飩,兩根大油條。」李莫痛快地喊著,終於不用再提「粥」字了,媽的,三個月之內,誰再跟他提「粥」,他跟誰急。

  方博年安靜地坐在李莫對面,看著李莫將一碗餛飩,兩根油條風捲殘雲般消滅乾淨,然後說:「李莫,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會想你的。」

  第二章

  差點沒被最後一口油條噎死,李莫急忙喝了口湯,一大清早的,方博年還真是夠意思。

  「您甭客氣,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會更加珍惜每一天,努力地好好活下去。」

  方博年忽然笑了,笑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回去吧。」

  李莫衝著點餐檯又喊了起來:「再來兩根油條,一杯豆漿。」

  方博年說:「我不吃油的東西。」

  李莫一翻眼白:「我知道,這是給俺媳婦帶的。」

  將李莫放在自家樓下,銀色寶馬飛一樣衝了出去,揚起的煙塵遮掩了李莫凝沉潮濕的雙眼。

  接下來的幾天裡,方博年的早餐桌上,照舊一個藍色的保溫桶,一份變換著口味的粥與小菜。

  餐廳員工告訴方博年,送粥的是一個女孩,長頭髮,按照陳秘書的指示,將粥放在前台,並指明是方總每日特定的。傍晚,取走保溫桶,第二日再送來。

  這樣的女孩,博A公司比比皆是。

  陳可也紅著臉對方博年說:「真的,不是我。」

  方博年說:「我知道。」

  陳可又說:「可這樣影響也不好啊,別人會怎麼看?」

  方博年看看她,有點冷淡地說:「我不是很介意,你呢?」

  陳可愣了,方博年的回答有點出乎意外,他不是一個不介意的人,如果粥真的是自己送的,他一定很介意。可惜,他介意的另有文章。

  陳可沉吟了片刻,輕歎一口氣:「雖然我有點介意,不知道什麼人會以我的名義這麼做,不過,你如果不反感,我也不想把事情擴大化,那就這樣吧。」

  方博年笑了笑,似乎很滿意陳可的說詞,將一份文件丟給她:「去新加坡的考察團,我已經幫你辦好手續了,下周走,你準備一下,這次回來,給我一份詳細的考察報告。」

  陳可展開一個動人的笑容,她人不在,粥還每天送,謠言不攻自破。

  第二天一早,方博年早早地來到了餐廳,打算一睹廬山真面目。

  當那個長頭髮女孩手捧藍色保溫桶出現在餐廳前台時,方博年不免有些洩氣,他不僅不認識她,甚至可以肯定地說,她也不認識方博年。

  公司上上下下近千人,雖然不是人人都見過,但女孩卻根本不認識年年在全體員工大會講話並在公司內刊上常常出現的方博年。

  她就站在離方博年不到兩米的地方,甚至看了他一眼,然後對前台服務生說:「陳秘書給方總的粥,記得,叮囑方總喝。」

  前台看了看一旁的方博年,剛要說什麼,方博年轉身就走了。

  女孩很快走出了酒店大門,沒有留意跟在身後的男人。

  走到街口,男人喚住了女孩:「請,等一下。」

  女孩詫異地看著他,方博年單刀直入:「你為什麼每天送粥給我?」

  女孩更是驚訝了,反問道:「你就是喝粥的人?」

  方博年點點頭。

  女孩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禁歎道:「你好幸福,有人對你那麼好。」

  方博年不怎麼欣賞女孩的感歎,於是問:「她是誰?」

  女孩傻乎乎地:「什麼誰是誰?」

  「誰讓你送粥的?」

  「一個叫陳秘書的。」

  「女的?」

  「不知道,公司一般不透露客戶的具體情況,我猜她該是女的。」女孩望著眼前俊朗成熟的漂亮男人,理所當然地這麼認為。

  「什麼公司?你是誰?」

  「服務公司,代送禮品是我們公司的一項業務。」女孩坦誠地說。

  「那你每天從什麼人手裡取送保溫桶總該知道吧?」

  「不知道,都是公司統一代收的,我只負責運送。」女孩有點同情地看著方博年的沉默無語,想了想,又說:「其實,這項業務,客戶和公司簽了保密條款,因為代送的是食物,客戶與我們也是有風險承擔責任的。你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

  方博年擔心的不是這些,他伸出手來:「給我一張你們公司的名片。」

  女孩有點緊張地退了一步:「不行啊,我不知道客戶的情況,即使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客戶和我們是有保密合約的。」

  方博年皺皺眉:「那你們不要再送了,我拒收。」

  女孩為難地:「你可以拒絕,但我還得每天送,除非是客戶取消合同了,我看你還是算了吧,被公司知道是我洩了底,會開除我的。」

  「快到年底了,我的公司也有大量的禮品需要派送。」方博年開始投食誘魚。

  女孩沉默了,顯然正在職業操守與利益當前間爭戰著。

  方博年靜靜地等候著,臉上忽現一抹溫情:「我只想知道,那個送粥的人,是不是我一直喜歡的人,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女人啊,情感動物,望著方博年為愛而癡的表情,女孩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行吧,我沒有名片,給你一個公司電話吧,記住,千萬別說是我給的。」

  方博年微微一笑,拿出手機輸入著女孩透露的信息。

  臨別,女孩衷心祝福:「希望你能找到所愛的人,祝你們幸福。」

  真是一個美好的祝福,方博年望著女孩愉悅的背影,輕輕暗歎:「年輕的姑娘,你真年輕。」

  今天的粥,很特別,看不出是什麼米,還有一股淡淡的橘子香,方博年叫來了餐廳廚師,廚師看了看,笑道:「這是粳米,把橘皮碾碎成粉末,和粳米一起熬成粥,理氣運脾,對腹脹也有調理作用,腸胃不好的人多喝,很養生的,就是太費功夫了。」

  回到辦公室,方博年按著女孩提供的電話打了過去。

  3分鐘後,方博年哭笑不得地放下了話筒,頓生廉頗老矣的鬱悶。

  電話的確是某家服務公司的號碼,只是,像他們這樣的公司,全城連鎖不下10多家,方博年所提供的情況,在這家服務公司沒有任何相關記錄,可能是其他城區的分店。老闆最後好心地解釋:「如果客戶的確與公司簽署了保密合同,問了也是白問。」

  方博年望著電話,呆了十幾秒,突然罵道:「小丫頭片子,別讓我再看見你。」

  誰說女人都是情感動物?誰說在利益面前,就沒有了職業操守?

  生活又給了方博年一個教訓,不可輕敵,不要小看女人,特別是,越是貌似天真良善的,越有可能是腹黑黨。

  於是,那天,法庭上正自一臉正氣,口若懸河地為當事人維權的李大律師,手機上依次出現三條短信:

  我被女人騙了。

  我討厭女人。

  我討厭你不理我。

  下了庭,李莫一邊伸出右手,任打贏官司激動不已的當事人抓著不放頻頻感謝,一邊努力騰出左手迅速給方博年回了一條短信:方總,沒事的時候,談個戀愛,換個心情吧。

  第二天,方博年等在餐廳前台,直到正點上班的時候,也沒有看見那女孩以及藍色的保溫桶。

  方博年什麼也沒吃,方博年斷糧了,一斷整三天。

  第三章

  送粥的女孩消失了,方博年守株待兔,一場空。害得餐廳全體員工,三天裡,以為老闆借等粥為名,實則視察工作,要對餐廳進行改革,人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

  第四天,方博年正打算要餐廳嘗試做一碗粳米橘皮粥,那個藍色保溫桶又及時地出現在他的早餐桌上。

  服務生告訴他,送粥的換了人,是個男孩子,說好傍晚來取桶,亦如往常,只是沒有再提陳秘書,特別強調,這是方總家人送來的。

  方博年默默地喝著細膩稠滑的山藥粥,心潮澎湃,愛恨交織。

  隨它去吧,方博年不想再為這件事頭疼。

  當李莫聽說有這等無名粉絲支持愛戴著方博年,不無感慨地說:「想我李莫縱橫江湖許多年,大小官司打贏不知多少,也沒見誰這麼崇拜過我。倒是你,壞事做盡,冷木頭一塊,居然有人拿你當寶。」

  方博年不介意李莫的點評,只是說:「這人肯定就在我身邊,我就想知道,誰吃飽了沒事撐的慌,拿我開涮。」

  李莫不滿地喊道:「嗨,方方,你還有點良心沒有?有人對你如此煞費苦心,這也叫開涮?那我情願每天被人涮它千八百遍的。」

  「賤。」方博年一字點評。

  李莫笑笑:「賤對了人,賤對了事,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方博年奇怪地看了看他,沒說話。

  李莫也看了看方博年,然後道:「你啊,別找這個人了,她既然這麼費心在你身上,早晚有一天會露出水面的,你儘管踏踏實實喝你的粥,何樂而不為呢!」

  方博年沉默著。他不喜歡有些事不在自己掌握中。

  李莫也能理解,岔開話題:「那個窩邊草怎麼樣了?」

  方博年這才想起來,身邊還有一枚定時炸彈呢。

  「碰不上,據說表現還不錯。」

  李莫安心道:「成啊,小孩還挺會做事的,你可以放心喝你的粥了。」

  忽然,李莫笑起來,打趣地:「哎,方方,窩邊草不會就是每日給你熬粥的粉絲吧?」

  方博年可笑不出來,腦子閃了閃,不無懊惱地說:「別給我添堵,要真是他,我讓他幹。」

  哈哈哈哈,李莫的笑聲響徹整間辦公室。

  屋外臨時替代陳可的秘書嚇得筆脫手而飛。

  一個短髮大眼的女孩正站在門口,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止住了向前的腳步。

  秘書趕忙問道:「您什麼事?」

  女孩方才回過神,指了指裡間:「我叫董菲,XX雜誌的記者,和方總約好做個採訪。」

  當董菲走進方博年的辦公室時,李莫正擦著眼角邊的笑淚,見到董菲,有點不太好意思,起身告辭。帶著這樣的好心情,下午的官司準能打贏。

  董菲將修改過的採訪提綱遞給了方博年,望著這個將來某一天也許會成為家人的大哥,不禁暗暗感歎造物者的恩寵是如此偏袒這家人。

  不同於方博華的帥氣、俊逸、活力四射,方博年的溫潤儒雅、幹練自信、成熟穩重,甚至那點淡淡的憂鬱,恐怕沒有哪個女人的心不為眼前這個男人漏跳幾拍吧?

  來之前,方博華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太多話,不要過於尖銳,不要太長時間,不要……氣得董菲一摔電話,那就取消採訪好了,就你大哥是金貴人,別人都是草芥嗎?至於那麼緊張嗎?又不是外人,雖然每次見面,方博年的確話不多,人也淡淡地,但還不至於像方博華擔心的那樣,這人多麼的尊貴,多麼的不可褻瀆了。

  董菲也是見過幾多世面的,不少知名人士都接受過她的採訪,還沒哪個像方博年這樣如此難以接近,都是方博華自己嚇唬自己,拿他大哥當寶貝疙瘩。剛才那個離去的男人,笑聲如此放肆,也沒見方博年怎麼樣嘛,還不是溫和處之?對待朋友尚且如此,更何況,她,也許就是他未來的弟妹呢?

  董菲自我安撫著。

  不過,多少還是受了方博華緊張態度的影響,至少,方博年沒有開口講話,董菲也拘謹地沒有開口,看著方博年讀著採訪提綱微微蹙起的眉頭,董菲握著錄音筆的手有些濕乎乎的。

  「這是你自己寫的提綱?」方博年終於開了口。

  董菲有點不悅,好像自己連寫個提綱的本事都沒有,但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點點頭:「對,怎麼?」

  方博年放下提綱,斟酌地說:「上次咱們在電話裡談的,好像不是這樣的。」

  董菲被方博年的目光看得有點心慌。

  在家一起吃飯的時候,方博年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她,即便偶爾目光相遇,方博年也是匆匆的,淡淡的,像今天這樣正目相視,董菲還真有點不適應。她有點後悔拒絕了昨天方博華非要陪著一起來的提議了。

  開場有點不順利,董菲調整狀態,畢竟做了一年的記者,還是有點魄力的。

  「這次的提綱已經按著上次的建議修改過了,只不過,有些問題,主編提出一定要加上去,其實,採訪過程中,往往要比提綱所列出的範圍要深刻、廣泛的多,沒有一定局限的,意外的收穫常有發生,我們先談談你想說的,其他的,可以再斟酌斟酌。」

  「那好,咱們乾脆捨棄這個提綱,你想問的,我能答的,盡量讓你滿意。」方博年很大方地為這個將來的弟妹開了綠燈。

  董菲暗暗念聲感謝上帝,開始打開採訪本,錄音筆。

  採訪進行的很順利,只要涉及到博A管理理念、經營發展方面的問題,方博年基本有問必答,且條理清晰,內容豐富,足夠董菲回家好好整理一番的。

  提到個人問題,方博年卻沒那麼合作了,開始打起了太極拳。

  董菲問:「您對未來的個人生活有沒有什麼計劃和安排?」

  方博年:「就是博A的發展。」

  董菲:「我是指個人情感方面的。」

  方博年:「全部都在博A未來幾年的市場走向上。」

  董菲擦汗地問:「您對女性有沒有自己的理想化標準?」

  方博年:「我母親是我最欣賞的女性。」

  董菲再汗:「我是指……大家都知道您目前還是單身,像您這樣的成功型男人,希望未來的另一半會是什麼樣的呢?」

  方博年:「如果和比爾蓋茨比起來,我的成功只能是笑談。」

  董菲:「呃……我是想請您具體描述一下,什麼樣的女人是您所欣賞的?可以考慮生活在一起的?」

  方博年:「人人都有值得別人欣賞的地方,噢,對了,孝順,孝順長輩是最傳統的美德,無論男女,只要他孝順,都是值得讚譽的。」

  啪,董菲關上了錄音筆。

  第四章

  這個男人,老狐狸一隻嘛,根本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君子之風,狡猾,甚至有點虛偽,個人這塊,是主編重點要加上的,她該拿什麼交差呢?博A集團將來如何發展壯大,除了股民,一般老百姓不會太關心,但博A的老闆和哪個女人有了什麼樣的來往,老百姓會津津樂道一番的。

  董菲也討厭現在的報道方向都降低了原有的水準,靠些花邊新聞來吸引眼球,可沒辦法,誰讓現在的競爭這麼厲害呢,雜誌社的腰包要想不癟下去,就得放低姿態,迎合市場,迎合大眾,迎合庸俗。

  董菲帶著最後一點希望問:「方大哥,可不可以刊登一張您與家人的合影?」

  方博年一笑:「就登我一個的吧。」

  沒辦法,徹底妥協。董菲只好收拾書包,思忖著回去後如何向主編把這塊彌補一下。

  方博年的電話響了起來,原來是方博華,擔心董菲的採訪會讓方博年不高興。

  方博年溫和一笑:「我們談的很愉快,你不要總是擔心這些好不好,畢業作品進展的如何了?」

  董菲停了手中的忙活,不禁有點氣悶,這個方博華,關心大哥倒勝過緊張自己的女朋友,他只擔心他大哥有沒有不高興,怎麼就不知道打個電話問問我的心情如何?

  哥倆聊了數句,方博年一番叮囑後,問方博華要不要找董菲。董菲剛要走過去接聽,電話就被方博年一句:「好的,那掛了吧」結束了。

  董菲的腳步幹幹地停了下來。

  方博年忽然笑看董菲,問道:「我有那麼可怕嗎?怎麼博華好像認為我能吃人似的。」這個男人笑起來,當真是迷死人不償命。

  這句話,也讓董菲心裡略感安慰,至少,博華還是有點擔心她的。

  「哪有,就他瞎緊張,我挺喜歡和你聊天的,今天的採訪,很成功,回頭我把稿件傳過來,你看一下,沒問題的話,下期就出了。」

  董菲需要的照片,方博年說企宣部那裡有很多,可以挑幾張,要比現拍效果好,一個電話過去,方博年跟企宣部打了招呼,董菲可以過去拿了。

  照片的確不少,但以標準像居多,基本都是工作狀態的樣子。董菲拿出電話,又給方博年撥了過去。

  「方大哥……方總,照片我看了一下,都太嚴肅了,我想登幾張生活照,你看……」

  方博年說沒有。

  董菲耐著性子做著工作:「哪怕就一兩張呢,也是為了刊登出來效果自然生動些嘛,全是辦公的,未免太死板單調了。」

  嗤——身邊傳來輕輕的笑聲。

  董菲尋聲望去,是那個幫她挑選照片的男孩子發出的。英眉俊目,一雙上翹的雙唇,比女人的還柔美。董菲不禁有些呆了,今天是怎麼了,男色時代大禮包嗎?看得人眼花心跳的。

  電話那端方博年沉吟片刻:「嗯……我很少拍照的,那你去我媽家拿吧,她那裡應該有。」

  董菲忙不迭地應著,同意就好,今天的採訪總算告一段落了。

  英俊男孩翻看著照片,詢問董菲:「您要哪幾張?有U盤嗎?我幫你拷下來。」

  董菲在男孩的推薦下,選了幾張比較滿意的,男孩手腳麻利地拷貝著。他的眼光還真不錯,幾張方博年微帶笑容,表情自然的照片被他從一大堆正襟危坐,神情嚴峻的照片裡,敏銳地挑揀出來。

  「嗯,這幾張挺好,你們方總真是個出色的人物。」出於女人的聒噪,董菲感慨著

  男孩不錯眼珠地應著:「湊合。」

  看了看並沒有借勢誇讚一下自己老闆的男孩所表現出來的淡漠,出於記者的習慣,董菲不免又問了起來:「你在博A集團工作多長時間了?」

  男孩還是簡短地回答:「剛來。」

  「具體負責什麼?」

  「宣傳、策劃。」

  「那我們也算半個同行了,博A公司一般選擇什麼樣的方式來宣傳自己?」

  「嗯……我只是個實習生,具體的要問我們經理,或者你可以看看我們企業的內刊,上邊有不少關於方總的訪談,不過,最近的沒有。」

  男孩的聲音朗朗的,周邊忙碌的同事都因著「最近的沒有」笑了。

  「不用緊張,隨便聊聊,你為什麼要選擇來博A集團實習呢?」

  「學校安排的。」

  「哪個學校畢業的?」

  「XX大學。」

  「喲,名牌大學,怎麼選擇來博A的?

  「一切聽從組織的。」

  「呵呵,你還挺意思,實習期間累不累,打算繼續留在博A嗎?」

  「還行,爭取吧。」

  「你叫什麼?」

  「郝童。」

  「郝童,忙完了,過來一下。」企宣部經理及時阻止了董菲喋喋不休的盤問。

  男孩做了個抱歉的表情,真是可愛死了,董菲接過他遞來的U盤,一臉桃花的離開了博A。

  郝童走進企宣部經理的辦公室,經理示意把門關上。

  「下個月的內刊,打算上一篇關於方總支持慈善方面的專訪,主題不難,你來策劃撰寫,要多寫,多練,採訪的事,我會和方總先打招呼,下面的工作都由你自己來搞定,沒問題吧?」

  郝童笑得一臉陽光照:「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

  看著這個勤快又踏實的男孩子,經理滿意地點點頭,不忘囑咐道:「記住,別打擾方總的工作,採訪時間要掌握好分寸,也不要耽誤方總的休息,機靈點,咱們雖然是內刊,但一點也不比外邊的雜誌要簡單,很多行業人士,都是訂閱我們企業內刊的,嗯,要快,爭取下周出稿,要趕在那個記者發刊之前。」

  郝童笑應著。

  看來那家雜誌社的記者,給了經理一點刺激,怎麼就沒想到該給方總上篇專訪了呢?幸好剛才聽到這個小實習生的話,讓他幡然醒悟,必須趕緊弄個專訪出來,這樣的好事,不能讓外面的雜誌社先撿了便宜,沒關係,現在補拍馬屁還為時不晚。

  接過經理的一套採訪設備,小狐狸笑得越發兩眼發藍透亮了。

  第五卷攻心術

  第一章

  新來的秘書望著直闖方博年辦公室的傢伙,衣履光鮮,做派十足的,拿不準該攔不該攔,眼睜睜地看著他象徵性地敲了敲門,便推門而進。還好,裡間的方博年很快就發出了「稀客,稀客」表示歡迎的聲音。

  新秘書輕吐一口氣,不禁翻看閱歷,陳秘書去了新加坡怎麼還不回來?給方博年當秘書還真是累,每天光是猜測他的喜惡就要死掉不少腦細胞,做什麼都看不出他到底是滿意不滿意,弄得人心裡沒底,戰戰兢兢。

  不一刻,方博年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聲音沖淡:「麻煩你,兩杯咖啡。」

  秘書有點臉紅了,暗罵自己還真是沒腦子,這麼點事都要老闆提醒,難怪方博年看她的眼神就不會像看陳秘書那樣溫良和善,不過,也說不準,他們之間就真的那麼清白乾淨。

  兀自亂想著,端著熱氣騰騰的黑咖啡忙忙地送進去,屋內兩人都停下了彼此的客套。

  那男人對她說謝謝,樣子溫溫和和的,忽然用英語說了句什麼,大意好像在調侃方博年留學洋派的做作,又對秘書說:「下次見到我,記得把你們方總最好的茶拿出來。」方博年笑笑,並不理會。

  望著女秘書微紅著臉離去,來人笑道:「博年,行啊,一進博A,美女如雲,看得我眼花繚亂。」

  方博年又是一笑,這個大軍,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咖啡放了糖,方博年不禁輕輕蹙眉,有些東西使順了手,換了新的還真有點不適應。

  大軍環看方博年寬大雅潔的辦公環境,咂咂嘴道:「夠會享受的,下次去我那兒,幫我也設計設計。」

  方博年一笑:「我這裡小門小戶的,和你財大氣粗比不了。」

  大軍斜眼看他:「罵我土財主是不是?」

  方博年道:「要是也是洋財主。」

  倆人說笑著,大軍今天是路過,特意上來看看。方博年說他今天才來不夠意思。

  大軍回敬道:「你不也一樣?」

  倆人都笑了。

  同在一個城市,同在商界打拼,彼此都沒有刻意交往的意思。大軍忙的,方博年忙的,少有交集。那頓「憶往昔」的同學宴,倒讓方博年盤算起生意經來。就算大軍不找他,他也要登門去找大軍的。

  方博年本就不是一個熱衷於社交應酬的人,作為一個生意人,他已經別無選擇。

  生活給予我們的實在太多,偏偏我們最想要的,它卻給不了。除了享受與承受,更多的時候,只能接受,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所有人都在喊著人類最高理想境界:我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真正能實現的,又有幾人呢?

  大軍看著方博年遠比自己顯得年輕的臉,一個男人到了35歲,還是那麼養眼。雖說自己保養的也不錯,可跟方博年比起來,純屬先天不足。

  方博年居然和宋馨離了婚,初次聽到這個消息,大軍還真有點不相信,先不說宋馨是個人見人羨的美人,就是對方博年那倒追的勁頭,連男人都自愧不如。旁人恨方博年恨得牙癢癢,這樣一個美人,專情也癡情,他卻老是一副冷冷淡淡,可有可無的清高樣子。

  對,就是這點清高,讓方博年看上去跟誰都不遠不近,若即若離,就像一隻獨自開屏的孔雀,傲立在大軍他們這群凡鳥中間。

  大軍不喜歡這感覺,甚至有點厭煩方博年偶爾不隨聲附和的沉默。就算他們曾經有過那樣的親密接觸,就算方博年也將炙熱的體液釋放在自己的掌心裡,可當他拒絕大軍非分要求時瞬間厭惡的表情,大軍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說笑歸說笑,生意人都很忙,方博年如此,大軍亦如此。很快的,方博年將自己的打算說與大軍。

  大軍有點驚訝,想不到博A涉獵的範圍遠比他想像的要廣泛的多。方博年還真是個胃口不錯的傢伙。不過,畢竟是有過交情的同窗,大軍實話實說:

  「博A目前的各項經營發展的很好,做貿易有點起步晚了,你又從沒接觸過,是不是有些盲目性了?」

  方博年不得不承認,大軍的頭腦在許多地方遠勝於自己,在學校的時候,就把教授家屬囤積在學生會的蘋果,藉著個金蘋果抽獎活動,一夜磬空。他的話,不無道理,方博年也清楚,自己這步棋有點猛。

  可是,現在的勢頭正好,各方面政策遠比從前開放多了,市場也正規化了,別人都能從中賺到錢,自己也想嘗試一下。

  聽完方博年的話,大軍呵呵地笑了:「博年,你還真是我黨我民的乖孩子,搞貿易這玩意,複雜的很,裡邊的門道多著呢,越是正規,越讓人頭疼,勢頭?什麼勢頭?是國家的勢頭好了,不是個人的勢頭好了,想玩一把沒問題,千萬別玩大了。最好找個懂貿易的替你盯著點。」

  你一言我一語,方博年不免暗捏了把冷汗,許多問題,自己考慮的確實淺了。大軍能想到的,自己原先要麼忽視了,要麼根本就沒意識到。既然已經打算干了,也沒有退縮的道理,方博年很多時候,愛和自己較個勁。

  說到同學宴上大軍提到過的那位大人物。大軍微微一笑,指了指方博年:「我就知道你見我那麼高興,準沒好事。行啊,看在你我當年同窗又同室的份上,這橋,我來幫你架。」

  方博年也笑了:「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幫忙的,好賴你也睡我下邊整四年呢。」

  大軍鼓鼓眼,不滿地:「誰在你下邊睡四年?是我頂了你四年。」

  好好,頂就頂吧,倆人正笑著,桌上電話響,秘書通知宣傳部派人來商談事宜。

  大軍也站起身準備告辭了,又習慣性地拍拍方博年的臀部,壞壞地說道:「知道哥們現在缺什麼嗎?」

  方博年看著他,果然,大軍沒憋什麼好屁,壓低嗓音:「我現在就缺刺激,有錢也買不來的刺激。」

  方博年盡量保持住笑容,想起上次大軍跟他提過的某個小小願望,這算什麼?暗示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大軍喜歡錢,卻更喜歡物超所值,好多人都喜歡。方博年懂,早就懂,但他一想起來這些就胃痛。在大軍的眼裡,此時的方博年不僅是同窗,是商友,還是一個拉皮條的行家。

  含混地笑笑,倆個人走出了辦公室,他需要呼吸點新鮮空氣。

  秘書的桌前,站著一個男孩,見到自己的老闆,露出動人的微笑:「方總。」

  方博年點點頭,笑容隱沒,胃又開始抽搐,窩邊草的殺傷力,一點不亞於大軍的齷齪。

  男孩又對直視著自己的大軍很禮貌地一笑。

  笑的太多,太廉價,方博年厭煩地想。

  大軍走出幾步,回過頭來看了看,然後對方博年說:「你等我電話,事情我來安排。」

  方博年說:「好,費心。」

  大軍又將目光投向方博年的身後,笑了笑,方才轉身離去。

  方博年的笑容徹底消失,板著臉直奔自己的辦公室,看都不看等在秘書那裡的窩邊草。

  這次秘書很盡責,忙喚著:「方總,宣傳部有人找您。」

  「進來。」方博年的聲音不是很愉悅。

  男孩做了個鬼臉,秘書好心提醒著:「當心,心情不好。」男孩釋懷地笑笑,走進方博年的辦公室,很規矩地關上了門。

  方博年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股市曲線,頭也不抬地問:「什麼事?」

  郝童笑道:「下期內刊,要為您做個關於慈善方面的專題,想跟你約下採訪時間,您看您……」

  話未說完,方博年馬上打斷:「我沒時間。」

  片刻的沉默,郝童忽然又笑了:「不會太長的,只佔用半個小時就可以,回去後,我們自己再整理得豐富些……」

  「我說了,我沒時間。」方博年繼續觀看股市上的行情,快收盤了,大盤走勢不錯,可心情指數卻一直在跌。

  小狐狸的笑容一直很燦爛,沒心沒肺地繼續做好自己的工作:「其實……這個主題挺好的,正好快到新年了,盤點一下公司一年來在慈善事業方面的成績,是個亮色的宣傳點……有助提高博A的公益形象……」

  方博年抬起頭,迅速掃了小狐狸一眼,凌厲的目光盯得小狐狸笑得很不安,聲音也弱了下去:「經理說,您已經同意這個方案了,就……」

  「別笑了。」方博年忽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讓屋內陷入短暫的沉寂。小狐狸的笑容僵在臉上,還來不及收回去。

  「要不,換個人來採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小狐狸盡量保持著最後的笑顏。

  「我說你別笑了。」方博年的表情越發的嚴峻了。

  郝童終於收起了笑,怔怔地回望著這個讓人心悸的男人。

  第二章

  方博年收回目光,繼續看著電腦,心臟一鼓一鼓地憋脹。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當股市停盤的時候,方博年方才覺察小狐狸還一直站在那裡沒有走的意思。正要打發他出去,小狐狸卻先開了口:

  「不要孩子氣,大家都是為了工作,你這樣,讓我很難辦,不符合我們先前的約定。」

  方博年的表情像吞進一個雞蛋,難以置信地盯著這個比自己小了整整一輪的男孩。

  小狐狸不依不饒,有點缺心眼似的向前衝鋒:「唉,我說你真是死心眼,配合一下就完了,我忙我的,你繼續忙你的,幹嘛難為我又惹自己不高興,不划算,不划算的。」

  啪——電腦屏蓋被狠狠合上,方博年的聲音都走了調:「你……出去……」

  一個人在一個位置上坐久了,早已不能體會,也不能接受位置之下所遭遇的「禮遇」。

  小狐狸安撫似的:「別生氣,你看,胃不好,還老愛動怒,這麼著,你把採訪時間定一下,我馬上消失,對了,經理要求我下周出稿,你得抓緊點時間,要從大局著想,回頭你開掉我都成,但千萬別耽誤了公司的正事。」

  平實很少有人能真正看到方博年眼珠子的完整造型,因為他總是瞇著、垂著眼的時候居多,像今天這樣,完全的弩著,幾乎要彈出眼眶的概率,實在微乎其微,一點不比剛才吞下去的雞蛋小多少。

  小狐狸哆嗦了一下,委委屈屈地又開了口:「你幹嘛,嚇死人了,我……又沒做錯什麼,就是接到命令,要給你上篇對公司有利,對你也有利的宣傳稿……這是我從業以來,第一篇採訪稿呢,我……我到底哪裡做錯了,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你不能這樣欺負人,故意找我的茬兒。」

  那雙紫葡萄珠般的眼裡,濛濛地一層霧水,無辜地望向方博年。

  方博年被人施了法,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臉上全是外太空符號,沒人能看得懂。

  小狐狸揉了揉眼睛,挺了挺胸膛,一副別人賤我,我不能自賤的慷慨小樣,清了清嗓音,正色道:「方總,您看明天上午可以嗎?十點?」

  方博年還是一動不動。

  小狐狸眼睛眨都不眨:「那下午吧,我3點半過來,不會影響你看收盤,就這麼定了,如果到時候你忙,我就等到你不忙的時候,沒關係,都是為了工作,我不介意加班,其實,我知道,你還是很支持我工作的,不是真的要難為我,因為……你不是那種放不開的人。」

  當小狐狸離開的時候,方博年仍舊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像個雕塑。

  傍晚,李莫的手機上,又依次收到以下內容的短信:

  他是個小惡魔。

  我要殺了他。

  我不需要律師,我需要殺手。

  李莫的回復很值得玩味:

  你認為是惡魔的,通常是天使。

  與其殺了他,不如降了他。

  你不需要律師,也不需要殺手,你需要的是愛情。

  果不其然,李莫的手機很快響了起來。扭臉看看正在廚房忙活的劉亞,李莫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小嘴巴,只好接起來:「嗯……」

  「去游泳吧。」方博年的聲音還算穩定。

  「那,等我吃過飯的吧……」

  「我請你。」

  「劉亞都做上了……」

  「叫上她一起。」

  掛上電話,耳尖的劉亞端出一盤蔥爆羊肉,突然爆喝:「我要吃海鮮自助,叫方博年去死。」

  李莫捂著耳朵,任憑方博年在劉亞嘴裡死過第N遍。

  劉亞不客氣,劉亞跟方博年從來不客氣。

  阿拉斯加蟹鉗、新西蘭生蠔、煙熏三文魚、鮑魚、龍蝦、扇貝……噢,天,除了桌子、椅子不能吃的,但凡能吃的,林林總總、十幾個盤子堆滿了桌面,即便如此,劉亞又衝向了新上台的金槍魚……

  李莫笑嘻嘻地看著自己老婆能有如此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貪婪,大有鼓舞之勢,還在指揮著:「老婆,那邊……烤鰻魚……」

  方博年不吭一聲,默默地喝著自己那杯白葡萄酒,看著眼前如此默契的夫妻檔。此時的他,需要這樣的快活,雖然,那是別人的,可他還是喜歡這兩口子的無所顧忌,毫不客氣。如果李莫是他的手,那劉亞就是手上的指甲,雖然有的時候指甲會長,需要定期剪一剪,保養一下。

  方博年不知道劉亞對自己的事知道多少,可這無所謂,他在他們面前,是透明的,他們在他這裡,也很通透。

  吃過飯,劉亞舔著嘴上的海腥味,打著飽嗝,說什麼也不去游泳了,她很知足,剩下的時間,是男人們的,不需要女人摻和,一部又臭又長的電視劇,今晚最後兩集,絕對不能錯過。這就是劉亞,讓人開心,又省心。

  送走劉亞,方博年載著李莫直奔藍波俱樂部,那是一家他常去的私人會所,健身、游泳,特殊性的商務會談,他都會選擇藍波,錢不是決定入會的資格,還需要某種身份,這讓一般老百姓望而卻步,有些地方,就是把人不自覺的劃分出不同的階層來。

  可他從來不會把外邊認識的男人帶到這裡,原因很簡單,每年交納昂貴的會費,只為了能讓自己的空間再私密些,私密到毫無瑕疵的純粹,他不同於其他會員,越是見不得人的勾當,越要選擇在這裡進行,他方博年想要最後一片屬於自己的運動空間。不夾雜任何慾念的地方。

  李莫很不理解,星際酒店909房,同藍波相比,天壤之別,可方博年偏偏逆向而行,越是最危險的地方,越是最安全的。不出三個月,換家酒店,是常有的事。

  坐在車裡的倆人一時無話,只有李莫因為吃的太飽,開始打起嗝來。

  「你覺得我很小孩子嗎?」方博年突然發問。

  李莫努力憋氣想要壓住間斷而來的呃呃之聲,方博年一出聲,讓他洩了氣,失敗了。

  想了想,李莫斟酌著字眼,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有點靠普,方博年終於肯向這方面思考了,是個進步,李莫不打算放過即時教育的機會,要答得巧妙些才好,不要引起方博年的反感,於是打了個對折:「大部分時還行,偶爾會。」

  「會什麼?」方博年追問。

  「呃……會孩子……呃……氣……」李莫使勁揉著胸口,留意方博年的反應。

  果然,方博年冷眼看了看他,又問:「什麼時候?」

  李莫難住了,他很想說,很多時候,比如,現在,比如,剛才,比如,總之很多,很多。

  方博年一腳踩在剎車上,換來李莫一個巨響的嗝,李莫有點痛苦地看著方博年。

  「比如現在,對嗎?還有,從前,對嗎?」方博年認真的看著李莫。

  李莫倒抽一口冷氣,方博年的念心術,一點也不亞於自己的鑽心法。

  倆人彼此互看著,李莫忘記了打嗝,也很認真地說:「方方,你需要有個你想疼的人來疼疼你,這世界沒有完美的人,都需要有個人疼,搭伴過日子,就像雪地裡拾柴火,取的就是那點暖意。」

  李莫很快就有人疼了,疼的很徹底,很迅速,方博年的手掌重重擊在李莫的背上,沉聲問道:「怎麼不打嗝了?」

  呃,李莫用事實回答了一切。

  下了車,辦理完會員登記,走進直通頂層的電梯,李莫還在打嗝,一下,一下。

  方博年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李莫也回看著他,捶了捶胸,忽然道:「下回吃點別的,呃……撐死了。」

  方博年說:「為什麼你怎麼吃都不胖?還有劉亞?」

  李莫高深莫測的笑笑:「呃……吃一次很多……呃……可消耗的更多。」

  方博年聽懂了,扭過臉,不再理會,看樣子,李莫暫時是下不了水了。

  站在洗浴的單間裡,讓溫涼的水漸漸調試自己的體溫,隔壁的李莫呃呃的煩惱著:「要不方方你嚇我一下,呃……這樣,呃……沒法下水了。」

  方博年此時不想說話,他只想待會兒好好到水裡暢快一下。

  水流清脆地拍打在腳下光滑的「雪山石」上,這種材質,夏天沁涼,冬天也不冰腳,踩在上面,溫潤如暖玉。渾身上下的血液,開始打通各個淤塞的泉眼,熱騰起來。方博年不禁精神一振。

  咚咚,咚咚,單間浴室的門板在響,方博年想著自己並沒有叫隨身服務,就不再理會。

  咚咚,咚咚,敲擊的聲音很有禮貌。

  方博年覺得李莫好囉嗦:「你先去,不想下水,隨便叫東西喝好了,我還要再衝會兒。」

  咚咚,咚咚,伴隨著敲門聲,門外一聲壓抑不住的嗤笑聲,不像是李莫的。

  調小水流,圍上浴巾,方博年不耐地打開半扇門,一張漂亮的面孔笑意盈盈地隔著縫隙看著方博年半裸的身體。

  第三章

  方博年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如此地點,如此環境,如此赤裸的時刻,他居然看到了一個本應該從記憶中抹去的人。

  「方哥,還記得我嗎?」門外的人笑得別提多撩人了。

  「嗯,奇奇」。方博年點點頭,沒有過多笑意。

  這裡的浴室都是單間單人,但裡邊的空間足可以站下四、五個人。奇奇的手指點點門:「不請我進去嗎方哥?」

  不等方博年回答,奇奇一閃而進,居然,一絲不掛,嫩白的肌膚,細長的腰身,還有,晃晃的美物,一閃,也閃進了方博年的眼中。

  促狹的空間,近乎赤裸的身軀,兩個人誰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如果不是某些人心裡還存著某些芥蒂,方博年真想親自觸摸一下那裡的柔韌。

  方博年不想破壞自己的原則,奇奇雖然不是窩邊草,可跟窩邊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那也不行,按捺住竄上心頭的邪念,方博年的態度,沒有奇奇預料中的熱絡,神色淡淡地:「你……怎麼也在這裡?」

  這裡畢竟是高級會所,方博年不認為以奇奇這樣的身份可以混進來,除非……哪個有錢的客人帶他進來。

  奇奇莞爾一笑,無所謂地指了指外邊:「跟朋友進來的,你一進來,我就看見了。」

  方博年瞭然的點點頭,果然如此,也不願多想,那隻小狐狸既然可以收錢,奇奇在這裡出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還真是幹這個的……可……郝童用得著搞這樣的副業嗎?

  心情又亂了亂,方博年轉身將水流繼續調大,示意奇奇自己還沒有洗完,他可以出去了。他不想再和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扯上任何的關係。

  奇奇顯然比方博年認為的還要執著,比起那次在觸點,今天的他,越發得寸進尺。居然,貼身過來,聲音有些委屈地:「方哥?你討厭我?怎麼也不給我打電話,害得我一直在等。」

  方博年的背後明顯一熱,他甚至可以觸到奇奇那裡的柔軟,奔放的水流,裹纏著兩個人。

  轉過身,嗓音壓得低低的,警示近乎貼面而站的奇奇:「嘿,別這樣,我不討厭你,只是不想在這裡,懂嗎?OK?」方博年的呼吸有點急促。

  奇奇懂,可他不願意,滿眼的慾火撲撲地竄騰,清涼的水怎麼也澆不滅,燎燒著方博年:「哥,你不想我?可我想著你呢。」

  水流下的兩個人,狀態都不是很好,奇奇更是不斷壯大,方博年的心跳有點紊亂,意念還算堅定,推開糾纏的美少年,再次警告:「好了,好了,別鬧了,回頭我給你打電話,隔壁我還有朋友。」

  奇奇抿抿嘴,明顯的不信,也不敢再造次,怕真惹火了這個脾氣揣測不定的方哥,只好妥協地敲敲竹槓:「那好,你吻吻我,就放過你。」

  這對於方博年來說,不難,慣於風月場上的伎倆,瞟瞟緊閉的門,一個吻,馬上送過去。

  還是上當了,奇奇吻住了就不撒嘴,勾勒住方博年的脖頸,馬不停蹄地施展吻功,柔軟熱滑的舌尖調弄在方博年的唇齒間,攻城略地,只爭朝夕。

  方博年任他撒嬌,任他賣弄,口腔裡滿是奇奇的香甜,滋味的確很美妙,這和他最初的設想,很一致。

  倆個人漸漸心靈默契地移向水中央,方博年的手伸向控制鈕,水流似瀑布般的傾斜而出,激打在越吻越瘋狂的兩個人身上。

  奇奇很興奮,很是歡喜,方哥還是喜歡他的,他的手臂正在自己引以為豪,光滑如絲的背上情動的遊走呢,他的喘息很急切呢,他的……奇奇的手伸向了方博年的下邊。

  啪,方博年穩穩地抓住了某只意圖不軌的爪子,拖出水流,喘息著,眼裡情色閃動,壞壞地一笑:「我說過,這裡不行,你先出去,回頭聯繫你。」

  這次是認真的命令口吻,不容奇奇再作它想。

  彼此看看,現在出去,也不太合適,又都笑了,方博年寵膩地拍拍奇奇的臉,這孩子,長得真是沒得說,皮膚也好,身上沒一絲多餘的贅肉,腰肢……試過才知道有多軟。

  奇奇撿起丟在地上的游泳褲,天藍色,配上那亮白的肌膚,耀眼的很。

  「方哥,我先走了,待會見。」奇奇戀戀不捨地擺擺手。

  關上還在沖刷而下的水,小小的單間瞬間一片寂靜,方博年看看自己半支起的狀態,無奈地笑了,會不會有點後悔當初的一念之差?

  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連自己也說不清楚,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的選擇,依舊不會是奇奇。

  換上泳褲,打開房門,就看見李莫托著兩杯清水傻傻地站在不遠處的通道口,有點結巴地說:「方方……我……我看見有個男孩子從你房裡出來。」

  接過清水,一飲而盡,方博年瞟了一眼李莫,淡淡地問:「不打嗝了吧?」

  「不……不怎麼打了……嚇回去了。」李莫很故意地說。

  「那就好,最好也別結巴。」方博年頭也不回地向游泳館走去。

  藍波的游泳池水色迷人、清透,淡淡的漂白粉味道並不刺鼻,這裡每隔四小時就換水,是許多成功人士最為滿意的地方。

  走過消毒池,方博年就看見奇奇一夥人聚坐在池邊,說笑著。看到方博年,奇奇一抬手,彰彰毫無防備地落進水中,惹得小宇、小唯哈哈地笑著。年輕,就是好。他們,依然是惹人眼目的一夥。

  目光迅速掃過,暗暗舒了口氣,還好,那只該死的小狐狸沒有來。

  奇奇向這邊揮了揮手,其他幾人也都發現寶藏般的一陣雀躍,紛紛向方博年打著招呼,方博年頷首點頭,並沒有繼續聯誼的意思。

  李莫看了看不動聲色的方博年,輕聲問:「哪個睡過?」

  方博年將浴巾丟在自己的包座中,冷冷地回道:「除了你,都睡過。」

  不等李莫紅白相間的臉蛋恢復原色,方博年一頭扎進百米的凌波中。

  清涼的水感,搖曳的水波,沉靜的心聲,方博年恣意地在這片暫時忘卻一切的碧藍中往返著,奮力著。水中的世界安靜極了,空曠的回音隆隆地在耳邊遙遠著,身邊的人影偶有往來穿梭,也被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只有,一個,飛濺的水花一直與他齊頭並進,間或的對視,都含了暗暗較量的味道。

  對方戴著一副進口游泳鏡,流線型鏡框越發趁得年輕的臉龐一派冰冷。健美的身軀,絲感的肌理,是方博年喜歡的小麥色。

  一遊,就是幾千米,岸邊似乎還有人在鼓掌,在喊加油。方博年不禁氣悶,多大歲數了,還搞這種水中競賽,畢竟是在私人會所,不少半熟臉的,被人看到了,還怎麼混?

  放慢了速度,方博年變換泳姿,悠閒地在水中撥弄著。

  游泳鏡游到了岸邊,甩甩臉上的水,回看方博年,一抹耐人尋味的笑,閃亮的牙齒,白如碎玉。

  方博年有些累了,向側岸的包座游去,李莫歪在躺椅上,啜著白蘭地,向濕淋淋爬上來的方博年說:「你輸了。」

  擦著身上的水,不理會李莫的譏諷,再向那端看去,水邊沒了人,就連奇奇一夥也都不見了身影。

  李莫卻突然說:「你要不要請他們喝一杯?」

  一扭臉,幾個男孩子已經繞過泳池,正向這邊走來,游泳鏡居然也在其中。那身材,那膚色……

  方博年擦水的毛巾僵在了頭頂上。

  游泳鏡猛地被摘下來,露出一張神采飛揚,清朗俊雅的面孔,那雙紫葡萄珠般的眼睛,狡黠地亮亮閃閃,似乎還向方博年頑皮地眨了眨。

  方博年一瞬間的想法:這家會所還他媽的私人性呢,見鬼,我要退會。

  第四章

  「方哥……方哥……」

  年輕人打著招呼,方博年只好大方地笑應著,目光絕對忽略某隻狐狸。

  「方哥,你游的真棒,還沒人能游過童童呢。」彰彰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其他幾人都笑呵呵地讚許著。

  奇奇沒有笑,似乎對誰游的好不感興趣,望向李莫,打量著。

  李莫主動伸出手:「李莫,你們好。」

  大家的注意力轉向這個一直微笑的男人,又看看方博年,別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可他們很清楚方博年是什麼人。

  大家笑得很收斂,也很曖昧,一一同李莫打著招呼,喚著李哥。

  和方哥比起來,這個李哥也太普通了吧?長得倒是斯斯文文,可……方哥的愛人,也不年輕了,倆個人的樣子,好像很熟絡,只見平淡,不見激情。

  方博年知道他們誤會了,也懶得解釋,看樣子,他們不想走,既然來了,就招呼一下吧,一直侍立在旁的服務生手托酒水單等了好一陣了。

  幾個人湊在酒水單前研究起來。

  「給我一杯礦泉水。」郝童擦著身上的水,頭也不抬地說。

  奇奇扭臉問方博年:「方哥,你喝的什麼?」

  「礦泉水。」方博年運動的時候,只喝清水。

  「那我也要瓶礦泉水。」奇奇對服務生說道。

  彰彰和小宇小唯也不好意思再看酒水單,每人各要了一瓶礦泉水。

  方博年舉著水杯,又回到池邊,他不想和這幾個年輕人過分的近乎,何況,他更不想與那雙讓人心亂的眼睛碰來擦去的,無比煩惱。可又能捕捉到帶著回音的每一句對話。

  李莫天生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大家不約而同地和他聊起天來:

  「李哥,方哥叫什麼?」奇奇低聲一問,其他幾人都催促著李莫,是啊,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方哥真實姓名呢。

  李莫一笑:「怎麼?他沒告訴你們嗎?那你們最好還是自己問他吧。」

  方博年只作不見,拍拍耳朵裡的水,瞄了一眼靜靜無聲的小狐狸,這傢伙的嘴巴果然挺嚴實。

  奇奇眼珠一轉,又問:「李哥,你做什麼的?」

  「律師。」這次答的很乾脆。

  眾人又是一陣敬仰之情。

  「你們呢?」李莫從來不吃虧。

  「學舞蹈的,明年畢業。」

  「哦……是嗎?」李莫看了一眼方博年,方方果然厲害,這些孩子說不准都是將來的藝術家啊,方方真是越來越高雅了。

  方博年故意不理睬李莫頗有內涵的眼神,打算再游幾個來回,閃人。

  「你們都是學舞蹈的嗎?」李莫看了看身材略健壯些的郝童。

  彰彰口快:「只有我和奇奇是,小宇和小唯學計算機的,童童是XX大學的,明年就畢業了。」

  XX大學一出口,方博年的肌肉都繃直了,果然,李莫的尾音拖的更長了:「啊——原來是XX大學,厲害,真是前途無量。」

  彰彰快嘴補充:「他現在博A集團實習呢,比我們跳舞的好找出路。」

  「啊?」李莫這次是短平快。目光迅速鎖定郝童——原來——原來,這就是那把大名鼎鼎的窩邊草?讓方博年欲除之而後快的傢伙?果然,有點與眾不同,很少搭話,淡定自如地坐在那裡瞭望風景,看都不看一眼身邊的老狐狸。

  「怎麼了?你認識博A的人?」奇奇敏感地聽出裡邊的驚詫。

  「呵呵,就算是吧,有朋友也在博A。」

  大家本以為郝童會對什麼朋友更感興趣,誰知他卻一言不發,事不關己的樣子。方哥更是抱著杯子玩命的在喝水,眼睛緊緊地盯著游泳池,也不知道那稀稀落落的幾個老頭游有什麼好看的。

  奇奇看看郝童,好奇地問:「什麼朋友?會不會和郝童也認識?郝童你在哪個部門,廣告宣傳方面的吧?」

  李莫笑笑:「哦,也是多年前的朋友了,以前聽說在酒店,後來可能調到別家公司了,這年頭,換來換去常有的事。」

  小宇點頭道:「就是,郝童才去幾天,博A那麼大,怎麼可能人人都認得。」

  一直不出聲的郝童,突然說道:「博A其實很一般,沒你們認為的那樣好。」

  李莫的眼珠子骨碌一轉,笑吟吟地問:「哦?怎麼一般法了?」

  郝童淡淡地說:「固守的東西太多,比較排擠新人,不混到一個年頭,一個級別,想發展自己,很難。」

  李莫看了看還在喝水的方博年,那已經是第二杯礦泉水了,不禁又問:「很多集團公司都是這樣的,到了一定規模,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會產生各種弊端,這是公司發展的必然附屬品。」

  「沒錯,所以,找工作就像找對象,雖然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的人,可那也得情投意合才行,比博A好的地方未必開心,不如博A的公司,也未必就不開心。關鍵得看是否兩情相悅。」

  李莫笑笑地念叨:「噢,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有點意思……」

  這個比喻,還真貼切,李莫來了勁頭,根本不看方博年黑煞煞的臉色,繼續問郝童:「你在博A干的不開心?」

  「湊合,現在只是實習,我只求能太太平平的通過實習考核期,不敢奢求別的。」

  「要不要我找那個朋友幫幫你?」李莫話裡話外的別有用心。

  郝童看著李莫燦然一笑:「李哥,你真是個善良的人,不用,為了這點小事找人,終歸不好,我自己能應付,真的,我相信,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

  好人?李莫應該算是他眼中的好人,那……壞人是誰?

  李莫實在想笑,這話說的,明捧一個,暗踩一個,裝得跟沒事人似的,鬼,的確很鬼,李莫開始體會到方博年說要殺掉郝童的心理了,這孩子,氣死人,絕對不償命。

  方博年不知道哪根筋錯了位,站在池邊,忽然向郝童招了招手:「你,過來。」

  其他幾人笑笑的,打算再看一場雙人泳大戰,奇奇悶悶地盯著方博年,他的方哥,如果招呼人,也不應該是別人吧。

  郝童放下水杯,向方博年走過去。

  身後的李莫突然叫道:「窩……童童,回來。」

  第五章

  來不及了,剛剛靠近方博年的郝童,腿下一痛,猛然失去重心,伴隨著一聲驚呼——啊——撲通,整個人狠狠地摔進了池中,砸起水花一片。

  岸邊幾人同時驚呼,驚訝地看著眼前突變的一幕,隨即,爆發出響亮的笑聲,就連奇奇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嘀,嘀,幾聲鳴笛,不遠處的救生台,管理員打了個警告性的手勢,這裡,不可以出現如此無聊的打鬧。

  方博年站在池邊,慵懶地飲了口水,看著水中掙扎了幾下又浮上來的郝童,冷冷的,就那麼看著。

  水中的郝童也回看著,就在其他幾人還未趕來圍看糗態,水中豎起一根手指,方博年視力相當好,那是一根「操」式的中指。

  丟下水杯,方博年的身影毫不猶豫地向水中那人砸去,岸邊趕來的李莫一把沒拉住,隨著一聲「方方」連帶著自己一起跌進水裡。

  水中,三個人,呈現出這樣的一個局面:

  一人冷著面孔抓著另一人試圖往水裡按;

  被按的人不甘心,靈巧地從水中抽拉那人的雙腿;

  第三個無辜者努力將糾纏著的兩個人分開,結果,被按下頭的是自己,腳下也莫名的一沉,登時喝了一大口水。

  辟哩叭啦,碧波中胳膊、腿兒上下翻騰,泳道水花四濺,看不清三人激戰的詳情,岸上幾人連喊帶叫。

  嘀嘀嘀——游泳館的工作人員瞬間跑來三個,紛紛跳下水,加入這場混戰,不一刻,一人拽著一個拎上岸來。

  方博年丟下眾人,抓起包座上的浴巾,頭也不回地向更衣室走去,也不理會奇奇的呼喚。

  奇奇欲要去追,被吐著水的李莫一把抓住,一邊咳嗽一邊說道:「你想死啊,別搭理他。」

  幾個孩子終於看出點門道來了,方哥發火了,可,方哥為什麼突然就發火了呢?

  奇奇看向剛剛被拖上岸的郝童,忽然問:「你把方哥怎麼了?」

  郝童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淡漠地說:「看我不順眼唄。」

  奇奇盯著他,也沒再說什麼。

  幾個人被管理員很有禮貌地責備了一番,李莫成了唯一年長者,頂著周邊各樣的目光。虛心接受,客氣道歉,幸好人家不敢太得罪客人,誰知道背後都有什麼背景,規勸了幾句,祝幾位客人繼續玩好。

  還玩什麼啊,都撤了吧。

  李莫讓奇奇幾個先走,他去找方博年結帳,沒有會員卡,給現金人家也不要。

  郝童忽然說:「李哥,今天的帳,我來吧。」

  李莫笑道:「怎麼能讓你們結呢,不用,這筆帳,該算他頭上。」

  郝童說:「真的不用,我有會員卡,你們先走吧。」

  李莫一愣,行啊,什麼來頭,小屁孩別是傍著什麼人呢吧,唉,可憐的方方。

  彼此點點頭,李莫也顧不得他們,馬不停蹄地奔向更衣室。

  「方方——方方——」高檔會所,充斥著李莫菜市場般的叫喊。

  砰,一道門打開了,方博年冷面羅剎似的站在那裡,一絲不掛。

  李莫歪歪嘴,別過臉:「那個,什麼,那孩子把賬結了,他是這兒的會員。」

  「李莫——」方博年沉聲叫道,叫得李莫不禁側目回看:「怎麼?」

  「不過癮。」方博年盯著李莫說,眼神讓人毛毛的。

  李莫瞪著他,半晌,一頭鑽進單間,緊閉著嘴沖身,恨恨地想,方博年,下次我要讓你喝水喝到吐為止,這樣,大家全過癮了。

  方博年抵住門口,看著李莫嘩啦嘩啦地奮力地搓著自己,一副愛誰誰的模樣。方博年神色有些恍惚:「李莫,我……不對勁。」

  水中的李莫停止了一切,也顧不得方博年還光著,走上前一通亂看:「是不是傷著哪兒了?哎,你別嚇我。」

  方博年推開他,打開衣櫃,無聲的,一件一件穿著,這次,李莫沒鑽到他心裡來。

  李莫看著,直到方博年又衣冠楚楚地站在了面前,一聲走吧,李莫有點心酸,很多事情,還不到時候,方方是不會真正領悟到的。

  第二天,方博年的早餐桌上,沒有了那個藍色的保溫桶。

  喝著黑咖啡,方博年面沉如水,報上的經濟版,一頁未翻。

  下午三點前,方博年打發掉一切大小事務,看著股市收盤,目光一下一下掃向門口,聽著外間秘書一會兒一個電話忙得不可開交。以前陳可在的時候,怎麼沒覺得讓人這麼心煩?

  三點半了,牆上的掛鐘,時針準確無誤地停在正下方。

  方博年的心忽然跳得很厲害,撞得胸口有點疼。

  電話響起,秘書的聲音溫和地傳來:「方總,宣傳部來人做採訪。」

  「叫他進來。」方博年掛上電話,不錯眼珠地盯著那道緊閉的門。

  咄,咄,敲門聲響起。

  「請進」。

  門開了,走進一個人,是那個學生會的女孩趙瑩,對方博年微微一笑:「方總,你好。」

  方博年的心跳還沒完全恢復正常,沒有開口,盯著趙瑩略帶解釋的開場白:「宣傳部讓我給你做個採訪,呵呵,郝童說跟您已經約好了,可惜他生病請假了,又怕耽誤工作,就讓我代替一下,不過,提綱他都寫好了,我們開始嗎?」

  「噢,可以,開始吧。」方博年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提綱寫的很有新意,幾個問題,簡明扼要,居然讓方博年認真思考起來。

  「您每年都向公益事業捐助善款,特別是『青苗工程』是您投入最多,也是最關注的一項,能否談談您對未來貧困山區青少年教育發展的感想?」

  「大部分捐助單位在做公益事業的時候,既宣傳了自己,又做了善事,可您更加關注善款的專款專用,談談您對目前公益款項的管理還有哪些建設性意見?

  「博A集團幾年裡已為青苗工程捐助了三所小學,並派人做最後的跟蹤落實,甚至您還曾親臨現場監督學校的每一個環節的運作和落成,您是否具體談談這樣做的必要性?」

  採訪進行的很順利,果然,半個小時,一切搞定。

  最後一個問題:「您很喜歡孩子嗎?」

  方博年微微一愣,趙瑩笑了:「純粹我個人好奇。」

  方博年也笑了:「還行,祖國的花朵嘛,人人都有澆水施肥的責任和義務。」

  這話說的,很排汗,趙瑩忍笑起身告辭。

  方博年忽然問:「稿子你來寫嗎?」

  「不,我只負責採訪,都錄下來了,郝童寫,要不,他該欠我兩頓飯了。」

  「嗯——他,什麼病?」漫不經心的問著。

  「好像是感冒了。」

  「噢,感冒,好……好……」

  趙瑩從方博年辦公室裡出來,有點納悶,都感冒了怎麼還「好」呢?

  第六卷小悲哀

  第一章

  失蹤一天的藍色保溫桶,又出現了。

  白瑩瑩的大米粥,很普通,小菜也好像是外邊那種常見的袋裝搾菜。

  難道做粥之人,終於失去了某種耐心嗎?那又何必還堅持送呢?

  方博年第一次捧起那個藍色保溫桶,密封性很好,顏色柔和,材質也不像是國產的,應該是日本貨,這樣的保溫桶不是哪裡都能買到的。把柄已經被摩挲得很光滑了。

  「刷乾淨了,送我辦公室去。」方博年對服務生說。

  「那,下午人家來拿桶……」

  「讓他去我辦公室。」

  「哦,好的。」

  一上午都在地產分公司那邊忙,中午也來不及吃飯,又往酒店這邊趕,沒了陳可,許多事情只好親力親為。

  剛進酒店,弟弟博華的電話就打過來,信號也不好,斷斷續續,刺刺啦啦的,只聽個大概,和幾個同學在陝西一個山坳裡,過兩天就回來,還問需要帶點什麼?

  那種地方,除了能帶點土,還能有什麼?

  剛要囑咐博華注意安全,信號就斷了,手機徹底盲音。方博年皺眉,這個博華,怎麼跑到那麼一個鬼地方,事先也不打個招呼,孩子大了,就是這麼讓人不省心。

  望著無法撥通的手機,突然地,腳下一個踉蹌,幸好反應還算及時,一個邁步,跨過障礙物,方博年總算站穩了。

  酒店大堂的電梯口兩側,憑空多出幾座小山來,一箱箱,一捆捆,牛皮紙破裂的地方,露出博A的標識。都是博A公司和酒店的印刷品,滿滿的,百十來捆。

  方博年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一個酒店保安站在幾座小山中,低著頭想笑又不敢看方博年。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

  小保安支支吾吾的也說不清楚,顯然只是盡職看東西。

  電梯門開了,下來幾個人,方博年的嘴巴又抿成了一字。

  郝童和趙瑩,外加一個宣傳部新員工,熱火朝天的,捲著袖子,直奔地上的山丘,看情形,正在做著愚公移山的工作。

  看到方博年,趙瑩還是那麼大方地招呼:「方總。」

  其他兩人也都低低地隨聲附和。郝童別過臉,看上去沒精打采的。

  「怎麼搞的?這是客梯,東西怎麼放在這裡?」

  宣傳部的員工擦了擦汗:「員工電梯正在檢修,餐廳電梯也正在運貨,不讓我們使,只好走這邊了。」

  「怎麼只有你們三個?其他人呢?還有總務處呢?」

  三個人都沒吭聲。

  兩個實習生,一個新員工,這還用說嗎?這活不指示他們干,誰幹?

  幾個客人繞過小山,走進電梯,電梯門關了。

  方博年拿著電話正撥著,酒店值班經理趕緊跑了過來:「方總,我早就說過了叫他們別堆放在這裡,可他們說一會兒就弄完……」

  方博年不理會,一個電話,就把宣傳部、總務處的經理叫了下來。

  倆個人顛顛地從電梯裡跑出來,一看眼前的情況,心下也明白了,趕緊向方博年解釋,年底,印刷品多,人手不夠,病了的,忙著的,又趕上電梯檢修……邊說著,邊指揮那三人:「別愣著了,趕緊搬吧。」

  站在那裡,方博年沒有離開的意思。

  趙瑩按住剛剛下來的電梯:「郝童,你來按電梯,別搬了。」

  郝童搖搖頭,和新員工彎下腰繼續螞蟻搬。

  小狐狸的臉色紅紅的,間或幾聲咳嗽,看樣子,病還沒完全好。一捆一捆的悶聲幹活,XX大畢業的怎麼了,都得從底層幹起,沒人強迫,受不了的話,還可以賣別的。

  方博年一動不動地看著,活該,自找的,沒淹死你,算便宜你了。

  酒店值班經理也馬上派了幾名客房部服務生,推來兩架行李車,一下提高了搬運效率。

  值班經理不忘補充著:「您不是規定,公司的事情不可以隨便使用酒店的設備嗎。一直都分開使用的。」

  方博年不說話,別人,也就不再多話。

  幾個牛皮捆,終於抵不住搬來運去的,郝童剛剛拎起,嘩啦,散了包,裡邊的畫冊撒了一地。

  方博年站在這片混亂中,根本沒有走的意思,眉頭的絞合度,使在場幾名經理都變了變臉,看來,事情有點不妙。

  宣傳部經理馬上責道:「小心點,幹點活這麼魯莽。」

  趙瑩放開電梯鈕,趕來一起收拾著散落的畫冊。

  郝童不吭一聲,低著頭撿著,一本一本往懷裡摞,摞得高高的,費力地站起身,有點打晃,又是一陣猛咳,最上面的幾本被震了下來。

  方博年動了,手中的皮包丟給值班經理,拎起一捆新的,直奔電梯。別說,還真沉。

  「方總,您放下,我們來,我們來。」經理們終於搶先而上,加入到忙碌的隊伍裡。

  方博年不睬眾人,不比任何人搬的慢,搬的少。

  沒人再敢閒著了,全都加入到移山的隊伍裡,干的更快了,保潔人員也即時地清理了零碎紙屑,不一刻,電梯門口,空空蕩蕩,恢復了原本的淨亮。

  抱著最後一捆印刷品,郝童幾人站在電梯裡,一聲一聲的咳嗽,震盪在電梯有限的空間裡,氣氛有些不自在。

  宣傳部經理看了看面色深沉的方博年,開口道:「郝童,下午沒什麼事,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郝童的聲音有點沙啞:「哦,沒事,下午還得寫稿子呢,時間來不及了。」

  「哦,要不,拿回家寫吧,身體要緊。」宣傳部經理很會審時度勢。看的出,今天的事,讓方博年心裡很不痛快。

  趙瑩推推郝童:「你就回去吧,要不,我替你先寫個草稿,回頭你再改?」

  「真的不用了,這篇稿子對我很重要。」

  電梯裡一陣沉默。眾人似乎都在等著什麼。

  可是,沒有,方博年還是沒有說一句話。

  叮咚,門開了,眾人紛紛和方博年打著招呼走了出去,電梯裡只剩下方博年。

  叮咚,即將關閉的門又緩緩地開了。

  「趙瑩——」方博年喚著。

  眾人齊回頭,趙瑩趕緊跑過去:「方總——」

  「中午,你們三個,到餐廳來,我等你們。」

  愣了愣,趙瑩笑了,痛快地點著頭:「哦,好的。」

  電梯門門再次關閉了,直升頂層,所有人臉色各異,心情難描。

  能和方博年一起共餐的機會不多,公司上下除了幾個元老級人物,別人很難有這樣的殊榮。沒有,也沒什麼,和自己的老闆吃頓飯而已,又不加薪水。可,如果可以的話,誰又不想呢?

  一頓飯,可以吃出許多種意思來,宣傳部經理已經記不得最後一次和方博年吃飯是什麼時候了,那頓飯後,他就由部門副手,變成了正手。也有兩三年了吧?

  這幾個小屁孩,不就是搬了點東西嘛,有什麼可誇耀的?工作幹不好,是罪過,幹好了,那是本份。單單請了宣傳部幾名新手,卻沒有部門經理的份,方博年到底是生氣了,宣傳部經理的額頭滲出汗來。

  坐在寬敞明亮的二層餐廳,方博年的手指有節奏的彈跳著。窗外的天還是一如既往的灰濛濛,不見大力提倡環保後的絲毫果效。樹杈上的塑料袋子,迎風招展,好像這座古老城市臉上的塊塊斑點,怎麼擦也擦不淨。

  餐廳新換上的金絲緞帶,蜿蜒盤旋在雪白的石雕欄上,大紅的垂簾,盞盞的宮燈,透出一份富貴奢華,又添一份過年的喜氣。

  是啊,年底了,這一年,過得可真快。

  品一口淡淡的清茶,一抬眼,方博年的臉色頓時又沉了下來。

  第二章

  趙瑩和另一個員工說笑著走進餐廳,見到方博年兩人都有些拘謹,方博年招呼他們落座,服務生馬上展開金色的餐布,擺好碗碟,遞上沉沉的菜單。

  「還有……一個呢?」

  「郝童不舒服,怕傳染別人,說不來了。」

  「沒關係的,給他打電話,下來吧。」

  「哦,好的。」趙瑩開始按著手機。

  等了一會兒,趙瑩抱歉地說:「沒人接。」

  「哦,那算了吧,我們吃吧,來,你們倆點菜,不要客氣,喜歡什麼就要什麼。」

  趙瑩和另一個男孩都推卻說:「還是方總點吧,我們不會。」

  方博年一笑:「哪有人不會點菜的,既然來了,從名義上看,怎麼著都是吃了我一頓,客氣了,也沒用。」

  實在,趙瑩馬上翻看菜單,自家餐廳的價格還是把自己嚇了一跳,也不知道方總吃飯要不要錢?和那個男孩商榷了一下,點了幾個簡單的小菜。

  方博年吩咐服務生加了兩道一聽就是重量級的菜。

  趙瑩一向爽快,畢竟是XX大學的孩子,人也透著活躍健談,上來就問:「方總,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請我們吃飯?」

  「你說呢?」

  趙瑩微微一笑:「因為我們不僅做好了分內的工作,還做了很多分外的工作。」

  方博年笑笑,挺有意思的女孩,如果她本人願意,可以考慮留在博A繼續發展。

  「你跟郝什麼……」

  「郝童。」

  「噢,郝童,是一個系的嗎?」

  「不是,他是學漢語言的,我是學營銷的。」

  「來這兒快一個月了吧?」

  「一個多月了。」

  「是嗎?都一個多月了,還真快。」

  「是啊,我就怕半年過去了,該學的還沒學會。」

  「要學的東西很多,一輩子都不夠用,慢慢來吧。」

  「方總,聽說你也是XX大畢業的,學什麼的?」

  「我?生物。」

  用餐的兩個年輕人都啊了一聲,好沒關聯的學與用。

  方博年笑了笑:「是啊,我自己也沒想到。」

  趙瑩忽然想起什麼,噗哧笑了。

  方博年看著她,有趣的人自然也會讓人心生趣味:「怎麼?笑什麼?」

  趙瑩遲疑了一下,笑道:「算了,還是不說了。」

  「隨便聊天,我聽聽。」

  「郝童說,學生物的人大都自己也很生物。」

  !!!!!!!方博年嚥下一口三文魚:「什麼意思?」

  趙瑩仰脖回想著:「研究所見的,剖析所摸的,解構整體的,重組分體的。手執刀叉,用單細胞思考生命的存在。很生猛,很物化。所以,很生物。」

  方博年笑了,一旁的男孩也笑道:「郝童老是那麼怪話連篇。」

  趙瑩似乎受到某種鼓舞,繼續道:「郝童很喜歡看生物學方面的書,去過他宿舍的人,都以為他是學生物的,其實,他才不要呢?」

  「那他幹嗎不報考生物系,學什麼中文呢。」男孩問出方博年的疑問。

  趙瑩看了看方博年溫和的神色,輕聲笑道:「他啊,說學生物的人,大都只信自己,不信其他的,特別是不相信愛情的存在。」

  方博年撩了一下眼皮,沒說話。

  男孩又問:「為什麼?」

  趙瑩費力思索著:「有一種叫什麼非命……學名叫苯……苯……」

  「苯異丙胺,也叫安非他命。」方博年放下筷子,胃口沒了。

  「對,好像就是這個,郝童說,如果從生物學角度來看愛情,可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亢奮階段,兩個人一見面,腦幹裡分泌出這種物質,於是愛情就產生了。好像一種興奮劑。它可使你覺得精力充沛,暫時忘掉自我,慾火旺盛等等,這些都是愛的表徵。它還有一種奇怪的效應,就是會使你對周邊的事物產生偏見,眼裡只有這人,別人都不存在了。」

  男孩來了興趣,也顧不得對面坐著自己的老闆,催促著:「那然後呢?第二階段是什麼?」

  趙瑩道:「第二階段是麻醉期。苯異丙胺的分泌,不是永久的。一般五到七年後,苯異丙胺的分泌就會逐漸減少。愛情的危機便到來了。就是常說的七年之癢,到時候,兩個人相互都沒了感覺,分手的時候也就到了。」

  「那照這麼說,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白頭偕老的愛情了?」男孩頗質疑,不屑地撇撇嘴。

  趙瑩白了他一眼:「那只是一種科學理論,人和人之間怎麼光靠苯異丙胺來維持感情呢,太離譜了,所以郝童說,真正的愛是靠從心裡分泌出來的物質,而不是靠腦幹。」

  「心裡?什麼?」

  「心靈。」

  「不懂,心靈怎麼能用分泌來形容?」

  「心靈,是心裡那個靈,人的靈魂,用靈魂彼此相愛,即使他不能動,不能思想,不能再和你交流,可愛還會存在,哪怕愛人死了,面對他的墓碑,照樣會因為愛他而流下思念的淚水,因為,靈魂是永恆的,愛上對方的靈魂,愛就不會消亡。」

  男孩的嘴巴張了張,很揶揄地說:「太感性了,很文學,幸好莎士比亞死的早,要不,也會爬起來和郝童促膝長談的。」

  趙瑩瞪了他一眼:「遇到這樣的愛,你會拒絕嗎?只不過,現在這個世界,最不關心的就是別人的靈魂,甚至是自己的,多少人不用等到五年之痛,七年之癢,一夜之後,就可以各奔東西,行同陌路,甚至可以用金錢來交易愛情。」

  方博年突然開口:「這也是郝童說的?」

  趙瑩一笑:「這是俺說的。」

  「你對郝童倒是很瞭解。」方博年不鹹不淡地說。

  趙瑩忽然安靜下來,微微不安地笑了,一頓飯,倒有七八成聊的是一個人的名字。方博年問一句,她卻十句百句的說個沒完……女孩的心事你別猜,因為她們自己也會掩藏不住,遲早會顯明的。

  方博年的目光又飄向了窗外,似乎失去了說話的興趣。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秘書已將那個藍色的保溫桶放在了辦公桌上,並通知他,陳秘書已經結束了新加坡考察,明天到公司。

  雙方似乎都舒了口氣,一個想,可算結束了這十多天的折磨。一個想,好了,一切可以回到正軌了。

  冬日午後的暖洋,鋪灑在保溫桶藍瑩瑩的外殼上,藍的那麼透徹,那麼純粹,漸漸地,這藍在方博年的眼裡,幻化成兩顆水靈靈的葡萄珠,瑪瑙似的,一閃一閃。

  小騙子,小戲子,小壞蛋,用靈魂去愛?噢,用身體去賣?這人,到底長了幾張面孔?哪一張才是真的?

  今天站在那裡一臉病容的抱著那些畫冊,看上去,更像一個小悲哀,全都是他自找的。

  呸,關我什麼事?管他真的假的,半年後,他走人,永遠都不想見……好像不到半年了,還有四個半月,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博A公司了。

  第三章

  下午,正在開會,不曉事的秘書推開會議室的房門,當著一群中高層領導的面,衝著方博年比手劃腳的。

  「什麼事?」

  「有人找您。」

  「等一下。」

  秘書為難地:「他……著急走。」

  方博年揮了揮手,繼續開會。

  秘書站了片刻,只好紅著臉又關上了門,這工作,沒法干了,伺候什麼樣的人都成,偏偏是方博年,又冷又不通人情。

  年前的工作,許多事情需要部署安排,會議一直拖到了華燈初上。

  回到辦公室,秘書還沒有下班,坐在位置上,叼著餅乾,對著電腦,神情投入。突然看到方博年,慌忙關閉了QQ對話框,最後一天了,千萬別讓老闆逮到,太不划算了。

  方博年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沒有幾個不上網聊天的,不分時間,地點,公司裡,看著一個個窩在電腦前努力工作的樣子,一半以上都在網游,算了,只要不耽誤工作,方博年通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世道,很多事情,不是規章制度所能控制得了的。

  反正也沒什麼事,不如約大軍一起出來吃個飯,進一步聊聊貿易上的事。叫上李莫,三個人,待的更自在些。

  拿起電話,秘書拎著小包,顛顛地跑進來,一副收拾停當,準備下班的樣子:「方總,下午那個來取保溫桶的人,已經走了,說是著急,我沒讓他等,桶已經給他了。」

  方博年轉過身,看著自以為事情處理得還不錯的秘書,半天沒說話,秘書被看得有點心慌:「怎麼?那桶不是給他的嗎?可他說是來取……」

  「噢,你下班吧,明天陳秘書回來,你把工作交接清楚。」

  秘書有點無措,站了站,見方博年準備打電話,只好退了出去。

  一個星期後,秘書接到了人事部的一紙通牒,她從秘書處調到了酒店前台,不用再成天對著電腦聊QQ了,人長得漂亮,放在門面處,也未嘗不是物盡其用。

  晚上的飯局一結束,大軍倒攔住了結帳的方博年,說什麼也要他來買單。都是自己人,沒必要做的那麼功利,事歸事,情是情。

  方博年也不再堅持,大軍走哪兒都是他來主局,朋友遍天下的豪爽,有些東西,一輩子也變不了。

  出了餐廳門,望著大軍開走的奧迪,李莫忽然問方博年:「你真打算趟這混水?」

  方博年看了看李莫,知道他一直都不是很支持,晃動著車鑰匙徑直往車那邊走去。

  話不投機的時候,方博年選擇沉默。

  李莫搖搖頭追過去:「你剛才也聽到大軍的意思了,不是很支持你幹,我看,還是算了吧。那個所謂的什麼大人物丁未,不太好打交道的,你要真想再做點什麼,干生不如干熟,繼續擴編旅遊業,這些年的開放政策,旅遊業前景很可觀的,遠的不說,08年奧運會就是個大轉盤,玩家誰不想上去賭兩把,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必讓其他公司分酒店一杯羹呢?」

  坐在車裡,暖著手腳,方博年沉聲道:「我也是想趁這幾年還幹得動,再弄幾把大的,旅遊業?小打小鬧的,能有多少利潤?不過,你說的,我已經在做了,蒼蠅也是肉啊,能吃的,就別落下。」

  李莫輕歎,揉揉太陽穴:「方方啊,讓我說你什麼好,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錢,永遠都是個慾念坑,填不滿的,真到了一定份上,還不如身邊睡個可靠的人呢?」

  方博年瞟著李莫,忽然說:「你很娘。」

  「什麼?」李莫沒聽清,也不太確定方博年的形容詞指的是自己。

  「很娘。」方博年認真的重複一遍。

  媽的,居然被Gay方方說自己很娘!李莫有點不接受了:「我哪裡娘了?」

  方博年懶得搭理他,車熱的差不多了,腳下一踩油門:「你渾身上下都很娘。」

  一路上,李莫誓不罷休,非要方博年說清楚,他到底哪裡娘了,不就是擔心做貿易風險大,勸方博年考慮一下個人問題……這怎麼就娘了?

  方博年只笑不答,車子開得飛快,李莫有的時候好吵。

  李莫痛下殺手,哪壺不開提哪壺:「那個……窩邊草和奇奇,哪個更娘一些?」

  吱——銀色寶馬一個緩衝,很牛X的停在了高架橋的緊急停車帶裡,幸好李莫繫著安全帶,整個人被狠狠地拽了一個噎脖。

  「方方,你他媽的又犯病了。」李莫嚷了起來。

  方博年懶懶的,說了一句讓李莫魂飛魄散的話:「李莫,要是我現在才認識你,真想好好愛你,不知道幹你的滋味是什麼樣的?」

  卡嗒,電子鎖全部落下,方博年無賴地笑著,點起一支香煙,看著李莫誇張地崩潰在小小的副駕駛座上:「混蛋,放我出去,劉亞,救命啊,我要回家。你個臭方方,就知道欺負我,判你個死刑,立即執行……」

  漸漸地,倆個人都安靜下來,玩笑歸玩笑,可李莫還尚自氣呼呼的。

  掐滅半隻支煙,微微透開點窗,車內的空氣流通起來,可方博年並沒有開走的意思。

  「哎,我問你……」方博年躊躇著。

  「說。」李莫也點了支煙,小心肝還在澎湃著。

  「你愛劉亞什麼啊?」方博年問了一個許多年都沒有涉及的問題。這讓李莫還真沉默了數秒,看了看一臉正經的方博年,不像有開玩笑的跡象。

  「愛……剛認識的時候,覺得這人挺舒服的,現在嘛,因為瞭解就更喜歡了唄。」

  「比如呢?具體點。」

  「比如……劉亞那人你還不知道,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人好,善良,對,大智若愚,我最喜歡劉亞什麼都明白,可什麼又都不計較。反正,哪都好。」

  「你愛劉亞的靈魂嗎?」方博年不知什麼原故,自己先笑了起來,似乎覺得這句話分外有趣。

  李莫真的被嚇了一跳,看著方博年:「怎麼了今天?」

  面對方博年突襲而來的如此煽情的問題,李莫有些激動了,幸好李律師承受能力賽超人,要不,真以為車上坐的是瓊阿姨呢,雖然方博年笑的有些不正經。但李莫還是認真想了想,他該怎麼回答,才能觸及眼前的這個靈魂呢?

  「我不知道愛一個人的靈魂是指什麼,反正,如果沒了劉亞,我不知道再能為誰去活,不怕你笑話,我最怕的就是劉亞為我掉眼淚,只要她開心,我怎麼活都可以。」

  「這樣活,很累。」方博年淡淡地說。

  「是累,可累的高興,累的有滋有味,累的無怨無悔,」

  「你是學法律的嗎?」方博年忽然換了口吻。

  「你要看我的律師資格嗎?」李莫回看著方博年。

  「你不會是學中文的吧?」

  「方方,這和學什麼的沒關係。」

  「那和什麼有關係?」

  「嗯……和愛有關係。」

  「受不了你們。」方博年發動了寶馬,緩緩地開回了主路,半晌,總結性的來了句:「你確實很娘。」

  回到家的李莫,一進門就被劉亞堵在了洗手間:「又喝酒了?怎麼搞的?找老娘給你玩葵花寶典呢吧?」

  褲子還沒提好的李莫,一頭抱住了劉亞,委屈的不得了:「劉亞,我哪裡娘了?該練葵花寶典的是方博年,媽的,老子不服。」

  劉亞鄭重地摸著李莫的頭,安慰著:「靠,又被方方欺負了吧,早就跟你說過了,這小子應該下地獄,行了,沒事,我爺們就成了,咱家不缺爺們。」

  第四章

  剛剛從新加坡回來的陳可,還真有不少忙的,忙著和代理秘書交接手頭的工作,忙著把最近這段時間混亂的文檔重新整理歸位,忙著把方博年滯留給她的事物一一處理乾淨,還要忙裡偷閒寫此次新加坡之行的報告……出去一趟,怎麼倒比從前更忙了?

  正忙著,有人敲門進來,陳可的眼前一亮,這不是新來的那個實習生嗎,笑得清清爽爽,也帥得安安份份,不像現在許多男孩子,知道自己有些外在資本,優越感凌駕一切,一副眾女皆花任我踩的輕狂模樣,走到哪裡,哪裡都是仰慕他們的目光。

  印象分,不光是靠外貌贏取的,內在修養,也很重要,眼睛,就是最快暴露一個人內心世界的地方。這個郝童,眼中那份坦誠,那份沉靜,就是最好的證明,他,讓人覺得踏實、安心。

  「什麼事?」陳可愉悅地問,絲毫不掩飾對帥哥的好感。

  郝童報以一笑:「我想找方總談談採訪稿的事。」

  「噢,他上午去分公司了,還沒回來,著急嗎,如果可以,我幫你問問下午好不好?」

  「噢,行,我已經把稿子發到他郵箱裡了,最好能快點給我信兒,等著發稿。」

  陳可有點納悶:「宣傳部的稿子一般你們經理審,怎麼……這是關於什麼的?」

  「是一篇關於慈善方面的稿子,打算上內刊的年終版,因為是專訪,我想還是讓方總本人看看比較好,我們經理其實也說不用,但這是我第一次給方總寫……所以就……」

  陳可笑了,能體會對方的心情,認真對待工作的人,是個有責任感的人,印象分又猛增了不少。

  「沒問題,我來幫你安排,年底了,方總確實很忙,放心,我盯著他盡快給你答覆。」最後一句,明顯帶有私人傾向。

  郝童款款一笑:「謝謝。」

  陳大秘書真想掐掐那水嫩光潔的臉蛋子,太招人犯罪了,長得帥不是錯,可你到處溜躂,還這麼乖,就不可饒恕。

  「這是什麼?你的?」郝童指了指陳可辦公桌上的藍色保溫桶。方博年如果早上不在餐廳用餐,餐廳通常會派人直接送到辦公室來。

  「粥。」陳可笑看了一眼,並不多說什麼。

  「你熬的?」郝童突然多起話來。

  陳可又是一笑,既不認可,也不否認,開始忙起來。郝童笑笑的告辭。

  一轉身,碰上了剛進門的李莫,和方博年約好了談談明年所有合同修訂的事,見到郝童,李莫從裡到外奉送一個「還記得我嗎」的笑容。

  「李律師,您好。」郝童規矩地叫著。

  窩邊草挺懂事啊,在什麼場合說什麼樣的話,沉穩中又透出機靈,方方怎麼就這麼死心眼不開竅呢?

  「你好,挺忙的?」李莫沒話搭話,別有用心地和窩邊草多接觸一下。

  「嗯,在忙,拜。」郝童轉瞬即逝。

  李莫看著,恍然了,估計是怕提起游泳館的事兒。聳聳肩,這個,心眼倒是不死,又活得過了頭。

  方博年一進辦公室,李莫就感覺哪裡不對,抵著胃,皺著眉,臉色也不太好。

  陳可也顧不上和他過多的招呼,趕緊把粥和清水都放在了方博年的手邊。

  打開保溫蓋,連李莫都聞見了陣陣香氣,放下合同,湊過腦袋,嘖,南瓜小米粥,配上山藥片切成細細的絲,牛肉片薄如蟬翼的透明,李莫也開始過量的分泌唾液了。

  待陳可出去後,李莫瞅著方博年有滋有味品著眼前的珍饈:「您這是算早餐啊,還是中餐?看來中午想請你吃飯沒戲了。」

  方博年又盛第二碗,刮著桶底:「早上沒吃飯,忙了一上午,你就讓我安靜會兒,回頭,我請你。」

  李莫不讓方博年安靜,抓緊一切時機打擊報復昨晚上的仇:「哎,我剛才看見窩邊草了,好像找你來了。」

  果然,方博年雙頰下垂,喝粥的手停頓數秒,然後問:「他來幹什麼?」

  李莫不答,捏起一片牛肉片,品咂著:「嗯,好吃,比劉亞醬的不死牛強多了。」

  方博年趕緊將最後一片牛肉丟進嘴中,含混地又問:「他來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李莫拽出紙巾擦著手,方博年的模樣讓他暢快了許多。

  喝完了粥,倆個人開始談合同的擬訂,按著相關法律的出台和完善,重新調整修訂。不知不覺已過中午。

  李莫的肚子先叫上了,敢情有人剛加完餐不餓,就一點不考慮別人早就前心貼後心了。李莫合上文件,睨著方博年:「餓了,都一點了。」

  方博年還在一份地產合同上用紅筆塗塗改改,根本不理會李莫的明示。

  陳可敲敲門走進來,後邊跟著餐廳的一名送餐服務員,清蒸魚,香菇油菜心,日本豆腐,三黃雞……嗯,都是李莫愛吃的。

  李莫望著陳可,感激涕零:「可兒,去我那干吧,我給你雙倍的工資。」

  陳可笑了:「你那裡官司味太重,沒點心理承受能力,幹不了。」

  聰明的女孩,一句話說出來,幾下裡都不得罪。

  服務員抱起桌上的保溫桶,方博年掃了一眼:「放那吧,讓取桶的直接找我。」

  陳可接過保溫桶:「我去刷乾淨。」走到門口想起郝童的事,又轉身說:「宣傳部有你一篇專訪,稿件在你郵箱裡,最好下午就能給他們回信,趕著上年終版,著急要。」

  方博年繼續看著合同道:「知道了,上午來人就為了這事?」

  陳可溫和地說:「對,新來的實習生對工作挺認真的,想聽聽你的意見再發刊。」

  方博年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陳可轉身走了,李莫啃著三黃雞的翅膀,不厚道地笑了。

  方博年從合同上抬起頭來,目光一閃而過:「你笑什麼?那隻雞是公訴人嗎?」

  「要真是公訴人,我連骨頭都不吐。方方,我挺佩服你的。」

  「佩服什麼?」

  「你這唯我獨尊的德性,怎麼會有那麼多飛蛾來撲火?不佩服不行啊。」

  方博年抿著嘴,不說話,要論純鬥口舌,他不是李莫的對手,眼睛盯在合同上,心裡有點亂七八糟。

  李莫風捲殘雲,擦擦嘴,扯過方博年手中的合同:「行了,光是一個蓋章簽字的地方,值得你看10分鐘嗎?」

  方博年有的時候,真想把李莫一腳給卷月亮上去。

  正說著,大軍來了電話,事情進展的不錯,那個大人物丁未同意見見面,就安排在明晚,方博年思忖了片刻,決定安排在藍波的餐廳包房見面。

  掛了線,方博年衝著李莫搖搖手中的電話,一副箭在弦,不得不發的無奈。

  「你要陪我去嗎?」方博年帶點期許的目光,使李莫只好歎口氣,答應了。

  方博年笑了,他就知道,李莫不會不管的。

  可李莫還是堅持己見:「必然會很麻煩,你要做好大放血的準備,何苦來哉!」

  方博年俯視窗外繁華擁擠的都市,無語一笑,站在自己的小小王國,能看到的,也只是眼前這一方天空,什麼麻煩沒遇見過?要想快速的,更直接地拿到某些特權,必要的付出,在所難免,他只希望,付出就要有回報,這裡的天空過於黯澀,他要的,是更蔚藍的明天。

  事有湊巧,當李莫告別的時候,又在走廊裡撞到了郝童。

  彼此溫暖地笑笑,李莫指了指無人的拐角處,郝童跟了過去,不明所以的看著李莫。

  第五章

  「嘿,最近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嗎?」

  「謝謝,挺好的。」郝童謹慎地答道。

  李莫安慰地一笑:「你的文章他正在看,祝你成功。」

  郝童茫然地點點頭,對李莫這份關心,拿不準什麼意思。

  李莫思忖片刻,繼而又道:「有種人,打著不走,拉著倒退,就像頭驢子,你得拴根胡蘿蔔,別讓它一口吞下去,可也別讓它吃不著。」

  郝童眼裡閃閃爍爍,望著李莫一聲不吭,李莫拍拍郝童的肩膀,自顧笑著:「朋友,加把勁,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靜靜地望著,這個律師,還真是個萬金油,第一眼看到,就知道他比方博年那偽裝的精明更要大智若愚,看穿人心的狡猾,不過,這人,挺有意思,狡猾歸狡猾,可不招人討厭,還有那麼點滑稽。

  走進總經理辦,外間的陳可抬頭一笑,抓起內置電話,按了按:「方總,宣傳部郝童。」

  「讓他進來。」

  郝童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玩意,放在陳可的辦公桌:「送你的。」一扭身,走進方博年的辦公室。

  陳可低頭一看,一個可愛的粉紅色迷你豬。陳可屬豬,這孩子,當真有心。

  屋裡的老狐狸和小狐狸,誰也不看誰,一個望窗,眼神飄忽,一個看電腦,似在思考。

  陽光暖暖地照,時間緩緩地流,倆個人似乎都不太想打破此時此刻的這份有點隱秘,有點不安的靜謐。

  老狐狸的心又開始鼓脹起來,一跳二停,一停二跳。這感覺,實在讓人不舒服,也太陌生了。小狐狸會施妖法,方博年恨他有雙那樣的眼,不是人的,是妖的。

  採訪稿寫的……真不錯,語言流暢,敘述簡煉,幾個觀點陳述得清晰有力,只是,詞鋒未免有些銳利,夾雜了筆者自己的觀點,含沙射影的幾處抨擊,讓人看了有共鳴,但也不舒服。如果這是一篇社評,發到外邊的媒體,也不為過,可,這是採訪稿,是方博年的採訪稿,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和麻煩。

  「我沒有說公益款項的管理存在漏洞,需要出台新的相關法規來完善。」方博年的聲音讓小狐狸收攏了神思。

  「這只是人所周知的事實,提出來,是供大家反思當下的一些管理上的弊端。」郝童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是採訪稿,不是社評,不需要大家反思,只需要大家瞭解博A的公益態度就可以了。」

  「博A所作的,正是代表博A所想的,公益款項的善後處理,也正是現在許多人都在討論和監督的事宜,我這麼寫,也是為了說明博A不是嘴頭上說說,而是真的在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不是純粹為了搞宣傳,抬高自己。」

  「你還是改改吧,把那些敏感、露骨的地方拿去,我只想做宣傳,不想抨擊誰。」

  「你雖然不說,可大家都會這麼想,博A之所以要跟蹤落實每一筆公益款的走向,甚至你還親臨小學監督完工,這是個亮點,為什麼要抹殺掉呢?」

  方博年又開始呼吸不勻了,銳利的目光打在郝童那雙黑紫靈透的眼裡,默語片刻,然後道:「你既然讓我看,就是想聽聽我的意見,按我說的改,再發刊。」

  「可是,經理看過後,也覺得不錯,是我自己想讓你過過目,交流,不代表一切順服。」

  哎呀,來勁了,就知道小狐狸沒憋好屁,自己也是,怎麼老給他機會氣死自己?不過,幸虧看了稿子,他堅決不做那麼明朗的事,這不是他方博年的風格,他要的是宣傳,而不是抗腐倡廉。

  「你既然讓我看了,那就按我說的改,否則,我拿掉這篇稿子。」

  「曖昧。」小狐狸又開始雷人。

  「你說什麼?」方博年也開始進入一級備戰狀態。

  「我說你態度曖昧,敢做不敢說。」郝童的小臉繃得平平的。

  緊緊盯住那雙好看的眼睛,似乎要從那裡一直深挖下去,一直挖到心的最深處。

  「你故意的吧?」捂著胸口,幸虧自己沒心臟病,方博年冷冷地問。

  果然,被小狐狸抓到把柄:「故意什麼啊?這是工作,我不會拿工作埋汰人。」

  喲,來勁了,反了他了,整個一刺頭,如果換了是別人,小狐狸還能活到今天嗎?

  方博年認定,他,就是故意惹他麻煩,故意給他氣受,為什麼?為什麼?就因為他和他有過那麼一夜,所以,他才如此放肆,如此囂張。

  窩邊草,窩邊草,窩邊草的毒素在蔓延。

  堂堂堂,眼裡的飛刀一一被小狐狸漫不經心的打落在旁,小狐狸邊擋刀,邊收功:「好吧,我聽你的,按你的意思改,你說的也有道理。」

  方博年眼中飛出的最後一把刀,光當,軟癱在地上,不屑一笑:「怎麼這麼快就放棄了?」

  郝童看著他,魅惑人心的眼睛又在發電:「嗯……不想你一生氣退掉我。」

  噢,他還知道誰是老闆,誰才是掌管生殺大權的人,可,這個答案讓人更憋屈,好像他的妥協不是屈服於真理,而是屈服在某人的淫威之下。

  行,既然如此,那我就淫個夠,讓你知道出來混早晚都要還的。

  方博年的目光陰陰險險的,不動聲色地說:「行,你先回去改改,明天拿來給我看,不要發郵件了,直接打印出來。」

  郝童沒再說什麼,打印就打印,費的也是你博A的紙張。起身,告辭,小狐狸走到門口,回身,送上一個極不良的笑:「好的,方方,明天見。」

  嗖,門開了,小狐狸連尾巴都沒讓方博年抓到,直到方博年反應過來,本應出口的「你給我滾回來」獨自吞嚥肚裡,氣血翻湧,一時無處宣洩。

  陳可拿著新加坡的工作報告走進方博年的辦公室,方博年正一把一把揪著自己的頭髮,從未有過的凶相嚇得陳可呆在了原地。

  方博年迅速擼平一頭亂髮,神色也恢復了常態,只是聲音還不穩定:「我……有點頭疼。」

  陳可也迅速調整常態,儘管很辛苦:「噢,那要不要給你買點藥?」

  陳可茫茫地走出辦公室,看了看郝童消失的方向,嘀咕著:怎麼了?稿子寫的太好了?還是太糟了?都不至於吧,天,方博年,好恐怖。

  李莫的手機上,很快出現這樣一條短信:強姦最多能判幾年?

  李莫忍笑又忍氣:如果讓我打,可以無罪釋放。

  「我不信,別他媽老忽悠我。」

  「不忽悠,只要證明你有情來他有意,準能打贏。」

  冬日漸漸失去了短暫的光芒,淡紅的晚霞流淌在天際一隅,塗染了明淨冰冷的玻璃窗,窗前的方博年也被塗染了幾分妃色的暖意。

  「方總,有人來取保溫桶。」陳可外間電話提示音響起。

  被放行的人縮著頭,一探一探地,平日都是在餐廳前台取貨,今天,非要讓人到這個氣勢壓人的總經理辦公室來取,倒什麼亂。

  寬大的老闆台後面端坐一名英俊偉岸的男人,正一臉嚴肅的看著剛剛走進來的人,桌上,是那個熟悉的藍色保溫桶。

  第二日,郝童的打印稿,再度被放到方博年的眼前。

  方博年來得晚,最近一直在為貿易公司的事找合適的人選,昨晚見了一個,不理想。還浪費了不少時間,早上又起晚了。

  一邊喝著熱乎乎的黑豆紅棗粥,一邊看著手中的稿子,一抬眼,忽然發現對面小狐狸投來的專注目光,清澈裡湧動著一抹溫情,方博年臉一熱,停下來,推開面前的粥。

  「別停,繼續喝,涼了就不好了。」郝童忽然輕聲道,那麼溫溫柔柔的,沒了刺,一把鬱鬱蔥蔥的窩邊草,還帶著清晨的露珠呢,這情景,好像他們初夜後的早晨,他陽光般的笑容。

  方博年不喝也不是,繼續也不是,撩了一下眼皮,小聲地抗議:「不要你管。」

  第六章

  小狐狸頷首一笑,還好,總比冷著面孔裝腔作勢強多了。

  瞬間,老闆台周邊的空氣都有些暖暖的。

  沒暖多久,老狐狸就砸下一桶冰來,丟過稿子:「不行,再改改,還是有點鋒利。」

  「噢,哪裡?」

  「可不可以把你的觀點都拿掉,我的採訪稿,又不是你的。」

  「記者的敘述只是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

  方博年打斷道:「不需要,你弄的太複雜,再簡單些,我要最簡單的那種,一問一答,簡單明瞭。」

  郝童還想說什麼,看到方博年又抓起了保溫桶,咬咬了漂亮的唇瓣,沒吭聲。

  方博年也咬了咬,自己的,有點疼。

  「好吧,我再改。」今天的小狐狸很老實。

  方博年有點意外,他還沒打算這麼快就鳴金收兵了呢,正在磨刀霍霍的時候,人家卻舉手投降了,沒勁。

  轉了轉眼珠,方博年又開始發威,叫住了欲走的郝童:「你,等等。」

  郝童轉身,無所畏懼:「幹什麼?」

  這就對了,刺冒尖了,方博年暗暗地打了個飽嗝,瞇著眼低聲說:「警告一次,不許喊我……那個……」

  「什麼?」小狐狸裝蒜。

  「那個……」方博年有點恨恨地。

  「噢,那個!」郝童認真的點點頭:「好的,方方。」扭頭便喊:「陳秘書,方總找。」

  陳可疾步走進,可愛的帥哥打著招呼離開了。

  陳可詢問地看著方博年,老闆的臉色有點古怪,木然地指指保溫桶:「拿……呃……拿走吧。」

  陳可笑應著,出了門才發現,今天的粥,怎麼只喝了一半?

  呃……呃……方博年的嗝聲,有節奏地響徹在偌大的總經理辦公室裡。

  見到丁未的一剎那,方博年愣了。這人遠比想像中的年輕,雖然實際年齡已過半百,兩鬢已斑白,眉眼間卻十分的清俊硬朗,頷首的瞬間,倒有幾分書生氣,一抬眼,威嚴與凌厲方才散射出來。

  也許是軍人出身的原故,丁未的身板筆挺,衣著嚴整,微微的一笑,讓人不禁想起了三國裡的曹操,一笑開殺戒,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俺乃一梟雄的霸氣,一副奸黨逆臣的品相,倒沒有第一次見面的生疏。

  藍波的飯菜還算可口,畢竟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名廚之作。丁未略略翻了眼菜單,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點了幾個不貴不賤的中檔菜,既不壓人,也不嫌遜,慢慢吸著煙,聽著大軍熱情地張羅著。

  方博年加了道極品鮑,大軍按丁未的喜好,要了瓶五糧液,丁未一笑:「不喝此酒,做盡英雄也枉然。」

  眾人都笑了,必要的捧場是需要不露痕跡的。

  丁未很能喝,五糧液在他那裡,好像白開水,方博年由最初的小酌,到咬著牙干了,臉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變白。

  一旁的李莫和大軍都暗暗捏了把汗,他們知道方博年是不能喝的,現在這點酒量還是這些年生意場上訓練出來的呢。

  丁未的話不多,酒喝到一半,才淺淺地應了幾句,當然,是以他的量為準,要是按方博年的,可以直接OVER了。

  方博年幾次將話題引到正題,都被丁未的沉默夭折了後半截。

  方博年的酒跟著繼續喝,大軍從開始陪喝,到現在幫喝,李莫只好稀里糊塗的跟著栽進來,幸好今天提前跟劉亞打了招呼,否則,又得當一周的廳長。

  大軍感覺有點對不住方博年,明明和丁未提前打過招呼了,他這不接招的手段又使上了,好像他大軍串通丁未一起耍了方博年。

  唉,自己當初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方博年,為了那點批文,你也有今天,再清高的人,現在也得讓人灌的跟三孫子似的,不,是自己灌的,丁未可沒灌任何人。你喝,他就跟著喝,你不喝,他自己喝,你說你喝不喝?

  丁未起了身,準備離席。一頓飯,前後不到一個半小時,方博年忙起身相送。

  站在門口,丁未回轉過身,拍拍方博年的肩頭:「過兩天,我回請,地點隨你定。」

  方博年馬上點頭:「好,沒問題,地點還是您來定。」

  丁未翹翹嘴角,一副看乖小孩的神情。

  方博年被這笑弄得沒來由的起了身寒意,似曾相識的打了個激靈。

  丁未一走,哥兒三都斜在了椅子上,大軍長吐一口氣:「媽的,這孫子,又來這套。」

  李莫嘟囔著:「行了,至少沒一棍子悶死,有下文,博年這頓酒沒白喝。」站起身,衝著門口的服務員為方博年要了一杯開水。

  方博年微睜著眼,沉默不語,天地轉的厲害,連李莫和大軍都在轉。水的溫度剛剛好,方博年慢慢小口飲著,李莫輕輕歎了口氣。

  「你說,丁未的胃口倒底有多大?他怎麼連聽都不願聽呢?」李莫皺著眉問一旁猛補菜的大軍。

  「能一次就漏底的,那就不是丁未了,這種事,怎麼著也得折騰你十次八次的。」

  方博年和李莫都看向了大軍,大軍很認真地說:「真的,我沒忽悠,他和別人不一樣,孫子著呢,不僅僅是錢那麼簡單擺平的,所以啊,博年,我勸你再好好琢磨琢磨,不靠丁未,一樣可以小打小鬧從零幹起,等將來路子趟熟了,到那時,指不定江山是誰的呢!」

  李莫點點頭:「說的是,這個丁未陰不陰,陽不陽的,一看就不好弄,算了博年,還是收了那份心,踏踏實實搞你的旅遊和酒店不好嗎?」

  方博年還是不說話,臉色陰晴不定,大軍和李莫不禁都看著他。

  還是李莫反應過快些:「大軍,閃開。」

  哇——方博年終於口吐瓊漿,一點不浪費地澆在了大軍的褲子上,李莫只濺到鞋面一點點。

  大軍跳起來,顧不得難聞的氣味,心疼地看著意大利進口西褲,媽的,方博年吐哪不好,非得吐那個部位,這一會兒怎麼出去見人啊?

  還好,吐啊吐的就習慣了,李莫拍著方博年的後背,漸漸地,方博年安靜下來。

  不愧是私人會所,馬上就有人收拾乾淨了,美麗的服務小姐微笑著詢問是否開間房休息一下,看樣子,閉目不語的方博年是走不了了。大軍也需要換條褲子,李莫只好摸出方博年的會員卡,結了帳,又開了房。

  換了褲子的大軍,一陣電話緊催,也顧不得不省人事的方博年,佳人有約,他忙完了朋友,該忙女人了。

  第七章

  留下的李莫看了看表,時間還早,反正開了房,不如給劉亞打個電話,約出來去會所的游泳館玩玩,等方博年酒醒了,估計得明天早上了。

  半小時後,劉亞來了,望著床上一動不動的方博年,做了一個犧牲了的姿勢,李莫苦笑。

  一出房間門,劉亞還是聞著周邊都是酒味,皺著眉頭看向李莫:「你還能游?」

  李莫嬉皮笑臉地:「沒問題,你看,要不是我機靈,又是作陪,倒在床上的可就是你老公我了。」

  劉亞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成功一半。」

  李莫不解:「啥一半?」

  劉亞一戳李莫腦門子:「方方也能站著的話,就是大功告成,還朋友呢,不夠仗義。」

  李莫仰慕之情,泉湧而出:「劉亞,真該讓方方醒著聽你說這話,就知道人間處處是溫情了,省得老覺得別人都欠他的。」

  「我不稀罕他明白咱倆,只盼著將來有一天,他可以不再需要你了。」

  「你還是介意的,對不?」李莫小心地問。

  劉亞覺得李莫喝點酒,智商就歸零,無奈地說:「如果方方哪天不需要你了,就說明他過的很幸福,已經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個人,可以替代他現在的一切。」

  李莫看劉亞的目光簡直像是在看聖母,突然抱過去,一陣猛搖:「老婆,我好愛你,愛你的身體,也愛你的靈魂。」

  劉亞一瞟電梯裡的攝像頭,對著鏡頭咧咧嘴:「沒辦法,愛情來的時候,都這麼酸。」

  一走進泳池,李摸就捅了捅身邊的劉亞:「哎,親愛的,看到那個人了沒有?」

  劉亞尋著,不遠處的池邊,坐著幾個相貌出眾的美少年。

  「那個,正衝我笑的那個,不是揮手那個,是黑色泳褲,腦袋上頂著個鏡子的那個,對,就是他,也許,我們的未來,還要靠他幫忙。」

  這次輪到劉亞不解了,李莫頗含深意地一笑:「方方的幸福不遠了,就差這幾米。」

  劉亞恍然大悟,看著微笑的郝童,不禁質疑:「你能確定不會像上次那個嗎?」

  李莫知道她指的什麼,沉吟著:「應該不會,這個,不一樣。」

  劉亞相信李莫的眼光,老公的獨門暗器,看人一個準兒,於是仔細打量郝童,好像丈母娘相姑爺:「呣,蠻像個飛行員的嘛。」

  奇奇的心情格外好,看到李哥和身邊的歐巴桑如此的恩愛模樣,一切都明白了,他,的確不是方哥的愛人,他們,只是朋友。

  雙方打過招呼,郝童重又帶上游泳鏡,鑽進了水裡。李哥身邊的歐巴桑,幹嘛用那麼熱切的目光看著自己,像是挖到了金蛋蛋?

  李莫也下了水,很快游到郝童身邊。

  「嗨,透露一下,那個,喝多了,就在樓上套房,要不要去看看他。」

  郝童看著李莫,泳鏡遮擋著,看不出什麼反應,似乎很冷淡,李莫覺得自己有點上趕著,這孩子,心眼真賊,難道看不出我在幫他嗎?

  倆人都撥弄著水,郝童也沒有走的意思,好半天,李莫的胳膊都酸了,郝童才淡淡地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原來取信一個人是這麼難,也難怪,他們畢竟和別人不一樣,這世上,把他們當成正常感情來對待,又鼎力支持的人,能有幾個呢?何況還是有點身份地位的方博年。李莫過份的熱情,讓郝童緊張不安,充滿警覺。

  「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不行,我不會幫。」

  郝童的表情開始鬆動了。

  「呃……你到底是不是那個……」李莫有點難以啟齒。

  「不是。,那爛人亂猜。」郝童有些憤憤的。

  李莫笑了,的確,小狐狸怎麼看都不像那種人。

  「那你幹嗎要他的錢?」

  「我只想和他要電話號碼,他死活塞錢給我,不拿還要打人,我幹嗎不要?」

  如果不是在水裡,李莫真想捂著肚子躺下樂。

  郝童看了看正向這邊游來的奇奇,思索片刻,對李莫道:「李哥,先謝謝你。」

  兩隻手,在水中,帶著革命同志般的情誼緊緊一握。郝童迅速遊走了。

  「李哥,方哥呢,怎麼沒來?」奇奇踩著水,攔住了李莫。

  「噢,有事唄。」

  「李哥,童童和你在講什麼?」

  「問我勞工法裡有沒有訴期過效的措施。」

  太專業,奇奇懶得琢磨,李莫快沉底了,揮著沉重的胳膊向岸邊游去,身後的奇奇趕過來:「麻煩你,可不可以給我方哥的電話,我有事找他。」

  「可能,不行,得經過他本人同意才好吧。」

  奇奇想了一下:「那跟方哥說,我有事找他,讓他給我電話。」

  李莫真的支持不住了,忙忙地點了點頭,還是嗆了口水,媽的,怎麼自己這麼愛喝游泳池裡的水?游向岸邊,劉亞雙挑大拇指。

  方博年做了個夢,一個特別奇怪的夢。

  他正插著翅膀,像鷹一樣在天空翱翔,還打著旋轉,做著各種自由落體式的俯衝,然後再一嘯沖天,爽快,恣意,忽然地,天空就下起了雨,這雨很熱,也很大,打得方博年睜不開眼,任憑自己在熱哄哄的雨裡翻滾,不過,舒服的很,到最後,索性放鬆了所有的掙扎,舒筋活絡地躺在這片雨裡。

  雨停了,天空的雲慢慢推擠過來,簇擁著他,厚厚地,軟綿綿地,清清爽爽,一股海洋的味道,方博年貪戀地吸著,抓起一大片雲,放在鼻子前,嗅著。

  那雲很調皮,居然很有力氣地向後躲閃,方博年覺得很有意思,它越躲,他就越要緊緊抓住不放,猛地拽到嘴邊,狠狠地一咬,雲朵啊地發出叫喊,方博年滿意地笑了,舔舔嘴上淡淡的甜腥:「小樣,收拾不了你了?讓你囂張,睡了你又怎麼樣?我才是老闆。」

  雲朵聚集成掌,如來神掌,一個巴掌扇過來,方博年臉上火熱熱的,不滿的翻個身,繼續雲裡霧裡的飛翔著。

  郝童將房卡塞到李莫的手裡,神情有些黯然。

  劉亞眼尖,一把抓過郝童的手腕:「喲,怎麼了這是?練的什麼功?都破了,方博年牙齒排序夠整齊的。」

  郝童默然地抽回手,輕聲說:「我幫他洗了澡,換了衣服,他睡得挺好的。你們回去吧,不用擔心了。」

  李莫看了看郝童手腕上的血印:「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郝童咬咬牙,重重地嗯了一聲:「我得去,狂犬症的潛伏期能長達20年,走了,不能過48小時,拜拜,李哥,拜拜劉姐。」

  劉亞望著郝童奔跑的身影,扭臉問李莫:「你確定他是那個未來?這神叨勁,和方方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李莫摟著老婆,笑笑:「再也沒有比他們更絕配的了,走,回家,咱倆也是絕配,居然幫方方扯起了皮條。」

  劉亞掐了他一把:「去你的,這叫月老紅娘。」

  李莫道:「還不都一樣,誰也沒脫離勾搭成奸那點事。」

  第七卷新年快樂

  第一章

  方博年懶懶的,渾身軟乏無力,打開藍色保溫桶,不禁抬頭問陳可:「這是什麼?」

  陳可聳聳鼻子,一股很濃的中藥味,探頭一看,今天不是粥,居然是一種湯水,顏色深深紅紅的,飄散著馥郁的藥香味。

  「沒見過,不會是種藥水吧?」

  方博年放下了保溫桶。

  「是醒酒湯。」坐在對面的郝童頭也不抬地說,這是第三次來送稿子了。

  陳可又聞了聞:「好像是,我見別人煮過這東西。」

  方博年愣了,熬粥的人,怎麼知道他昨天喝醉了,潛伏在身邊的特務,清君側,得趕緊辦,不能再拖了。

  嗅了嗅,抿上一口,咧了咧嘴,味道酸酸澀澀,可不如聞著那麼舒服。

  陳可抿笑出去了,方博年最近忽然變得比從前可愛多了。

  「這是葛花和橘皮的作用,你最好一口氣喝完。」郝童淡漠地說。

  「我知道。」方博年忽然來氣,他用得著別人告訴自己什麼是解酒的嗎。這麼愛賣弄,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郝童似乎讀懂了方博年一瞬即過的表情,沒說話,今天,小狐狸明顯的情緒低落。

  待方博年仰脖喝完,郝童遞上稿子。方博年瞟了一眼小狐狸腕上纏繞的紗布,忽然來了說話的興致,淡淡而問:「玩自殺了?」

  「狗咬的。」郝童面無表情。

  停頓數秒,「噢,狗沒事吧?」方博年的心情燦燦爛爛,望著小狐狸此時狀態不佳的樣子。

  郝童瞪著他,今天的飛刀屬於郝氏點射法。

  「那隻狗被我扇暈了。」郝童冷森森地回道:「下次再咬,閹了它。」小狐狸的眼功猶如一把彎刀,嗖地飛過來,幸好有老闆台擋著,即便如此,方博年仍覺襠下一涼。

  笑容頓失,方博年自討沒趣,繼續低頭看稿,其實,也沒什麼可看的。

  「不行,再改,有些語句不通順。」方博年再拋殺手鑭,丟回了稿子。誰讓小狐狸剛才說閹的時候,眼神那麼歹毒。

  小狐狸不說話,直眉瞪眼地看著方博年,飛刀已成暴雨梨花針。

  方博年接刀又擋針,泰然自如。

  「你故意的吧?」小狐狸丟回同樣的質疑,實在看不慣此時方博年臉上那種近乎流氓一樣的表情。

  「我也不拿工作埋汰人。」方博年照丟回去,就是個流氓。

  抓起桌上的稿子,小狐狸抬屁股走人,到了門口,不甘地回頭:「都等著上稿呢,耽誤了出刊怎麼辦?別鬧了。」

  別鬧了?方博年失笑:「誰跟你鬧了?說話用用腦子,趕緊改,告訴你,我不簽字,不許發刊。」

  「你——濫用職權。」郝童終於引爆了,聲音壓得低低的。

  今天的方博年似乎脾氣特別好,看著小狐狸一臉凝色:「這話真難聽,行了,趕緊改去。」不再理會小狐狸傲然挺立的殉職狀。

  「幼稚。」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隨人飄然而出。

  望著空蕩蕩的辦公室,方博年半晌撇撇嘴:「嘁,幼稚?」

  又過了半分鐘,對著小狐狸剛才站過的地方齜齜牙:「我就幼稚了。」

  狗咬的?誰信,指不定賺外快的時候,和哪個色狗玩過火了呢。方博年的後槽牙又咯吱咯吱地響起來,只覺剛才的職權用的還不夠濫。

  正準備開庭的李莫手機馬上收到一條短信:他濫用職權,公報私仇。

  李莫長歎一聲,馬上回復:半順半逆,迂迴前進,切忌勇往直前,也不可逆來順受。

  那端:收到,可,真難。

  李莫:如果簡單,就輪不到你了。

  宣傳部經理點著手上的稿子,質問眼前的郝童:「方總這麼說的?」

  「嗯,他說還得改,要我們再等等。」

  「沒覺得哪有問題啊,唉,都說你多此一舉,早發早了,非得讓他審,我說什麼來著,較上勁了吧,所有的版面都排好了,就等這篇專訪了。」宣傳部經理頭疼地看著郝童,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認真,認真,也沒什麼不好,看用在什麼地方了。

  「我再改,爭取今天定稿。」郝童態度誠懇。

  「算了,我給方總打個電話。」宣傳部經理懶得和這倆人較勁,不就是篇稿子嗎,從來沒有這麼麻煩過。

  郝童趕緊按住經理的手:「再給個機會吧,我今天一定定稿,要不行,任您處罰。」

  經理笑了:「我說郝童,你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隨便你,今天再不交稿,你以後就老老實實地排版去,別再寫稿了。」

  坐一旁的趙瑩一直沒吭聲,撲哧一下笑了,好沒意思的威脅。

  「好了,你也別笑了,今天叫你們倆來,是有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們。」經理言歸正傳。

  郝童和趙瑩不禁互看,什麼任務,他們就一實習生,看經理鄭重的樣子,事還不小呢。

  「雖說你們是來博A實習的,但也算是博A的一分子,在學校裡,都是學生會幹部,我對你們的組織能力有信心,今年公司的新年聯歡會,我打算讓你們倆人來主持,形象也搭配,新人新面孔,要的就是這個新氣象。」

  經理一口氣說完,頗為自己的新思路感覺不錯,上次搬貨的事,看得出方博年對這幾個小孩挺滿意,索性跟跟風,討他高興一下,還顯得宣傳部人才濟濟,形勢創新。

  趙瑩挺高興,不就是個主持嗎,手到擒來的事,很回味經理剛才那句「形象也搭配」,甜,真甜。

  郝童沒吭聲,他不想在博A如此的出風頭。那個爛人,肯定也不希望。

  「我……」不等郝童提任何反對意見,經理先下手為強:「好,就這麼定了,回頭咱們宣傳部開個全體會,具體分配一下,你們倆個也看看頭幾年的錄像,寫好流程,串詞,這對你們該不是件難事,多碰幾次,需要哪些部門支持,我去跟他們協調。」

  一出經理室,趙瑩高興得一晃腦袋:「好了,這下該看咱們的了。」

  郝童也笑了,有些恍惚,既已至此,不如變壞為好,李哥不是說了嘛,迂迴前進,不可頂風而行。

  「你笑的好陰險喲。」趙瑩看著郝童眨巴著眼。

  郝童命她附耳過來,一陣低語,趙瑩頻頻點頭,間或疑惑地看看施命者,又再頻頻點頭。話畢,趙瑩不禁問:「這是唱的哪兒一出啊……」

  「噓——小點聲,我這也是沒辦法,都改了好多次了,你大發善心,幫我這次,我請你吃飯。」郝童一臉期許。

  看得趙瑩小臉一紅,別說有飯了,餓死都干,乾脆一點頭:「行,拿來吧,我去,要再通不過,可不關我事。」

  郝童笑得狡猾狡猾地:「OK,謝了。」

  「謝什麼啊,幫你還不是應該的……」趙瑩小聲地說,臉又紅了。

  郝童低頭,只作看不見,聽不見。純潔,純潔,同學們,要保持友誼的純潔度。

  下午,趙瑩笑笑地將郝童一字未改的稿子送到了方博年的眼前。

  「方總,我們經理批評郝童了,讓我來改這稿子,俺中午飯都沒吃,怕耽誤出刊,麻煩您再看看,還哪裡需要修改的,我馬上去弄。」

  還能說什麼呢,裝模作樣的掃了眼,兩分鐘搞定,行了,通過。

  趙瑩有點意外,果不其然如郝童所料,方總對自己印象好,不像對男孩子那麼苛刻。趙瑩有點胡思亂想,看看方博年,切,長得年輕怎麼了?還不是個老人家,不過,這也說明漂亮女孩走到哪裡都吃香,這點魅力咱還是有的。趙瑩暗爽了一把。

  郝童接過趙瑩帶回的稿子,幾顆後槽牙摩擦的動靜一點不比方博年小,咯吱咯吱的。再摸摸手腕上的紗布,還真疼,老狐狸的牙口真鋒利。早晚得把這損失補回來,從前的,現在的,還有將來的,點點滴滴,一樣不缺的,全都補回來。

  忽然地,眼中蒙上一層水霧,清清泠泠地葡萄珠,濕潤潤的,吸了吸鼻子,強忍著沒讓某些熱乎乎的東西掉下來,沒什麼大不了,走到今天,已然就是個勝利。

  第二章

  張燈結綵,辭舊迎新,人心浮動,物價猛升。

  在這樣的日子裡,誰還有心情踏實工作啊,連方博年都停止了貿易公司的籌備。不過,忙的也是那些零七八碎應酬的事。幸好陳可打點的面面俱到,該送的禮,該收的禮,一一區分,個別對待。

  丁未自從那頓豪門宴後,沒了一丁點消息,方博年打過幾次電話,都被對方的秘書以忙碌的借口推卻了,與丁未本人都沒有直接通上話。

  方博年有耐心,丁未這塊骨頭,他啃定了,越是難啃的,方博年越要咬上兩口,一個遊戲,勢均力敵才刺激,太容易得到的東西,讓人乏味,來年的幾宗貿易上的契機,他有信心,將這鍋肥肉吃到嘴。

  大軍無奈地在電話中說:「你變態吧,讓人玩成這樣,還不死心?」

  李莫卻說:「方方,你是不是天生就是個賤骨頭,越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方博年冷笑,我既不是變態,也不賤,我就是要得到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陳可將反覆修改後的發言稿遞給方博年,上午的員工大會馬上就開始了,歷來都是方博年總結性的先發言,而後各部門領導依次發言,盤點一年,展望未來。中午全體員工在酒店會餐,下午是聯會會。

  當一身深灰色西服,淡粉色襯衫的方博年翩翩走上台的時候,不少女員工的眼睛開始目不轉睛的發出了亮光,嘖,奶奶的,這男人為什麼不是我的?

  「好帥。」趙瑩附在郝童的耳邊感慨著。

  郝童看了看她,歪歪嘴。

  趙瑩瞟著他:「可惜,沒你帥。」

  郝童連歪嘴的力氣都省了。望著台上侃侃而談,筆挺修長的方博年,舉手投足間,穩重、自信、威嚴、精明,偶爾的幽默,引來台下愉悅的笑聲。

  「幼稚,虛偽。」郝童的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什麼?」趙瑩正笑著,沒聽清。

  郝童沒搭理,趙瑩拿出下午的串詞,又看了起來。

  中午的會餐,倆個人也沒怎麼吃踏實,被經理一路催著趕到了會場,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

  下午兩點,近千人的禮堂已做滿,過道兩旁還有不少站立的,有的員工還帶了家屬湊熱鬧,有的雖不在同一部門,卻也隔行越位的打著招呼,一時間,博A酒店的禮堂喧鬧嘈雜,人聲鼎沸。

  和幾名元老級人物坐在了前排,除了少有的交談,方博年持重寡言。

  趙瑩拽了拽微微束身的白色繡花旗袍,披肩又滑落肩頭。郝童幫她攏了攏。

  今天的趙瑩高束長髮,珠花插鬢,略施薄粉,已見日後明艷。她也細心地彈了彈郝童禮服上本無一物的肩頭,含笑不語。眼前的男孩,深色的禮服,寬寬的肩膀,令他褪去不少學生氣,倒添了幾分成熟魅力。

  一陣緊密的鼓點後,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情緒,趙瑩和郝童竟然手牽手的走上台來。台下的觀眾,漸漸的安靜了。眼前的金童玉女,男孩俊朗英挺,女孩清新高雅,一時間,驚艷全場。

  梅花落雪辭舊歲,桃李芬芳迎新春。

  尊敬的各位領導,尊敬的全體同仁,2006年博A集團慶元旦聯歡會,現在開始……

  嘩……掌聲響起,宣傳部經理含笑望著台上的一對,很有成就感。

  演出開始了,各部門紛紛推出自己精心準備的節目,歌舞昇平,一派繁華,畢竟不是什麼專業的演員,小品笑場,朗誦忘詞,時有發生,惹得台下連連爆笑,倒比節目本身更加妙趣橫生。

  節目中間還穿插著幸運抽獎,主持人妙語連連,引發大家參與的情緒越發高漲了。一年了,長期埋首於工作的人們,難得放鬆片刻,暫緩勾心鬥角,展示自己的另一面,頗有點今天不瘋,等待何時的宣洩。

  郝童的機智幽默,趙瑩的美麗大方,將整場聯歡的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

  一對年輕的新婚夫婦,都是博A的員工,被邀上台,郝童引發他們談談如何在辦公室內完成地下戀情的?

  本該隱晦的話題,在郝童輕鬆搞笑的話語裡,顯得甜蜜溫馨。

  「老公回答幾個問題,只許快,不許慢,測試一下你對妻子的衷心度。」

  老公緊張備戰。

  郝童安靜了全場,開始快速發問:

  「你先追求的她,對不對?」

  「對」。

  「在你眼裡,她是全公司最漂亮的那個,是不是?」

  「是」。

  「她是你一生最愛的那個人,對不對?」

  「對」。

  「再給你一個更好的,要不要?」

  「要」。老公不假思索地極力表達著。

  老婆的眼睛瞪得滾圓。老公搶過郝童手裡的話筒,馬上更正:「不要,小子,你陰我。」

  哈哈哈哈哈,台下哄笑,連方博年也微微地笑了。

  按著事先安排好的,主持人請方博年上台,為新人贈送一份新年紅包。

  「祝你們新婚快樂,百年好合。」方博年按著程序來,剛要下台,主持人忙道:「方總,請留步。」

  方博年被留在了台上,看著趙瑩郝童神神秘秘,滿臉堆笑的樣子。

  「方總,新年快樂。」趙瑩一鞠躬。

  「方總,恭喜發財。」郝童一鞠躬。

  倆個人手心向上的晃動著,方博年笑笑,在台下一片鼓噪中,掏出兩個紅包。

  主持人接過紅包,郝童故作財迷狀,誇張地數著:「哇,明天我要去青島度假。」

  趙瑩也數著:「哦,我可以去馬爾代夫曬日光浴。」

  倆人同時看向方博年,郝童怨念地:「方總,怎麼搞的,重女輕男?」嘴上說著,手上不停地做捻指要錢狀,台下哄笑,方博年無奈地笑著,只好又掏出一個紅包放在了郝童手裡。

  郝童滿意地收起紅包,與趙瑩默契地握握手,轉身對觀眾說:「下邊,我們倆給大家變個小小的魔術,想請方總做我們的特邀嘉賓配合完成,請大家支持鼓勵一下。」

  平時難得一見方博年放下架子的模樣,台下看熱鬧地玩命鼓掌。

  先不急於變什麼,趙瑩說要去準備準備,台上只剩郝童笑瞇瞇地和方博年對上了話。

  「方總,我好羨慕你。」

  方博年只笑不答。

  郝童繼續說:「我總是問自己,為什麼坐在頂層那間大辦公室的人,是你而不是我,這讓我鬱悶了好久。」

  台下一陣輕笑。方博年配合地問:「那你想明白了嗎?」

  郝童故作苦痛地點點頭:「想明白了,因為我沒有半夜爬起來數錢的習慣。」

  又是滿堂大笑,看著有錢人,被小小的譏諷一下,人心莫名的大快。

  方博年保持著微笑,一呲白牙,寒光閃閃。趙瑩怎麼還不回來?

  「不喜歡數錢也就算了,我還受不了有錢給不出去,遭到拒絕就很想暴力一下,為了他人身體健康,為了社會的繁榮穩定,我看我還是窮一點比較好。」

  台下的觀眾前仰後合,方博年仍在努力笑著,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郝童回身邀請雙手托盤的趙瑩重新上場。

  托盤上蓋著一塊大紅綢巾,郝童雙手噤聲,維持一下仍自笑個不停的觀眾,手持麥克反問趙瑩:「趙瑩,不用客氣,實話說,你喜歡方總哪裡?」

  場內安靜下來,這問題,有意思。

  台下的總務部經理低語宣傳部經理:「不會玩的太過了吧?」

  宣傳部經理笑笑:「沒事,流程我都看過了,不會有事的。」

  趙瑩故作含羞狀,指了指方博年,看不出哪裡。

  郝童追問:「哪裡,具體點,整個的可不給。」

  哈哈,場下笑抽了。

  趙瑩又指了指,好像是手腕。

  郝童抬起方博年的手,方博年下意識的躲了一下,郝童的手暖暖的。

  「幹什麼?」方博年終於出聲了。

  趙瑩故作焦急地又指了指:「笨啦,手錶,手錶。」

  台下都明白過來。

  郝童微笑著對全場觀眾解釋道:「下面,請欣賞魔術表演——完璧歸趙。」

  一聽名字,大家猜個八九不離十。郝童請示方博年的意思。

  方博年大方地摘下幾萬塊的瑞士名表,交給了郝童。郝童舉著手錶給觀眾展示一下,報著不菲的價格,台下不少人也知道方博年的表來歷不淺,靜觀好戲。

  紅綢布掀去,露出托盤裡的一把錘子。

  全場都靜了。

  將表放進一個透明的盒子裡,瑞士名表躺在裡邊的絲絨上,等待著下一刻的命運。

  郝童手拿銅錘,慢起慢落,醞釀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猛地,下落的銅錘停在了表面上,郝童回頭問方博年:「方總,我真砸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全體一起洩氣,關鍵時刻掉鏈子。

  方博年又瞇起了眼,永不變的微笑看著郝童。

  郝童忽然說:「哎喲,方總,你別老這麼看著我笑啊,笑得我心裡毛毛的,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砸完了表,您該砸我了呢。」

  方博年此時此刻,的確有這樣的衝動。

  咚咚咚咚,匡——一陣鼓聲後,錘子準確無誤的砸在了瑞士名表薄薄的外殼上,頓時凹陷下去。一旁的趙瑩不禁發出啊的驚叫。

  宣傳部經理挪了挪屁股,剛才的自信微微動搖了。

  方博年始終保持著笑容,索性抱起了胳膊,歪著頭看著,鎮定自若,不管是否真的假的,大家不免還是暗自佩服了一把。

  郝童不解氣似的,又猛錘了好幾下,還回頭衝著方博年純純一笑,方博年感覺那錘子似乎砸的是自己。

  瑞士名表,就這樣,徹底的粉身碎骨了。

  第三章

  舉著盒子,趙瑩盡可能地讓觀眾看清表碎裂的情況,絕對的慘不忍睹。

  重新蓋上紅綢,輕鬆愉悅地音樂響起,繞場幾周,趙瑩又停在了正中央,催命的鼓點又咚咚地響了起來。

  郝童的手緩慢地伸向紅綢,台下的觀眾雖然都知道是個魔術,但還是緊緊地盯向趙瑩手中的托盤。

  啪,紅綢猛然被掀開,全場陷入短暫的靜寂……表,還是粉身碎骨狀。

  郝童愣了,趙瑩也愣了,台下上千名員工也愣了,宣傳部經理,心裡一空。

  方博年還在笑著,襯托著全場,這笑,有點突兀。

  郝童趕緊又蓋上紅布,台下一片嗡嗡聲,大家都有些替這兩個孩子擔心了。

  「沒關係,大家別緊張,方總,您也別緊張,我再試試。」

  又是一個全場走,沒有了剛才的輕鬆,趙瑩不安地拖著盤子,回到了舞台中央。

  紅綢再次掀去,全場鴉雀無聲。表,還是沒變過來。

  騷動漸漸大了,人們議論紛紛,緊張不安,總務部經理問宣傳部經理:「是你賠,還是那兩個孩子賠?」

  郝童和趙瑩滿臉汗水的低頭鼓弄著紅綢裡邊的慘況,麥克風沒有關閉,趙瑩的聲音急色的傳出:「怎麼搞的?你不說沒問題嗎?」

  「我也不知道,以前變過,都沒事啊。」郝童擦了擦腦門,倆人的焦灼,讓台下所有人大給同情分。

  方博年站在台上,笑容有點僵,舔舔唇,看看台上的窘況,看看台下的騷動,終於,走過去,拍拍忙活的郝童,聲音平緩地問:「你打算怎麼賠?」小狐狸的尾巴再大,也落到了老狐狸的手中。

  觀眾想笑,又不敢笑,猜不出方博年作何感想。身為老闆,面對這樣的情況,太過於認真,不好,顯得小氣。大度一點,也讓人心裡發毛,替那兩孩子難受,也替方博年難受,好幾萬呢,據說是方博年托一個外國朋友從瑞士帶回來的,有錢也沒地方買去了。

  郝童和趙瑩一時無話,趙瑩托著盤子,跺跺腳,女孩子,快哭了呢。

  宣傳部經理再也坐不下去了,一路穿人山,過人海地向舞台這邊擠來,完了,完了,終於出事了,當時郝童說要上個變魔術的節目,他本來想自己上台配合的,可郝童說,一定要方總來,節目才好看,現在,好看到家了,來年怎麼過?全都勒緊褲腰帶,賠表吧。

  「好,賠你,這是我安排的節目,由我來賠。」郝童朗聲道。

  人們不禁佩服這孩子的傲氣和勇氣。趙瑩慘兮兮地拽了拽郝童的衣肘。

  方博年又笑了,向全場員工揮了揮手,大家安靜下來。

  「挺有意思的,節目表演的很好看……雖然,沒成功,不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希望大家為他們這份辛苦鼓鼓掌。」

  牛,幾萬塊錢,換來大家一片掌聲,還是有錢人財大氣粗啊。

  方博年將麥克交還給郝童,郝童攔住了欲要下台的方博年:「方總,等等,說好了要賠的。」

  方博年有點笑不出了,眼睛開始飛刀了。

  大家也覺得郝童此時不太知趣,老闆給了那麼大一個台階,就別死心眼了。

  一轉身,郝童從趙瑩的背後,緩緩地摸了一下,嗖,剛剛還支離破碎的瑞士表,此時,完好無損的展現在大家眼前。

  啊——大家愣了一下,瞬間,掌聲如潮,所有人都大大地呼了口氣,原來如此,這玩笑開的,真……好險。

  宣傳部經理站在台邊,氣喘吁吁地哭笑不得,這倆孩子,你們倒是提前和我打個招呼啊,瞧把我弄的,一身汗。

  方博年接過表,燈下照了照:「不會是假的吧?」

  台下又都笑了,郝童和趙瑩得體地給方博年鞠了一躬,表示歉意,讓老闆虛驚一場。

  節目繼續進行,大家都為剛才的節目,暗暗地鬆了口氣。

  後台裡,宣傳部經理正在發飆,郝童和趙瑩竊竊地笑著,也不敢頂嘴。經理非逼著他們交出那塊砸爛的表,眼見為實一下。

  郝童只好掏出來,雖然外殼粗糙,不細看,很難看出是地攤貨,騙騙觀眾,綽綽有餘。

  趙瑩笑道:「郝童為了這個節目,跑遍了所有的地攤表,就差買塊真的了。」

  經理就一句話:「難怪稿子老寫不好,精力都用這上了。」

  方博年重新落座,周邊幾個元老饒有興趣的看了看腕上的表,確實完好,大家都笑了。

  節目將近尾聲,員工們都很愉悅,今年的聯歡會,要比往年生動活潑的多,特別是兩個年輕的主持人,給所有人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也許是為了滿足全場人期待的心理,郝童手拿吉它同趙瑩一起翩翩地走上台來,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安靜地撥弄幾下琴弦,優美的曲聲緩緩地迴響在雖有千人,卻悄然無聲的禮堂裡,緩緩地,也流淌在每個人的心裡。

  男孩富有磁性感人的聲音,女孩悠揚甜美的嗓音,偶爾的目光交錯,再次讓全場失去了呼吸,多美的聲音,多般配的一對,多美好的瞬間。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眉來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

  郝童望向台下,目光深情凝視,兩顆漆黑如墨的瞳子閃耀著魄人的光芒。每個人似乎都有這個錯覺,他在愛著,愛著某個人,愛得那麼深情,那麼投入,那麼讓人淪陷……只是,不知道被他如此愛著的那個人,是何等的幸運,如此讓人欣羨。如果可以的話,人人都想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方博年沒有聽完,在男女優美對唱的歌聲中,在有些心煩意亂的歌詞中,疾步走出了禮堂,頭也不回。

  空曠的大堂,無人的電梯,依然能聽到男孩略帶感傷的歌聲,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方博年默默地合上了眼,疲憊地靠在電梯裡,手機響了良久,方才醒悟過來。

  母親焦急的話語,讓方博年一下回到了現實。

  弟弟博華原本前天就應該回家了,可是,兩天一宿過去了,不但人沒有回來,手機也打不通,母親的焦慮隨著電話也傳遞給了方博年。

  匆匆回到辦公室,左打右打,博華的手機永遠都是關機。

  通過電話漫遊的查詢,證明博華在陝西一個鄉村小縣城打來的電話,自此後,人去了哪裡,沒人知道。

  董菲快哭了,坐在方母的沙發裡,一會兒一個電話,一會兒又絕望地合上了手機,除了此舉,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報了案,兩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音訊。

  方博年開始收拾行囊,他要親自去陝西一趟。

  董菲拎著簡單的背包,將他堵在了家門口。方博年站著不動,他沒打算與誰同行。

  兩個人都有些僵持,方母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哼著陝北民歌的男孩,晃晃悠悠地出現在樓梯口,十分驚訝地看著門口的僵持。

  「哥?你回來啦?」

  這句話,好像不該這個失蹤四天的人問吧。

  第四章

  方母撲過去:「博華,你幹什麼去了,也不給家裡來個電話。」

  「我手機沒電了,你們這是……」

  突然,方博年衝了過來,一把拎起方博華的脖領子,二話不說,一路拎進了房裡,臉上的神情宛若捉拿小鬼的判官,鐵青陰沉。

  博華被驚著了,沒有反抗,只有疑問:「哎……哥……你幹嘛?怎麼啦?」

  砰,臥室的門被關上了。

  方母和董菲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起奔過去,可惜,門被反鎖了。屋內傳來方博年罕見的吼聲:「說,去哪兒了?」

  「我……我和同學本來是想搭火車回來的,中途路過一個小站,風景特別的美,我們幾個就下了車,又在那裡待了兩天,怎麼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風景優美?你也是23歲的人,怎麼老跟長不大似的?有這麼幹事的嗎?你知道家裡為了你快急死了嗎?」

  「少拿我和別人比,23怎麼了,80了,我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再說,我不是回來了嗎,電話沒電,我也不想的,我的電話是堅持到最後一個的,他們都沒事,怎麼就咱們家瞎緊張啊。」

  「連這點責任感都沒有,怎麼在這社會上立足?」

  「哥,這詞有點老啊,咱說點新鮮的。」

  「你……你……」方博年的聲都在顫抖。

  「好了,別生氣了,下回不這樣了,上趟洗手間我也給你打個電話,行了吧。」方博華的聲音充滿了驕縱。

  「你還想有下回,告訴你,為了懲罰,我把你信用卡停了,快點,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一分不許剩,統統上交。」

  「不是玩真的吧,別逗了,我累著呢,要洗澡睡覺。」

  門鎖前一陣開了又關的爭戰,董菲拍門喊著:「博華,開門,讓我進去。」

  方母卻踱向了廚房,兩個兒子都回來了,她得抓緊把冰箱裡的兩尾魚收拾出來。

  「交出來。」

  「不給,有本事你來搶。」

  「告訴你,少跟我嬉皮笑臉的,你過來。」

  「哥,別鬧,哎喲,搶劫啊,哥,放開,把我褲子扯下來了,怎麼著,劫財還劫色啊。」

  「你他媽的少跟我貧。」

  董菲又喊:「方大哥,饒了博華吧,念他初犯,批評教育為主,算了吧。」

  屋內片刻的安靜,董菲緊張地趴在門上努力聽著。

  方博華一把抱住了還在搶錢的方博年,緊緊地,箍了箍,聲音小小的:「哥,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知道你這麼緊張,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方博年沒動,手裡還握著方博華的皮夾,呼哧帶喘的,半晌,緩聲道:「行了,多大了,快放開,讓別人瞧見,該笑話你了。」

  「呵呵,放開你也行,把錢還我。」

  「給你。」方博年把錢包遠遠地丟在了床上。

  方博華鬆開手,撲向錢包,笑嘻嘻地打開,登時又跳起來,衝著開門而去的方博年大喊:「你倒是給我留頓早點錢啊。」

  董菲衝進來,懊惱地看著衣衫不整的方博華,自始至終,這傢伙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扭身抓起地上的背包,一路跑了出去。

  方博華張嘴想叫住她,又無力地倒在了床上。

  洗完澡,看到客廳裡正給派出所打著電話銷案的方博年,方博華抿嘴一樂。

  方博年放下電話,看著弟弟擦著頭髮上的水,白皙的皮膚閃耀著動人的韻彩。

  方博年淡淡地開口:「你女朋友跑了。」

  「知道,累了,明兒再哄吧。」繼續擦著頭髮,心不在焉。

  「你怎麼弄得像女人似的?」

  方博華垂下手,有點受傷地看著哥哥:「什麼像女人?」

  「現在的男孩那種健康色更好看些,有點古銅色,但很通透,很亮,像小麥色。」

  方博華連乳房都下垂了,直勾勾地盯著看著電視的方博年。電視裡正好有個男模選秀的節目,一個類似那樣膚色的高大男孩走來晃去,方博年的眼睛開始專注起來。

  方博華不悅地擋在電視前,指了指:「就這樣的?」

  方博年揮揮手:「嗯,差不多,但還得再亮些。」

  方博華啪地轉身關上了電視,一語不發地回了臥室。

  方博年愣愣地看著弟弟的背影,想了想,自己沒說什麼啊,幹嘛發這麼大的火?

  昏天黑地的睡了一下午,畢竟在窮山僻壤跑了半個月,方博華乏力地睜開了眼,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桌前捧著書看的方博年,想笑,又想起中午的事,悶悶地不出聲。

  此時的方博年正被一本《西方美學論》深深吸引著,沒有發覺已經醒了的弟弟,微暗的室內,字跡有些模糊,他忘情地看著,也沒有離去的意思。

  一切都靜靜地,偶爾有輕翻書頁的摩挲聲,一個靜靜地看,另一個也靜靜地看。

  哥哥的輪廓還是那麼好看,濃濃的眉毛,有點囂張地飛揚著,直挺的鼻樑,好像希臘雕像裡的大衛,米開朗基羅刻刀下的經典,微薄的嘴唇,顏色真乾淨,近乎有些透明,用一滴水將硃砂淡淡地研開,輕輕一勾,不過如此。膚色……哼,還說人家白像女人,他倒不白,溫潤的象牙色,比女人還細膩……

  方博華輕聲一笑,方博年抬起了頭,四目相對,方博年很寵愛的回笑,不料遭到了弟弟冷冷的一個白眼,一個翻身,方博華故意背對著不理睬。

  半天,也不見身後有動靜,方博華不禁又翻轉回來,繼續默默地看著讀書的方博年。

  昏暗中,方博年的影像有些模糊了。

  揉了揉微微酸痛的雙目,字已經完全看不清了。看到弟弟睜著兩眼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愣神,不禁莞爾:「睡不著了,還不起,飯都快熟了。」

  方博華不動,忽然道:「哥,你多久沒和我一起睡覺了?」

  方博年一愣,沒想到弟弟會提起這個,思索了一下:「從你上學以後吧,小學?中學?」

  方博華微微失落著,哥已經都忘了。

  「最後一次是你臨出國前,我們擠在一起,聊了個通宵,嫂子被我轟到了媽那裡。」

  「噢,好像是。」方博年終於想起來,合上書,剛要起身,弟弟博華忽然道:「哥?」

  「嗯?」

  「你累不累?」

  看了半天書,的確有點累了,方博年伸了伸懶腰。

  「哥,你上來,咱倆躺會兒。」方博華靜靜地看著方博年。

  方博年的懶腰沒打通快,噗哧笑了:「你的腳臭,我不要。」

  「我洗過了,不信你聞聞。」伸出一條腿,白嫩嫩的,毛茸茸的,黑白分明。

  方博年又笑:「我怕毛,你饒了我吧。」

  方博華有點懊惱地:「哥,你就那麼嫌棄我嗎?」一個翻身,方博華真的生氣了。

  方博年眨巴眨巴眼睛,有點尷尬,博華的脾氣現在是越來越大了,遲疑了一下,還是脫去了外套,慢慢地躺了下去。

  方博華高興地把被子多一半都壓在了剛剛上床的人身上。方博年又將被子蓋住了他,倆個人擠靠在一起。

  「哥,真好,好像回到了從前。」方博華深吸一口氣,哥身上的味道,真讓人安心。

  「嘁。」方博年一笑:「從前有什麼好,苦了吧唧的。」

  「也有甜的時候,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好。」

  方博年不語,弟弟的頭髮軟軟地,摩挲著耳鬢。

  也許真的有點累了,弟弟暖暖的被窩,輕輕得話語,不知不覺地,方博年的意識漸漸模糊了。

  方博華還在憶童年:「哥,你還記得你那次你和媽打架,咱倆跑出來,你給我買了棒棒糖,站在夕陽裡,那畫面真美,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呢?」

  方博年發出了均勻的鼾聲,方博華寂寥地又向方博年擠了擠,哥的皮膚真好,滑滑的,淡淡地海洋味,方博華貪婪地嗅著,身上融融暖暖。

  方博年似乎受了攪擾,不滿地動了動,一個轉身,習慣性地去抱happy boy,軟軟的,長胳膊,長腿兒,嗯……方博年發出了滿意的歎息聲。

  當方博年睜開眼的時候,正對上方博華晶亮的眼睛望著自己,一下就醒了,猛然發現,自己懷中的happy boy,個大了,不僅能動,還熱氣騰騰。

  尷尬地鬆開了手,笑了笑:「不好意思,把你當別人了。」話一出口,還是覺得不妥,現在他是單身,不應該有這樣的錯覺。

  果然,方博華警覺地看著他,方博年哧地一笑:「我夢見你嫂子了,別介意啊。」

  方博華沒開腔,不動,也不說話,就那麼直直地看著方博年。

  方博年想起床了,廳外,已傳來誘人的陣陣飯菜香,醋烹鰱魚,是母親的拿手菜。

  想伸最後一個懶腰,方博年突然停下了動作,欲抬的手觸到了實在不該觸到的堅挺。

  弟弟方博華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彷彿根本沒有醒過。

  年輕的男孩子,睡覺時,會有那樣的正常反應,方博年掀被下床,又很細心地將被子蓋好,故作不見明顯的隆起。

  看向裝睡的弟弟,方博年穿上外套,丟下一句話:「飯好了,我先出去了,你也起吧。」

  沒有人應聲,房門開了又關,哥哥出去了。方博華睜開了眼,被裡的味道若隱若現,身下的火熱,讓呼吸難以平緩,猛然咬住被角,方博華皺起眉頭,厭煩地閉上了眼。

  第八卷另有其人

  第一章

  絨絨的雪花,輕靈曼妙在繁華的街頭,忙亂的世界在這陰霾潮潤的空氣裡,忽然沒那麼煩躁喧嘩了,即便腳步匆匆,也因著踏雪而行,多了幾許秘而不宣的沉靜、歡愉。

  一輛銀灰色的寶馬緩緩地停在了街邊的拐角,不動聲色地搖下車窗,幾朵俏皮的雪花隨風而入,打在駕車男人的臉上,絲絲涼涼,沁潤無聲。男人不禁抬頭仰望,一時失神於空中的片片婀娜。

  天更暗了,路燈昏昏黃黃,雪花如金漫撒,街道兩邊鱗次的店舖也漸漸地朦朧不清。

  其中一家紅漆鑲頂,玻璃窗面,XX服務公司的店門嘩啦被推開了,走出一位長髮飄飄的女孩。站在雪裡,哈哈手,她的手上拎著一個藍色的保溫桶。

  女孩站在店前,獨自欣賞了片刻,方才心滿意足地向不遠處的小區進發了。

  銀色寶馬內的男人面露微笑,此時的手機短信如約發至:「她已出發,請注意,這次失敗,下次我就不幫了。」

  男人合上手機,被人出賣不好受,可出賣別人的滋味也不好受,拿了錢,也不安心。保密條款在數百元大鈔粉紅粉紅的燦爛下,不堪一擊。不過,這家服務公司還真是厲害,送貨取貨居然不是同一個人,看來,女孩的信用在某種程度上高於男孩。

  輕輕地發動引擎,不遠不近,緩緩地滑行在女孩身後。因著雪天,這樣的車速,也無甚不可。男人頗有耐心地隨同女孩慢慢靠近了一個中檔小區的門口,這裡,離自己的公寓區僅有幾分鐘的路程。

  原來就在眼皮底下,男人不禁失笑,好多事情,是不是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複雜呢?比如一會兒,即將揭曉的真相,會不會簡單到僅僅是公司裡,暗自傾心他的一個女孩子做出來的自認為很偉大、很浪漫的事情?他將該如何?

  女孩已經進了小區,男人趕緊拿了門口保安的計時小票,依舊緩慢地跟在其後。還好,小區規劃的不錯,路燈明亮,甬道寬闊,照在白晃晃的雪地上,一切都那麼的清晰。

  男人沒有繼續跟進,將車停在一個車位裡,眼目不離女孩即將消失的身影。

  呵,好冷,習慣了溫室效應的男人,顯然被室外突然而至的寒冷襲了一個激靈。

  女孩終於一晃,走進一棟樓,男人豎起大衣的領子,遮住半張臉,這樣做的同時,不禁笑了,挺有趣的,一會兒會不會更有趣?

  電梯上升,女孩抱著桶,搓了搓冷涼的臉頰,微微不安地看了看身邊半豎衣領,一進電梯再也沒抬起過頭的男人。剛才走門禁的時候,應該甩掉他就好了。

  終於到了,女孩快步走出,不料想,身後的男人也在這層下。

  馬上就到了,女孩腳步加速,很快,停在熟悉的門前,一陣猛按門鈴,再回頭,男人不見了,樓道裡,空空蕩蕩的。

  門裡男孩子朗聲地回道:「來了,稍等。」

  吁——女孩長舒一口氣

  站在步行梯門道裡的男人,盡可能地藏住身形,卻又很努力地看向樓道裡的情況,可惜,只能聽到女孩的聲音,從這裡,根本看不見開門者。

  彭,男人的腦門撞在了門板上,咧咧嘴,看來,不是誰都能當FBI的。

  「好,再見,拜拜。」關門聲後,女孩完成了工作,返身而回,突然,停住了腳,那個失蹤的男人就站在電梯門口。一時間,女孩恐懼得忘記了尖叫。

  樓道裡,不算漆黑,微弱的應聲燈卻帶來更加慘淡的無力感,男人面向電梯一動不動,女孩的腳步慢慢向樓道裡挪去。

  男人放下衣領,轉過身,很滿意眼前戲劇般的效果,這就對了,耍了我一回,也讓你吃點苦頭。

  女孩在看清男人的一瞬間,頓時放鬆了,反而驚訝道:「是你?你怎麼……」

  男人從容地點點頭:「是我。」

  驚訝之餘,女孩開始尷尬了:「呃,是啊,挺好。」

  什麼就挺好,女孩打算趕緊撤離,眼前的男人不笑不語的,有點囂張氣焰,看來,這傢伙還記著上次那仇呢,管他呢,閃人。

  女孩盡量保持輕鬆笑容,按了電梯。

  男人卻突然開口了:「我找到愛人了,就住這兒。」

  女孩突然睜大了眼睛看著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某種恐懼又襲上心頭。

  「你說……什麼?住這兒的人?不,不會吧。」

  「沒錯,我自己找到了。」

  「那……那好啊,祝你們幸福。」女孩的表情說不出的古怪,目光垂地,不看男人。

  電梯終於到了,男人開開心心地看著女孩極力鎮定卻又無比慌張地逃離這個充滿了詭異氣氛的地方。

  男人收攏笑容,慢慢走向拐角那扇門,站住,思忖片刻,終於,還是按響了門鈴。

  一個男孩的聲音伴隨著踢裡趿拉的腳步聲:「又不帶鑰匙,可回來了,餓死我了。」

  門,應聲而開,門裡門外的倆個人都愣住了。

  「方哥?」門裡的男孩由最初的一怔馬上轉換成驚喜:「方哥,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奇奇?你住這兒?」方博年還在繼續錯愕中。

  「快,進來,進來啊。」奇奇簡直喜出望外,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方博年遲疑了片刻,還是踏進了這個漂亮舞者的窩。

  房間乾淨整齊,四方的小客廳,除了一間房門洞開,其餘兩扇都關閉著。佈局簡單,傢俱也不失年輕男孩的時尚氣息。

  站在客廳,方博年沒有繼續探深的意思,一眼瞟見了客廳茶几上藍色的保溫桶。

  奇奇一身淡紫色的休閒服,雙手插兜,鳳眼冒光,有些激動,有些疑惑,卻無比興奮地看著從天而降、朝思暮想的方哥。

  「原來,粥是你熬的?」方博年淡淡地問,說不上來的複雜情緒,很意外,很吃驚,有點堵,也失落,不排除一絲絲的感動。

  奇奇張了張嘴,目光也落在藍色保溫桶上,思索著,漸漸明白了什麼,目光閃爍不定地看著方哥也頗為複雜的表情,喃喃自語:「噢,原來你是跟著這個過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博A的?」方博年巡視著房間問道。

  「我?」回過神來,奇奇似乎被問住了,舔了舔紅潤的嘴唇,聲音小小地:「是……郝童……」

  方博年意料之中的點點頭,心內隱隱不悅,小狐狸,到底還是說了,就欠把他嘴縫上。

  奇奇捕捉到方博年一閃即逝的不快,馬上笑笑地指了指沙發:「方哥,別愣著,快請坐。」

  目光一掃,沙發上一本熟悉的雜誌落入眼中,那是博A年終版的內刊,上邊郝童為方博年寫的採訪稿被翻捲地露在外邊,顯然,房間的主人在客人進門前,正在拜讀。

  方博年緩緩地落座,看著奇奇跑到冰箱拿出一瓶可口可樂喜笑顏開地說:「稀客,稀客,上次在游泳館都沒來得及和你道別……」

  奇奇倒了滿滿一杯漿色的帶著氣泡的液體,送到了沉默不語的方博年眼前,水晶玻璃杯襯托著幾根白皙的手指格外的透明耀眼。

  一個優雅的轉身,奇奇又跑向廚房,方博年看著,腿還是那麼長,腰肢還是那麼纖細。

  不一刻,奇奇托著一盤玫瑰香葡萄顛顛地擺在了茶几上。方博年一時有些恍惚。

  沒有喝那漿色的液體,方博年從來不會動這種年輕的飲料,也沒有去動那顆顆誘人的小葡萄,它讓人心情煩亂。

  第二章

  緩緩開口,彷彿阻攔還想繼續忙活的奇奇:「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奇奇垂著頭盯著果盤,率先摘了個葡萄放在嘴裡,含混不清地:「嗯……就……就是郝童去你那裡上班。」

  方博年「噢」了一聲,敢情這倆,一個是小狐狸,另一個是小野狼,一個比一個能裝。

  順手拿起攤在手邊的雜誌,自己的照片佔了半個版面。一時間,屋內的兩個人都沉默著,誰都沒有再提粥的事,好像這件事根本不曾發生過,現在,也不重要了。奇奇還是一口一個葡萄地往嘴裡塞,似乎除了這個舉動,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言語淡淡的方博年。

  這倒讓方博年不禁抬頭打量起奇奇來,粗糙的棉布紋理,淡紫色倒也柔和,身材好,可以遮掩很多缺憾,廉價的耳釘在右耳上閃閃爍爍,亦如他現在閃閃爍爍的眼神。雖然奇奇在這幾個男孩子中是最漂亮的,但他的穿戴卻遠不如郝童身上名牌閃閃。當然,僅有的兩次相見,一次是昏暗的酒吧,一次是根本什麼都沒穿。

  這孩子,今天沉穩起來了,也許送粥的事情被發現了,有點不好意思吧。或許看到方博年的突然出現,讓他措手不及?

  環視一下這套無論是買是租價位都不低廉的房子,方博年放下手中的雜誌,又問:「你一個人住?」

  奇奇搖搖頭,指了指另外兩扇緊閉的門:「和朋友合租。」遲疑了片刻,又補充道:「彰彰,還有……郝童。」

  方博年抬起眼皮,迅速瞟向那兩扇門,忽然想起剛才那女孩最後的慌張,不禁臉綠,自己還甜蜜的告訴人家,這裡的主人是愛人。

  不斷安慰了自己一番,又看向奇奇:「為什麼不住學校,不是還沒畢業嗎?」

  奇奇聳聳肩:「不喜歡,太約束。」

  這就是年輕人,你問他為什麼要這樣時,一句不喜歡,就可以解釋一切。

  「你們怎麼認識的?」

  「投脾氣唄,我和彰彰是同學,跟郝童他們一起玩的時候認識的。」奇奇輕描淡寫地。

  方博年也能理解,這個圈子似乎很大,其實小的可憐。

  也算不虛此行,粥事件,可以暫告一個段落了。心事忡忡地歎了口氣,方博年站起了身,外套一直沒脫,身上熱烘烘的讓人頭暈。

  「行,我走了,你忙吧。」

  奇奇馬上丟到手裡的葡萄,緊緊地盯著方博年:「這就走嗎?再坐會兒吧。」

  方博年回頭笑笑:「不了,我還有事。」這是進屋以來,第一個笑容。

  在這笑裡,奇奇有些難過和激動,為什麼這個方哥總是那麼遙遠而不可及呢?若不是那桶粥,興許,他永遠都沒機會再見到這個男人。

  「方哥,別走。」奇奇的挽留,充斥了每一個角落。

  方博年站了站,其實,他並不討厭奇奇,說不上為什麼,他和他的距離就是不能走的太近。

  看著奇奇滿臉的期待與不捨,方博年輕聲道:「以後,別給我熬粥了。」

  奇奇一絲傷楚:「為什麼?」

  「我……不喜歡喝粥。」方博年強迫自己說著違心的話。

  奇奇直勾勾地盯著方哥,竭盡所能地憑自己所有腦力揣測眼前的男人:「真的?」

  方博年回望著那張近乎完美的面孔:「真的。」

  奇奇看上去對這個回答沒有預想中的那麼難過,只是點點頭:「好,再說吧。」

  方博年又習慣性地摸摸奇奇漂亮細軟的頭髮,轉身欲去。

  「方哥——」方博年的背後箍上一對緊緊的雙臂,奇奇的力道還真不小。

  方博年任憑他抱著,果不其然,事情會是這樣的。

  奇奇的聲音委屈地響起:「方哥,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奇奇,放開,咱們好好說話,你朋友要回來了。」方博年溫柔地商量著。

  醉死在這溫柔裡,奇奇更不放手了,開始耍起賴來:「不放,一放你跑了怎麼辦?他們今晚都有事,不回來了。」

  方博年笑了:「我又不是猴子,跑什麼?」

  奇奇也笑了,手臂略略鬆開,方博年還是沒有動,身上更熱了,他同奇奇商量著:「你就是不想讓我走,也得讓我把大衣先脫下來啊,你看,我都出汗了。」

  奇奇終於放開了,白潤如玉的肌膚微微泛紅,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方博年盈盈淡笑的臉,突然,再度撲過去,兩片嬌艷如蕊的唇猝不及防地封住了方博年的嘴唇。

  舔舐,輾轉,吮吸,奇奇的吻功再度發揮了魅力值,方博年遲疑而又沉穩地應戰,在嫻熟的技巧中漸漸收攏年輕男孩的猛烈與火熱。

  相擁而吻的倆個人,呼吸漸漸急促,汗,已經從額前滾落下來。方博年對這俱充滿吸引力的絕色身體,久藏的渴望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間歇的喘息,奇奇熱烈低語:「方哥,我是你的,每一個地方都是你的。」

  方博年不習慣講話,熱熱地享受此時的話語,他要用更有效的實際行動來證明,奇奇的每一個地方是如何屬於自己的。

  大衣被丟在電腦桌上,氣喘吁吁的方博年來不及看清奇奇巴掌大卻五彩繽紛的房間,便被迫不及待的奇奇拽倒在米色條紋的單人床上。

  奇奇掃著方博年撐起的質地精良的西褲。此時的方哥,格外的性感、迷人。奇奇的手試探性地觸向了那裡。

  不再拒絕,也沒有意料中的呻吟,方哥蹙著黑黑的眉毛,默聲地任憑奇奇白皙的手指靈活的撫弄。慾望勃勃地跳動在狹小的褲口,一下,一下,掙脫著。

  奇奇忙忙地扯開方哥的皮帶,喘息著,也驚訝著,這個男人,居然是無聲的。

  不甘心,奇奇認為自己是最棒的,他要聽到方哥因他而發的動人呻吟。解開束縛,方哥的完美跳進奇奇的眼中,呼張的鈴口滲滲而出幾滴晶亮,奇奇自己倒先發出了難耐的呻吟,原來方哥是這樣的興奮,他就知道,方哥是喜歡自己的。

  男孩半跪在床上,賣力地吮吸著,渴望能得到男人滿意地一聲釋放,而自己的慾望也在男人手裡欲爆而裂,每一種調弄,都讓男孩猛然地一陣抽搐。男人似乎很喜歡這樣對待年輕的男孩。

  「啊,方哥,輕點……別那麼快……」奇奇忙裡抽閒騰出嘴來,下體一個至上而下的套弄,他差點就繳械投降了。方博年笑喘著放開了他,索性全身心的投入到奇奇的服務裡。

  方哥還是不說話,也不出聲,粗重的呼吸裡偶爾壓抑不住幾聲悶喘,就足以表達他很爽,很渴求。

  奇奇的唇舌遠比想像中要棒多了,方博年攏著襯衫的下擺,瞇眼看著身下努力吞吐的男孩,不由得撫摸起他柔亮的頭髮,試圖更快,更深地按向自己,以獲得更大的快感,腰肢的擺弄使下體更恣意地貫穿在溫滑的口腔中。一個美妙的空間。

  卡嚓,卡嚓,客廳裡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正在攀登慾望巔峰的兩隻鴛鴦,登時停止了一切運作。

  方博年第一時間迅速退出奇奇美妙的唇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提上褲子,拉鏈拉的太急,一下夾到了自己,做愛沒出聲的方博年終於忍不住啊了一聲,很輕,也很疼。

  奇奇倒也利落,一腳踹在半掩的門上,就在大門打開的同時,小屋的門也關閉上了。顧不上許多,方博年趕緊整理衣襟,穿上大衣,客廳裡已然傳來了另一個聲音:「剛幾點就睡了,不吃飯了?」

  方博年差點沒昏厥過去,心跳的好快,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剛才和奇奇瘋的時候都沒有此時的快。今天的他,怎麼又把自己給玩進去了,小狐狸和他是前世的冤家嗎?如果害他陽痿,他要扒了他的狐狸皮做毛領子戴一輩子,嗯?還不行,自己最討厭帶毛的東西。

  正當方博年臉色難看的時候,身邊的奇奇卻笑著大聲回應:「我沒睡,來了個客人。」

  方博年凌厲的目光射向奇奇,現在,他先要扒掉眼前這隻小野狼的皮。

  奇奇討好又安撫地對方博年一笑,輕聲膩著:「沒事,方哥,童童不會介意的。」

  方博年不語,多少年了,都沒有被人捉姦在床的感覺了,而且,還是那種孩子被大人堵在屋裡的狼狽。

  郝童「噢」了一聲,客廳裡一陣細細索索的聲音,繼而,是開門的聲音,郝童進了自己的房間,可聲音卻分外清晰的傳進了方博年的耳裡:「湯姆,晚上好,今天過的怎麼樣?想我了嗎?湯姆,回來,別跑……」

  屋裡還有另外一個人?方博年頓失血色,目光再次射殺奇奇。

  奇奇也感到方博年真的生氣了,趕緊說:「貓,是郝童的貓。」

  方博年立時起身,略略整整衣裝,一切,還湊合,甩開奇奇攔阻的手,方博年打開了房門,長身玉立地走出了房間。

  腳前,一隻美國短耳貓將他堵在了門口,方博年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貓的主人正欲彎腰去抱,看到方博年的腳,腿,順勢而上,自然地,也看到了那張臉。

  第三章

  奇奇跑出房,整理著歪斜的棉布衫,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回來啦?方哥……來坐坐。」

  郝童抱著美國短耳,眼內的光色和貓毛一個顏色,灰撲灰撲的。

  方博年聲音輕輕地:「回來了?」從未有過的一縷溫柔四散開來。

  郝童的聲量更小:「嗯,加了會兒班……你坐……我要做晚飯了。」短耳貓在主人機械地愛撫下發出享受的呼嚕呼嚕聲。

  抬腕看看手錶,那只瑞士名表顯示已經晚八點了。攔住走向廚房的郝童,方博年的聲音柔如清水:「別做了,我帶你們出去吃點吧。」

  奇奇不出聲地看著,聽方哥如此說,也堆起笑來:「是啊,是啊,我們正打算出去吃,正好,一起吧。」

  郝童轉過身,淡淡地:「不了,你們去吧,我有點累。」放下貓,拎起地上剛買回來的菜,走進廚房。

  方博年衝著背影道:「累了就別做了,走吧,奇奇,你趕緊換衣服去。」

  奇奇轉身回了屋,郝童低著頭,將一把青椒抓出來放在水龍頭下。湯姆在他腿下蹭來蹭去。

  站在廚房門口,默默地注視著搓洗著一根一根青椒的郝童,方博年走了過去,將細細的水流關上了。還是那麼溫溫柔柔:「走吧,一起吃個飯。」

  郝童垂著頭,再次打開水流,一聲不吭繼續洗著青椒。

  方博年抿抿唇,抑制住翻騰凌亂的心緒,再度邀請:「請你吃個飯,就這麼難嗎?」

  啪,郝童擰緊籠頭,目不轉睛地看向方博年,似乎要把方博年此時所有的表情全部吸進肚裡,貼上標籤,以示其類。在這樣的注視下,老狐狸微微地躲閃了。

  「我下班了,是自由的,你似乎不該再要求我做什麼了。」郝童端起菜盆,輕聲命令道:「麻煩你讓讓。」

  丟下怔怔不語的方博年,郝童放下菜盆疾步走向自己的房間關上了房門,湯姆被關在門外,也怔怔地望著無法開啟的房門。

  「方哥,咱們走吧。」奇奇一身藍色卡腰的短款棉衣,精神振奮地站在了大門口。

  雪,停了,夜晚的風有些刺骨的痛。方博年帶著奇奇在不遠處的餐館吃了一頓無聲的晚餐。

  方博華幾乎沒有動過筷子,抽上一支煙,偶爾看看狼吞虎嚥的奇奇,偶爾看向窗外的淒冷。

  奇奇東一句西一句的撩撥著方博年講話,到最後,也漸漸安靜下來,先前的快活變成了隱隱的思慮。

  兩個人吃過了飯,來到樓下,坐在車裡,奇奇將頭枕靠在方博年的肩頭,一隻手不老實地伸向男人的腿根處。

  方博年沉聲道:「你回去吧,我累了。」

  「方哥……」奇奇微微尷尬地收回手,抬起頭,深深凝視方博年略顯厭淡的神情。

  奇奇嚅動著嘴唇:「你……還會來找我的吧?」

  方博年半天不吭聲,看著奇奇緊張而期待的樣子,最後點點頭:「也許吧。」

  奇奇笑了,夜空中的流星般,閃耀而過:「方哥,我愛你,特別愛,為了你,做什麼都行。我等你,你別再騙我了,好嗎?」

  方博年看著眼前這個雖有些狡詐卻很執著的男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奇奇溫順地遞上嬌美的唇瓣,在方博年木然的唇上輕輕擦著。一瞬間,方博年心裡莫名的感傷,淡淡地回應著,然後阻止了男孩進一步的熱烈,認真地說:「聽著奇奇……」

  奇奇停下來,規矩也不安地看著方博年。

  「奇奇,我要你記住,你和我之間,別說那些過於認真的話,沒有任何意義……」

  奇奇輕聲地:「方哥……」

  方博年不讓他說話:「我……不會去愛任何人,這和你沒關係,你懂我的意思嗎?」

  奇奇不懂,也不想懂,執拗著,委屈著,難過著:「方哥,你還不瞭解我呢……」

  方博年道:「我不想瞭解誰,也不想騙你,對,我挺喜歡你,也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可……喜歡有很多種,不是你認為的那樣,如果高興,我們可以上床,如果你不喜歡,我也不會勉強。你懂了?」

  似乎懂了,奇奇格外安靜地看著,聽著,領教來自方哥的教誨,眼中一抹難言的絕望。

  良久,奇奇暗啞地說:「方哥,給我個電話吧,別老讓我找不著你。」

  這次方博年很大方,念著手機號,奇奇噙著欲落的淚水,認真地輸入著。臨別乖巧地看著方博年:「放心,我不會隨便打的,除非……特別想你的時候,可以嗎?」

  方博年默然點點頭,奇奇順勢遞上一個goodbyekiss,一步一回頭地消失在樓門口。

  方博年一動不動地坐在漆黑的車內,舉目望望一排排亮燈的窗口,也記不得哪一扇才是今晚的那扇,良久,頹然地倒在方向盤上,眼內一片空茫。

  大年三十的當天,方博年就發火了。抓起電話直接給董菲打了過去。聲音沉如暗夜:「董菲嗎?這是誰的主意?沒有經過我本人同意,怎麼登了我家人的照片?」

  董菲舉著電話被一個又一個質問雷得張嘴結舌。

  這期的財經版上,一張全家福十分的醒目,方母在中間幸福地微笑著,左右兩個兒子摟著母親,一派溫馨和諧。

  當方博年第一次看到時,幾日來積蓄在心內的那股無名之火,終於找到了破口宣洩而出。

  「因為是自己人才相信你,接受你的採訪,你向我保證過發刊前會經我審閱,怎麼能遺漏這張照片?你們雜誌社就是靠這點手段賺錢的嗎?」

  董菲仍在暈頭轉向中,從來沒有採訪者如此的雷霆震怒,更何況還是方博年,那個高高在上、死氣沉沉的被方博華崇拜得一塌糊塗的哥哥。

  「不是的,方大哥,你聽我解釋……」董菲試圖挽回點什麼。

  啪,電話被粗魯地摔掛了。

  董菲氣憤憤地舉著電話,半天才找到說話的感覺:「有錢了不起啊,不就登個家庭照嗎,又不是裸照,至於嗎,替你宣傳,還受這份氣,一家子神經病。」啪,董菲事後諸葛的也摔了電話。

  不行,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自己好賴還是他未來弟妹呢,這麼不給面子,以前瞅著這人挺斯文的,發起火來,怎麼這麼匪啊。抓起電話,還沒撥呢,電話倒先響起來了,方博華主動送上門來挨罵。

  電話那端聽了片刻,方博華叫起來:「什麼,我哥生氣了?你怎麼搞的,都說了發稿慎重些……」

  董菲跟方博華不客氣,前兩天的失蹤案剛了結,方博華哄了好幾天,這剛剛緩和些,又好了傷疤忘了痛,董菲開始在電話裡飆音:「這張照片到底怎麼了?是你媽媽給我的,我認為很溫馨很能說明現在你們家的幸福生活,全是積極向上的宣傳作用,你不說你哥哥蠻橫不講理,反而來指責我,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是非觀念?就算你沒有,就算事情是我錯了,可我到底是你女朋友,你也應該維護我啊。」

  「我怎麼維護你,早就跟你說過,大哥最討厭把私人的東西拿出來曬,從來沒有媒體把我們家曝光過,因為是自己人,才相信你……我還不知道怎麼替你說話呢。」

  董菲淚往上湧了,因著在辦公室,周邊已然投來驚詫的目光。深吸一口氣,降低音量:「博華,你大哥不是什麼都是對的,他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登張家庭照就發飆,不管是做為記者,還是普通讀者,我都無法理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事原則,大哥不想,那你就不要登,我媽什麼都不懂,你為什麼不事先讓他看一下,還是有渾水摸魚的想法,你們記者這些伎倆,實在是不怎麼樣。」

  「方博華,你……你混蛋,你有什麼資格質疑我的職業操守,我壓根就沒覺得這是個事,行,下回,等你大哥玩了花邊新聞,我挨個把他情人全登出來,這下你滿意了吧?」

  啪,董菲再次領略方式摔掛法。

  第四章

  陳可坐在外間都能聽到方博年屋裡摔電話的聲音,不禁黯然,不知哪個倒霉鬼惹了方博年,這幾天,方博年一直陰沉著臉,話更少了,大過節的,連張笑模樣都沒有。該不會是沒粥喝了,跟誰生氣呢吧?

  正自發呆,玻璃門咚咚幾聲,李莫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放下一個小禮盒:「怎麼了?發什麼呆呢?」

  陳可回神問道:「這是什麼?」

  「給你的,看看喜歡不喜歡?」

  一支別緻的胸針,陳可禮貌地笑笑,表示感謝,忽然叫住了正欲往裡走的李莫:「哎,正生氣呢,勸勸吧。」

  李莫一愣,隨即笑道:「沒事,我來了,一切OK。」

  陳可給了他一個但願如此的表情。

  不太好OK,方博年又在對著大千世界抽煙,見到李莫,冷漠地問:「你來幹什麼?」

  李莫估量著,今天方博年果然不好惹,他怎麼不能來?博A的門檻快要被他踢破了,向來都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方博年從來不把自己當成個人來看。何況大過年的,看來自己是主動送上門給方方當炮灰了。

  李莫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望著端茶走來的陳可,倆人相互擠擠眼。

  方博年猛然回頭,衝著陳可說:「你先出去,不叫你先別進來。」

  陳可低聲應著:「好的。」轉身離去,將門緊緊關上。

  李莫看看被轟出去的陳妹妹,又看看方博年,忽然頭又疼起來。

  自始至終方博年都不講話,就那麼悶悶地坐在窗前,似乎看著李莫,又似乎看著別處。李莫捕捉不到他飄忽的目光。幾句話出口,全都沉在了方博年的海裡,一絲微瀾都沒有,看來,方方今天壓根就不想講一句話,偶爾,李莫也是多餘的。

  李莫暗問自己,當初是不是應該選擇心理學,而不是學法律。

  窗外的鞭炮聲緊鑼密鼓,空中也開始塗染焰火的瑰麗,越發突顯室內的清冷、朦朧。

  倆人的電話先後響了起來,劉亞說家裡人都等著他開年夜飯。方母也在詢問兒子何時到家,她已準備了一桌子好菜。

  李莫掛上電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一天,對誰來講都很重要。

  「方方,我先給你拜年了。」李莫站起身,穿著外套。

  方博年也離席而起,收拾停當,默默地隨同李莫一起走出了房間,外間,空無一人的辦公區只有陳可一人端著咖啡瀏覽新聞,見到他們溫婉一笑:「新春快樂。」

  李莫一絲苦笑,他今天誰也沒有成功解救,方博年,陳可,還有他自己。一切都很不OK。

  方家偌大的餐廳,長方形的餐桌,三個人坐在那裡,顯得空空蕩蕩。

  方博年一進門,方博華就跟在身後,緊張地展開一通批評與自我批評,當然,被批者,董菲,外加自批沒有把好美人關。

  直到方母把飯菜都端上來,方博年才不耐地對弟弟說:「你讓我安靜會兒成不成?」

  此句之後,室內最熱鬧的就是電視裡正在主持春節聯歡晚會的朱軍和周濤,外加整個世界的鞭爆齊鳴。

  方母和方博華惴惴在方博年的沉默裡。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方博年停箸,微微詫異地看著弟弟迅速接起同學拜年的電話。方博華一陣笑罵後,掛上了手機。

  方博年問:「你下載的?什麼歌?」

  方博華見大哥忽然開了口,一陣歡欣,趕緊將手機遞過去:「偶然聽到,感覺不錯,下了一個,只愛一點點,新加坡的歌手。」

  方博年拿起自己的電話撥了過去,不一刻,弟弟手機的彩鈴再度響起: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方博華望著哥哥聆聽的神態,笑問:「喜歡嗎?回頭我給你也下一個。」

  方博年掛上手機,淡然地:「不喜歡。」

  方博華又吃了個冷栗子,看看母親無奈地聳聳肩。

  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吃過了年夜飯,看著春節晚會,方博年穿起了外套。

  方母連忙問:「不在家住嗎?大過年的,你一個人回去幹什麼?」

  「不了,我又不是年輕人,熬不了夜。」

  「誰讓你守歲了,在家睡吧。」方母極力挽留。

  「哥,電話,嫂子的……」方博華舉著方博年遺落在餐桌上的手機,方母的兩眼發出光來:「是不是童童?是不是啊?」

  方博年簡單地與那端互拜了個年,便將電話遞給了母親:「你孫女找你。」

  方母激動地接過來,拖著長長的顫音叫著對方的名字:「童——童——是你嗎?我是奶奶——」

  方博華笑著對微微蹙眉的哥哥說:「哥,先坐下吧,這電話不打沒電了,別想走。」

  方博年沒坐,反而眉頭蹙得更緊了,嘀咕一句:「宋鑫怎麼給孩子起了個這名字?」

  方博華笑捶哥哥的肩頭:「人家不是還有個洋名叫克瑞絲嗎,托尼?」

  托尼是方博年在美國時的英文名。方博年看了弟弟一眼:「別叫啊,再叫我讓你見不著明早的太陽。」

  「托尼大叔生氣了。」方博華保持安全距離,繼續叫著。

  方博年的情緒開始好轉,方博華再接再厲:「托尼,托尼?稀里嘩啦……」

  方博年抓起沙發靠墊追上躲閃不及的弟弟,一下悶在臉上:「都說了不許提這爛遍街的狗屎名。」

  「哈哈,托尼急了,媽,救命啊。」

  方母努力聽著那端孫女磕磕巴巴的中文拜年,衝著鬧在一起的哥倆擺著手:「不要吵,我聽不見童童在說什麼。」

  果然,電話一打就是半個多小時,祖孫倆到底聽懂對方多少,無人知曉,掛上電話後,方母的眼淚落了下來。

  母親抹著淚,方博年也不好再提回去,使使眼色,弟弟博華便膩了過去,摟著母親瘦弱的肩頭:「媽——大過年的,別哭啊,來年不吉利,包餃子吧,快敲鐘了。」

  是啊,快十二點了呢,再過幾分鐘,這一年就一去不復返了。

  電話又響,方博年接起。

  「方哥,過年好。」奇奇甜絲絲的拜年聲飄蕩過來。

  「噢,過年好……在家嗎?」

  「是啊,就在這裡過年,今年不回老家了。」

  「噢,想起來了,你是四川人……在……做什麼?」

  奇奇很高興方哥能主動說那麼多話,呵呵笑了:「我們也在包餃子。」

  「包餃子啊……什麼餡?」

  奇奇都有些激動了,方哥連什麼餡都關心:「三鮮的,郝童和餡,彰彰包,我,只管吃。」

  「噢,挺不賴啊,還會包餃子呢?」

  奇奇大膽提議,希望不大,可也想試試:「方哥,來我們這兒吃餃子吧。」

  呵呵,方博年笑了,沒說去,可也沒說不去,奇奇更加認真了:「來吧,來吧……」

  電話那端突然一個聲音靠近喊著:「方哥,過節好,來吃餃子。」那是彰彰的亮嗓子。

  方博年還在聽,那端依舊是奇奇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分外清晰:「方哥,我想你。」

  「噢……」方博年沒話可接。

  「你想我嗎?」奇奇似乎很喜歡此時酸上一把。

  方博年呵呵兩聲,奇奇倒也不期待他真能回答,自說自話地:「你一想我,準沒好事。」

  方博華奇怪地看著哥哥,也不知道電話那端說什麼了,哥哥的臉色陰晴不定。

  「哥,誰啊,這麼膩?」方博華的聲音蓋過了朱軍響亮激昂的倒計時。

  「掛了吧,家裡人都等著呢。」方博年掛上電話,愣愣地看著電視上一年中最後一秒也消逝了。

  窗外,震耳欲聾,方母開始煮餃子了,方博華一腳搭在方博年的腿上,磕著瓜子,忽然說:「哥,要能天天都像過節似的就好了。」

  方博年嗯了一聲:「你的想法和克瑞絲基本一致。」

  方博華輕聲糾正:「別在媽面前叫克瑞絲,要叫童童。」

  方博年沒說話,半晌,推開弟弟沉沉的腿,拿起電話溜躂了片刻,終於拐進了書房,將門輕輕鎖上。

  嘟——嘟——陌生的號碼第一次打過去,好久,沒有人接聽。方博年坐在一片漆黑裡。

  打開電腦,搜索片刻,找到了,調小音量,感傷的歌聲輕輕流淌: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手機突然響起,剛才的陌生號碼清清楚楚顯示在屏幕上,黑暗中,心怦怦作亂。

  任電話響了兩聲,按下接聽鍵,沒有說話,悄悄打開外揚器,手機內傳來一個男孩沉穩的聲音:「喂?喂?哪位?說話……」

  將手機靠近音箱,聲量放大: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男孩陡然消音了。

  歌聲迴響在靜謐的書房內,似乎,只剩下彼此微微的呼吸聲。

  第五章

  一曲終了,電話仍舉在手中,兩端,依舊無聲。

  再度重複歌曲,男孩的呼吸聲與歌聲上下起伏,隱隱地,一聲輕咳。

  方博年將電話舉回耳邊,聲音沙啞著:「春節快樂。」

  那端吸了吸鼻子,也沉聲回道:「春節快樂。」

  忽然,手機顯示屏幽幽地一黑,徹底沒電了。方博年怔怔地望著窗外炮火連天,客廳裡傳來弟弟一聲高喊:「哥,貓哪兒去了,吃餃子了。」

  大年初三,方博年抱著happy boy睡得正香,就被李莫的電話吵醒了:「方兒,還沒起那?劉亞可等著你拎兩點心匣子來拜年呢。」

  揪著happy boy睡帽上的球兒,方博年懶洋洋一聲不滿地唔——

  「快過來吧,劉亞做了你最愛吃的洋蔥煨鴨肉,我這兒正好一缺三,你還不趕緊給我送點銀子過來。」

  「我過去了那也是三缺一啊?」方博年揉揉眼睛,有點醒了。

  「放心,保準夠手,人家都在路上了,你趕緊快點。」李莫催促著。

  「我不跟生人打牌。」方博年提醒著對方。

  「好啦,大過節的你別娘嘰嘰的,不止你一個,不上手就跟我加鎊,反正你帶錢包過來就成。」李莫很是恬不知恥的說。

  「誰……娘嘰嘰的?」方博年徹底醒了。

  「快點啊,別磨磨蹭蹭的,否則更娘。」李莫根本不給方博年反擊的機會,啪,撂了電話。

  幾拳捶在happy boy的肚子上,活的打不著,也不能打,死的總可以洩洩憤吧。

  街上的人流倒沒有平日裡熙攘,外省人都回家過節了,本地的也有不少外出度假的,這座平時快要撐爆的城市,一時間鬆了皮囊,空蕩蕩的。

  一進門,方博年是第一個,所謂的客人據劉亞說還沒有來。聞著灶上洋蔥煨鴨肉,方博年還真有點餓了,自大年三十在母親家吃過年夜飯後,就再也沒有正經吃過什麼,酒店裡的飯菜再好吃,卻永遠都有一股冰冷冷的疏離感。

  劉亞揮了揮勺子,衝著東瞅西瞄在廚房溜躂的方博年說:「穿那麼乾淨別在這裡礙事,出去,幫我們李莫收拾一下桌子。」

  方博年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卡,塞進劉亞的圍裙兜裡:「給你的,別嫌少。」

  「少來,臭方方,拿錢賄賂老娘,不要,不要。」

  方博年笑笑:「是購物卡,不是錢,我不會買女人的東西,你自己去逛好了。」

  購物卡也是錢啊,反正都是買東西不花自己的錢,換了種方式,劉亞坦然地接受,還是那句話,劉亞跟方博年從來不客氣。

  「老公,再把陽台的臘肉拿點進來,給方方加道菜。」劉亞一甩頭髮,哼起了小曲。

  客廳裡,倆個男人,一個看著財經報道,一個將顆顆飽滿的瓜子仁努力地磕出來,細心地放在小碟裡。

  方博年實在忍不住地開口了:「你那樣不衛生。」

  李莫白他一眼:「我們樂意,劉亞不嫌。」

  方博年不理睬,繼續關注新聞。李莫不耐煩地提示:「我說,大過節的,咱能不能換點載歌載舞的,劉亞也能聽幾耳朵。」

  方博年道:「沒勁,弱智。」

  李莫再白眼:「嗯,全國人民就你智商高,那你給我解釋解釋一加一為什麼等於二?」

  方博年看都不看李莫道:「問陳景潤去,那是他的研究。」

  李莫壞壞一笑:「那……人與人之間為什麼會產生愛情?愛情既要包括精神佔有,也包括肉體佔有,這該屬於什麼範疇呢?」

  方博年抓起桌上的遙控器塞到李莫手裡:「給,還你載歌載舞。」

  李莫笑笑地換了台,登時SHE那三小妞晃動臀部喊唱著: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我只愛你youaremysuperstar……

  方博年起身向衛生間走去,李莫追上一句:「看一個人的品位,要看他選擇的女人,看一個人的志向,要看他選擇的朋友。方方,我是既有品位又有志向,天下奇男子是也!」

  方博年回頭看著臉皮比胸還厚的李莫,冷冷地回道:「是我沒品位也沒志向。」

  李莫擦擦磕瓜子弄黑的手指,凌空再丟白眼,只可惜方方看不到了。

  叮咚,門鈴響。客人到。

  須臾,劉亞愉快地嗓音招呼著:「來了,快開飯了,就等……喲,都來了,快請進。」

  洗手間裡的方博年正在快意的時刻,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過年好,李哥,過年好,劉亞姐。」

  身下的快意頓時偏了方向。媽的,方博年看著被某種液體弄濕的褲子,急忙擦著,無限懊惱,媽的,老子早晚有一天被這隻小狐狸嚇出前列腺炎來。媽的,李莫,劉亞,開始跟我玩諜中諜是不是?

  一連三個媽的,方博年的腮幫子都鼓鼓的,而且,他還聽到了奇奇和彰彰快樂的笑聲。

  一手扶牆,一手緊忙,各位看官,真的要純潔,不是你們認為的那樣,方方此時,因為氣的站不穩只好扶牆,又因為褲子上的水跡還沒擦乾淨,所以,一手緊忙。

  李莫、劉亞忙不迭地將瓜果梨桃全堆在了三個男孩面前。

  郝童站起身來,向洗手間走去。李莫趕在其後,一把扯到書房裡,壓低嗓音問:「怎麼搞的?」

  郝童不解地:「什麼怎麼搞的?」

  李莫看著他,窩邊草不會真的以為他請他過來就是吃頓飯、拜個年這麼簡單吧?這孩子心眼不是挺賊的嗎!

  「你怎麼不自己來?」

  「你也沒說就我自己來啊,再說,過節了一起玩唄。」郝童泰然自若地說。

  此時李莫真的不知道窩邊草是真傻假傻了,事已至此,也只好這樣了,待會兒的場面夠所有人喝一壺的。

  郝童繼續向洗手間走去,李莫苦笑地跟過去:「排隊吧,裡邊那位尿結石。」說罷,敲敲門:「你給我們家廁所磨牆那,要不要我找人幫幫你。」

  廁所傳來洗手的聲音,片刻,門光當開了,方博年一臉階級鬥爭地走了出來。

  郝童怔住,瞬間,看了看李莫,原來如此。真沒想到李莫、劉亞會犧牲掉大年初三,費了那麼多精力準備,就為了他和他能不期而遇一次?只是,怎麼弄的像是自己把老狐狸堵在廁所門口似的?

  第六章

  郝童看著笑嘻嘻的李莫,此時李莫的身後散發出聖潔的光輝。不過,說的話可不怎麼聖潔:「你幹嗎呢?大的小的都該完事了。」

  方博年冷冰冰地說:「給我拿條你的褲子。」

  小狐狸和李莫的目光不約而同掃向方博年的下半身,臉上均發表著同一個意思:噢,這個樣子……

  方博年暗紅著臉,連招呼都沒打,一頭鑽進李莫的書房。

  郝童和李莫相互對笑,李莫小聲說:「瞧你一來把他給嚇的,快大小便失禁了。」

  郝童笑容隱沒,低聲說:「跟我沒關係,來的不止我一個。」

  方博年在李莫的書房裡陰沉著臉質問:「你想幹什麼?」

  李莫含笑不語,擺弄著案几上的青花瓷。

  方博年套著褲子,一腳踹在李莫小腿上:「問你話呢,少裝。」

  李莫跳開,避免再挨下一腳,忍俊道:「你就那麼煩他啊,那我是做錯了,我以為你挺高興看見他的呢?」

  方博年唬著臉,褲子提上一半:「我……我為什麼要高興看見他?」

  李莫吊兒郎當地搖搖頭:「不知道,自己琢磨去。趕緊穿上褲子,弄的色情不色情,藝術不藝術的。」

  望著轉身離去的李莫,方博年的兩眼猶如噴火的恐龍,將李莫得意的背影焚成灰燼。

  見到方博年再次意外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奇奇覺得整片天都是玫瑰色。彰彰也愉悅地喊著方哥過年好。

  穿著李莫的運動褲,方博年面帶微笑,頗休閒地站在眾人各懷心思的目光裡,很有氣質地擺了擺手。只是,褲腿短到腳踝,沒辦法,誰讓李莫比他矮那麼一點點呢,就這一點點,讓方博年的風度大打折扣。

  小狐狸垂首含笑,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立刻,一朵嬌艷的玫瑰遮住了水蓮花,奇奇的笑臉明媚動人:「方哥,發紅包啦。」

  「人到齊了,開炒囉。」劉亞喜滋滋地衝進廚房。

  人是齊了,就是有點齊過了,李莫暗暗又頭疼了一把。

  廚房裡,劉亞將熟爛正好的鴨子挪下了灶台,郝童捲起袖子,抓起水池裡削了一半的土豆,低頭幹起來。

  「不用,你是客人,快出去玩吧。」劉亞一臉熱氣的招呼著。

  郝童繼續削著土豆:「沒事,他們在玩遊戲,我陪你待兒。」

  劉亞看了看他利落的手法,笑了:「男孩子進廚房的不多,看樣子,你常做飯吧?」

  「嗯,還行吧,我喜歡鼓弄這些。」

  「噢?跟誰學做飯的?」

  「我奶奶,她可是個美食家,別說一般飯菜了,連藥膳都很有研究呢。」郝童的小臉爍爍泛光。

  劉亞眼珠一轉,索性和他聊聊天,替方方打探打探一手資料。

  「你奶奶以前做什麼的?今年高壽?」

  「前年去世了……沒上過班。」郝童臉上的光芒漸失。

  劉亞有點不好意思:「哦,看來你和奶奶的感情還挺深的。」

  「嗯,是奶奶把我帶大的。」

  「那你爸爸、媽媽呢?」

  「他們工作忙,沒有時間照顧我,前幾年為了考大學,我才來的北京。」

  「是嗎?你父母也還真捨得。你在哪兒長大的?」

  「嘉興,劉姐去過沒有?」

  「呵呵,還真沒有,嘉興好地方啊,出才子。」

  「沒錯,王國維、茅盾、徐志摩都是我們嘉興人,就連寫武俠的金庸祖籍也是我們嘉興的。」

  「你很喜歡文學?家裡有人搞這方面的嗎?」

  「哦,我奶奶特別愛看書,從小就帶著我讀,可能受她影響吧。」

  「那你父母是做什麼的?」劉亞真有點好奇了,郝童張嘴閉嘴都是奶奶的,對父母倒是所談淺淺。

  「沒什麼,一般國家幹部,就是每天幾張報紙,一杯茶的那種。」郝童嘿嘿一笑,將削好的土豆放在案板上,開始展示刀功,瞬間,土豆們細如絲發。

  劉亞嘖嘖稱奇,一轉臉,卻看見方博年不知什麼時候靠在門框上,悶頭抽煙,眼睛瞇得細長細長的。

  劉亞看看盤裡的臘肉,埋怨道:「這個李莫,老是這麼粗心大意,拿這麼點,夠誰吃的。」話落,托起盤子,出了廚房。

  郝童只作不見,繼續忙活手中最後一個土豆,廚房裡,只剩下刀剁案板的啄啄聲。

  溜躂到小狐狸的身邊,老狐狸開口了:「切土豆那?」

  小狐狸眼皮都不抬:「你要叫它馬鈴薯也沒人反對。」

  剛張嘴就吃了癟,方博年手心癢癢的。

  小狐狸將土豆用清水泡上,任憑老狐狸在一旁無聲的看著,很認真的看著。

  小狐狸又開始洗青椒,這一幕,倆人似乎都有些熟悉。

  老狐狸猶豫來猶豫去,決定再度熱臉貼冷屁股:「呃……那天……手機忽然沒電了。」

  小狐狸好看的爪子泡在水裡,幾根青椒綠油油地在指縫中飄蕩。

  沉默,小狐狸的沉默,讓老狐狸也閉上了嘴。倆人同時對著青椒低頭默哀。

  老狐狸轉頭看了看門口,又望向低頭不語的小狐狸,艱難地潤了潤乾澀的喉嚨,手心冒汗了。

  緩緩地,輕輕地,老狐狸將爪子也探進了涼涼的水裡,小狐狸哆嗦了一下,並沒有避讓,手指中的手指,有的躲,有的追。

  廚房內的香氣惹人薰醉。

  「方哥,你在幹什麼?」奇奇笑嘻嘻地站在廚房門口。

  「哦,洗菜……」方博年從水中舉起一根青椒。郝童將他手中的青椒奪下來丟進盆裡,繼續默聲洗著。

  劉亞一路喊著走進來:「哎呀,我說你們幾個男的在廚房裡瞎湊什麼熱鬧,都出去,出去……不要妨礙我做飯,郝童,你也別管了……出去玩……」

  幾個人一古腦地被劉亞驅逐出境,客廳裡的彰彰正和李莫玩著遊戲機,剛剛從奇奇手裡奪回手柄,彰彰躲閃著,不想再失去陣地。

  李莫笑著讓出自己的手柄,奇奇一笑:「不太想玩了,你們玩吧。」

  倆人繼續投入戰鬥,餘者三個人呆望著屏幕上兩名惡戰的武士拳打腳踢、哈哈吶喊。

  劉亞能吃也能做,飯菜的味道頗對幾個男孩的胃口。幾個辣菜,讓奇奇讚不絕口:「劉姐,這個虎皮尖椒真不賴,比郝童做的好。」

  「是嗎,多吃點,這孩子,怎麼這麼能吃辣的。」劉亞高興地看著自己的手藝贏得小帥哥的誇讚。

  彰彰笑道:「拍馬屁,天天誇郝童做菜好吃,還不是就合著你這個四川人愛吃辣的,害得我老上火。」

  劉亞轉頭看看慢條斯理靜靜吃飯的郝童:「你全才啊,還會什麼?」

  郝童靦腆一笑。

  彰彰開始快嘴報:「是啊,我們幾個跟著他都怕長胖了,每天變著樣兒的琢磨粥,害得我這個月又胖了兩斤,舞蹈老師快讓我跳後排了。」

  方博年猛然抬頭。

  郝童低聲說道:「彰彰,快吃你的。」

  李莫也愣住了。

  奇奇不抬頭地往嘴裡扒拉飯。

  第七章

  餐桌上,短暫的靜寂,方博年將一塊鴨肉夾起,緩緩地送到奇奇的碗裡。奇奇瞟了瞟方博年,聲音小的快聽不見:「謝謝方哥。」

  方博年答著:「謝什麼,快吃吧。」

  劉亞看了看李莫,粥事件她不是很清楚,可眼前的光景,方方怎麼獨獨對這個奇奇有點不同呢,難道,美色當前,方方又改主意了?

  李莫暗自給老婆一個安撫的眼神,真相,往往在你尋了好久不得時,卻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了,嗯,這年過的,還算值。

  奇奇從飯後就沒怎麼講話。一向話少的方博年忽然興致高起來,飯畢,居然率先張羅李莫快把麻將桌擺上,他也要賺點紅潤。

  李莫也效仿著方博年瞇眼的樣子,偷偷對劉亞說:雨過天晴。

  劉亞一笑:「不要高興太早,那老的花花心腸,小的又不在狀態。」

  一向愛玩麻將的奇奇推卻不玩,方博年想了想,很大方地說:「哪有四川人不愛打麻將的,你跟我加鎊吧,幫我看著牌,輸了算我的,贏了對半分。」

  悶悶的奇奇重展笑顏,坐在了方博年的身邊,方哥身上的味道,讓人心旌一蕩,如果眼前只剩下他和方哥該多好,方哥還是喜歡自己的,雖然粥不是自己熬的,可他一直也沒說是他熬的啊,不算騙。再說,方哥看上去,心情很好。

  只是,事情就是那麼湊巧,那天,他去郝童房間找被湯姆叼走的襪子,卻發現了郝童枕下那本博A的雜誌,無意中一翻,照片上的英俊男人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方哥嗎?原來,方哥是博A的老闆,郝童在為他打工。他們,常在一起嗎?

  當方博年尋桶而來,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奇奇更是驚詫不已,原來郝童每日熬粥,居然是為了方哥……可自己卻蒙在鼓裡,什麼都不曉得,而方哥最先喜歡的人應該是他,奇奇堅定地這麼認為。

  除了劉亞說要看電視,其餘五人都蓋起了長城。嘩啦一洗牌,一抓牌,一立牌,各人手法都相當的嫻熟精煉。

  老狐狸心情格外的好,不管輸贏,臉上都光彩照人。

  奇奇一會兒給方哥倒杯水,一會兒又給方哥包個橘子,鞍前馬後伺候得舒坦愜意。

  彰彰不禁埋怨:「奇奇,你轉得我眼花。」

  奇奇不理,探身看方哥的牌,下巴放在方哥的胳膊上,還好,方哥似乎沒有異議,任他搭著。奇奇索性得寸進尺,又向方哥靠了靠,一把牌下來,便膩在了方博年身上。

  一旁的李莫瞄來看去,老狐狸無動於衷,看上去挺美,小狐狸只管看牌,打牌,神情淡漠。這個奇奇,像只發了春的小野貓,圍著方博年蹭來轉去。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向來只管採花不管護花的方博年。再這樣下去,搞不好要勞燕分飛,三者俱傷。

  李莫的眉頭皺了起來,一張八萬打出去,狠狠地拍在桌面上:「大劈腿。」

  桌上幾人都掃了李莫一眼,下家的方博年也打出一張雞:「插你。」

  彰彰笑翻,也不甘示弱地丟出二筒:「奶奶罩。」

  輪到郝童了,懶懶打出一張西風:「媳婦。」

  劉亞在那邊笑上了:「你們幹什麼呢?不許在我家打色情麻將啊。」

  心不在焉,必然影響牌運啊,李莫望著手中再度出現的八萬,氣勢洶洶地又摔了出去:「再劈。」

  方博年看看他:「還劈?小心抻了筋骨。」

  李莫回嘴:「是啊,你不知道嗎,現在流行玩劈腿,包三奶的都有。」

  方博年暗罵李莫,手氣也受了影響,一張無用的西風丟向桌面:「媳婦就媳婦。」

  「糊了。」郝童穩穩的一推牌,豪華七小對,單釣西風。

  方博年的莊,點炮全包,郝童伸出修長的手晃了晃:「謝謝媳婦,給錢。」

  方博年一撩眼皮:「誰是媳婦?」

  郝童展顏一笑:「你打的啊,不得謝謝你麼?」

  李莫托著下巴開始看戲,劉亞托著瓜子顛顛地趕來湊熱鬧:「糊好牌了,方方點的?」

  奇奇反覆驗著郝童的牌,很是不服氣:「你剛剛打的媳婦,怎麼又糊回來了,搞什麼鬼?」

  「打丟了,又回來了,這就是命。」

  奇奇一時無話,方博年點著鈔票,忽然道:「行啊,你賺錢的本事還挺多,不止一樣啊。」

  郝童很認真地接過鈔票數著:「您誇獎,架不住別人上趕著給,不要都不成。」

  李莫趕緊說:「就是,就是,要錢和掙錢兩碼事,搞不清楚狀況硬給錢的凱子滿街都是。」

  方博年奇怪地看向李莫,李莫頗有內容地莞爾一笑。又瞟向小狐狸,小狐狸刺來輕微的鄙視目光,一閃即逝。

  別人不知道怎麼回事,方博年卻漸漸明白過來了,那個早上,站在門口的小狐狸,應該要的不是錢,那,他要什麼?繼而,摩拳擦掌,爭取反戈一擊,不知為何,輸了錢,卻開心地想笑。

  方博年輸了,輸得很慘,但方博年心情卻很飽漲,要不是郝童說家裡有事非要走,方博年很想再打個通宵,不是為了翻本,而是為了看看小狐狸那張臭臉擺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一路人馬走出李家,開著兩個小會。

  李莫悄悄對郝童說:「行了啊,線繃得太緊,要斷的。」

  郝童還是那副黯然的神情:「好累,也好煩。」

  李莫瞭然地拍拍其肩頭:「許多東西,現在不是你的,只要你肯付出,早晚都是你的,還是那句話,我看好你喲。」

  郝童淒涼一笑:「李哥,在這樣下去,也許會傷害到別人,我不想。」

  李莫歎道:「我想你那麼聰明不用我提醒愛情是自私的吧?」

  郝童半晌回道:「謝謝你李哥,有時候,真想咱倆換換。」

  李莫的毛倒了一排:「算了,這事還得您親自來。」

  另一組小會。

  奇奇輕聲地對方博年說:「方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騙你的,我從來就沒說過那粥是我熬的。」

  方博年安靜地看著他,摸了摸他的頭髮:「我知道,沒關係。」

  「方哥,你不生我的氣,對嗎?」奇奇不安地看著方博年。

  方博年笑了:「不生氣,都過去了,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方哥。」奇奇叫住了方博年。

  方博年回身望著,夜空下的奇奇有些孤單落寞:「方哥,你還是喜歡喝粥的,對嗎?」

  方博年沒有回答,慢慢地走到奇奇身邊,輕輕歎道:「奇奇,當我是你哥吧,那樣會比現在快樂得多。」

  奇奇糾正著:「不,我不缺哥,家裡好幾個呢,我只想做你的情人。」

  方博年也不缺情人,方博年缺的是另一種人——愛人。

  不遠處的郝童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看著,繼而,轉身離去,黯淡的月光將他修長的身影拉得恍恍惚惚。

  第九卷茶是說和客,酒是色媒人

  第一章

  久釣不得的丁未終於在節後吐了個泡,主動約請方博年在家菜館見面,並說明只邀請了他一人。

  方博年知道那是一家不僅昂貴且有錢也未必排得上隊的私家菜館,私密性相當好,看來丁未今晚終於要亮出底牌了。

  按著丁未的指示,傍晚整七點,方博年準時來到四面灰牆,只留一扇窄小紅門的院落。從外表看,這根本不像是打開門做生意的樣子。

  古樹參天,盆花妖嬈,小橋流水,四方的院落靜寂幽雅,芳香撲鼻,恍若冬季裡唯一的室外春光。

  方博年隨著一名宮廷打扮的盤發美女,穿庭過廊,來到了丁未預設的包房,一間門窗雕花,薰香繚繞,古韻濃郁的房間。

  剛一進去,房門便被盤發美女默默地關上了。方博年探步向內裡走去,絲榻上一張方形木案,丁未盤腿端坐,正慢悠悠地品著青翠明亮的上好龍井。見到方博年,微微一抬手,做了個既請又命的手勢。

  方博年也脫了鞋,走上榻來,穩穩地坐在了丁未的對面。

  丁未不語,直視著脫去大衣的方博年,清水沾指,正端精巧白瓷壺,沸水沖浸,第一杯,潑灑在小小的鏤空檀木几上,謂之洗茶。同樣的程序,方博年穩穩地又洗一遍,連白瓷壺都不遺漏地沸水澆透。

  丁未不動聲色,繼續觀看。

  方博年再倒第三杯,鳳凰三點頭,玲瓏剔透地白瓷盅瞬間氤氳成翠,香氣飄溢,沁心入肺,令人耳目一新。

  一手捏盅,一手扶肘,方博年平舉茶盞送到丁未面前。

  丁未雙手而接,緩緩送到唇邊,先嗅後品,淺淺一口,繼而放下了茶盅,看向方博年。

  方博年自斟一杯,也慢慢地品了一口,回視丁未的研判目光。

  「我不喜歡簡單的東西複雜化。」

  方博年沉靜地看著終於開口的丁未。

  「可有些簡單的東西需要複雜化。」丁未說著讓人暫時揣摩不透的話語。

  方博年仍然靜靜地聽著。

  「你不懂貿易。」丁未忽然話鋒一轉,直抒已意。

  「是的。」方博年坦然承認。

  丁未濃黑的眼裡閃動著幽光,方博年突然覺得,丁未的眼睛其實很有種攝人的魄力,他,只能不躲不避。

  丁未再品,方博年再斟一杯。

  「我也不懂」,丁未放下茶盅:「可我不需要懂。」

  看著方博年,丁未緩緩道:「你也不需要懂。」

  方博年無語。丁未的話,讓人揣測不定。

  「中國人飲茶很有趣,一種裝上茶葉,沏上開水,泡一泡,即可飲用,此為飲茶。另一種不僅要講究茶具、茶質還要看當時的氛圍和心情,甚至是對飲的佳客,一套繁文褥節方才品出點境界來,這是茶道。前者很簡單,只是喝一杯茶嘛,後者,很繁瑣,也只是喝一杯茶。」莫名的,丁未又將話題引回到茶上來。

  方博年慢慢品著,品著茶,也品著丁未的話。

  丁未笑了,這是方博年今日見到他露出的第一個微笑。

  「我喜歡喝茶,卻更喜歡第二種方法,它能將茶中某些不潔之物洗得乾淨,去除雜陳,讓我喝得更有滋味,若能得佳客同品,方能喝得長長久久,身心無憂。」丁未的黑眼睛靈光閃現,射向對面的方博年。

  方博年似乎品出這茶裡的另一種滋味來了

  丁末端起白瓷壺,也為方博年斟上一杯。

  方博年緩慢端起,欲送唇邊,這杯茶,不好喝。

  丁未看著,忽然沉聲發問:「你為什麼和妻子離婚?」

  手中的茶盅微微一抖,方博年愣住,丁未靜靜地等待他的回答。

  飲盡一盅,方博年淡淡回道:「我不喜歡女人。」

  沒有詫異與嫌惡,丁未只是微微地笑了,似乎很滿意方博年此時的坦白。

  「我喜歡女人,可我不喜歡她們擾了我品茶的興致,任何人都一樣,你,也一樣。」

  方博年垂目不語。能讓丁未請到這裡喝茶的人,一定是讓丁未放心的人,丁未沒有理睬方博年,並不代表他不去瞭解方博年,在丁未面前,不需要撒謊和隱瞞什麼,因為那是徒勞的。

  「我想,我的喜好不會擾你喝茶的好心境。」方博年終於學會了丁未的思路和語言。

  丁未展動雙唇,又笑了,這次的笑容,多了一抹欣賞與愉悅。

  「那當初為什麼要結婚?」

  「為了盡份孝道吧。」

  丁未點點頭:「唔,我喜歡講孝道的人,通常這樣的人不會沒有良心。」

  方博年悶聲。

  丁未繼續道:「人生白駒過隙,不過百年而,為人父母者,總要給子孫留點什麼,家母也曾為革命的真理捨生取義過,還好,晚年尚享幾日我這不肖兒孫的薄福,只盼將來,能將這點薄福延續給後世兒孫,也不枉我這半生的苦心。」丁未幾分感慨,威俊的臉上閃現少有的柔和,此時的他,更像一個與朋友談天說地的文人豪客。

  方博年心內暗忖,想來丁未也是世家子弟,背景淵源頗深,對其母的感情相當的深厚。對子女,更像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一個普通的父親。

  「方佑龍是你……」丁未停而不語。

  方博年趕忙道:「正是家父,十幾年前過世了。」

  丁未輕歎一口氣:「是啊,我和你父親也曾有過幾面之緣,人如君蘭,品格清奇,想不到……」

  方博年淡然一笑:「都過去了,日子總要不斷向前看。」

  丁未再展歡顏,豪爽地:「好,為了將來,你我二人今日不醉不歸。」抬手按了按服務器,不一刻,盤發美女裊裊而進,垂首侍立。

  丁未吩咐道:「上菜吧。」

  酒吧裡,淡淡感傷的吉他聲,繚繞纏綿。方博年默然地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聽著,想著,也喝著。今天,他選擇了這家只能靜靜聽歌,細細回味的普通酒吧,此時,他,需要這樣的純粹與簡單。

  剛剛喝了一肚子的好茶好酒,讓人莫名地想喝點真實可感卻又冰冷刺激的液體的衝動。所以,方博年要了一瓶紅酒加冰,在一曲一曲的感傷中,紅色的液體,輕而易舉地不見了蹤影。

  「再來瓶黑啤。」方博年討厭紅酒沒有發揮出正常的威力。

  侍者很快如他所願,方博年自嘲地笑笑,繼續將刺激口腔,刺激胃壁的液體輸送進去。

  三瓶過去後,方博年找著點感覺了。不錯,天與地又開始旋轉了。丁未的臉也開始盤旋而過。方博年怔怔地失神在這片天旋地轉中。

  他要的,丁未給了,可丁未要的,他能不能給呢?人生,宛若一個交易所,只怕到最後連自己都要輸進去,就真的看不到盡頭了。公平嗎?似乎很公平,丁未需要把不潔的東西洗洗乾淨,好安穩地喝他那壺茶,而自己,就是丁未那只洗茶的手。可是,若沒有丁未,他又要到哪裡喝那壺茶呢?

  貿易?差價?轉賬?方博年冷哼一聲,他覺得自己被丁未已經弄髒了那只洗茶的手,不,連心一起都弄髒了。

  猛地抓起桌上的啤酒咕咚咚地灌了下去,這是第幾瓶了?瞇著眼掰著手指,有點算不過來了。去他媽的,就這樣吧,管他想怎麼洗,我也沒虧吃,別人想跟丁未一起喝茶,還沒那機會呢。

  方博年將瓶中液體一飲為淨,舌頭不靈活地發揮著最後語言功能:「結賬。」

  車子搖搖晃晃地停在酒店門口,泊車的男孩見是自家老闆,驚訝地張大了嘴,幾個門衛跑過來,攙扶的攙扶,提包的提包,方博年笑了,這是自己的王國,現在,一切他說了算。

  「放手,聽見沒有?」

  「方總,您沒事吧?」

  「別碰我,我自己走。」

  「方總,我們送你上去。」

  「滾。」

  幾個員工同時送開了手,無措地看著自己的老闆。

  「沒事,讓我來吧,一會兒就好了,你們忙去吧。」一個安穩的聲音打破了尷尬的局面。

  方博年看了看,點了點頭,將自己的胳膊主動遞了上去。讓人安心的海洋味,不錯。

  一個轉身,眾目睽睽下,方博年又被人架出了酒店,丟進了車裡。耳邊是小狐狸無奈地低語:「丟人現眼也不挑挑地方,還嫌自己不夠賤的。」

  車內的人搖頭晃腦,手舞足蹈,嘴裡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說著什麼,幾個熏人的酒嗝上下竄騰,呃呃的這叫一個難受。

  開車的人扶住左搖右倒的人警告道:「你可千萬別吐啊,這可是你自己的車,我可不管洗。」

  方博年忽然怪笑連連:「洗?對,把錢通通洗一遍,那黑的就變成了白的……」

  開車的人看了他一眼,撫撫其胸口:「好了,安靜點,別胡說八道的。」

  銀色寶馬終於到了自己門前。還好,方博年被警告多次,終於沒有吐出來,只是眼前的一切更迷離渙散了。

  電梯裡,方博年垂涎欲滴地盯著那兩顆躲閃的紫葡萄,突然說道:「我要吃葡萄。」

  「現在沒有,很晚了,明天吧。」

  「不,現在就吃,我偏要。」方博年搖搖擺擺,耍起酒瘋來。

  第二章

  「沒有,你當自己國務院總理那,就算真是,也得體察民情,我剛加完班,好累,明天一定給你買。」

  沒有得到願望的滿足,方博年拍打著電梯門:「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居然敢關我?」

  身後的男孩一把抓回胡喊亂敲的方博年:「怎麼兩次都碰上你這鬼樣子?告訴你老實點,要不我揍你。」

  方博年使勁瞪大眼睛看著小狐狸冰冷的面容,不能置信:「你……你不敢……」

  「敢」字剛一出口,眼前突來一股涼風,啪,不輕不重地挨了一巴掌。

  方博年老實了,不是因為疼,因為本身並不很疼,而是有點找不著北,小狐狸,居然真的打他了,而且,還是突然襲擊,很不君子的手段。

  直到很久以後,方博年再想起這一巴掌都不能釋懷,他,一個堂堂的博A集團的老闆,居然讓小屁孩,毫不客氣地扇了耳光。並且,被扇之後絲毫沒有想反抗的念頭。他到底欠他什麼了?

  方博年不吃虧,即便吃了虧也要討回來。血氣酒氣齊上湧頭:「你敢打我?」方博年的眼裡冒出凶光來。

  小狐狸不屑冷哼,並不理會此時老狐狸搖身一變大灰狼的樣子。

  「你為什麼打我?」老狐狸的舌頭忽然好使了,恰似一種迴光返照。

  「因為你欠打,一個字,賤。」小狐狸的氣焰囂張到極點。

  叮咚,電梯門開了。

  這次是老狐狸一把拽出了小狐狸,腳步凌亂,力氣挺大。小狐狸也不掙扎,任憑他拽著,一副桀驁不馴的吊樣子。

  「你罵我賤……」

  「你就是賤……」

  「你罵我幼稚……」

  「你就是幼稚……」

  「你說我曖昧……」

  「你就是曖昧……」

  「你威脅我……」

  「是你做賊心虛……」

  「你拿我錢……」

  「是你非要給……還不夠賤?」

  「你說你愛我……」

  「……」

  走廊裡,彼此的呼吸都很急促,目光糾纏,肢體對峙,老狐狸的眼裡冒煙又噴火。酒精的燃燒指數已然嚴重超標。

  小狐狸的眼裡依舊清亮透澈,高高在上,凌空俯視。

  一腳踹開房門,薅著小狐狸的脖領子連拉帶拽地丟進房裡。

  小狐狸急忙站穩,自如地整了整被弄亂的衣襟。

  老狐狸扶住鞋櫃力求站穩:「你……今天你不跟我說清楚,就別想走。」

  「你讓我說什麼啊?」小狐狸不耐煩地回著,卻忍不住環顧起老狐狸的窩來。一水的黑白配,素淨得讓人背後泛起一陣寒意,就連傢俱都是金屬質感的。

  「不知道,反正都得說清楚了……」方博年凶神惡煞,搖擺著走過來,再度抓住小狐狸的衣襟:「你為什麼給我熬粥?」

  「因為你胃不好,自己還不注意保養。」

  「那你為什麼現在又不熬了?」

  「因為你有夠賤。」小狐狸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神情一點不比方博年良善多少。

  「你嫉妒……我和奇奇……」方博年邪祟一笑,像極了街邊的小流氓。所以啊,不能喝酒,什麼德性都有可能散出來。

  小狐狸冷冷地看著,聲音小小地:「對啊,我嫉妒你胃口超好,像只發情的種馬,為了交配而生存。」

  方博年不要活了,真的不要活了,這輩子受過不少委屈,可還從來沒有被人這麼形象的比喻過,不愧是學中文的,領教了……所以,不需要語言……方博年一口咬在小狐狸惡毒的雙唇上。

  小狐狸柔軟的唇瓣頓時破裂,鮮血湧出來。

  怒氣,酒氣,怨氣,還有……說不清的繁雜心緒,混合著濃濃的血腥味,狼的本能沖淡了所有的理性。

  床很大,足夠兩個人翻雲覆雨折騰個夠。

  床很小,作為戰場,它不夠一個翻身側腳踹,也不夠一個猛撲連滾翻。

  可憐的happy boy也被一同壓在了身下。

  刺啦,小狐狸的棉織外套,一件進口牌子的高檔貨,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在狼抓下撕破了。

  無聲的對抗,加速血液的沸騰,急促的喘息,讓人欲罷不能。瘋狂的狼吻,燎傷絲滑的皮膚,兩顆紫葡萄噴吐著屈辱、憤怒的火焰。

  李莫說,他能打贏強姦案,那好吧,事後再考慮是否君有情來我有意,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一切已經不能停下來,酒後的方博年,感覺自己賽超人。

  嘶——方博年的小腹碰到了小狐狸的胯下,貼上去的一瞬間,他發出了第一聲快意的呻吟。

  小狐狸的雙手被瘋狂的老狐狸牢牢地束縛在頭頂,下身也被緊緊地壓住,一扭動,更加刺激得老狐狸滿臉的淫意。

  「你再不放手,我就閹了你。」小狐狸看上去不像開玩笑。

  方博年咬著那漂亮的鎖骨,急促地回應:「嗯,好,等我交配完,隨你閹。」

  「姓方的,你連種馬都不如。」

  「嗯,沒錯,除了不是人,我什麼都是,我他媽還會幫別人洗茶,洗得乾乾淨淨的。」

  小狐狸一愣,看著眼前瘋狂而頹靡的男人,他在說什麼啊?

  這一愣不要緊,身下一涼,老狐狸利落地擼下了小狐狸貼身的遮擋,不管不顧地揉搓起來,嘴裡宣洩地喊著:「媽的,我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小狐狸不說話,漲紅著雙頰,緊緊抿著仍在溢血的下唇,隱忍著男人手中近乎粗魯的套弄,強制某種快感一波一波地襲來,唇上的血印,是自己的牙齒新添加上的。

  被慾望沖頂的男人,煩躁地等待著小狐狸下身應有的變化,可是,越是賣勁,越讓人失望,小狐狸那裡就如同他此時臉上的表情,冷冷地,毫無生機。

  身上的人,迷離的雙眼,情慾氤氳,望向身下的人,真實,可感,他的眼睛沉如幽潭,他的呼吸靜若風林,胸膛的起伏,像跳動的音符,哀哀的鳴奏出一曲輓歌:「放開我好嗎?求你,方……方哥……」

  男人沉浸在這莫名的哀傷中,越發的不能自已,有時候,太美的東西,有種讓人摧毀的衝動。此時,愛惜的將這張臉捧在手心裡,撫摸著,把玩著,貪賞著,舔著小狐狸嘴上的鹹腥,興奮地發出滿意地嗚咽聲,他在他面前赤裸相見,他在他身上任意妄為。靈魂好像遊蕩的青煙,絲絲縷縷地蕩出體內,只求身下的男孩與他一同魂飛天外。

  小狐狸的雙手自由了,索性不動了,目光沉沉地任憑方博年捧著、親著,吮著,他的雙眼,再次被唇上的濕潤浸迷了。

  男人的力度猛然加大了,狠狠地啄在男孩的眼睛上,男孩再度被這種莫名的嗜好驚到,推開男人的臉。

  幾番較量,男孩畢竟身處劣勢,很快地,雙手又失去了自由。

  方博年不等了,心裡,身上,在以酒精作為燃料的火焰,快要焚燒一切。伸手去解自己的皮帶,又怕小狐狸反抗,忙不迭地掏出已經慾火賁張的昂揚,粗大,紅潤,鮮活、跳躍。

  老狐狸又吻過來,無比興奮的咬合、吮吸,唇齒碰撞間,老狐狸終於忍不住發出了邀請:「求你,幫我,受不了了,給我好嗎……」

  飢渴的慾望祈求般地在小狐狸軟軟的下體摩來蹭去,只可惜,小狐狸還是沒有絲毫的反應,滿眼的傷楚漸漸消退,淡然地掃了一眼老狐狸的壯大,掙了掙被束的雙手:「你抓著我,我怎麼幫你?」

  老狐狸馬上放開一隻手,倔強地抓住另一隻,粗重的喘息,充滿了酒色的濁氣,小狐狸皺皺眉,樣子更撩人,像清泉裡伺機溜走的小魚,老狐狸的下體胡亂地戳著,像只亂畫的筆,隨意塗抹男孩的身軀。

  小狐狸終於握住了那根不老實的傢伙。手,冰冰涼涼的,即便如此,老狐狸終於滿意地倒吸一口氣,淫糜的聲音破腔而出:「啊,快,繼續……」

  小狐狸開始上下套弄著,緩慢、機械,神情凝重而悲傷。

  老狐狸一陣狂吻,咬咬小狐狸的下巴,喘息著說:「知道嗎?我跟別人就不行,怎麼玩都不行,就是不想……因為……%¥#?他們沒有你那樣的眼睛%¥#?—……」

  小狐狸根本沒有聽清欲要強姦自己的男人嘴裡最後一句含混不清的話語,那只自由的手毫不留情地扇了過去,這次,使盡全力,這次,不是扇的上面,而是正在享受著快感,預備發起猛攻的下面……

  啊——老狐狸猛然綣成一團,像一隻挨了重踹的狼崽,嗷叫著迅速退到一旁,摀住被扇的下體,倒抽著冷氣,欲蹦不能,欲捂還疼,冷汗,頓時滾了下來,酒,醒了一半。

  第三章

  還有比扇臉更羞辱的嗎?有,方博年此時就深刻地體會著前所未有的痛苦與震驚。

  郝童迅速提好褲子跳下床,棉衣雖然破了,塞塞散亂在外的絲綿,還是很仔細地穿好。

  方博年繼續捂著,氣喘如牛,狠狠地望著郝童每一個動作。

  小狐狸的眼圈潮紅著,一把抹去眼角的濕潤,悶聲不響地撿起地上的書包。

  「暫(站)住。」方博年痛楚地叫道,舌頭還大著呢。

  郝童站了站,轉身看向臉色鐵青,思維混亂的男人。

  顫抖著雙唇,好久,郝童靜靜地說:「方哥,如果你不想碰別人的心,那也別碰他的身體。我,奇奇,還有別的什麼人,也包括你自己。」

  方博年似乎在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看著,努力思索零星的話語,劇烈的頭痛使他發出一聲低吼:「滾。」一頭栽在雪白的床單上,那上面,還有小狐狸一絲淡淡的血跡。

  匆匆離去,離開這間充滿了酒氣的房間。淒冷的街頭,男孩落下傷心欲絕的淚水。

  凌晨三點,李莫的手機嗡嗡作響,劉亞含糊囈語:「方博年去死……」

  輕輕接起,電話那端哀慟地哭泣,斷續地話語:「李哥,原諒我,我打了他……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的……我受不了……」

  李莫默然無語,良久,沉沉說道:「辛苦的不只你一個,他,也一樣,給他點時間。」

  郝童淚流滿面,合上無聲的手機,李哥,連你也不知道,這一步之遙,我走了有多久,久得,連我自己都快遺忘了當初……

  夕陽西沉,方博年醒了。又餓,又冷,又痛,要命的幾種感覺分不清誰才是罪魁禍首,汗水浸透了懷中的happy boy。強弩著睜開酸澀的眼睛,連呼吸都是苦難的。

  望著近在咫尺的手機,方博年覺得很遙遠,掙扎地挪移了一下身軀,彷彿耗盡了所有的體力。

  努力看清未接的電話、短信,方博年忽然發現,世界在他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了兩天。這——太虧了。

  幾個辦公室裡的電話,應該是陳可打來的,短信上,陳可關心的只有一個主題:「您在哪兒,還好嗎?公司沒什麼事,我會安排好,等你回來處理。」一個小小的笑臉。

  方博年繼續翻看,嗓子干癢難耐,猛咳了幾聲,李莫的短信被震開了:「又玩失蹤?怎麼不回電話?」

  大軍:「你在哪兒?丁未那邊怎麼樣了?我這裡有個人不錯,給你引薦一下,忙過聯繫我。」

  奇奇:「方哥,怎麼不接我電話,生氣了?想你,給我回個電話吧。」

  博華:「哥,你什麼時候回家吃飯?董菲說要親自向你賠禮道歉呢。」

  再翻看一遍,沒有了,就這麼多。方博年仰躺著,茫茫地望著天花板一角,盡可能讓週身的酸痛好過一點。

  嗯?不對……有個地方的痛和其他痛不一樣,隱隱地,火火地。隨著這痛,某種記憶嘩嘩啦啦地翻湧上來,按序回放:酒……酒店……電梯……一個巴掌……爭吵……然後……方博年突然坐了起來,強姦……小狐狸……一陣頭裂,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李莫的手都敲紅了,皮鞋也快踢爛了,方博年家的進口防盜門怎麼這麼結實又隔音,老傢伙不會死在裡邊了吧?

  正在猶豫要不要報警,隔壁的終於忍不住隔窗吼道:「抽風啊,找死說一聲,再敲報警了。」

  李莫一個死魚眼翻過去:「報啊,先告你個恐嚇。」

  隔壁的摔上了門,震耳欲聾。

  氣鼓鼓地可再也不能敲了,繼續電話騷擾吧。李莫氣結地撥著方博家的號碼,匡地一下,面前的防盜門開了。李莫驚訝地張大了嘴,疑似大白日裡,見到了方博年的鬼魂。

  頭髮亂蓬蓬,兩眼紅彤彤,下巴青渣渣,臉色白蒼蒼,是不是真的像劉亞說的,方博年去地獄一日游了?怎麼搞的?

  李莫上前扶住了欲站不穩的方博年,好燙啊……「趕緊回床上躺著。」

  方博年停住了,低頭看看李莫的腳,沙啞著嗓子:「換鞋。」

  李莫切齒地左一下,右一下甩掉鞋:「死潔癖。」

  即便如此,方博年還是看到了素來潔淨的黑白瓷磚上明顯的腳印,不禁皺起了眉,回頭看看,李莫還沒進來呢?誰的?

  噢……那誰的……方博年再次倒在了大床上,氣絕而喚:「李莫……」

  當李莫從方博年嘴裡聽到強姦這兩個字時,臉上的表情不是想抽人,而是想自抽。下輩子,如果方博年還讓他活到下輩子,他就算變豬變狗也不要和姓方的,姓郝的扯上絲毫的關係。

  李莫眨巴眨巴眼睛,再咂巴咂巴嘴,他無話可說。可床上的方博年已氣若游絲,說了那麼多話,還那麼可憐巴巴地看著李莫,彷彿李莫再不出聲,下一秒他就死給他看。

  「那……你確定……你干了?」李莫真恨自己為什麼只有一副口舌。

  方博年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知道。」

  李莫做了個自認為不算下流的手勢:「那……那這事幹沒幹,就算再喝多了,也應該有感覺吧?」

  方博年要死不活地:「疼。」

  李莫懶得跟他廢話了,再問下去,快成流氓律師了。

  趕緊找到退燒藥,倒杯溫水,服侍著方博年吃了。原先的被子被汗水弄得潮乎乎的,已經停了暖氣,屋裡涼冰陰沉。方博年說什麼也不蓋了,沒奈何,李莫在方博年的遙控下,從櫃子裡翻出一床新的被子。壓在病人的身上。

  一把提起happy boy,李莫輕聲問:「作為現場唯一目擊證人,請你發誓,你所說的每一句證詞都是屬實的。」

  Happy boy笑瞇瞇地看著李莫,就不告訴你。

  吃了藥,換了乾燥的棉被,方博年很快又睡著了。李莫看看暗沉的天,冰冷的房間,除了方博年不規則的呼吸聲,一切都暮氣沉沉,了無生機。

  「你給我過來……過來……立刻、現在、馬上……」黑暗中,一連串的喊叫。

  李莫手拿大勺,一路小跑地從廚房衝到了臥室,扭開燈,光亮中,方博年仍睡得昏昏沉沉,那只是夢中的囈語。

  李莫無奈,湊近一看,方博年緊縮眉頭,額上汗水漣漣。

  「方方,醒醒,吃點東西再睡吧。」李莫推了推他。

  「我要吃葡萄……現在就吃,給我買去。」

  李莫仔細研究了一下方博年,確實沒醒,這夢話說的,讓人接還是不接啊?

  「那……你先起床啊,好受點了沒有?」李莫的手伸向方博年的額頭,還是滾滾燙。

  「要不去醫院吧?」李莫小聲商量著,就當他醒著好了。明天還有個案子,實在照顧不了方博年。

  「你唱歌給我聽吧……」方博年夢中央告著。

  李莫為難地站在床邊,慢慢揮動著勺子:「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

  方博年本能地被子蒙頭:「小狐狸,你找死?嗚……」方博年吭哧吭哧,居然哭了。

  李莫慌了,停止了歌聲,使勁推著方博年:「醒醒哥們,別這樣,醒醒。」

  可方博年吭哧得越發厲害了,鼻翼翕合著,連鼻涕都出來了,一著急,終於醒了,茫然無措地看著站在自己床邊,手持一把大勺的李莫:「你幹什麼?」神情就像換了一個人。

  李莫怔怔地看著方博年夢裡夢外兩重天,揮了揮勺:「還能幹嗎?做病號飯呢。」

  方博年感覺眼角的濕潤,不禁抹了一把,又看向李莫:「我還真餓了。」

  李莫無奈地協商:「方方,你還在發燒,要不帶你去醫院吧?」

  方博年厭惡地摟緊被子,堅定地否決此項提議:「不去,髒。」

  李莫也知道方博年討厭醫院,只好道:「好吧,先喝點粥,再吃點藥,明天如果還燒的話,就必須去醫院輸液,這是命令。」

  方博年給他一個屁話的眼神。

  將粥和小菜端上桌,方博年冒著病情加重的危險還是執拗地洗了澡,披著厚厚的棉被坐在餐桌旁,毫無食慾地撥弄著眼前的大米粥,光景著實讓李莫暗傷了一把。

  「沒辦法,俺就這水平,請首長多包涵吧。」李莫瞟瞟自己糊了一次,又加了不少涼水,清湯寡水謂之粥的東西。

  首長不包涵,即使此時餓得胃裡燒,他也不想給李莫這個面子。不過謝謝還是要說的,一推碗,委委屈屈地對著那碗粥相面。

  好久,方博年聲音小得快聽不見:「他說我賤,不配喝他熬的粥。」

  李莫搖搖頭:「我看賤的是他。」

  第四章

  方博年有點意外地看著李莫,半天才說:「你不是覺得他挺不錯的嗎?怎麼賤了?」

  李莫想了想道:「我覺得他挺自以為是,自作多情,自作聰明的。」

  方博年嚴肅地看著李莫,讓三自弄得發燒的腦袋更加暈乎。

  李莫思忖著,臉色凝重,一挑食指:「一,認為和你有過那麼一夜,在你面前就囂張得不得了,典型的自以為是。」

  方博年道:「可他沒有在別人面前那樣,他的囂張僅針對我一個人。」

  李莫挑起第二根手指:「二,明明知道你是什麼人,朝三暮四,只求性和諧,不求愛和諧的人,他呢?癡心妄想地認為,你會改變心意真的喜歡上他,切,不是自作多情是什麼?」

  方博年開始攪和著粥了,個別字眼不太愛聽,但沒力氣反駁,只好道:「那個,也許是我給了他一些錯覺吧,不過,也不能確定他就喜歡我吧?熬個粥嘛,是不想我開除他……」聲音弱下去,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李莫不管,豎起第三個指頭:「一提這粥,我就更惱火,幹什麼?玩什麼浪漫不成,玩這個你猜你猜你猜猜猜……以為這樣就可以打動你方方的鐵石心腸,令你對他感激涕零外加意外驚喜?你要是這麼容易就被收買了,還不如去拍電視劇,這麼缺的純情,收視率肯定賽過還珠格格,自作聰明。」

  方博年的腦子有點燒糊塗了:「不是啊,我覺得挺好的,他的粥的確好喝,很不容易的,倒是我,和奇奇,還對他那樣……」

  方博年突然噎語,望著李莫收起的三根指頭,半瞇著細長眼,開始反攻:「你……他媽故意給我挖坑呢吧?」

  李莫依舊嚴肅地說:「別逗了,他喜歡不喜歡你,跟我有什麼關係,倒是你,把人家都傷成那樣了,還裝得跟沒事人似的,真挺讓小狐狸失望的,我要是他,早沒了那心,熬粥?熬屁,這哪裡是熬粥,分明是在熬心。」

  方博年低頭說:「我怎麼傷他了?他也不是什麼純情處男,去酒吧混的人還裝成守身如玉的樣子,第一次見面就和我去酒店了,你不覺得挺可笑的?何況他現在不給我熬了。」

  李莫冷笑:「你既然不想要他的心,他還給你熬什麼粥,去酒吧玩,就一定是尋歡作樂嗎?太武斷了吧?你不相信一見鍾情,可這世上偏有這樣的人存在,金子都是從沙裡淘出來的。」

  一個在酒吧那樣的場合,不跳舞,不喝酒,不聊天,悶頭玩遊戲的男孩恍恍再現。方博年縮在棉被裡,看了看李莫,小聲嘀咕著:「天真。」

  李莫努力打掃著那鍋糊了的粥,抹著嘴道:「愛情有時需要天真,太世故,不好。」

  方博年蕭索道:「什麼東西久了,都會沒味道的。」

  李莫看了他一眼:「沒錯,同樣都是吃,有些東西吃多了致癌,有些東西就是益壽延年。等老了,走不動的那天,給你什麼好的,你也沒牙口吃了,還得喝那碗粥。」

  方博年沉沉地看著李莫,表情開始有了幾分牴觸。

  李莫苦笑,一抹自嘲:「真的,別這麼活,你看著讓人心疼。」

  「我不需要別人心疼。」方博年忽然喝了一口難嚥的粥,似乎為了證明什麼。

  「無聊……」放下粥碗,方博年無比煩悶:「幹什麼你們每個人都需要別人疼?我就是不需要,我不要喝他熬的粥,我不要他在我面前笑得滿臉陽光照,我不要他唱那首爛歌,我不要他在我面前掉眼淚,你說的對,他就是那麼自以為是,自作多情,自作聰明……」方博年氣喘吁吁:「老子願意當種馬,怎麼著!」猛地推開粥碗,恨恨地盯著,好像那碗跟他結了千八百年的仇。

  李莫一愣,不禁笑了:「種馬,別說,還挺形象……」

  方博年的眼神開始降溫。

  李莫不笑了,看著方博年,聲音忽然輕飄飄地:「方方,你不會是戀愛了吧?」

  方博年被點了穴,定格在棉被裡,眼裡已經零下幾度C了。

  「嘁——好像是我在發燒,怎麼你倒說起胡話來了?」方博年撇撇嘴,不去看李莫直視而來的某種穿透。

  「那你激動什麼?管他怎麼樣?」李莫更加不屑的表情,讓方博年更加鬱結。

  「算了,郝童那樣的,不缺男人喜歡。」李莫站起身,拍了拍方博年的肩膀:「別搭理他,讓他自生自滅去,反正他不是你第一個性伴侶,也肯定不是最後一個,真喜歡的話,大不了把他也灌醉一次,捆好了再上,迷姦等同於強姦,還省事了呢。」

  方博年瞪著李莫,目光徹底冰凍。

  李莫忽然又笑:「要不,把你灌醉,讓他上你,我記得有人說,粥要是郝童熬的,情願被他上……這樣就更省事了……」

  方博年猛地脫下棉被,繞過餐桌,疾步走向李莫,李莫的衣領預料中的被提起來,可嘴上還在喋喋不休:「歷史上死的快的都是忠臣……」

  砰——李莫被虛弱的病人狠狠地丟在了房門外,隔著厚厚的防盜門,喊著最後一句:「既然你那麼討厭他,索性我就勸他放棄,免得弄得兩敗俱傷,傷心又傷身……」

  短暫的沉寂後,門內突然傳來方博年的怒吼:「你敢。」

  李莫調整一下呼吸,理了理自認為還不錯的髮型,從兜裡摸出一把鑰匙,微微翹起了嘴角,對著防盜門擺了一個勝利的V字。

  隔壁的鄰居透過門縫甩出一句:「神經病。」

  肯德基裡,郝童默然地吸著橙子汁,不時抬腕看看表,中餐的時間,快餐廳裡人頭攢動,可約好的人還沒有出現,下午還要趕回去上班,郝童已拒絕了三、四個想對面而坐的人,惹得周邊投來不滿的目光。

  李莫連跑帶顛地衝了進來,郝童招了招手。

  一屁股坐下來,喘著:「不好意思,上午的案子延時了。」

  郝童將一堆食物推過去,笑了笑:「應該說抱歉的是我,你還不是為了……」郝童垂下眼簾,陽光遮上烏雲。

  李莫喝了一大口紅茶,滿嘴塞滿了漢堡包:「瞧你說的,別老那麼客氣,來,給你,這是他家鑰匙,我跟他說了,一會兒過去送飯,他等著呢。」

  郝童愣了愣,李哥的安排有點猛,他沒想到李莫約他出來會是這樣的。推回去那把亮閃閃的鑰匙:「我不去。」

  李莫又抓起一塊烤雞翅:「怎麼了郝童?剛認識你的時候,可挺有鬥志的,現在怎麼蔫不拉嘰的?」

  郝童感傷地看著窗外:「有些事,我以為我早看開了,能接受,可一旦親自面對,我才知道,我沒有預象中的那麼堅強,我接受不了。」

  李莫無奈地笑笑:「我承認,那爛人有些做法是挺……傷人的。他被慣壞了,方方身上有種很奇怪的特質,就是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想要對他好的衝動,這讓他很不安,本能的想逃避、抗拒,不懂得珍惜,甚至是任性的。

  換個角度想,傷害別人的時候,他自己不覺得,反而理所當然地認為是種自我保護,如果有誰真的做出傷害他的事了,他反而可以無所顧忌,睚眥必報,所以啊,做他的敵人要比做他的朋友簡單的多。」

  「他不相信愛情,他認為天下最不真實的東西就是人與人之間這種美妙的感情了。」郝童的眼中一絲絕望的苦楚。

  「不相信愛情?那是狐狸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謬論。愛情是用來感受的,不是用來相信的,你相信愛情,可沒有值得愛的人,它就不存在,你不相信愛情,偏偏命裡注定的那人出現了,由不得你,說無數個謊言也抵擋不住心跳加速的真實感受。」

  郝童默默喝著紅茶,望著桌上陽光的斑點,恍恍惚惚。李莫的話讓人心裡莫名的安穩。

  「打起點精神來,這樣的你,別說他了,我都瞅著悶氣,你不是挺能折騰他的嗎?告訴你,昨天他可親口承認是喜歡你的。」李莫職業病的將事實向有利方面擴張了一下。

  郝童抬起頭來,將信將疑,苦笑地搖搖頭:「如果換了別人,或者是奇奇,他也會那樣做的,也許,反而更好。」

  李莫吮著手指,似乎很滿意雞翅的味道,可卻不怎麼滿意郝童的說辭:「老實說,我不否認你說的有一定可能性,可是,想馴服一匹野馬是需要過程的,越是難搞的馬,越有可能是匹好馬。」

  郝童忽然笑了:「他啊,更像是匹種馬。」

  李莫撲哧也笑了:「我說昨天他怎麼咬牙切齒地說出種馬來了,原來如此。看,至少,你的話他是很在意的。」看了看郝童,有點玩味地:「我怎麼感覺,他好像有點怕你啊?哼,你們二位,半斤八量,誰也別說誰。前邊的路要怎麼走,需要你們倆自己解決,我希望你是打開他心裡那把鎖的鑰匙。」

  李莫又將鑰匙推回郝童手邊,思忖片刻,然後很嚴肅地說:「郝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打算放棄了,我是不會勉強的,我也不想看到你受到任何的傷害,到那時,沒準我會幫你離開他。」

  郝童遲疑地抓起了那把鑰匙。

  第十卷我入君甕

  第一章

  方博年聳了聳鼻子:「好香。」咕嚕嚕,胃裡本能地隨著這香氣百爪齊撓。

  動了動酸硬的手臂,好疼,這是什麼?室內拉著深灰色的窗簾,昏暗中朦朦朧朧看見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什麼時候插上了細細的針頭,順著軟軟的管子,方博年看到一瓶淡黃色藥液高高地懸掛在床邊的立式衣架上。

  懷裡的happy boy乖乖地躺在自己的懷抱裡,方博年揉了揉它的肚子,安心地閉上了眼,頭還是有點暈,再睡會兒好了,李莫的粥,反正也是逃不過難喝的命運。

  猛地,感覺到異樣的方博年又睜開了眼睛,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happy boy的腦門上多了樣東西,一張小小的即時貼紙,上面洋洋灑灑四個字:「種馬,起床。」

  顧不得週身的酸痛,馬上翻身下床要與廚房那人理論一番,手臂一動,立式支架晃了晃,提醒著方博年最好老實點,藥還沒有輸完。

  將即時貼揉成團,方博年運足底氣喊道:「李莫,你給我滾過來。」

  廚房沒人應答,繼續是鍋碗瓢盆叮噹碰撞的聲音。

  方博年放棄了,看看藥水,下滲的速度真慢,還有一半沒輸完,可某個地方已經腫脹得裝不下更多的液體了。緩慢地下了床,摘下藥瓶,暈暈乎乎地向洗手間走去。

  眼睛被外邊的陽光晃得白花花的,路過廚房,方博年懶懶道:「我不喝你那粥,別費事了,點餐吧。」

  廚房的人只管忙活自己的,並不搭理。

  方博年進了洗手間,有點納悶,今天的李莫,怎麼這麼安靜?

  放完水,感覺爽些了,索性舉著藥瓶向廚房踱去:「我說你做什麼呢?還挺香……」

  啊——方博年本能低喊,心臟猶似破鼓萬人捶……

  啊——廚房裡的人塞著耳機正在把黃瓜切成片,猛地眼前戳個人,驚得刀走偏鋒,差點切到手指,也本能地叫道:「起了床瞎溜躂什麼,差點變肉絲炒黃瓜了,你怎麼走路跟個鬼似的,連個聲都沒有。」

  方博年真的好冤枉,一個病人,剛剛睡醒,艱難地舉著藥瓶,來到自家的廚房,卻被自己把耳朵堵上的人無原無故指責一番。一時間,喪失了反抗的意識,呆呆地瞧著手提菜刀,一臉蠻橫的小狐狸。

  小狐狸不依不饒,一橫菜刀指向臥室:「兩個選擇,要麼躺回床上繼續睡,飯好我叫你。要麼你說個滾字,我立馬走人,你自己弄飯吃,李哥全天都有案子,來不了。」

  一口氣說完,小狐狸的心臟也敲鼓。

  方博年諾諾地:「就沒第三個選擇了嗎?」

  「沒有。」郝童斬釘截鐵,見到老狐狸,氣就不打一處來。

  方博年慢慢轉身,一陣目眩,忙向臥室挪去,行到一半,暈乎的腦袋有點清醒過來,馬上轉身折回,又立在廚房門口,恢復了幾分首長風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裡好像是我的家,你意外的出現,嚇到了主人,幹嘛還這麼凶。」

  郝童冷冷地放下菜刀,拔下耳塞,開始解圍裙,大有老子不伺候了的架勢。

  方博年咽嚥口水轉過身,小聲說道:「我繼續躺著了,你慢慢做吧,不著急。」

  人是躺下了,可心臟卻很頑強地繼續澎湃,廚房裡的香氣,刀剁案板的聲音,小狐狸的驚慌,當然還有囂張。他沒說為什麼要來,可自己怎麼也沒問問他為什麼會來?方博年使勁揉了揉眼睛,以確保剛才的一切不是個夢。

  不是夢,方博年望著身邊的happy boy,小聲地說:「不是夢。」

  一盤雞蛋黃瓜片,翠翠黃黃,清清淡淡,一盤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嫩嫩爽爽。四個銀色小饅頭,一碗溫潤的大米粥,幾顆小紅棗,沉沉浮浮。

  也不管對面的小狐狸氣色不善,老狐狸抓起一個饅頭,三下兩下消滅乾淨。粥的溫度也剛剛好,絲絲的香甜氣,真是納悶了,李莫那傢伙怎麼能把同樣的東西煮成刷鍋水?

  正在解決饑荒的方博年身上剛剛有了點力氣,方才想起什麼,抬頭問郝童:「你——不吃嗎?」

  正在低頭玩著遊戲機的郝童頗鄙視地看了看老狐狸:「現在才想起來問,可見自私已成一種習慣了。」

  方博年剛要發威,一想到嘴中的美味是人家辛苦做的,只好強忍著收了聲,為什麼總感覺自己欠了對面那個人的?鬱悶。

  「我已經吃過了,都下午2點了,要不,哪來的力氣給你做飯?」

  方博年抬頭看看時鐘,還真是,這一下又睡了多半天。

  雞蛋黃瓜逐漸見了底,方博年用饅頭擦著那點油湯,略略不滿地:「餓了好幾天,這也素了點。」

  「想不到你還挺饞,這是病號飯,你現在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郝童教訓道。

  「那……晚上……吃什麼?」方博年小心翼翼地問。

  郝童瞟了他一眼:「如果您不反感我做的飯,晚上給你煲點蔬菜湯,再下點掛面。」

  方博年提議道:「我想吃點肉。」

  郝童音色沉沉:「我不想重複剛才的理由。」

  方博年趕緊地:「那就明天再吃肉吧。」

  郝童頭也不抬地:「我只請了半天假,明天的事再定。」

  方博年想了想:「哦,沒事,你多請幾天吧,我批准了。」

  郝童繼續擺弄著PSP,輕輕冷哼:「公司是你的,可工作是我的,何況我的直接領導是我們經理,你就不怕說不清楚,真是燒暈了吧?」

  方博年氣悶地喝盡最後一口粥,不再吱聲,小狐狸的口氣,好像在和一個白癡講話。

  郝童主動又為方博年添了一碗,然後道:「吃完飯,最好去洗個澡,你都味了。」

  方博年真不幹了,說他什麼都成,就是不能說自己有味:「我昨天剛洗過,哪有味?」

  「出那麼多汗,又不開窗通風,一進屋,全是你的怪味道。」

  方博年放下碗筷,悶悶地看著郝童,全世界,在他眼裡,都有個解釋,就是眼前的這個男孩,毫沒道理的妄為在自己的眼前,還常常用那些歪理狂轟濫炸,炸得自己一次一次失去了原則,失去了底氣,甚至失去了智商,且那些歪理讓人無從反駁。方博年的鬱悶變成了一種憤怒,不是對小狐狸的,是對自己的,他倒要看看憑什麼每次囂張的都是小狐狸,而窩囊的是自己?

  郝童根本沒有絲毫的歉意,重新塞上耳機,幾下裡收拾乾淨餐桌,再也不理睬方博年。

  方博年一個人被撂在餐桌,雖然腦袋燒成平時的兩個大,還是氣勢凶險地跟了過去,拍拍刷碗的郝童,示意摘掉耳機,他有話要說。

  郝童不耐地摘下,瞪著方博年,那架勢,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方博年清清嗓子:「呃……誰給我輸的液?」

  「我。」郝童一挑眉毛。

  果然,方博年又愣了,氣勢被疑問打消了一半:「你?你行嗎,不會打壞我吧?」下意識地檢查手背上的針眼。

  郝童關上水籠頭,跩跩地說:「我家貓生病都是我自己打針輸液,從來沒發生過問題。」

  方博年的胸膛開始起伏不定:「可、我、是、人。」

  「哦,種馬是人……」

  方博年的手在抓向小狐狸的一瞬間,被小狐狸靈敏的鉗在了半空:「老人家,身子骨不好,最好打消武力的念頭,別以為我不敢槍桿子裡出政權,中國革命是怎麼成功的,我想你應該知道,讓你一次,並不代表著我是好欺負的,你給我記住了,如果再敢跟我動粗或者有賤念頭,我就把你從裡到外重新骨骼排序。」

  啪,郝童丟開方博年僵直的手臂,重新塞上耳機,繼續刷碗,臀部有節奏地扭起來。

  方博年的眼眶再次無極限擴張,不能相信,不能接受,這哪裡是小狐狸,分明是法西斯。他威脅他,就當家常便飯,他輕視他,鄙夷他,作踐他,甚至,還動過手打他……

  咚咚咚,跌跌撞撞跑回臥室,抓起手機撥打李莫的電話,方博年的手指都在顫抖。

  「對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戶現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

  「你在幹什麼?」身後一個質問,方博年的手機掉在了地上。摀住胸口,生怕心會跳出喉嚨。

  郝童慢慢走過來,撿起地上的手機,滿不在乎地說:「李哥已經幫你跟陳秘書打了招呼,有什麼事好了再說。還有,快去洗澡,我受不了這裡的氣味,我要換床單,曬被子,嘖……瞧這地板髒的……快去,別老拿牛眼瞪著我,再瞪就你自己幹,噢,對了,我已經跟你家小時工說了,這幾天不用來了,你不是很討厭自己在家的時候看見陌生人嘛,怪癖。」

  方博年緩緩地,緩緩地走向浴室,還是不能相信地回頭望望屋內的男孩,男孩翻出一瓶新的藥液,晃動著:「洗乾淨輸這個,下午睡上一覺,明天保準退燒。」

  「那是什麼藥液?」關係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方博年硬著頭皮問。

  「消炎的,打多了能死人。」小狐狸一歪嘴,白白的牙齒寒光一閃。

  方博年欲哭無淚:「消炎藥不能亂打,必須有醫生處方才能輸,你哪裡來的?」

  郝童見好就收,一本正經:「你那麼怕去醫院,李哥就讓我找大夫上門就診唄,噢,花了我好幾百,回頭把票給你,記得給我報了。我不能又搭人工又賠錢。」

  方博年悲愴地走進浴室,努力回想,那天,到底有沒有幹了那事,應該沒有,那他現在是不是可以豁出一切掐死小狐狸?

  洗過了澡,精神好多了,頭卻更炸開似地疼,渾身酸軟無力,每一個指頭都抬不動。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方博年無比絕望地看著郝童端著針頭藥瓶向自己得意地走來。

  第二章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方博年的胳膊被郝童粗魯地拽出被子。

  方博年隱忍地商量著:「那個,輕點,好賴我還是你老闆呢。」

  「反正我也不打算留在博A,無所謂,你愛怎麼著都成。」郝童擦著藥棉消毒,方博年手背上一涼,心裡也拔涼拔涼地:「你別忘了,你還沒過實習期呢。」

  郝童不屑冷笑:「你也別忘了,我也可你告你強姦,就算敗訴,也噁心你幾年。」

  「你……啊……」方博年身心都受痛,望著郝童冷靜地扎進針頭,貼上膠布,彈彈軟管內的氣泡,手法的確熟練。

  「你真的是給貓打針練出來的?」

  一個白眼過去,郝童道:「我是學校紅十字協會的成員。」

  方博年終於露出第一縷安心的神情。

  郝童看了看他,突然靠近,幾乎貼在方博年的臉上。

  方博年的心開始狂跳,燒是能退下去,不知道會不會患上心臟病,躺在沙發上,退無可退,小狐狸不會趁人之危,反攻一次吧:「你幹什麼?」鼻尖對鼻尖,小狐狸的呼吸近在咫尺。

  郝童抬起身,淡淡地說:「擦擦眼屎,我不喜歡不潔的男人。」

  方博年抬起另一隻手,擦去眼屎的同時,又像征性地抹去未曾掉下來的淚水。

  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只要一睜眼,就看見小狐狸忙來忙去的身影在屋內晃動,一會兒抱著被子,一會兒拖著掃把,一會兒又哼著小調擦擦這裡,抹抹那裡。

  只要小狐狸向沙發靠近,方博年就緊緊地閉上眼睛,故意發出均勻地氣息,外加一點小小的鼾聲。

  郝童的手按在方博年的額頭上,輕輕的,暖暖的,舒舒貼貼。他,到底還是關心他的。方博年的嘴角邊微微翹起一個弧度。漸漸地,真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方博年只覺得臉上癢癢酥酥的,眼皮沒有睜開,心裡卻馬上意識到,自己的上空有東西——有人在觀看他。

  繼續閉著眼睛,任憑臉上熱熱的氣息輕輕地吹著。心,一瞬間,又開始狂跳,他真怕被那偷看的人聽到了。

  還好,那人只是在看,似乎看了很久,方博年快要堅持不住了,保持一個姿勢,調整急促的呼吸,這,需要超強的耐力。

  靜寂的空間裡,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偷看的人,終於動了,方博年的臉上立刻更癢了,更暖了,那是一隻手,在熟睡的人面頰上悄悄遊走。愛惜的,深情的,每一寸的接觸,都讓人心顫。

  一個聲音輕輕響起:「老東西,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活該你生病,喝成那樣還欺負我,難道,你就這麼不在乎我的感受嗎?要怎麼做,你才知道一顆心遠比一張床重要的多?」

  輕輕地抽泣,輕輕地擦拭,偷看的人在掉眼淚。

  熟睡的人呼吸有點困難了。

  偷看的人深吸一口氣,繼而又破涕為笑:「我喜歡你,你呢?嗯——你也喜歡我吧,時間不長,一輩子好不好?」輕輕碎念中,方博年的臉被頑皮的手捏了捏。

  又過去了好久,方博年的身體都僵麻了。

  「方方,老狐狸?大種馬?切,你很厲害嗎?好吧,就算你厲害。來吧,強姦我baby,comeon,你是千年不倒攻,我是萬年菊花受……」

  呃……這都是從哪裡學來的亂七八糟的淫詞艷曲?現在的年輕人……

  方博年的汗濕透衣襟,心肝脾肺腎全都快要爆炸了。還好,偷看的人似乎玩夠了,俯身在熟睡的人唇上輕輕一點,起身離去。廚房裡傳來熟悉的鍋碗瓢盆進行曲。

  方博年趕緊換了口氣,再拖一秒,地球都快要被他引爆了。假寐地換個睡姿,頭蒙進被裡,眼淚橫飛,不是感動的,是笑抽的。

  還是中午那副德性,郝童翹著二郎腿,耳裡聽著mp3,喝著濃湯,一口一口吐嚕著軟滑順溜的細絲面。偶爾餘光掃掃對面方博年頗為古怪的表情,比起中午來,老狐狸恢復了幾分沉穩與安逸。可怎麼看,都覺得老狐狸沒安什麼好心,一抹邪祟的笑時隱時現。

  終於,老狐狸出聲了,衝著小狐狸比劃比劃,郝童拿下耳機,方博年問道:「你晚上走嗎?」聲音淡淡地,聽不出什麼意思。

  郝童看著他:「你需要我就留下,你不需要,我走人。」

  挺狡猾,讓我來決定,你就不會乾脆點說別走了,真是的。方博年低頭喝了口湯,不鹹不淡地:「你非要走,我不強留,你願意留下,我不反對。」

  又來這套,小狐狸和老狐狸目光碰撞,隨即都低頭看湯了。

  談話的結果是,老狐狸沒說要小狐狸走,小狐狸自己也沒走,吃過晚飯,倆個人,一個收拾完廚房,又跑到陽台收被子,然後看著電視機,聽著mp3,手指彈跳在小小的筆記本電腦上。

  另一個斜靠在沙發上輸著最後一瓶營養液,無比佩服眼前的男孩將多功能發揮到極致。

  兩個人都很安靜,少有交談,偶爾,小狐狸將切好的水果插上一根牙籤遞給沙發上的人,繼續忙碌自己的。

  「我想吃葡萄。」老狐狸輕聲說。

  「嗯,明兒就買。」小狐狸忙裡應聲道。

  夜晚的風,已悄悄吹來早春的第一縷柔暖的漣漪。

  躺在新換的床單上,嗅著被子裡淡淡的陽光味,方博年連做夢都是青草地的芳香。

  一覺天亮,方博年的頭目終於有了清爽感,身上潮乎乎地,不用試表,就知道燒已退了,趕緊起身,想看看客廳裡的小狐狸醒了沒有,如果沒有,哼哼,自己也要偷看他一回,不能吃虧是方博年基本原則之一。

  沙發上,空蕩蕩地,偌大的房間,竟悄悄地,一切,似乎都恢復了原有的清寂。

  餐桌上,一份西式的早餐,一杯牛奶,一份火腿煎蛋三文治,一份今日早報,一杯清水,幾顆藥丸,還有一張字條,上面寫道:退燒了並不意味著病好了,那只是消炎藥的作用,下午可能發低燒,吃過早餐半個小時後再服藥,中午我回來,廚房的東西不要亂動,不聽話後果自負。

  一把尖刀式的符號威脅般地作為驚歎號結尾。

  跑到廚房,鍋裡化著一隻凍雞,碗裡泡著香菇和木耳,案板上一張白紙,幾個觸目的黑體字:不許動!

  不動就不動,真不曉得這些東西怎麼一夜之間全跑到了自家廚房,主人還沒有動的權利。

  要把耽誤的時間全追回來,方博年打開電腦,開始工作,傳真、電郵、股票、合同……和陳可在電話裡交待著工作,順便又給大軍打了個電話,聽到大軍介紹的人是貿易方面的行家,方博年爽快地約好了面試時間。大軍介紹的,應該差不到哪去,總比自己被外行人蒙強。

  這個貿易經理,很關鍵,純粹的陌生人,只會帶來無盡的麻煩。丁未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你,不需要懂,可你要找個可靠又懂行的去做你不懂的,剩下的,就不需要他來插手了。這點,方博年是懂的。

  臉色黯淡下去,心裡那股涼氣又竄上竄下的讓人不舒服。直到眼睛開始酸脹,頭又重新沉重起來,這才知道,小狐狸沒說錯,燒又發起來,消炎藥的作用在一個上午的忙碌中,提早結束了藥效。

  看看時間,小狐狸快回來了,匆忙關上電腦,向臥房奔去。

  客廳的房門開了,郝童大包小包地施展金雞獨立後腿關門,一眼看到方博年傻乎乎地戳在客廳裡,臉上又見燒紅。

  第三章

  放下手裡的東西,搓搓手心,貼在老狐狸的腦門上。

  方博年想躲開,目觸小狐狸的嚴肅,只好任憑微涼的掌心貼在自己的額頭上,惴惴地說:「我感覺還行,沒問題。」

  郝童放下手,脫著外套,聲音沖淡地:「那把地上的東西拎到廚房來。」

  「噢,好的。」老狐狸乖乖地聽命,又想進一步表現點什麼,想了想:「要不,我把菜錢給你吧?」

  小狐狸一扭身,目光閃閃爍爍,方博年知道這話說的自己又找罪受,果然,揶揄的話語凌空擲回來:「你不是在我這裡存過一筆嗎,夠你吃到年底的。」

  方博年有力無處使的虛晃,咬住下唇,恨天恨地恨爹娘,為什麼沒給自己一副伶牙俐齒。

  「把東西分分類,需要冷藏的放冰箱,青菜洗乾淨,水果也要洗。」面對病人,小狐狸沒有絲毫的憐憫之情。

  氣喘如絲,方博年軟綿綿地看著小狐狸一屁股坐在沙發裡開始擺弄PSP遊戲,充當甩手掌櫃子。

  放下袋子,方博年有點可憐地說:「那……你幹什麼?」

  小狐狸丟下PSP,斜斜地瞟過來:「你既然病好了,就不需要別人照顧了,沒什麼事,我先走了。」說完,真的開始收拾東西,穿上外套了。

  方博年仔細衡量一下目前情形,忽然道:「我可能還在發燒。」

  郝童蹭蹭幾步躥過來,方博年本能地摀住胸口。面上一涼,一邊一隻狐狸爪子,將燒得紅潤潤的臉頰擠成一個包子:「如果你在破壞我的勞動成果,我就把你綁在床上,哪也不許去,連廁所也別想。」

  除了弟弟博華,還沒有人敢這麼擠過自己的臉,這個突兀的動作,瞬間,讓方博年再次失去了思維能力。

  躺回床,輸上液,酸酸澀澀,懵懵懂懂,抵擋不住疲倦的侵襲,朦朧間,放棄了思考,看著床邊那張堅毅、純淨的臉,方博年忽然艱難地笑了,含混不清地說:「等我好了,要你知道我的厲害。」

  「你先好了再說。」

  「你那麼狡猾,跑了怎麼辦?」

  「跑了你就追啊,怎麼?你不敢?還是怕追不上?」

  呵呵,方博年覺得很可笑,一把拽過身邊的人,目光炯然直視:「別跟我來這套,激我?我也給你兩個選擇,一,馬上從我眼前消失,我不需要你;二,留在這裡,就別後悔。」

  小狐狸流露恐懼:「你又想幹什麼?別忘了,你現在是個病人。」

  「怎麼?你怕了?那就別這麼囂張。」方博年相當享受小狐狸眼裡的慌張。

  「誰,誰怕了?就你這樣,還能怎麼著,切。」小狐狸肉爛嘴不爛。

  挑釁,就是一種邀請,緊緊勒住小狐狸的脖頸,方博年鬥志昂揚,目光閃爍:「那咱們就試試。」想也不想地吻上去,小狐狸鮮嫩的柔唇再次被咬,兩隻手無力地伸張,拍打著床墊,含混地謾罵:「放開我,放開我,你個混蛋。」

  一個翻身,方博年微笑地看著身下之人惹火的奮力掙扎,越來越喜歡駕馭其上的感覺,唇齒間的侵佔,舌與舌的爭戰,漫溢地香澤,深深地吮吸,方博年欣賞著自己一手製造出來的混亂與情色。

  這次很順利,小狐狸的掙扎有點虛張聲勢,老狐狸沒費什麼事就達到了目的,不知怎麼搞的,進去了,反覺得空空的,越空心裡就越沒底,看了看,的確進入了,小狐狸眼色迷潤的扭動著,老狐狸不管了,空空地抽插,極力尋找摩擦的觸點。

  小狐狸忽然笑了,喘息低語:「方哥,求你,射在我裡面。」

  方博年射了,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射的很多,也很快意,睜開眼,頭很沉,下身一片冰涼,小狐狸不見了……

  方博年驚醒了,夢中的喘息仍在延續,手背上的針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拔了,屋內黑壓壓的,廚房裡的暖光傾斜出柔和的光芒,陣陣雞肉的香氣誘惑地飄散滿室。

  怎麼辦?方博年恨不得殺掉自己。摸摸那裡的冰涼,被子、床單上也不少,怎麼那麼多?仔細想想,很久了呢。

  事不宜遲,趁小狐狸還在廚房忙,自己悄悄解決了吧。暈沉沉地掀起被子,躡手躡腳向衣櫃摸去,光啷,目標距離錯誤估計,從來沒有在自己的家中需要黑暗摸索,方博年撞在了衣櫃上,鼻子一酸,眼淚差點下來。

  腳步聲由廚房疾步向臥室走來,方博年捂著酸痛的鼻子飛身上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不露縫隙。只覺人生苦短,去日無多。

  郝童站在臥室門口,問了聲:「醒了?」

  方博年不吭聲,只盼小狐狸趕緊消失。

  偏偏小狐狸很認真,瞬間,臥室內大放光明,小狐狸走近前,摸了摸頭,好像退燒了,於是招呼著:「別睡了,飯好了,起來吧。」

  裝睡很不理智,方博年閉著眼哼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那還不趕緊起?難道要我喂嗎?」

  方博年微微睜開眼,小狐狸一張乾淨的臉,盈盈的眸子落入眼簾,要命,都是你,禍害老子到這個地步。

  「還有點暈,我想再躺會兒,你先忙去,我這就起。」

  「就是因為老躺著,所以頭才暈,你已經不燒了,不要裝。」小狐狸不滿地說。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方博年叫苦不迭。

  郝童俯身尋看:「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又摸了摸,確實不燒了,怎麼回事?

  「還是量量體溫好些。」回身找到體溫表,小狐狸來掀被窩。

  方博年死死地抓住被角:「我自己量就好。」

  郝童奇怪地看著:「你幹什麼?捂這麼嚴實?很冷嗎?」

  「對,很冷。」方博年一腦子門的汗,惹得小狐狸更加狐疑:「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老實說,消炎藥打多了,是有副作用的……」手又伸過來。

  方博年索性連頭也縮進被裡,悶悶道:「你走開,我想自己待會兒。」

  郝童火大,一個巴掌拍在被子上:「好,既然你開了口,我立刻走人,等的就是你這句,老子自由了。」

  郝童轉身就走,撤下身上的圍裙,狠狠摔在地上。

  方博年的聲音微弱地響起:「喂,你別走。」

  郝童轉過身,蹙著漂亮的雙眉:「又幹什麼?」

  算了,索性豁出去了,都是男人,也沒什麼可丟人的,說明咱還年輕,深吸一口氣,背對小狐狸,臊臊地開了口:「你先去廚房,我……得換件衣服……」

  「你當自己貴族啊,吃個飯還換……」郝童突然住了嘴,望著方博年的背影,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立刻飛上兩朵紅雲,氣勢一下小了:「哦,對,出了那麼多汗,那趕緊換吧,我先出去了。」

  輕輕關上了門,沒走幾步,蹲在地上緊緊咬住拳頭才使得笑聲沒有噴發出來。老傢伙,都病成這樣了,還……可見不好好管教是不行的了……

  方博年舒了口氣,可怎麼那麼想大哭一場呢?

  餐桌旁,兩個噤聲而食的人,低著頭。誰也不看誰。屋裡除了輕微的碗碟碰撞聲,連咀嚼聲都小心翼翼。

  雞湯真好喝,一碗又一碗。方博年渾身熱乎乎的,這次真的感覺輕鬆爽快多了。暗自愜意中,不料,小狐狸突然開口:「喝這麼多湯,怎麼連聲謝謝都不會說?」

  夢事件後,首次目光相遇,方博年努力頂住對方的直視:「哦,謝謝。」有點慶幸對方先開口打破沉寂,又擔心他繼續說下去而產生一絲躁動。

  小狐狸輕啟妙唇,暗送秋波,老狐狸一個失神,耳邊響起讓他終身難忘的話語:「以後再想幹點壞事,要不要我給你輸點消炎藥?想不到這藥對你還有這作用。」

  郝童不看方博年,看了是種自虐,不單單這頓吃不下去,還會影響以後人生的食慾。

  可方博年一直在看郝童,看著他泰然自若地吃著香噴噴的米飯,喝著美滋滋的雞湯,還大口大口嚼著香姑油菜。全然沒了最初的收斂。他又想幹什麼?嘲笑譏諷嗎?方博年的心又開始難耐的鼓脹。

  當郝童喝盡最後一滴雞湯時,耳邊也響起了方博年的話語,這也讓人終生難忘:「我想強姦你。」

  第四章

  還好,年輕人體力心力都很頂得住,僵了數秒,馬上一副笑笑的樣子:「行了,方方,夢想和現實終歸是有距離的,強姦是件既費體力,又需要腦力的事,不是你的擅長。」

  「你在說我既沒體力,也沒腦力?」方博年牙齒結冰了。

  「我是在勸你不要去強姦,笨死……」

  等了半天,怎麼對面的人一點聲響都沒了?不會給氣背過去了吧?抬頭看去,頓時,郝童愣住了。

  老狐狸,居然……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有點失魂落魄,人被氣到一個份上,基本喪失了語言機能,可眼裡,分明有亮閃閃的晶瑩在滾動,他,哭了?

  方博年被氣哭了?

  郝童一時無措,任何一個可能他都預料過,唯獨能看見老狐狸的眼淚,是天方夜譚。

  不後悔,卻,有些心疼,某個地方的執拗,好像被擊中,一下就柔軟了。郝童緊緊抿了抿兩片刀似的薄唇:「你不笨,真的,強姦嘛,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是最棒的……」

  說什麼都晚了,方博年的淚珠當真掉下一滴,似乎連本人都未察覺。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傷心,不是因為強姦的問題,也不關小狐狸的刻薄言語,似乎和那個夢多少有些關係,可又不完全是,包括從前的,現在的,還有以後。

  「你……我沒有別的意思,開個玩笑……你,不至於吧……」郝童極力找回點什麼,怎麼搞的,老狐狸平時的抗壓力和厚臉皮都跑哪兒去了?

  人體真奇妙,許多東西的儲存都是限量級的,不管是上邊還是下邊,時間久了,不釋放出去,必然會引發自流與洪瀉。所以,剛剛釋放了下邊的方博年,現在,又將多年未流的淚水全傾而出,絲毫不保留,雖然靜寂無聲,卻逐漸串連成線,砸在桌面上,啪嗒啪嗒的。眼神茫茫地望著還剩下未喝的半口雞湯……

  合上因吃驚微張的嘴巴,放下碗筷,站起身,郝童緩緩地靠近這個無聲落淚的大男人,遲疑著,謹慎著,張開雙臂,最終,抱住了男人的頭。還好,老狐狸沒有絲毫的牴觸,任憑淚水浸濕郝童的衣衫,偶爾的抖動,攪人肺腑。

  端起淚水模糊的臉,這張臉,冷漠得有些不盡人情,即使那上邊滾落的是熱淚。可他,的確在哭,看上去沒了往日隔絕的味道,寬寬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他的淚水隔著衣衫熱乎乎地浸到郝童的肌膚,融化了所有,怎麼讓人如此無法抗拒地想雙手繳械?

  空氣裡有黏著的纏綿,熱淚中有妥協的釋放,男人的臉埋在男孩溫暖的懷中,痛苦地蹙起了雙眉。他有點討厭此時此刻的光景,可又不能克制堆積在胸口的那份壓抑,堆的太久了,讓人透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己很可笑,只是,在男孩面前,這點可笑不算什麼,無論亂成什麼樣子,男孩都會清理乾淨,讓人莫名的安心。

  郝童咬咬唇,打算搏一搏,這一刻,遲早要面對,只是,遠比他預想的要來的早,來得震驚。

  「方哥,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無聲,沉寂。

  「如果有,我就為你留下,如果沒有或者和那些人一樣,那我再也不來打擾你,以後你也不用心煩,我們也不用見面了。」一口氣說完,郝童如臨大敵。

  時鐘滴滴答答,催亂人心。

  郝童在等,命懸一線。他拿不準,實在沒這個自信和把握,他有些後悔自己的性急和魯莽。

  方博年淚痕漸干,眼珠也動了動,有了些活氣。他不能說,說什麼似乎都是錯的,甚至對自己的默聲都有些心灰意冷的厭倦。

  人的一生,為什麼一定要對另一個人說出個答案,不說,不可以嗎?

  不知過去了多久,等的人已經看不到答案,苦澀地一笑,撫撫淚痕未乾的那張臉,最終,放開了。

  遲緩地走向客廳,機械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PSP、mp3、筆記本電腦、兩件換洗的衣服,一件還未來得換……已經不需要了……時間過得漫長、拖沓,一切,都了無生趣。

  走回餐桌,掏出那把門鑰匙,放在木然而坐的男人面前,男孩想說點什麼,卻無力開口,這一次,滿盤皆輸,這個男人,除了肯和他上床,其他的,還是什麼都不要。

  彭——房門沉沉地關上了,連他離去的腳步聲都聽不到。方博年默然地拿起大門鑰匙,獨坐在一片空蕩中,就在幾分鐘前,這裡還有一份深深的期待,他還翹著腿喝著熱雞湯,說著氣死人的話語,他抱著他時,身上的味道是乾淨的海洋味,桌上的果盤裡,是他今天剛買來的葡萄,黑紫黑紫的,掛著水珠,就像他臨別時眼角的晶瑩。

  方博年有點失控了,不是無意的,是刻意妄為。他要在這失控中,找回原有的控制。那就是,一連三天,瘋狂的,和三個不同的男人做愛。

  他不知道他們的姓名,因為不需要。

  他不用用心感受,因為快感直接來自下體。

  他照舊一聲不發,因為關鍵時刻的隱忍是最好的自控證明。

  三個男人,有一個是需要事後買單的,他給出了雙倍,雖然那男人服務的真糟糕。

  他甚至想到了給奇奇打電話,號碼輸入一半,手機就被砸向了地面,氣喘如牛的方博年覺得自己有些失敗了,他仍在失控中。

  坐在方博年對面的男人,有點侷促不安,整頓飯,除了大軍打打圓場,未來的老闆話少得可憐,偶爾的詢問也不見絲毫的情緒。分別時,這個方總還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叫張如海。

  先打發掉張如海,大軍皺皺眉問:「博年,這個張如海干貿易可不是一兩年了,人也老實,曾經在我手下很是能幹,我認為不錯才推薦給你,你到底怎麼想的?」

  方博年神情淡淡地噢了一聲:「明天讓他去我那裡直接辦理入職手續吧。」

  大軍露出點笑意,拍了一下方博年的屁股:「老是這樣,什麼都不直說,沒勁。」

  方博年暗道,我就沒勁了,我現在渾身上下都沒勁透了。

  新走馬上任的貿易經理張如海的入職,並沒有使方博年的心情好轉多少。丁未又秘密的和方博年吃了一回飯。似乎對這個貿易經理還算滿意,如果今後用的順手,可以一起坐下來,喝喝茶,聊聊天。

  方博年不置可否,丁未的話,聽到現在這份上,他想不聽,恐怕也沒權利說「不」了。

  一連兩個星期,方博年好像從李莫的世界裡暫時消失了,郝童也沒了音訊,電話怎麼打都不通。

  李莫的屁股終於在律師事務所的椅子上坐不住了,一路上罵著自己天下第一賤,到了博A的門口,又惴惴地安慰自己,沒關係的,大不了再被方博年拎著脖領子丟出辦公室。

  望著已換上薄軟春裝,楚楚動人的陳可,李莫決定先打探一下最近的虛實。

  「挺漂亮的啊,哪買的?我想給劉亞也買一件。」

  「劉亞姐也喜歡這麼秀氣的款式?」陳可機靈地看出李莫沒話找話。

  呵呵,李莫指了指總經理室。陳可調侃地:「幹嘛不敢進去?難道是你把他得罪了?」

  聽這話茬,果然不妙。李莫不禁問:「怎麼了?有人得罪他嗎?」

  陳可一笑:「還可以,可能是身體沒完全恢復好,貿易公司那邊的事又挺多,情緒不太高,最近一直都這樣。」

  李莫轉了轉眼珠,哦了一聲:「我去看看。」

  方博年看著前些日子手機一直處於「請稍候再撥」的某位仁兄,若無其事地坐在自己的沙發上,喝著自己的女秘書親手端上的名茶,笑哈哈地說著天氣怎麼說熱就熱起來的牢騷。

  方博年從老闆台後徐步走來,站在李莫的對面,伸出一隻手來:「把電話給我。」

  李莫笑笑地不解:「幹什麼?」

  方博年命道:「給我。」

  李莫只好滿足,故作大方地遞了過去,方博年不笑不怒的樣子,讓人難受。

  看著手裡的玩意,方博年翻轉過來,利落地拆下後蓋。李莫一下子撲過來:「方方,你幹什麼?別拿我電話開玩笑。」

  方博年躲閃開,佔著身高優勢,高舉手機,手指靈巧地摳出機內的S卡。

  已見卡機分離的李莫,涎著臉往回要:「我錯了還不行嗎?這幾天我是真忙,交待給別人又不放心……這不也是覺得你不討厭他嘛……好了……還給我吧,那裡有上百個客戶的號碼呢……我的命啊……」

  方博年走回老闆台,立在窗前,回身看看李莫,李莫心裡大叫不好,急忙奔過去,晚了,一切都晚了,自己的「命」順著幾十層高的酒店,被方博年一下丟了出去,連屍骨都沒了影。

  第五章

  丟下去了,他真的干了,李莫悲愴地望著茫茫大地,難以置信地轉過身來,看著方博年那張好看的冰冷面容。

  「方博年,你個瘋子,白癡,豬,不,種馬,?#¥%*—……」李莫的聲音咆哮在方博年的辦公室裡。

  外間的陳可驚凝不動,我佛如來,偶爾也作獅子吼,好脾氣的李莫居然也有這麼奔放的一面。嘖,種馬,方博年到底把他怎麼了?好多話髒了耳朵,連洗的地方都沒有。找出mp3的耳機,只好這樣了,人家畢竟是女孩子,臉都紅了。

  方博年喝著咖啡,神情淡定,走來晃去,任憑李莫像非洲土人一樣在自己身邊手舞足蹈,髒話連篇。律師急了,除了詞彙比別人豐富點,口齒伶俐些,也沒什麼特別新鮮的發明創造。

  望著氣喘吁吁瞪著自己的李莫,方博年面無表情地問:「罵完了?」

  喝了一大口茶水,李莫不甘心,挖空心思想著更惡毒的字眼。

  方博年不慌不忙地一拉抽屜,拿出一個尚未拆包裝的手機,丟在了李莫眼前:「賠你的。」那是時下最新款最昂貴的手機。

  李莫找著新的宣洩點:「我要換手機,用得著你給我買嗎?賠我客戶通訊錄,告訴你,士可殺不可辱,死人,今天別想我原諒你,一個月之內,誰也別搭理誰。」

  方博年不理會李莫毫無威脅感的威脅,手裡擺弄著新手機,片刻,鈴聲響起,舉到雙眼圓睜的李莫面前,來電顯示出方博年的名字。

  李莫趕緊搶過來,一陣查找、翻看,咦?客戶名錄都在啊?怎麼搞的?還是原先那個SIM卡,那剛才死人方方丟下樓去的是什麼?

  方博年呷著咖啡,懶懶地說:「別琢磨了,那是我的廢卡,你那破手機,我早就想換了。」

  李莫轉怒為喜,毫不掩飾劫後餘生的賤樣子:「喲,方方,這顏色不錯,還是你眼光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方博年一把奪過來,推開窗戶,手懸空中,冷冷地看著李莫。

  李莫的臉色又白了:「你……你要再丟下去,我們就半年不見。」

  方博年淡淡道:「以後不許你再把電話轉成該死的秘書檯或者請稍候再撥的屁話。」

  李莫一連串猛點頭,自己理虧,趕緊就坡下驢。

  方博年又道:「給你個建議,讓你的助理給你儲備一份所有客戶名錄的備份,免得你的命隨時丟在我手裡。」

  不用方博年提醒,李莫早就暗下此決心,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備份客戶名錄。

  接過方博年重新丟過來的手機,李莫立刻揣進西裝內袋,臉色尚未回轉過來,嘴巴已經先行一步:「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你到底把人家怎麼了?連電話都不接,哎,他上班了沒有?」

  方博年真後悔剛才為什麼手軟、心軟……這個世界,善良的人會有好報嗎?

  懶懶地滑行在擁擠的車流裡,一切都是懶懶的,沒精打采的,即使很俗氣,但方博年還是用有限的詞彙暗暗描述了一下春天的到來:春風吹,春風吹,吹綠了柳樹,吹紅了桃花,吹來了燕子,吹醒了青蛙……春風輕輕的吹,小雨輕輕的下,大家快來種篦麻……還不錯,小學一年級的課文自己還能背,證明不老。不老又能怎麼樣呢?今年的春天,和往日比,沒有什麼區別,唯獨不一樣的,更添莫名的惆悵與倦怠。

  戀愛?別逗了,都這把年紀了,還會戀愛?繼續望著路邊的桃紅柳綠,一時間悵悵然然。和前一段縱慾的生活相比,現在的方博年可以算是禁慾了吧。不知道是和自己較勁還是和別人較勁,除了公司就是公寓,曾經將車停在「觸點」門口,抽完一支煙,帶點厭煩的離去,說不上來的疲憊,自從那次痛快地哭過後,心裡彷彿有個空空的洞,總好像填不滿似地陷落。一下,一下,讓人不得安穩。

  郝童果然說話算話,再也沒有出現自己的眼前,宣傳部的兩個春季宣傳稿都是趙瑩來收集資料的,笑笑地對方博年說,郝童更喜歡寫能發揮創意的東西,經理安排他參加春季酒店系列推廣的案子。

  他是故意躲我的,方博年肯定地想。

  公司一年一度的春季郊遊,宣傳部的人都來了,唯獨郝童請了假,說是病了,方博年對宣傳部經理口氣淡淡地說:「畢竟是實習生,工作量要掌握好。」宣傳部經理暗自抱怨,昨天還生龍活虎地為了一句宣傳語揮胳膊挽袖子呢,誰知道怎麼就突然病了。

  他肯定撒謊,公司組織活動,說不參加就不參加,過分。方博年冷冷地想。

  就連藍波游泳館裡,也沒了偶遇,碰上一回奇奇幾人,糾纏了好一會兒,方博年匆匆游了兩千米,推說有事便趕緊走人。奇奇眼裡的追隨,讓人心更加煩亂。

  他真的不想再看見我了,方博年哀哀地想。

  這一想,就常常想出了神,方博年突然發現,郝童向來是說到做到,不忽悠人,他說要留在博A,就千方百計地留下來。他說要打他,結果就真的打了,他說不見他,就消失得如此乾脆……好多好多,他說了,就真的做了,不矯情,也不買賬,連個空子都不鑽。

  後邊的司機不耐煩地鳴笛催促,方博年回過神來,也許是被這季節弄的,心裡一陣煩躁,這世界能讓人安靜的地方不多。

  宣傳部裡,所有人都在為酒店春季迎賓活動忙碌著,海報、宣傳語讓人眼花繚亂,取捨難定。

  一支籤字筆靈巧地盤旋在郝童細長的手指間,即使開著窗戶,室外的暖風也熏得人昏昏沉沉,欲睡不睡。想了好幾天的宣傳語,沒幾個自己滿意的,略顯蒼白的臉色越發突顯出兩道黑色的睫毛垂掩出的彎彎弧影。

  一個同事笑著說:「別難為自己了,經理不是說有幾個還湊合嗎?」

  郝童笑笑,繼續悶頭想。再有兩個多月,就要回到學校去,這裡的一切終歸都要結束了。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發生。心嘶嘶拉拉地痛,不禁暗問,愛上他需要一秒,忘掉他,需要多少時間?

  什麼味道?郝童下意識嗅嗅,一股焦糊味兒隱隱現現。周邊的同事也嗅了嗅,春天的空氣裡,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氣味讓人躁動不安。笑郝童疑神疑鬼,又各自忙去。

  不對,越來越明顯了,郝童急忙俯身查看各個接線板,沒有異常,大家似乎也聞到了什麼,紛紛尋找異味的來源。

  臨近邊門小庫房的趙瑩突然一指緊閉的房門叫道:「快看,有煙。」

  真的,這間宣傳部和鄰近廣告公司共用的小庫房的門縫下,裊裊地飄溢出縷縷白煙,焦味兒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除了雜七雜八一些東西,庫房裡大部分都是紙質宣傳品,電源盒也在裡邊,要真燃燒起來,可不得了。

  編輯王姐馬上喊道:「著火了,快去看看。」

  趙瑩想也不想地去推門把手:「啊,好燙。」

  大家一時都慌了,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幾個員工馬上衝出房間尋找滅火器。

  一把拽過趙瑩,郝童抬起腿猛地向庫房的門踹了過去,偏偏那門結實,晃了晃,沒踹開。又有人四處喊著經理拿鑰匙,頓時,屋裡亂成了一團。

  「大家都出去,別擠在這兒。」郝童推開拉著他的趙瑩,又是一腳,門,終於開了,滾滾的濃煙霎那撲面而來。屋內幾人一陣猛咳,紛紛向室外躥去。

  「郝童,快走。」趙瑩伸手去拉郝童,被王姐連拉帶拽地弄出了房間。

  幾名男同事只尋來兩個滅火器,郝童搶過一個猶疑不定的,一頭衝進了已經向外騰騰躥舔著火舌的庫房。

  趙瑩幾欲哭了出來:「郝童……回來……」

  廣告公司的人員也加入了滅火行動,兩個男孩你爭我搶一個滅火器,另一個終歸力氣小些,無奈地看著另一個隨著郝童也衝進了滾滾的迷煙中。

  外邊看不到裡邊的情況,焦急得人們越圍越多,議論紛紛,緊張不安,只希望這火盡快撲滅。

  室內的消防報警器幾聲鳴叫後,噴灑出嘩嘩地水流,趙瑩望了望一片水澤的世界,咬了咬牙,衝進了辦公區,聲音顫抖著喊著:「郝童,你在哪兒?」

  此時的方博年與貿易部經理張如海商量著幾筆訂單,這個張如海看上去普普通通,老老實實,做起事來卻穩穩當當,對國際國內的一些行情也是瞭如指掌。

  不過……張如海還是有些納悶,這個方博年並不像人家說的那樣不懂行情,市場的走勢、差價,渠道,他不僅懂,而且很精通,牢牢掌控著最後的定奪權,張如海與其說是貿易經理,不如說更像是方博年的一名軍師,卻沒有任何的決定權。張如海從來也不多問,像這樣的大筆貿易往來,身後的背景可見不一般,盡職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就可以了。

  方博年也很滿意大軍的推薦。

  倆人正說著,陳可微微急促地走了進來:「方總,宣傳部的庫房起火了。」

  第六章

  什麼?起火了?宣傳部?方博年愣在那裡。

  走出電梯,鄰近的辦公區空無一人,空氣裡瀰漫著焦糊的味道,方博年的心又懸了起來。一路跟來的陳可和張如海也都有些緊張。

  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水跡,員工們把走廊圍得水洩不通。

  「方總來了,都讓開,別看了,快回去工作。」

  一眼看見趙瑩抱著滿身污跡的郝童哭得稀里嘩啦。另一邊的廣告公司救火的幾名員工也都抱在了一起。週遭的人們還紛紛鼓起了掌。

  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到底是在救火,還是在開慶功大會?

  員工們見到方博年,安靜下來,紛紛離開了現場,只有宣傳部的員工無處可去,室內凌亂不堪,處處水澤,使他們暫時無處安身。

  宣傳部經理也滿臉黝黑的苦不堪言:「方總,你看……真不知道怎麼回事?小庫房一直都鎖得好好的,突然就起了火……」

  方博年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低頭吩咐了一下保安部經理,聯絡消防處的人來仔細檢查一下火災現場,排除其他隱患,爭取最快的時間內找出起火原因。又命陳可馬上給各部門派發通知,在不影響酒店工作的前提下,協同消防處人員檢查所有線路和消防系統的安全,並做好保密措施,不要擴大影響。

  宣傳部的人員也小心翼翼地進入了自己的辦公區,開始收拾起一攤狼藉。

  「啊,郝童,你得去醫院。」趙瑩發現了什麼,叫了出來。

  郝童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方博年的目光隨著眾人也一起落到了郝童烏黑的胳膊上,那本是甜甜的小麥色,已然一片焦黃,一排水泡烏黑發亮。

  心中一絞,我的小麥色啊,方博年的目光被什麼粘合在那片發黑的小麥色上,連聲音都澀澀無力:「走吧,送你去醫院。」

  郝童的目光飄過方博年,沉吟著:「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小傷,沒什麼的。」趙瑩說什麼也要陪著去醫院。

  宣傳部經理眼珠轉了轉,剛才是員工為了保護公司財產不受損失,奮勇救火,這個時候,該是方總體恤下屬關懷救火的英雄,多好的一篇稿子啊。

  「趙瑩,你留下來幫助整理,郝童,聽話,趕緊去醫院。」

  郝童扭身繼續整理,頭也不抬地:「真的,不用了……」說不上來的難受,使勁忍住,生怕一鬆勁,敗露出蛛絲馬跡。

  方博年問了問廣告公司那邊:「你們那裡還有人受傷嗎?」

  大家都說沒有,方博年點點頭,又轉過身來,面色深沉地走向郝童,抓起另一隻沒受傷的手臂,不容對方絲毫商量餘地匆匆向外走去。

  眾人相互看了看,方總這是怕沒法向孩子家屬和學校交待吧,有點急了。

  一路緊繃著臉,救火英雄猶遭綁架,被迫上了那輛銀灰色寶馬,方博年鬆開了手,沒受傷的手臂,已然幾個紅紅的指印。

  鑽進車裡,方博年微微抱歉地看了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郝童的臉色讓人心緒不定,看不出是厭惡還是賭氣。耷拉著眼皮,嘴巴抿得緊緊的,受傷的手臂捂著另一隻手臂,就那麼冷冷地坐著不動。

  努力想擠點話來說,最後,失敗了,索性腳踩油門,悶悶地開向醫院。一路上,不停地瞟著小狐狸凝重的臉,又落向胳臂上的慘況,幾個觸目驚心的水泡,讓人心疼,方博年的手情不自禁地探了過去……

  啊——呆望窗外的郝童猛然喊叫了出來,待緩過神,方才明白痛是怎麼來的。駕車的老狐狸臉色不比自己好哪裡去,嘴巴都打不開了:「對……對不起……我……就是想看看。」

  「停車。」郝童低聲命道。

  「幹什麼?就快到了。」方博年懊悔自己剛才的行徑,生怕郝童就此真的跳下車去,不見了蹤影。索性腳下給油,車穿越如梭。

  「我自己去醫院,你趕緊回公司吧。」郝童一點沒有矯情的意思,說得誠誠懇懇的。

  方博年就怕這樣,他肯定是這樣想的,所以就這樣說了。

  不行,不行,不行,方博年理都不理,只管向前衝刺,心裡堵得慌,嘴上更是堆了亂七八糟想出口的話語,工傷理應得到公司的重視,作為老闆我應該這樣做……可這些話一句也說不出來,本能地覺得,若真這麼說了,小狐狸肯定會義無反顧地跳下車去。

  幸好郝童沒再說什麼,任憑方博年將他拉到醫院,默默地看著他高大的身影跑前忙後地問路、掛號,排隊……春天的燥意,使他脫去了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手裡握著雜七雜八的單據。

  看著醫生上藥處理,包纏紗布,方博年從頭到尾問著一句話:「會不會留下疤痕?真的不會嗎?一點痕跡都不會嗎?」

  大夫要不是看在此君模樣還過得去,真想給他來一針鎮定,說了多少遍了,不會留下任何疤,這人還是不放心地樣子。

  拿了藥,郝童疾步而行,方博年腳不沾地追了上去。

  「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回公司。」

  「我命令你回家休息。」

  「我沒那麼嬌氣,你走開,別對我這樣。」

  「什麼?」

  「這裡是醫院,你注意點。」

  「我怎麼了?送你回家這是人之常情,你這樣回公司,別人怎麼看我?」

  郝童啪地轉過身,眼神冷冷地,原來如此。

  方博年有點急躁,明明自己不是那意思,可偏偏又說了滿擰的話,又不能在醫院裡和小狐狸拉拉扯扯,只好堵住他的去路,擋在一排迎春花後。

  嬌黃的花朵,將小狐狸的臉映襯得明亮耀眼。方博年的手心裡全是汗,嗓子幹得快要冒煙了。

  「行,我回家,你別擋著。」郝童微微不耐地。

  「我送你。」除了這句,方博年就是說不出別的來。看看周邊,似乎沒有能幫上自己的任何可能。胸口那塊磐石,快要壓碎了心臟,他喘不過氣來,緊緊地盯著小狐狸。

  郝童被他盯得也緊張起來,這軟風吹得汗一層一層向外冒,老狐狸的眼神有點不對勁,兩隻手攥成的拳頭,讓人不安:「你又想幹什麼,這可是公共場合。」

  「要不,試試吧。」方博年腦子裡那根弦,終於斷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媽的,春天來了。

  郝童看著,聽著,毫無反應,像個傻子。平時的機靈勁呢,關鍵時刻怎麼回事啊。方博年揉了揉眉心,鼓足勇氣,再說一遍:「我說,咱們試試吧。」

  郝童還是一副癡傻狀:「試什麼?」

  方博年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嚴肅又凝重,都是別人對他說過的話,今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說給眼前的男孩聽:「我想喝你熬的粥,隨時想喝,隨時都有。」

  他應該激動地撲過來,噢,對,在醫院裡,那至少也該熱淚盈眶或者深情脈脈地感謝他獨特的心意和表白吧,那對他來說,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對他呢,也是盼穿了心思的,不是嗎?

  沒有,小狐狸的鎮定與淡然,猶如從前那樣,讓人既愛又恨,老是那副德性,憑什麼說喜歡人家還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方博年忽然腦海一片空白,他怎麼能那麼自信地認定小狐狸就一定會接受自己的提議呢?這份可笑的自信,哪來的?

  快要昏厥了,小狐狸一聲不吭,安靜得可怕,方博年忽然不恨對方,卻無端地恨起自己來。幸好在醫院,他可以直接去掃瞄個心電圖,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經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頻率。

  「你……你不喜歡我說這個?」事已至此,方博年喪失了最初的信心,有點恍惚,有點沮喪,這春天的風,讓人想醉,也想哭。

  「方哥,為什麼說這個?」郝童終於緩緩開口,神情出人意料地黯然。

  嚥了嚥口水,人家問呢,還改了稱呼,聽著讓人一絲欣慰,可自己該如何回答呢?

  「你……上次說過的,我想,你知道,我想……」兩個「我想」,各自不同的意思,方博年解釋不清了,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郝童那兩顆要人命的紫葡萄在透藍的天空下,明艷的嬌黃裡閃動著惴惴地期待,這期待是全部的能量,一擊命中,方博年的舌頭似被人向前一推,連身體都有些打晃,從未認真組合過的詞語,陌生地從唇齒間蹦跳而出:「我,挺喜歡你。」

  黯然的臉,猶如光照,郝童輕展雙唇,一抹亮過身後迎春花的明媚笑顏緩緩綻放。

  不知是被這笑感染的,還是被自己釋放後突然的一種輕鬆,方博年也笑了,倆人轉移開視線,故作看看周邊來來往往的護士和病者,這地方,還真是夠浪漫,生老病死的集合地。

  「有多喜歡?」年輕人沒聽夠,討債一樣錙銖必較。

  「好了,別難為我。」老傢伙也有害臊的片刻。

  不行,這個問題很重要,年輕人十分謹慎且嚴肅對待。

  沒辦法,像小學生憋作文似的,方博年回想著經驗裡的某些片斷,結合到實際中:「嗯,應該是在一起很快樂,很舒服的那種吧,不見的時候,有點惦記,見的時候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是學來的表白,但的確是真心話,方博年小心地看向對方,揣測著這話能引起什麼樣的反饋。

  郝童靜靜地一笑,方博年回笑,突然間很喜歡彼此不說話的感覺,遠比剛才的表白更讓人心動不已。

  「我還是喜歡你不說話的樣子,比較好些。」方博年想起了那渾身是刺的感覺,由衷地說,也算是某種提醒。

  「只要你乖一些,我就安靜給你看。」郝童毫不示弱地挑挑眉毛。

  方博年輕輕蹙眉,算了,就這樣吧,還真讓人沒轍,連挑眉毛的樣子都有幾分撩人。

  「小狐狸,現在可以送你回家了吧?」方博年無奈地笑問。

  郝童驚看方博年,他怎麼知道自己一直喊他老狐狸,老狐狸果然會讀心術。

  「我想喝粥。」坐在車裡,方博年小聲地說。

  「我是傷員。」照例抵制老狐狸的自私行徑。

  好久,方博年輕聲說:「如果落下了疤,我該怎麼辦?」

  郝童一哼:「怕我訛你一輩子?」

  方博年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放棄了。

  窗外的風,柔柔地吹拂著彼此忐忑不安,卻異常飽脹的心。

  第十一卷誰主沉浮

  第一章

  李莫舉著新手機,眼睛笑得彎彎的,口裡卻保持嚴肅地:「嗯,好,我看行,慢慢適應,都有這個過程。」

  那端不知又說了什麼。李莫為難地搔搔頭:「我說,方方,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親口嘗嘗,既然已經把梨子買回了家,難道對著它猜味道嗎?」

  #¥%*—#¥¥%……

  「你先聽我說,如果不想他搬過來,就先嘗試一下相處,不用那麼快……」

  ¥%#—*#¥#????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既然都決定了,就別後悔,一起住才能加深彼此的瞭解嘛……習慣?慢慢磨合,會適應的……不行?那怎麼辦,你都答應人家了,難道半道反悔嗎?別怪我沒提醒你,那孩子脾氣挺格澀的,不吃你那一套……」

  ¥%—*%¥###¥¥%%……

  「好了,好了,方方,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郝童不是駱月晨,你怎麼這麼比?」

  %#¥?*%¥……

  「不是我要提駱月晨,是你自己非要提從前的……你先嘗試一下,實在不行,再說,我晚上有個會,都等著呢,就這樣吧……什麼?讓我過去?現在?不行,再說郝童第一次搬過去,我就湊熱鬧,不太好吧……喂……好好好……那……散了會吧,我過去。」

  李莫舉頭望明月,低頭罵故鄉,為什麼,為什麼要和方博年這個傢伙自小就認識,還一直相處到現在,這個城市,到處充滿了方博年的味道,逃都逃不開,一個電話,就讓人心緒不寧,本以為他和郝童的事情終於有了一個了斷,沒想到,又是一輪新的開始。

  天黑的晚了,不到六點,大家都沒了工作的心思,望著工人忙著粉刷前日裡被燻黑的牆壁,幾個人湊在一起聊起了閒天。

  王姐偷偷拿出一把瓜子,每人分了點,搖頭歎道:「剛開春就碰到這種事情,真是讓人膽戰心驚的,幸好郝童鼻子靈,要不,火燒大了,咱們幾個就慘了。」

  「嚇死人了,庫房裡也應該有消防報警就好了。」

  「哪啊,原先是和廣告公司那邊通著的,庫房是事後隔斷出來的這麼一間,根本沒有報警系統。」

  「就是他們廣告公司的人,兩邊都有鑰匙,肯定是他們留下的隱患,咱們這邊那天根本沒人進去過。」

  「噓——小點聲,這事還沒確定呢。」

  「有什麼可怕的,我親眼看見王翔和李新元進去過,好像給他們廣告那邊找什麼宣傳單頁,進去半天呢,哥倆肯定在裡邊抽煙了,要不,救火的時候,幹嘛倆人都搶著去。」

  「都別說了,他倆現在被調查呢,反正咱們這邊是清白的。」

  「如果真的是他們丟的煙頭,會不會被開除?」

  「難說,畢竟半個庫房都燒沒了,你沒看方總那天的臉色有多難看。」

  「就是,害得郝童還受了傷,不管傷勢如何,畢竟是有員工受了損失,方總能不急嗎?親自帶著去醫院,也算不錯了。」

  「哎,郝童,你笑什麼呢?樂得那麼開心,是不是一朝被火燒,便侍君王側了?」

  玩笑歸玩笑,大家帶著打趣的口吻,卻說得也是那麼個理兒。

  郝童擺弄著胳膊上新換的紗布,回過神,才明白大家說的意思:「別,我可沒那麼想,救火只是出於本能罷了。」

  王姐道:「實習完了,如果你願意,經理肯定和方總申請你留在博A,我看沒問題。」

  趙瑩看了看不出聲的郝童:「郝童是要出國的吧?不是要去英國讀書嗎?」

  大家理所當然地應和著,本來嘛,名牌大學出來的高才生,不出國鍍金,難道留在博A這樣的企業一輩子嗎?似乎沒什麼出息。

  郝童笑笑,並不接話。趙瑩推推他:「已經有學校給你寄邀請函了吧,幾個教授都有推薦,你到底怎麼想的?」

  眾人一片艷羨,似乎眼前的男孩已成未來一顆耀眼的明日之星。

  郝童也看了看趙瑩,再聰明的女孩,也有嘴巴過大的毛病。

  「不清楚,到時候再說,我挺喜歡這裡的工作。」

  王姐又樂了:「你別是一把火燒出感情來了吧,不走也好,王姐喜歡你寫的東西,乾脆留在我們博A算了。」

  另一個同事也起哄道:「對啊,就衝你這鼻子,也算救了我們幾個,哥幾個不會虧待你的。留下吧,別走了。」

  郝童大咧咧地笑道:「好啊,那就留下。」

  趙瑩笑得有點不自然:「真的假的?」

  郝童不再理會,繼續低頭看手上的稿子。

  王姐忽然歎了口氣:「年紀輕輕的還是多出去闖闖,博A啊,哪兒都好,就是風水不好。」

  一個同事笑道:「王姐,又來,自己寫文章還批判別人,怎麼輪到自己迷信成這樣了?」

  王姐不服氣:「有些東西信則靈,不信則不靈。我有個香港的朋友,很懂這個的,一進咱們公司大門,就說這裡的風水不好,嫌這裡陰氣太重。」

  幾個同事都聽過這番論調,笑笑不答,趙瑩卻瞪大眼睛問:「陰氣重?」

  王姐很滿意有人捧場,壓低嗓音,故作神秘:「據說民國時期,這裡原是個大戲樓,後來發生了火災,一群年輕的戲子都被燒死了,冤魂不散唄,專找年輕的男孩做替身鬼。」

  趙瑩啊地摀住耳朵:「王姐,不要說啦。」

  郝童笑道:「害怕還聽,科學對待好不好。」

  王姐頗認真道:「你別不信,咱們酒店幾年前,就出過事,一個男孩子,長得真是沒的說,潘安再世啊,性格也好,人很開朗,上午還在公司有說有笑的,下午一個人就跑到酒店房間裡,跟誰都沒打招呼,吞了整整一百粒安眠藥,還割腕自殺,那血流的滿床都是,把打掃房間的服務員都嚇死過去了。」

  趙瑩咕咚嚥著口水,聲音小小的:「死了?」

  王姐長長歎口氣:「跟死了差不多吧。」

  郝童不禁問道:「什麼意思?跟死了差不多?」

  王姐神情惋惜地:「幸好發現得早,救回一條命,卻只能像個傻子似的關在精神病院。」

  趙瑩感慨地:「為什麼要這樣呢?還死在自己公司的酒店裡。」

  王姐推了推眼鏡:「說的就是啊,這不是給酒店難堪嘛,人家家長都紅了眼,非要告咱們酒店,弄得酒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的,好多記者都來了呢,幸好李律師幫著打這場官司,最後是咱們酒店贏了,不但不賠一分錢,還可以告他們的行為損害酒店名譽。」

  放下稿件,郝童輕聲問:「告了?」

  「沒有,咱方總不是那種人,人都成那樣了,還告什麼,主動賠付家屬不少錢呢,負擔一切醫療費用,估計現在也沒斷過,這樣的老闆哪找去。」

  「他是哪個部門的?為什麼要自殺?」

  「好像是市場部的吧,叫什麼來著,瞧我這記性,駱……駱月晨,嗯,對,駱月晨。唉,可憐的孩子,到底為什麼,沒人知道,據說是失戀吧,要我說,就是被鬼迷了。」

  趙瑩又捂耳朵:「王姐,天黑了,我還要自己回家呢。」

  「喲,可不是,都過六點了,下班,下班。」

  已經七點半了,方博年才把簽好的文件遞還給張如海。

  看著新下來的訂單,張如海想了想,還是本著職責開了口:「這麼大的差價,是不是有些冒險了?」

  方博年抬起頭,倆人目光短暫輕觸,方博年不冷不熱地:「就這樣吧,我看沒什麼問題。」

  張如海合上文件夾,不再多說,默默地退了出去。

  望著這個沉默而去的背影,方博年知道,有些事情根本瞞不過這個內行,不過,遲早的事兒,對於初步合作的順利,丁未表示出了極大的滿意,同意適當的時候,可以見一見這個張如海,為進一步的合作構築更穩固的班底,免得方博年做起事來礙手礙腳,內外都是自己的人,簡直如魚得水,如虎添翼。

  推掉幾個飯局,方博年獨自坐在辦公室裡,連陳可都下了班,可自己卻沒有回家的意思。今天,是郝童答應搬過來的第一天。

  不知道那天在醫院裡郝童是不是會錯了意,還是自己壓根就沒表達清楚,沉浸在某種甜蜜的興奮中,回去的路上,郝童說要先收拾一下東西,兩天後再搬過來。

  嗯,嗯地答應著,方博年忽然覺得自己最初的意思,好像和郝童的,不在一個起跑線上,答應交往,可沒有答應非要一起同居,可有些話,已經收不回來了,看著小狐狸一臉憧憬而溫馨的微笑,方博年把所有的念頭生生嚥回了肚裡,這樣的微笑,像把看不見的枷鎖,卡在身上,也卡在心裡。他在他面前,就是做不到打開這把枷鎖,即使心裡還有許多個不情願,不樂意。一時間,方博年對這樣的自己有點陌生。

  真想今晚隨便找個借口留宿在酒店,工作需要,小狐狸也無話可說。可是,若真的這樣做了,恐怕小狐狸是不會再搬過來了。方博年肯定地想,一個不小心,小狐狸就會洋洋灑灑地再度離去,連根狐狸毛也別想讓他抓著。

  抬眼望望時鐘,八點了,他在空蕩的辦公室又呆坐了半個小時,手機在掌中翻了無數個跟頭,李莫這傢伙估計會也開完了,家裡,應該是他們倆個人了吧?

  第二章

  家裡,果然是兩個人。

  正在廚房忙碌的郝童一開門,訝異地看著李莫訕笑地走進了方博年的家,轉而又高興起來:「李哥?你怎麼來了?不放心我?」

  李莫順水推舟:「是啊,是啊,俺怕方方搭錯神經把你丟回大街上。」

  繼續煸炒著最後一道菜清炒芥蘭,李莫肚子很配合地咕嚕一聲。

  郝童笑道:「我看是他搭錯了神經才會同意我搬進來吧。」

  李莫瞄了一眼郝童,果然是個人精,洞悉人情,且心態端正,小傢伙。

  「你就那麼點東西?」李莫指了指地上一個小小的旅行包。

  「嗯,就是一些簡單的洗漱用品和衣服,我沒把東西都拿來,誰知道老傢伙會不會後悔了,說不好明天就讓我走人了。」

  李莫偷捏肉片的手停在了嘴邊,看了看裹著紗布認真顛鍋的郝童,一陣酸楚,這孩子,讓人不得不憐。

  「慢慢來吧,他……自己一個人慣了,說實話,我知道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不容易,可是,方方是個怪脾氣,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別太遷就他了,真的,別委屈了自己,那對他沒用。」

  「我知道,人太得了寵,就會拿糟蹋別人不當回事,老傢伙就是這號人。」

  李莫笑了,挑起大拇哥:「呵呵,我怎麼忘了,你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唉,這下方方可慘了,算是引狼入室了。」

  關火,擦淨灶台,郝童聞著清香的芥蘭,看著李莫又捏過來的手指,忽然問:「李哥,其實你擔心的還是他,對嗎?」

  李莫眨眨眼:「一樣的,要真是他不對,我絕對和你一條戰線。」

  郝童笑笑:「沒關係,總得讓他找個地方說理去,你別斷了他的後路就成。」

  李莫愣了愣,這是什麼意思?聽起來像某種通牒,郝童就那麼有把握嗎?看來方方的日子不會太輕鬆了。天,自己這是怎麼了,逃不出這倆個人的手掌心了。一個沒打發出去,另一個又加進來。劉亞,老婆,你只說對了一半,方方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會加倍地需要你和我的生活一起圓滿這個幸福。

  抓起一個辣雞翅,李莫狠狠地撕扯著,良心需要其他方式來補充電量。

  看了看表,郝童嘀咕著:「八點了。」

  李莫問:「你不給他打個電話嗎?也許事忙吧。」

  郝童仰在座椅上,淡然地說:「不打,該回來的不用找,不想回來,找也沒用。」

  李莫再次用驚奇的目光打量著這個年輕的男孩。

  郝童看著李莫,沉吟著開口:「李哥,問你個人,知不知道有個叫駱……」

  門鎖卡噠開啟,正說話的倆人一起向門口看去,方博年翩翩地走進房來。

  「回來啦……你想餓死我們啊。」李莫看上去比郝童還興奮。

  換著拖鞋,一句「那你們先吃好了,不用等我。」方博年掃了一眼餐桌這邊,臉上不見絲毫看到初次搬進家門的情人本應有的歡欣與熱切,似乎郝童早在這裡住了八百多年,如同屋內一切的擺設。

  連李莫不禁都有些替郝童洩氣,看了看郝童,還好,目光注視著剛剛進門的某人,面帶微笑,似乎對某種不該有的怠慢沒什麼感覺。

  方博年沒有走向餐桌,反身徑直走向自己的臥室,門也輕輕的關上了。

  李莫微微尷尬著,望著餐桌上四菜一湯,郝童撥弄筷子的漂亮手指,想說點什麼,大腦卻一片空白。

  「先吃吧李哥,別餓著了。」郝童忽然輕鬆地舉起了筷子。

  李莫笑笑,盡量也愉悅地:「哎?剛才你想問什麼來著?」

  郝童想了想,模稜兩可地搖搖頭:「忘了,不是什麼要緊事。」

  李莫甩開腮幫子,這麼好吃的菜,不能辜負了孩子的一番辛苦。

  倆人正吃著,說著,臥室的門又開了,方博年身著黑色家居服走出來,先到客廳把電視打開,拿著遙控器調到國際新聞台,這才不緊不慢地晃到餐桌旁。

  李莫看了一眼並不落座的方博年:「您這是吃過了還是壓根就不餓?」

  方博年並不答,站在郝童的身邊,隨手在其背後輕輕一拍,算是打過招呼了。郝童回望著男人,輕輕一笑,也算是回應了。

  突然地,李莫覺得自己無比的爍爍放光,賽過室內幾千瓦的水晶大吊燈。

  李莫從前不是沒有見過方博年身邊的情人,偶爾,方方也會有意無意地帶到李莫面前展示一下,次數相當的有限,但哪一次,都不會讓李莫覺得自己是多餘的。相反,被冷落的常常是那些起初對繁縟的法律條文裝出有興趣的樣子聽一聽,但很快就厭倦了的情人們。

  李莫笑了,偷偷地,沒敢讓對面一個盛飯,一個盛湯的倆人發覺,若說剛剛進門的表現差強人意,那現在多少還算欣慰。

  方博年的餘光沒有放過李莫一絲一毫的表情,聲音沖淡地問:「你在笑什麼?」

  魂遊天外的李莫啊地一聲抬起了頭,心虛虛地指了指菜:「好吃,吃美了。」

  郝童撲哧也笑了,很欣賞地看著對面的李哥。

  方博年看了看露出貝齒的郝童,回臉對李莫說:「那你就常來吃,帶上劉亞。」

  李莫愣了愣,笑容還停留在臉上,認識方博年多少年了,這個傢伙從來沒有主動邀請過他和劉亞來家做客,不需要理由,沒有命令的口吻,只是一種平等而真實的邀請。

  李莫低頭猛扒拉幾口飯,眼中澀澀地低聲應道:「好。」

  用過了晚飯,李莫本想告辭了,方博年卻拿出了圍棋攔住了欲走的李莫。郝童收拾著碗筷也挽留著:「李哥,我壓你這邊,一盤100元,輸贏各半。」

  方博年瞟了瞟郝童,有點不滿,這胳膊肘向外拐的也太明顯了吧。再說,那口氣好像李莫穩贏似的。

  李莫是瞭解方博年博弈水平的,趕緊說:「那慘了,咱倆就等著輸光光吧。」

  方博年微笑著,鋪上棋盤,必須用事實教育小狐狸,遠勝過一切雄辯。

  郝童擦著手走出廚房,客廳裡的倆人靜悄悄地凝視棋盤,黑白分明的兩色,優劣勢一目瞭然。李莫手持黑子欲落不落,似乎哪裡都沒有破開局面的可能。

  方博年抬眼看向郝童,男孩饒有興趣地看著李莫手中的舉措,隱隱的欲試,生怕他真的落在幾個敵人故步疑局的位置。

  方博年放開李莫拖沓的下一步,神思飄忽在郝童的臉上,忽然道:「你會下?」

  郝童淡淡地:「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方博年看向還在苦思冥想的李莫,偏偏李莫心思全在棋上,完全無視身邊倆人的對話和方博年投來別有意思的目光。

  「天快亮了。」方博年對李莫說。

  李莫剛要落子,電話突然響起,一看是劉亞,乖乖地接聽,手裡還捏著未落的棋子。

  方博年給郝童遞了一個眼色,郝童會意,輕手輕腳地轉移開棋盤,重新落座,捏起一枚黑子,利落地放在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黑白的勢力頓時有了幾分爭鬥之意。

  方博年微感意外,穩穩地落下一步,抬起頭饒有興味地看著對面的男孩。

  李莫催促著劉亞:「好啦,給你爸你媽一人一台電視就不打架了,錢沒問題,當然是咱們掏,你隨意,現在的電視質量都還行。好了,寶貝,我得把今晚的車費掙出來,掛了吧。」

  一扭身,李莫感覺自己又成瓦亮瓦亮的電燈泡,人家兩口,老的凝神細思,落棋穩健,小的托腮冥想,步步乾脆。間或彼此對視,各含微妙滋味。

  走又不甘,留又不是,李莫暗恨世間薄涼,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怎麼全讓自己趕上了。只好兀自捏著那枚黑子,委委屈屈地成了真正的旁觀者,且,絕對不是觀棋不語是君子也。

  「方方,你落這兒,死定了。」李莫啃著自己從冰箱裡找出來的蘋果,那是郝童下班時剛剛買的,又甜又脆,汁水一滋,濺到下棋者的臉上。

  方博年擦了擦,沒打算理會。

  「好,郝童這步厲害,收了方方這片,咱們就贏定了。」

  卡彭,又一口。

  「哎,別擱著這兒啊,你傻啊,全讓人給圍死了。」

  方博年站起身,一把拎起李莫的衣領,照舊一路拎向門口,李莫揮舞著胳膊:「我不說了,不說了,讓我看完這盤還不行嗎?賭著錢呢。」

  郝童的腦袋也一路隨著搖過去,不太確定眼前的局勢:「方哥……李哥……」

  第三章

  大門打開,李莫再度被丟了出去。

  熟悉的罵聲門外響起:「死人方方,是你請我、留我的,現在又轟我,你過河拆橋,你忘恩負義,你去死……包,我的書包……」

  方博年繼續坐回棋盤邊,不為門外的罵聲所動。

  郝童看看門外,又看看棋盤,這樣的情景,還真是讓人兩難。

  「你還下不下,傻站在那兒幹什麼?」方博年關注著棋盤,又落下一子。

  郝童看著這個男人,一副商量的口吻:「好賴把包給他吧,要不打車的錢都沒有。」

  方博年想了想,點點頭:「行,別忘了拿100元出來,那是我的了。」

  郝童哼了一聲:「你還沒贏呢。」

  門開了,靠在牆上的李莫趕緊跳了過來。郝童抱著書包,微微一笑:「李哥,我送你。」

  李莫怨念著向房內探探頭,郝童趕緊推著他走向電梯。

  「不用送了,小心點,回頭連你都進不去門了。」

  郝童晃晃手裡的鑰匙。

  李莫也笑了:「還是你機靈。」

  郝童忍笑地:「哦,對了,你的錢包裡少了100元,他拿走了。」

  李莫轉身又要返回去,被郝童拉住了:「好了,我送你回家,將功補過。」

  李莫懷疑地:「你送我回家?什麼意思?」

  郝童變魔術似的又從褲兜裡掏出一把鑰匙:「我還偷了他的車鑰匙,你辛苦來一趟,怎麼能讓你自己搭車費呢。」

  「那他呢?」

  「他在等著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李莫整晚笑得最開心的就是這次了,從樓上笑到電梯,又從電梯笑到方博年的車裡,坐在副駕上,摸摸這裡,砸砸那裡,好像發現了什麼最有趣的東西。

  「嗯,車開的不錯,傷口不疼嗎?」李莫由衷地讚道:「我不敢開車,坐別人的車好點,你開的最穩。」

  「謝謝你李哥。」郝童說。

  李莫一愣,然後道:「別老那麼客氣。」

  「不,應該謝謝,為我自己,也替他。」

  李莫看向沉穩開車的男孩,郝童的嘴角邊掛著一抹玩味的笑:「今天,是他請你來的吧?」

  李莫不置可否。

  郝童的眼中劃過淡淡地輕傷。

  李莫輕輕道:「沒事,郝童,相信我,他對你跟別人不一樣,我想,生活在一起,不管對方是誰,都會令他產生困擾和不安,他會害怕……」

  「他到底在怕什麼?」郝童沉聲問。

  「怕什麼?」李莫的目光隨著某種思緒飄忽向車窗外,緩緩道:「不清楚,也許,怕傷害別人,也害怕別人的傷害。」

  「他的愛情就像空酒瓶子,飲盡了色慾歡情,剩下的只是一片空洞。」郝童幽幽地說。

  李莫張了張嘴,郝童的話語讓人無從應答。

  郝童轉向李莫:「如果真的有人被傷害,滿盤皆輸的一定是另一個,不會是他。」

  車內顯得有些悶熱,搖下車窗,李莫緩緩道:「郝童……我感覺你有點偏激了,方方其實沒有你認為的那麼無情。」

  郝童道:「也許說他逃情更合適一些吧,他逃避的不止是愛情,還有友情和親情。」

  李莫不說話了,陷入了沉思。

  良久,李莫沉沉道:「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助,面對他,你比我有辦法。」

  郝童沉穩地笑笑,這笑容出現在如此年輕的臉上,有種別樣的感覺,與其說是一個男孩,不如說是一個男人更貼切些。

  「我要收走這個空酒瓶子,填滿它,他的瓶裡,只裝我這一種酒。」郝童認真地說。

  「不要對他期待過高了。」李莫小心地提醒著,心瞬間痛了痛。

  「我知道,對他抱有期待實在是愚蠢的,我要的是成為他的期待。」

  李莫微微一震,郝童優雅地一拉手剎,車穩穩地停住了:「李哥,你到家了。」

  拿著鑰匙,郝童穩了穩氣息,打開了通向新居的房門。

  屋內的腳燈獨放幽光,沙發、茶几恢復了原有的潔淨,尚留殘局的棋盤被挪到了客廳角落的戰國案上,四下裡靜悄悄地,不見方博年的身影。

  方博年的公寓一共有四間,除臥室外,還有書房,其實更像一間辦公室,寫字檯、電腦、文件櫃,方博年號令博A的又一個空間,只不過,這個空間裡,只有他一個人來決策。

  另一間才是真正的書房,兩面書櫃,整整齊齊自上而下都是書,素整的讓郝童懷疑,那些書是否曾經有人翻動過它們。牆的那面是座西洋仿古架,陳列著一些工藝品、古董類的玩意。

  還有一間放了些健身器材,窗外的視野是最好的,可以一目瞭然地望到不遠處的那條護城河。

  整間公寓,似乎找不到一樣多餘的東西,倒更像一個供人參觀的樣板,深淺兩色的搭配,金屬質感的傢俱,乾淨得有些過份,讓人找不到絲毫的暖意。

  有樣東西在這素淨中顯得有些礙眼,郝童的行李包,原封未動地蜷在客廳的角落裡,自進門後,他忙著做飯直到送李莫走,還未來得及打開過。

  站在客廳中,郝童空空地原地打了個轉,胸口起伏漸促,這是在那個男人深情告白後,他興沖沖搬過來的第一夜。迎接他的是無人的公寓,飯,是自己帶著傷親手做的,等了好久,等來了李莫,又等了好久,男人回來了,一張不喜不悲的臉。

  現在,他的行李還不知道存放何處。書房中透出光芒,靜寂中傳來輕微的鍵盤敲打聲,他明明聽到了郝童進門的聲音,卻沒有絲毫的動靜,男人,似乎遺忘了他還有個情人站在自己的客廳裡。

  深深呼吐三大口氣,郝童努力讓自己露出歡顏,拎起行李,開始按著自己的意思收拾起來。

  牙刷毛巾保持距離地排列在老狐狸的另一邊。

  幾件換洗的衣服整齊地放在臥室的一個疊放著毛毯和被單的櫃子裡。

  筆記本電腦和男孩子一些小玩意毫不客氣地堆在了客廳的茶几上。

  艱難地洗了個澡,避免觸及傷口,換上舒適的衣服,郝童帶著浴後的濕氣站在了書房門口。

  敲了敲門,男人權威的聲音響起:「請進。」

  請進?他當這是在公司裡嗎?

  男孩的眉毛習慣性地挑了挑,跩跩地跨了進去。

  方博年一直聽著外間男孩走來走去的腳步聲,一會兒臥室,一會兒浴室,一會兒客廳,還挺忙碌。自己的地盤,多了一份異樣的攪擾。

  現在,一身純白色睡衣的男孩面色不善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男人微微挺直了背脊,合上手中正在查看的賬簿,心跳熟悉的紊亂,每個細胞都警覺地睇著闖進自己最後一點空間的男孩。

  「我要睡了。」男孩宣戰般的口吻。

  「噢,好。」男人應了一聲。

  男孩似乎翻了個白眼,這是個不妙的前兆,方博年一隻手抵住下巴,不動聲色地看著。

  果然,男孩虎視眈眈地晃到了跟前,手撐寫字檯,探身問道:「睡哪?」

  男人愣了,他似乎沒想過這個,或者,想過,但沒想出個最佳方案來。

  「我,還不太習慣和別人一起睡。」方博年以退為進,既是事實,也是某種暗示。

  「客廳,沙發?」男孩自己提出來。

  「那,好吧。」方博年順勢答著,暗鬆一口氣,又覺得不妥,謹慎地看著男孩。

  男孩笑了,笑得有些古怪,笑得方博年有點毛毛的。

  「OK,那我先睡了,你也別太晚,早點休息,goodnight!

  男孩爽快地轉身而去,雪白睡褲下若隱若現的健翹。

  松一大口氣,睡的問題似乎過關了,小狐狸答應的怎麼那麼痛快呢,他就不會撒撒嬌,耍耍賴嗎?

  將貿易公司近期賬目管理報告重新鎖進抽屜裡,有了丁未的特別通行證,幾個月裡,貿易公司的收入直追酒店月平均利潤。沉沉地歎口氣,看了看表,已經很晚了,抻了抻微酸的臂膀,關上電腦,檯燈,走出書房。

  方博年再次被人隔空點穴,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的臥室門口,燈光下,超大的床,雪白的床單上,囂張地躺著一個麥色人形,他的腳下,還壓著可憐的happy boy。

  第四章

  一步衝上前,毫不留情地抓住酣睡的人,方博年的聲音冰冷如鐵:「起來。」

  睡著的人揮起那只無傷的胳膊,一巴掌推在方博年的脖子上,嘟囔著:「別鬧。」

  方博年根本不顧男孩的渴覺,半跪上床,生拉硬拽的把死沉死沉的男孩向床下拖去。

  男孩終於睜開了眼,本能地一腳踹在男人的胸口上,男人受痛,撒了手,更加火冒三丈:「給我起來。」

  男孩揉揉眼睛,頭髮可愛的亂翹著,不滿地看著面色陰沉的男人:「幹什麼?吵死了。」

  「你怎麼睡在這裡?」

  「我困了,就睡了。」

  「你該睡在沙發上。」

  「是你同意的了,我可以睡在這裡。」

  方博年眼睛寒光閃閃:「我沒同意過,你最好趕緊換個夢做。」

  郝童懶懶地又滾回床上,聲音更加無賴:「我問過你是不是要睡客廳沙發,是你自己同意的,這麼大歲數了,怎麼翻臉就不承認啊。」

  「我以為。。。。。」方博年此時覺得所有的語言都是多餘的,小狐狸挖的坑,讓他惱羞成怒,直接撲向床。

  方博年從來沒覺得郝童的力氣會有那麼大,生病的時候是體力虛弱,喝多的時候是防不勝防,現在,倆個人本應勢均力敵,可方博年還是著實地感到了歲月不饒人的悲哀,小狐狸不禁手腳靈敏且力道也大,真懷疑那紗布下是種偽裝,三下五除二,被壓在床上不能動彈得居然是自己。小狐狸一個翻身就騎在了方博年的肚子上。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小狐狸臉色潮紅地喘著氣,看著老狐狸驚怒地望著自己。剛剛一場激烈地爭床戰,對方選手多年的運動生涯,擺明也不是吃素的,幸好自己練過點跆拳道,要不,指不定被壓在下邊的是誰呢,好險。

  「喂,老傢伙,你給我聽好了,你有兩個選擇,一,你說拜拜,我走人,從此相逢是路人。二,你遵守承諾睡客廳,乖乖地去睡覺,別打算看我年輕就好欺負。」

  老狐狸剛要張嘴,小狐狸一呲尖牙:「沒有第三個選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郝童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還在方博年平坦的小腹上顛了顛,催促的意味中混雜一絲曖昧。

  方博年受不了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小狐狸吃定了他了,他就那麼肯定自己不會選擇第一個方案嗎?就因為自己說喜歡他?自己為什麼要說出來?不知道,現在深究這個沒有任何意義,摸著良心說,現在身上這個沉沉的份量,以頗情色的姿勢壓在那裡,某個富有彈性而緊翹的部分熱熱地傳遞來的異樣感覺,方博年開始模糊爭戰的起因,咕咚嚥了一口口水,有點困難地說:「你太重了,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黑墨如玉的眼睛調皮地閃了閃,又顛了顛,聲音故作慵懶:「你選完了,我就下來,要不,信不信,我坐到天亮。」

  信,方博年百分百信,為什麼,不為什麼,因為身上的男孩子向來說話算話。

  方博年只好點點頭:「我睡沙發。」努力掙扎了一下,氣喘著放棄,臉色紅紅的,眼睛裡漫上一層濕潤,凝望著身上兀自得意的小狐狸,一聲輕吟蕩出了口。

  不顛了,再顛真的出事了,臀下的某個部位有了異樣的變化,男人間的敏感,逃不過彼此的捕捉,老狐狸那裡已經硬了,聲音也習慣性地迷人:「我挺喜歡咱們第一次見面的。」

  不言而喻,方博年的意圖很明顯。雙手開始在郝童的腰側上下摩挲。

  郝童的吻是突然間落上去的,方博年的舌尖幾乎就要遞過去了,唇邊,陡然空落,身上忽然一輕,他,自由了。

  「喂,你趕緊起來,我很睏,要睡了。」沒了剛才的囂張與頑劣,郝童赤腳站在地板上平靜地轟客。

  方博年沒動,有點意外,被人第一次毫不客氣的丟棄在床上。略一沉思,又望了望郝童,彼此的目光都有些說不出的複雜與探究。

  男孩如果不願意,自己絕對不勉強。他,似乎和以往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他不稀罕他,也不怎麼取悅他,似乎,這些對男孩來說,是不恥,也很不屑。這讓人莫名其妙地忌憚著。可是,方博年知道,男孩對他用了心,這又讓人隱隱覺得虧欠了他。

  方博年終於下了床,走近男孩,摟過來輕輕一沾面頰:「goodnight。」

  望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客廳的黑暗中,男孩戳在冰涼的地板,撫摸著作痛的胳膊。

  方博年望著客廳沙發上早已鋪好的一套枕頭被子,自嘲地嘀咕著:「您費心了。」

  倒在黑暗中,方博年失眠了,各種思緒紛至沓來。窗外的風輕輕撩撥著一股難言的躁動,睡前激戰所帶來的衝擊,難以平復下去。

  沙發還算寬大,被子卻蓋不住了,渾身熱津津的,幾個烙餅翻身,方博年氣悶地坐起了身,盯著臥室敞開的門,最終,放棄了睡眠。

  旋開一盞壁燈,輕手輕腳地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半包煙,悶悶地點上一支,溜躂到窗前,任憑微微的夜風吹盪開胸中的煩亂,一口一口深吸著,盡量讓自己恢復某種平靜。

  臥室的人自從被睡夢中驚擾後也沒有再續前夢,黑夜中,瞪著一雙烏亮的眸子,細心聆聽客廳裡所有的動靜,先是不安的翻身,然後翻找著什麼,點煙的聲音,不安的腳步聲停在了窗前,最後,腳步聲再度響起,直奔了浴室,嘩嘩的流水聲掩蓋住臥室床上一聲沉沉的歎息。

  不能心軟,堅持,一定要堅持,他要的是和他一起的生活,而不僅僅是性生活,他要他的心,而不僅是身體上的訴求。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不會輕易的被珍惜,愛,是種尊嚴,性,也需要同等的尊嚴。

  清晨的方博年一睜眼,就敏銳地覺察到,屋內,沒了另一個陌生的感覺。

  餐桌上一份簡單的早餐,一張簡短的字條:我先上班去了,愛你。

  愛我?方博年仔細品了品,心內酸甜各半,有點茫然。

  當又一個黃昏將臨的時候,方博年告訴即將下班的陳可,通知餐廳預備他的晚飯送到套房來。

  陳可答應著,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方博年常常留宿在酒店自己專用的套房,只不過,都是工作忙碌的時候,今天,似乎沒有什麼原故,連她手上的事情都早早地完結了。

  算了,方博年又改了主意,我還是去餐廳吃吧。

  陳可只好又抓起了電話。

  不到5分鐘,方博年拎著包有點沒精打采地走出了辦公室,對陳可吩咐道:「我先回去了,你也下班吧。」

  陳可關上電腦,有點詫異地:「不去餐廳了?」

  方博年嗯了一聲,匆匆走了。

  陳可搖搖頭,只好再通知餐廳取消方總的訂餐。放下電話,陳可考慮著今年自己的薪水要不要再漲漲,老闆越來越難伺候了。

  方博年進了家門,客廳裡燈火通明,通常他一個人的時候,一盞腳燈就足夠了。廚房裡,暖光香氣緩緩地流蕩,一扭臉,餐桌上怒放著一束紫色鬱金香,滿室說不上的香氣撲面而來。原先的純色方巾,換上了一水的淺綠色,與花映襯成趣。刀叉已經工整的左右擺好。一瓶紅酒,居然還是82年的藏品,方博年拎起看了看,這酒不是自己酒櫃裡的,一定是男孩帶來的。

  放下紅酒,環顧四周,這家有點陌生,也很新鮮。

  「回來了?」郝童故作不見方博年臉上複雜的神情,愉快地端著一盤黃橙橙地沙拉玉米走了過來。

  方博年點點頭,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聽肯定是聽明白了,小狐狸的語言表達向來是超一流的,只是,方博年的接受能力是最末一流的。所以,換來的是被小狐狸炮轟慣的方博年,已經由瞪著眼睛改成習慣性地瞇起眼來審度著所發生的一切。通常這個時候,他的攻擊性也是最強的。

  方博年下意識地轉過身,警惕地看著郝童雖然面帶微笑卻讓人一顫的樣子。

  放下手中的玉米,郝童走了過來,站在離方博年僅有幾公分的距離,啄地一口親了過來,方博年的雙唇,立刻濕潤了一點。

  方博年笑了笑,畢竟是小男孩喜歡這套。繼續向臥室走去。

  「站住。」背後又是一道命令。

  方博年不再轉身,只是問:「又幹什麼?」

  郝童一下攔住了去路,倨傲地指了指自己的唇:「我的。」

  方博年覺得不是什麼難事,還以為怎麼著了呢,湊過去親一下,心莫名地慌了慌。

  他不和他隨便上床,但他卻要求他親他。

  小狐狸滿意地舔了舔被親過的地方,直視著老狐狸的某種無奈道:「你最好記住了,回家後,見到彼此,就要這樣,代表著你辛苦一天了,現在就由我來好好安慰你吧。還有,見到在廚房為了你的胃口而費盡心思的人,也是表示感謝,你聽明白了嗎?」

  「站住。」背後一聲穩穩的命令。

  第五章

  郝童才不管你瞪眼還是瞇眼,一扭身邊回廚房邊說:「你不習慣沒關係,心理學家分析過,人一般只要連續8次有規律的做同樣一件事,就會產生自主性,時間一長,就養成了習慣。中國也有句老話,習慣成自然。」

  這幾句話生生把方博年壓在喉嚨裡的那一句「我不習慣」徹底鎮壓在肚子裡。

  當郝童托著五分熟的牛排再度回到餐桌旁時,方博年還站在原地,連衣服都沒有換,面無表情地看著愉悅的男孩。

  男孩皺皺眉:「你怎麼還傻站著?雕塑現在也不貴,喜歡的話,明天我去買,斷臂維納斯還是赤裸的大衛?」

  「我不喜歡你改變我這裡。」方博年低沉地說。

  「哪裡改變了?」郝童真誠地問。

  「花、餐布、紅酒、還有。。。吻,況且,我不是每天都回家吃飯的,你沒必要這樣。」

  「不回家吃飯打個招呼就好,電話費現在很便宜,掏不起,沒關係,像我一樣留字條。」郝童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小狐狸應該更名小刺蝟,方博年被刺得上下都失調,心裡又打起鼓來。

  郝童沉吟著:「你不喜歡?」

  「不知道,應該是。」方博年說的是實話。

  「可我喜歡,你說怎麼辦吧?我們倆個人,只能有一方做出妥協,是你,還是我?」

  方博年的雙眼幾乎瞇成了一道縫,聲音有點冷:「如果我讓你妥協,你是不是又要說搬走?」

  郝童的聲音依舊很平淡:「你讓我走,我肯定會走,你做了我不高興的事,我還是會走,但我也要看什麼事,像這樣的小事,我不會,你呢,會因為花、餐布、紅酒還有吻讓我走嗎?」

  狡猾,大大地狡猾,小狐狸再次將選擇權丟給了老狐狸。

  方博年又聽見自己後槽牙摩擦的聲音,郝童也一樣,倆個人都彼此較量在對方的眼神中,一個不留神,衝動的話就會脫口而出。

  香氣四溢的空間裡,靜寂無聲。

  良久,郝童走到餐桌旁,嗅了嗅花朵,自顧地說道:「花很美,但要看開放在什麼人的眼裡,餐布是為了讓用餐的心情愉悅一點,紅酒,男人品嚐的不僅是味道,更是一種隱秘的心境,至於那個吻嘛,理由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現在再補充給你,那是要告訴彼此,我是愛著你的。」

  方博年不說話,靜靜地聽著。

  郝童無奈地蹭了蹭唇,看向方博年:「沒辦法,我就是喜歡,如果你真的很討厭,為了你,我願意放棄目前的一切,只要你真覺得它們都是那麼的討厭?」

  「我餓了」。方博年有點洩氣地走向了臥室,這次,沒人阻攔他,小狐狸跑向廚房,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喊著:「好,馬上就好,還有一道扒大蝦。。。。。。。」

  鮮花、紅酒、燭光晚餐,這一切,對於方博年來講,並不陌生,同樣的景況,對面坐著同樣年輕英俊的面孔。

  唯獨不同的,對面的人沒有柔情似水的目光,沒有渴慕傾戀的依賴,更沒有誓死不渝的愛情宣言。

  有的只是剛剛剪過的俊雅短髮,額鬢上還粘著一根細小的頭髮渣。一雙安靜的眼睛平穩地劃過男人的臉,附送一抹清淡的笑容。修長的手指認真地切割盤中的牛排,費了不少力氣,索性戳起好大一塊,丟進嘴裡,解氣地咀嚼著,不好意思地沖男人再笑笑:「就是你耽誤的,我這塊兒好老。」

  方博年舉起酒杯,郝童迎上去輕輕一碰,在最浪漫的時刻,說了句讓方博年再度洩氣的話:「飯後你刷碗,這個你也得習慣起來。」

  「你可不可以不要在這麼高雅的時刻,如此俗不可耐?」想起某人花啊酒的一番言論,方博年賭氣地說。

  「刷碗怎麼就俗不可耐了呢?在勞動中品味浪漫的餘味,這個時候最有幸福的味道。看著愛人殘留在盤中的一點殘羹,想著愛人享受它們時唇邊的蠕動,嗯,很Sex。」

  方博年再度定格,這次的眼睛來不及瞪著還是瞇著,就那麼直接呆望著對面的男孩。一瞬間,有了某種衝動,而且,依然直言不諱地說了出來:「我想強姦你。」

  郝童似乎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沒有嘲諷,沒有打擊,只是淡淡地說:「有夢想,是好的。」

  李莫的手機居然安靜了整整一個星期,當然,除了那些要命的客戶。方方會不會分屍完郝童,然後再自殺?或者,反之,郝童輕鬆地幹掉方方。公寓裡,倆個自相殘殺的男人。

  連劉亞都催促道:「別慎著了,趕緊給他們打電話,有點不對勁,郝童別真出什麼事。」

  李莫看看老婆:「最好方方別出事,那孩子可不好惹。」

  劉亞也看著老公:「你還是偏心方方的。」

  李莫撥打著號碼不抬頭地說:「我同情弱者。」

  劉亞有點不屑此說法,輕哼道:「他,弱者?老天真是閉眼了。」

  劉亞沒想到今天晚上又撮一頓海鮮自助。三個人,依舊是一個忙碌地奔波在各種美食間,一個熱心地指揮著,另一個默默地喝著葡萄酒。

  「他回父母家還是自己住的地方?」李莫吞下一大口魷魚卷問著有點心不在焉的方博年。

  「不知道,可能是自己住的地方吧。」

  「他怎麼還不退掉那邊的房?給自己留後手呢吧,怕你哪天改了主意,沒地方可去了。」

  方博年不答,郝童一個星期裡,倒有三天沒回來吃晚飯,早晨的餐桌上,一碗粥旁,定會壓著一張字條,晚上回來一起吃飯,愛你。或者,晚上你自己吃,愛你。

  方博年不問,他沒這習慣。

  郝童也不說,通常回來的也不算太晚,拎著不少買回來的食物,填充著冰箱。倆個人有時連話也不說。一個坐在書房運籌帷幄,一個坐在客廳,要麼拿著一本書,看著看著就爬回了床,要麼對著電腦遊戲機直到睏倦。

  「他父母幹什麼的?」劉亞努力掰下螃蟹腿。

  「不知道。」方博年對這個也不感興趣,郝童對家裡的事總是淡淡地,似乎和父母的關係很一般,給人一種相當獨立的感覺。

  劉亞不滿地:「方方,我說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我還知道他有個奶奶呢。可惜過世了,郝童對他奶奶很有感情的。」

  方博年看著劉亞:「是嗎?」

  「對啊,他從小和奶奶一起長大的,為了考大學才來北京讀的高三。」

  方博年第一次知道郝童從前一點經歷,喝了口酒道:「他很少和我提自己的事。」

  李莫歎口氣:「我說,你們倆怎麼怪怪地,誰對誰都不清楚啊。」

  方博年抿抿唇:「我覺得這樣挺好,互不干擾。」

  李莫想了想,也是,郝童的來去自由和方方的不聞不問,倒真讓他們能和平相處一個星期。至少方方現在看上去還有那麼一點安於現狀的平靜。

  無驚無險就是種安慰,李莫和劉亞不敢奢求太高。

  「這週末我和劉亞打算一起出去踏踏青,你們倆一起吧。」

  本以為方博年會一口回絕,沒想到老傢伙只是抬了抬眼皮:「去哪兒?」

  連劉亞都有些意外:「還沒想好,你定吧。」

  李莫真怕方博年來個飛機游,酒店宿,搶著提議:「你不是喜歡騎馬嘛,去XX草原吧,住一宿就回來,也不耽誤第二天上班。」腳下踩了踩劉亞的鞋。

  劉亞嘬著手指趕緊點頭:「好,不錯,騎馬,烤全羊。」

  方博年很痛快地:「行。」

  李莫、劉亞兩隻惺兮兮的爪子桌下緊緊一握。

  第六章

  送完了那兩隻宰人的狼,方博年恍恍惚惚地將車停在了自己的公寓前。向上尋著,果然,自家窗前燈火巨明。

  一進門,郝童剛剛洗過澡的樣子,一身雪白地站在餐桌旁,聚精會神地將各種水果削成大小合適的方塊,一邊削,一邊蹭吃幾口,見到方博年進門,亮晃晃的刀尖野性十足的滑過唇邊,一副頑皮的樣子。

  方博年微笑著:「小心點,容易傷著自己。」邊說邊往臥室裡走。

  「咳,咳。」郝童重重地咳嗽了兩聲,不爽地看著方博年。

  方博年似乎想起了什麼,幾天裡的訓練,至少讓他懂得這咳嗽的含義。

  只好走過去,在男孩濕潤潤,帶著水果清香的唇上吻了吻。男孩很有興致的用舌尖舔了回來。一絲淡淡地甜香留在了方博年的唇邊。

  倆個人沒有立即分離,方博年的唇試探地繼續捕捉剛才的餘韻,男孩今天很配合,微微張開了淡粉色的唇瓣,柔軟的舌頭遞了進來。男人的唇有點渴求地含住了,輕輕吮吸,慢慢交織,一個綿長而纏綿的吻。

  當方博年的呼吸微微急促時,男孩適度地放開了。眼睛亮亮地,讓人心顫。

  「去洗澡。」男孩輕聲道。

  方博年拿不準這三個字背後的意思,笑了笑,還是順從地向臥室走去。

  自從男孩搬過來之後,第一晚的奪床和拒絕,讓方博年暫時打消了某種念頭,強烈的自尊和傲氣,甚至帶點懲罰意味的迴避,使他與他共處一室後,再也沒有碰過男孩。他要讓他知道,他不是為了性就失去原則的人。他想要的東西,早晚都會自己送上門來。

  不做愛,就以為拿住了方博年的七寸,這招未免也太淺薄無聊了,他以為他能有多成熟,到頭來,還是用這種手段來吊別人的胃口。方博年不著急,他有這個耐性玩下去。

  都是男人,那點慾望是等同的,每天的輕吻,就足以說明一切,小狐狸偶爾也會主動送上柔舌,進一步索求,撩撥的意味,方博年只作不見。雖然內心的熱浪滾滾而來,但,方博年在這一輪較量中,只想贏,不想輸,他不能讓一個男孩子瞧不起。種馬,也要看交配的時宜,他倒要看看小狐狸的把戲玩到什麼時候。

  從浴室出來,果然,小狐狸已經躺在了床上,被子蓋到胸前,裸露出圓潤光滑的肩頭。

  男人繫好睡袍,對床上的男孩說:「這麼早就睡了?幹什麼去了累成這樣?」

  話一出口,連男人自己都微微一愣,他違背了一貫的原則,居然莫名其妙的想知道男孩晚上去了哪裡,幹了些什麼。都是李莫劉亞鬧騰的。

  「回奇奇那裡去了。」男孩坦率地說,毫不避諱地提到了奇奇。

  想起奇奇不知為什麼有些日子沒來電話了,望著床上懶懶的男孩,男人問道:「奇奇知道了嗎?」

  話問的很含混,可男孩一下就明白了,淡然地:「不知道。」

  男人站在那裡,思忖著又問:「為什麼?」

  男孩瞟著他:「往深了說,我們是玩的來的朋友,往淺了說,就是合租的房客。我沒必要向別人匯報自己的隱私。」

  男人不說話,看著男孩向上拉了拉被腳,漂亮的雙肩被蓋住了。望著前方,郝童眼色沉沉:「我想,他早晚會知道的,只不過,告訴他的那個人,不應該是我。」

  方博年無語,又站了站,一聲「早點睡吧」便向外走去。

  「喂。」男孩從背後喚住了他。

  方博年轉過身,一絲悸動。

  男孩支起上半身:「我想和你商量個事。」

  不是小事,男人敏感地想,小狐狸居然用這麼客氣的商量口吻,難得。

  「什麼事?」

  遲疑著,男孩似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樣子,終於道:「我想,添一口成嗎?」

  方博年沒聽懂,心裡咯登一下,小狐狸不是要奇奇過來一起。。。。。。這。。。太。。。方博年的嘴巴有點干了:「恐怕。。。不成。。。我沒那愛好。」

  「愛好可以慢慢培養,他挺懂事的,特別愛乾淨,也很討人喜歡。」郝童居然臉不紅,心不跳,遊說著,清澈的眼裡滿是期待。

  方博年真的腦子縮水了,時代變了,江湖早已不是從前的江湖,現在的年輕人可以混亂到這個地步,三個男人,住在一起,說實話,那景況,的確太魅惑了。方博年傻呆呆地望向男孩,不止嘴巴干了,連心跳都快沒了。

  「我保證他不會影響你的正常生活,一切由我來打理,絕對,不讓他上你的床。」

  越說越不像話了,既然人都來了,憑什麼只上你的床,不上我的床,當我這裡是什麼,鴨店還是淫窩?

  「我同意,你可以搬走了,最好現在,立刻,馬上。」方博年冷冷地說,心被刺穿,這一次,他又失敗了,而且,敗得滑稽可笑,讓人不齒,小狐狸的深藏不露讓人震驚。

  蹭,郝童一下跳了起來,被子滑落,男孩健美的身材展露無遺。臉上全是驚疑與失望:「為。。。為什麼?就因為我提了這麼點要求?」

  方博年板著臉,下著最後的通牒:「是,我承認,我不反感玩3P,但絕對不接受你們這種生活方式,尤其是在我的家中,想玩換個地方,別弄髒了這裡。」

  他,居然要和一隻貓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了。

  所以,當躺在沙發上的方博年猛然間意識到自己犯了第一個嚴重錯誤後,又不可遏制地犯了第二個錯誤時,切切實實感受到了生活對他貪慾的強烈報復。

  郝童的表情真是讓方博年難以形容,所有的五官都凝固在臉上,然後一起錯位,打出無數個難懂的符號,能解釋出來的有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窘然訝異,鄙夷失望,無可奈何。

  方博年察覺哪裡不對勁了,自己似乎又撞到了小狐狸的槍口上,而且,這次死的會很慘。

  果不其然,郝童做不出任何表情的時候,緩緩道:「我說的是一隻貓,你說的什麼?」

  天雷劈下,也不過如此。方博年努力讓自己站穩了,別摔著。有夢想,是好的,這話似乎誰說過。可偶爾,過多的夢想,不切合實際的幻想,只會帶來身敗名裂,自取滅亡。

  「噢,呵呵,對啊,我知道,你那隻貓嘛,沒問題,行啊,不就是隻貓嘛,沒問題,沒問題。。。。。。。」在一連串的沒問題中,方博年頂著一張瀑布紅的臉倉皇逃離自己的臥室。

  生活其實並不殘酷,也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齷齪,可是,帶給生活殘酷和齷齪的,是人的心,因為心已經被慾望充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