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0日 星期三

食为天 BY 冬心




  1、第 1 章 ...

  作者有話要說:嗯。。跟粵菜有關的食物。

  請千萬架空來看。陳村粉那是清朝才有的東西。

  但是廣州府和南海縣是明朝的劃分。

  至於腸粉。。。那是按照現代來寫的。。//////

  打包是粵語的帶走,外帶。

  粵語的生和三發音很像。



  先拿刷子在布上刷一層米漿,鋪上竹架後放入已灑上花生油的蒸籠中,等上一刻,不,一刻都不到,再抽出來,灑上切碎了的蝦仁和豬肉,豬肉是萬萬要先用黃酒,姜和蔥醃過的,再放入蒸籠中,等上片刻。等蒸熟後,用兩片刀片捲成長條,切斷上碟,一盤新鮮熱辣的腸粉就做好了。

  等端在碟子上,再倒上用蒜蔥快炒過的醬油和香油,香氣拌著熱氣直冒,粉皮白雪晶瑩,入口爽滑,這才對得起客官的那幾十文的銅錢。

  「來啦──豬肉蝦仁腸一碟!」小二吆喝著,把腸粉遞給了靠門口坐著的素衣男子。

  此時日光才出,街上行人寥寥,來這小店裡的,都是早起端著空空如也的肚皮,討早餐來的。

  「客官還要點什麼?這裡的豆漿也是一絕,那可是早起現磨的──」

  男子看了看腸粉上的油光,點了點頭。在竹筷筒裡撥了半天,才挑挑揀揀的選了一雙,才想下筷夾起那滑溜溜的腸粉,一錯手,粉皮沒夾起來,卻戳破了內餡,熱騰騰的豬肉和蝦仁露了一截,香氣撲鼻。

  「客官,你的豆漿。」小二匆匆放下豆漿,轉身一甩抹布,迎向了剛進門的另一位男客,嗓子拖得極長,尾音還轉了轉:「客官裡面請──」

  素衣男子猶豫了下,招呼過小二,低聲問道:「你們這──還有什麼別的沒有?」

  小二愣了愣:「別的──?」

  「早餐之類的……」

  「噢!我們這還有各類甜點,包子薄餅,油條粥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們大廚做不出來的吶!」

  「我是說特色的──嗯,別的地方比較難吃到的?」

  「那──」小二眼珠轉了轉,「試試我們這裡的陳村粉如何?我們大廚可是陳家第八十代傳人,做出來的那個陳村──」

  不等小二滿嘴似真似假的誇大言詞說完,男子一揮手,皺眉道:「又是粉?──也罷,給我來一碟。」

  「哎──」爽快的應了一聲,小二對著廚房遙遙的喊了一嗓子,「正宗陳村粉一碟!」

  陳村粉的做工與那腸粉相似,卻又不同。磨成米漿的米須是放了半年的舊米,洗米要先用手搓上兩刻,再泡上半個時辰,就連那米磨,也得用那老舊的青石,不然磨出來的米漿,可就沒有了米香濃郁,厚度薄於一般粉,韌性卻又適中的特點了。鋪在布上薄薄一層,包肉隔水蒸熟後還得擠壓成條。再澆上香油,醬油,酸姜絲,烤香的白芝麻和蔥末,一盤白裡透著肉色的陳村粉就上碟了。

  兩碟粉乍看之下似無區別,細看似乎又有著大大的不同,男人猶豫了一下,幾番下筷又似不捨,終於還是喊了一聲「打包」。

  小二被這客人折騰的一頭霧水,接過客人手中木盒,依次抽出木屜,把陳村粉和腸粉小心平放而入,汁汁水水也一併倒入了,才仔細的把木盒還回。

  看著客人急匆匆的走遠了,小二這才一甩抹布靠門,姿勢瀟灑:「哎,遇上了個怪人。」

  2、第 2 章 ...

  作者有話要說:蔥油撲蛋我自己做過,確實好吃。

  是在美食網上搜的菜譜,先對那位不記得名字發明了這個菜譜的人致以深切的謝意(雙手合十)。

  這道不算是粵菜。

  夏桑菊是涼茶,清熱解毒的。不像王老吉什麼地方都有,夏桑菊貌似只有廣東一帶才見到。

  廣州府南海縣並不是什麼大地方,前前後後也不過有著兩條村的距離,縣內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連姓都基本相同,表裡親外,來去都是那麼點關係,不像離此處不遠的番禺,那可是個大縣城,外出經商的路過了,回來總是要大大的誇耀一番,彷彿走過那裡的路了,身價就貴了幾番似地。

  但南海縣雖小,吃的卻是一絕。縱橫不過幾條街,偏偏就有一條巷被辟成了「食為天」,專門擺放各式酒樓茶館飯店和小攤,若是午後沒事,從街頭逛到了街尾,絕對能讓人吃得頰齒留香,肚溜滾圓,心滿意足的歸家一覺睡上天明。

  這一條「食為天」,在街尾拐角處,挨著城門外荒草淒淒,有著一家不大的店面。店外擺了竹架子撐了一塊破布勉強擋出了一片空地,放了些桌椅,店內也只有一層,除了幾張破敗的桌椅,餘下的就是角落裡鋪著塵的櫃檯,和櫃檯旁歪歪扭扭堆起來的酒瓶了。

  這麼家店,連掛名字的招牌都沒有,偏偏早晨午後和晚上,生意都好得不得了。

  來這裡的人,吃的都不是那正經飯菜,圖的是這裡大廚那一手弄出的小吃餐點。

  早茶素來都有的粉面油條粥點不提,下午茶的小籠包蝦餃馬蹄糕排骨鳳爪牛肚蛋包叉燒蛋撻燒賣,長長一串名單列下去,往往能叫人口水都能流盡了。待等到夜宵時,還會有各式清淡粥點甜水涼茶奉上,姜撞奶雙皮奶豆腐花蓮子紅豆沙芝麻糊綠豆糖水甚至小鵪鶉蛋,若是吃得興起上火了,正宗的一碗廣式夏桑菊,疏風散熱,除濕潤躁,附帶上那清肝明目解毒降壓的功效──客官,吃好了慢走!

  久而久之,儘管沒有名字,所有南海縣人一旦提起了「食為天轉角那家」, 便都不約而同的嘴角生津了。

  這店店小,人更少。

  總共兩人,一打下手的小二,一站廚房的大廚。

  小二那就是扔人堆裡也扒拉不出來的普通面相,但勝在一張嘴甜,張口閉口抹了密似的,喚得人人面帶春色,笑意盈盈。但奇的是,他卻不對任何人說自己名諱,不是沒被人打聽過,總是閉嘴一笑:「小的天生賤命,就』小二『這名頭,諸位客官喚著,喚著。」

  那廚師更是神秘,出入見人就是一笑,半句不言,有時候有財大氣粗的,吃得開心,直嚷嚷著要打賞做菜的,那廚師也是拒不見面,任由小二鞠躬賠禮,滿嘴跑密,只說那廚師一介粗人,怕衝撞了貴人。如果有強硬要往廚房沖的,那廚師就往灶台前一站,端著菜刀,只是咧嘴笑,油煙一大,自然熏得來人灰溜溜的退了出來。久而久之,那廚師就被說成了癡傻的啞巴,只有做菜的天分。

  店小人多,一來二去的,便有人嫌棄每每來這裡等菜都要等半天,漸漸的都不來了。現在還留下的,都是老顧客。難得出現了一張生面孔,小二還道能開拓一條新客源,沒想到客人奇怪,點了又不吃,皺眉嫌棄了半天居然還是打包走了。

  莫不是回去餵狗的吧──心內暗想,小二趁著近午時客人稀少,鑽到了廚房裡:「三叔,材料夠不夠,要不要我再置辦些?」

  廚師回頭,咧嘴一笑:「我剛下地窖看了下,還湊合,就是弄陳村粉的米不夠了,待會你再泡上點,明天我好磨。」

  廚師姓陳,名家生,自然不是個啞巴。但他從小就被賣到了酒樓做學徒,確實除了做菜一無所知,遇到那嘴快的,甚至一句都說不出來,小二與他相識已久,知道他這個毛病,索性便替他擔了所有招呼客人的功夫。

  二人相識,也很有點緣分。

  家生人長得魁梧高大,本來在酒樓裡也做得好好的,沒想到他師傅年紀大了心眼也活了,居然一心想湊合自家女兒與徒弟,但那女人生得好眉好貌,哪裡看得起一蹲廚房不聞外事,長得甚至稱得上難看的老實人?轉頭就跑去給一個經常來酒樓的富家子弟做了妾侍,一頂花轎接到了側門,連天地都拜不得。老師傅氣得連吐三口血,臨死前把所有身家給了陳家生,只連連說對他不起,便撒手去了。那女人見自家老頭居然把財產留給了個外人,那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銀子如鯁在喉,便天天跑到了酒樓裡來鬧,那富家公子好歹也是有錢人家,酒樓老闆得罪不起,只好辭了陳家生,求個清靜。

  陳家生風光大葬了師傅,連找了幾分工作都被女人給攪了,一怒之下把剩下的銀子扔到了女人腳下,孑然一身的就打算往城外闖,邊走邊打工,居然就這麼給他走到了南海縣。

  彼時小二的爹剛撒手人寰,小二頂著諾大的店面發愁,自己對做飯並不上心,一手功夫學得半生不熟,如何能應付?雖然地契拽在了手裡,自家房屋就在店面後頭,可是坐吃山空,況且本來生意就差,存銀更是沒有多少,一拍大腿,大筆一揮,一張招廚子的告示就貼上了城門。

  可是食為天一條街那麼多酒樓,就是有廚子又怎麼會看的上這麼家小破店?也只有陳家生這種走投無路的才揭了榜。

  小二本也是抱著觀望的態度收了這個看上去可以叫他一聲「叔」的落魄男人,沒想到男人意外的好相處,老實又能幹,二人迅速的就熟了起來,「生叔」用本地話叫著拗口,叫著叫著就成了「三叔」,倒惹得不知外情的人以為他們有親戚關係了。

  這家破敗的小店在陳家生的操持下,生意才慢慢的好了起來。

  陳家生俐落的剁起了麵粉,待會客人多了起來,恐怕就沒有時間現拉了。雙手使勁,糊團的麵粉就拉出了筋骨,手臂肌肉結實,常年鍛煉下來,早不是小二那身軟趴趴的身材可以比的。

  小二幫著打起了下手,切切菜剁剁肉餡什麼的,菜刀舞起來也算爽快。

  「哎呀!忘記買小蔥了!」陳家生低呼一聲,麵團又揉在一起。小二連忙把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我去買──」陳家生看了看店面,搖頭阻止了小二:「別,還是我去吧,不然待會來人了我不會招待。蒸籠裡蒸著幾點糕點,有人要吃的你先應付著。」

  買菜什麼的是一個廚子的必修課,就算再怎麼不善言辭,陳家生還是會買菜的。只是往日都是清晨或者傍晚關了店面了與小二一起出來,小二砍價,他挑菜,這還是頭一回他獨自一人上菜市場。想起南海縣人大多以為他是啞巴,待會還是不說話了,比劃還省點事。

  本來菜的用量都是算好的,但之前有好幾個客人都點了那道「蔥油撲蛋」。這道菜是陳家生那次拜託小二到書店買出來的菜譜上學的,還是第一次試做,份量掌握得不足,蔥便迅速的少了下去。這道菜,需要先把蔥白切小段,放鍋裡熱油炸成酥脆,撈出蔥白棄之,再放入沾了鹽的散蛋,入清水,增猛了火勢,收了湯汁再撒入蔥花,才算完成。因為油是用蔥炸出,那蛋炒出來也是蔥香滿口,爽滑入胃,陳家生光看菜譜就已經覺得口齒生津,沒想到做出來後大受歡迎,才會失了準頭,少了蔥量。

  陳家生前腳才跨出店面,上次那位素衣客人便又回來了,這次身後還帶著一人。

  3、第 3 章 ...

  生面口本來就少,看到居然是回頭客,小二越發上心,就不由得細細打量起人來。

  上好的袍袖和靴子,腰帶上明晃晃的黃繡和綠玉,髮髻只紮了條綠帶,乾淨清爽,面相極美,一雙丹鳳眼上挑含情,當真是顧盼生輝,面紅唇白,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公子哥兒。

  小二心下轉了轉,就知道定是那素衣人帶了那吃食回去,讓這公子哥兒吃上了癮,這下是興沖沖的過來吃現成的了。

  若是其它酒樓,遇上這非富即貴的大客戶,肯定是打點起心思仔細招待的,偏那小二不同,心下反而一沉,面上也少了笑容。

  這也怨不得他,這些有錢的,總有打賞的毛病,偏偏各個受不起拒絕,每次都要大發雷霆,鬧得整間店不得安生,有些客人趁亂跑的,還得他們自己倒貼了菜錢。越是好看的,這毛病就越嚴重。偏偏三叔嘴笨,對於打賞只會一昧拒絕。一開始不是沒試過出來接賞,不過那陳家生看著這有錢人就想到師傅女兒那段往事,心頭不順,不肯開口應承,一來二去反而把有錢人給得罪了,結果那天不止翻了桌子,還幾乎被打得半死。到後來,陳家生就怎麼也不出來了,小二也實在不敢再讓他出來了。

  這些日子,南海縣裡但凡有點脾氣的,都知道這家店的毛病,有錢人懶得來這不知好歹的店受氣,陳家生和小二二人也樂得不用應付這些腦滿肥腸的,沒想到過不了幾天安生日子,又來了。

  不過這麼說來,這公子定然是外地來的,不然怎麼會過來這裡找吃的。

  或許過個幾天就走了?

  想到這層,嘴角才又掛上笑,小二一個鞠躬,嘴裡甜道:「客官裡面請!這位可是回頭客阿,不知道這次要點些什麼?」

  素衣人仔細的用衣袖擦了擦桌椅,那公子才坐下,擺了姿勢,眼角一挑,聲音溫和道:「你且說說看,現在這個點,有什麼好吃的?」

  看來這公子也知道這個點可不是進食小吃的時候。看來是個知道人間煙火的主。小二心下點頭,笑得越發的甜了:「灶台籠屜上還蒸著些糕點,公子可要試試?」

  公子點頭,嘴角含笑:「麻煩了。」

  小二當了那麼久的使喚,還是第一次被這麼一身貴氣的人道了一聲「麻煩了」,頓時骨頭都輕了三兩,飄飄然的就往灶台去了。

  掀開籠屜,果然裡頭用木籠蒸著一盒蝦餃,一盒馬蹄糕。底下似乎還蒸著更多,不過未熟的模樣,小二略掀了掀便蓋了回去,可別壞了下午的生意。於是端了那蝦餃和馬蹄糕上了桌面。

  那蝦餃各個半月形,餡多肉薄,蜘蛛肚十二摺,撐得那層澄面皮透明嫩白,直把內裡的蝦餡看得一清二楚。蝦餃做時小二也有旁觀,新鮮撈上來的河蝦可是要去殼洗淨後壓成肉膠,入開水滾過三滾,剛剛熟透就過冷水除膩,再入味粉白糖麻油胡椒佐料,才捏成半月形狀蒸熟。當初小二的爹也有教過小二,可惜這個不成材的每次出籠的蝦餃都是破皮的,怎麼也學不會,後來看那陳家生手指翻飛,不知怎麼的就捏出了個完美的蝦餃來,出籠也是飽滿玲瓏,形狀優雅,直讓小二感歎,可見這廚藝一事,也是要靠天分的。

  另一籠馬蹄糕色澤茶黃,透明堅韌,甜香入鼻,放入桌面時還顫顫的抖了三抖,顯是彈性極佳的模樣。小二自豪的一掀嘴角,這馬蹄糕,可是陳家生親自選的馬蹄,親手切的碎粒,拌的面漿,再攪拌了足足半個時辰的糖漿混合,掃油後蒸了一個時辰才出籠的極品。就連入糖漿的紅糖和白糖也是挑的質地細膩,個圓細小的。

  雖說這馬蹄糕攤冷了入口滋味更佳,畢竟南方天暑,受不得熱,但現下客人上門,總不好讓他乾等著,就算剛出籠的,那口味也是不差的。

  那公子看著這兩籠茶點,果然眼睛就亮了。優雅的執了竹筷,夾了口蝦餃,閉眼微微咀嚼,再睜眼已是滿眼笑意:「好。」說罷動作迅速的,居然就把剩下的三個蝦餃也解決了。吃得快動作又優雅,小二隻覺得眼前一花,那四個蝦餃就不見了。

  不過那公子居然在吃完蝦餃後就把筷子放下了,對那馬蹄糕碰也不碰。小二此時對這公子內心頗有好感,一時好奇便忍不住多口問了:「公子怎麼不嘗嘗這馬蹄糕?」

  公子微微一笑:「馬蹄糕自然是要放冷了,滋味才更好的。」

  遇上好食客了!? 小二心中一時感歎,真想扯著三叔跟這人好好聊聊,他心裡有股預感,三叔一定能與這人聊得來的。

  公子不知道小二心中所想,只微笑道:「不知我能不能見廚師一面?也好當面多謝他做出這等人間美味。」

  小二呆了呆,面有難色起來。別說三叔現在出去買菜了,就算人就在灶台旁邊守著,恐怕也是叫不出來的。

  也是天意如此,三叔居然就從正門踏了進來。

  陳家生去的菜市場,早已過了早市,午市又還沒開始,現場一片冷清,只有少數的幾家還在清理著早市的殘骸,或者擺著攤賣著一些雜物。陳家生左看右看,選了一家較相熟的走了近去,果然那正正在收拾攤位的少婦抬了頭見是他,愣了愣:「這不是……這不是啞巴廚子嘛,怎麼?來買菜?」

  因為不知道怎麼稱呼,南海縣有他有點熟識的,幾乎都叫他啞巴廚子,名字是難聽了點,不過話語中倒沒什麼惡意,純粹攤個叫法而已。陳家生不想惹麻煩,也不開口,指了指地上剩餘的散蔥,掏出錢兜拿了幾文出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那少婦明白意思,彎腰在散蔥中挑挑揀揀,選了些完好的遞了過去:「沒剩下多少,我就不坑你了,價格照舊,午市再來,我給你算便宜點。」陳家生點頭,接著用麻繩紮好的蔥,轉身就匆匆走了。那少婦得意一笑,撥了撥銅錢:「沒想到破蔥他也要,白賺了。」

  陳家生不是不知道那少婦撿給他的蔥不算新鮮,不過掛念著店裡生意,他懶得計較罷了。況且撐過了這個下午,他定然會要小二再來買新鮮的,這破敗的也不會拿出去坑人。

  走得急了,一時就忘了自己避人的事情,下意識的就進了店門。畢竟如果要從自家住的後院繞到灶台去,還得兜個圈,太不省事了。

  進門前,陳家生還沒想過會有客人,沒想到一進門就被小二攔下,轉頭就看到了那位笑得春風拂面的公子。

  4、第 4 章 ...

  作者有話要說:糯米雞據說起源於廣州解放前夜市,本來是用碗反蓋著蒸熟的,後來小販為了方便肩挑出售,才改為荷葉包裹。

  不過也有一說,古代就已經有了糯米雞,多用瑤柱,蝦干,和去了骨的雞翼做成。

  傳統糯米雞有半頓飯的飯量,到了1980年,廣州酒樓才推出了珍珠糯米雞,個形小巧,材料相同。

  鳳爪來源不詳。

  粵東地區鳳爪多呈紅色。如果是川菜鳳爪,則以辣為主,色澤為白。

  另外,我的資料全部來源於百度百科。。。百度萬歲。。

  小二對這貴公子頗有好感,第一次把陳家生往客人面前推:「三叔,這位貴客說要謝你。」

  陳家生一時手足無措起來,左手還提著殘蔥,呆怔的與那公子大眼瞪小眼起來。

  公子站起,主動的作了個揖:「在下鳳來,不知這位師傅怎麼稱呼?」

  陳家生傻在了原地,現場一時冷住。平時除了小二,他幾乎沒有跟其他人說過話,現下真是欲張口都不知要說什麼。小二看三叔傻站,知道一定是毛病又犯了,連忙代為開口道:「不好意思,這位公子,我家師傅……是個啞巴,他姓陳,雙名家生。」

  陳家生渾身肌肉一鬆,連忙點頭附和,連帶的補上了個揖,面色也柔和了起來。

  鳳來站直,似是遺憾的「嗯」了一聲,小二這才發現,那看似嬌生慣養的貴人,居然還比三叔高上半個頭,身量結實,心下暗暗咂舌,自己還以為三叔已經是天賦異稟了,真不知這公子是吃什麼長大的。

  「前日我嘗了師傅的粉腸,滋味極妙,今日又試了蝦餃,那味道說是人間難得幾回見也不為過,心下對師傅手藝極為仰慕,才特地說要拜見,希望師傅不要嫌我唐突。」

  一番話說得極為好聽,幾乎是把陳家生當作那抱琴掩面的嬌滴滴佳人來捧著,倒讓陳家生有點哭笑不得。在酒樓待過的那段日子,他不是沒見過那些富家公子哄人的功力,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生受的一天。說雖如此,這倒是第一次有人言辭間對他如此客氣,心下也不由得生了好感,微笑搖頭。

  那鳳來又咬文嚼字的對那幾道茶點大加讚賞了一番,用詞謹慎客氣,把那茶點的好處一道一道說得有理有據,只把陳家生讚得滿面紅光,笑容滿面,被說得開心了,居然左右張望一番,突然轉身進了灶台。

  鳳來正說得興起,突然人就跑了,一時怔了怔,看向了小二。小二雖然與三叔相處已久,也被這行為弄得一頭霧水,擺了個不知的姿勢,就見那三叔又匆匆的轉了出來,手上還端著碟子。

  陳家生走近了,端著碟子往鳳來面前一湊,雙眼亮晶晶的。小二心下回轉過來,忍不住便笑出聲來:「鳳公子,我們家三叔是食聞知音,特地送你的!」

  碟子底面鋪著厚厚的三片荷葉,煮得熟透,散著清香,正中團著兩個小巧的珍珠糯米雞,糯米潤黃,雞肉飽滿,還能看出其中瑤柱蝦干,用料之滿,把那糯米都給塞得鼓了起來。

  鳳來頓時笑容滿面,一面說著不敢當一面不客氣的接到碟子,執了竹筷,示意陳家生也在旁坐下,張口大啖起來。

  作為一個廚師,最滿足的事情莫過於看著食客吃得開心了。

  那珍珠糯米雞本來是做了讓自己塞肚子的,用料什麼的極足,荷葉也是自己親自去摘的,特地挑了新鮮的,味道十足。但看著鳳來吃得滿嘴油光,嘖嘖有聲的模樣,卻比下了自己肚子還要讓陳家生開心。

  在酒樓的時候,不是沒有人稱讚過自己的手藝,不過大多是吃完了托人傳個口信什麼的,領賞也總是自己師傅去。到了這裡後,他就更少出灶台了,平常也就只有小二在他耳邊說著好吃好吃什麼的,但畢竟相處得熟了,況小二自身就是被身為廚子的爹養大的,再好吃的飯菜也吃得沒甚表情。這還是第一次,看著自己的食客用如此滿足的表情吃著自己做出來的事物。何況還是鳳來這麼個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的人呢。

  陳家生盯著鳳來看得開心,不知不覺那兩個糯米雞就下了鳳來的肚子。滿足的掏出絲巾摸了摸嘴巴,拿起放在一邊的粗茶抿了一口,鳳來站起,居然行了個大禮:「多謝師傅茶點。鳳來心滿意足,就不耽擱師傅生意了,如果師傅不嫌棄,我明日再來一嘗師傅手藝,如何?」邊說還邊接過旁邊素衣男子的木盒,把那盒還未涼透的馬蹄糕放入木屜中,顯然是要打包帶走了。

  陳家生笑出了牙齒,連連點頭。旁邊素衣男子與小二結了帳,才跟著鳳來身後匆匆走了。

  小二笑著坐在了三叔身旁:「三叔,這次這個打賞,收得開不開心?」

  陳家生點頭,隨即看到了小二手中銀錢,雙目頓時瞠大:「那麼多!?太多了,你怎麼能收!」陳家生心裡此時,是很有點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如果按照他的意願,恐怕就是菜錢全免了。

  「哎,難得能收一次賞,也算是幫補下家用。我看那公子人好,不會在乎這點小錢的。」

  這小店支撐得也不容易。要做出好食物,廚師是一味,那菜料也是一味。雖然他們這些小茶點用不上什麼大富大貴的東西,但凡事要新鮮的也夠受了。

  陳家生沒吭聲,遠遠看見有人似乎往這店走來,連忙轉身進了灶台。

  生平第一次,他盼起了明天。明天,一定要弄更好吃的,給那鳳公子嘗嘗。

  第二日,果然又是近午時無人的時候,鳳來帶著那個素衣男人來了。

  這次鳳來才進店門,小二就轉頭對著灶台吆喝:「鳳公子來啦──」

  倒嚇得鳳來怔了怔,就被小二慇勤的引到座位上坐下。果然那陳家生就端著碟子轉了出來。

  鳳來下意識的嚥了口口水,盯著碟中熱氣露出了笑容。果然碟子一放下,香飄四里,裡面盛的正是鳳爪。鳳爪這道菜,名字起得好聽,其實不過是雞爪而已,但因為用了醬料,雞腳色澤絳紅,皮層酥脆而有紋路,所以原也稱為「皺紋鳳爪」,但這「皺紋」二字畢竟難上廳堂,久而久之,就被簡稱為鳳爪了。

  鳳來難得猴急,對陳家生施了一禮便急不可耐的執筷嘗了起來,果然入口芡汁飽滿,皮骨分而不離,軟化酥爛,雖是雞腳,吃入口卻有鳳爪的驚艷之感,直吃得鳳來吮指舔舌,回味不斷。

  陳家生也沒想到這鳳來如此捧場,吃得連形象都不顧了,看旁邊那素衣男人瞠目以視的模樣,笑得是越發開心了。

  鳳來一挑桃花眼,慢慢的嘗起了粗茶:「看這鳳爪形體粗健,色澤均勻,應不是放養的本地雞,而是專養的肉雞吧?」

  陳家生點頭。

  「這皮肉分而不離,酥脆爽口,一定是燜煮後有用流動的清水沖泡過──至少一個時辰?」

  陳家生點頭。

  「這醬料口感獨特,別處少見,是陳師傅自己配的?」

  陳家生點頭。

  「要我猜,裡面有五香,滷水,蠔油,白醋和飴糖吧?」

  陳家生笑容滿面的點頭。

  就這麼一問一答,兩個人居然興致勃勃的聊了起來。小二在一旁看得大開眼界,沒想到這鳳來公子看上去五指不沾陽春水,對廚藝之道居然如此熟捻,偶爾脫口而出的建議,居然也能讓三叔連忙執筆記下。

  但是才過了半個時辰,明明還在興頭上,那鳳來卻急匆匆的收了話頭起身告辭,臨走前還不忘把桌面上殘存的汁水收入木盒帶走,也不顯尷尬,大方一笑,留言明日再來便離去了。

  陳家生面上明顯的失望神情──好久沒與人交流過廚藝了,怎麼才待了半個時辰就要走,遠目看鳳來走得人影都不見了,才轉身回屋。

  接下來一個月,那鳳來日日在近午時人少的時候到來,大吃一頓後一定在半個時辰後離去。小二和陳家生雖然心下奇怪,也沒有打探,倒是陳家生越發的珍惜兩人相處時間,每次呈上的茶點定然日日不同,造型精緻,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的。那鳳來更是捧場,每次都定然吃個底朝天,然後再把湯湯水水收走,自言「回去舔汁回味」,倒讓陳家生不好意思起來,之後便留了心思,故意做多了份量,好讓鳳來帶回家慢慢品嚐。

  這兩人私事一概不問,只聊廚事,居然也莫名其妙的培養出了友情來。

  5、第 5 章 ...

  作者有話要說:正宗雙皮奶始於清朝末期的順德,是一位農民無意中調配出來的。

  嗯,忘記說了,陳村粉的厚度不到一毫米,而腸粉的厚度以2.5毫米為宜。

  陳家生與鳳來聊得愉快,小二與那素衣男子也慢慢的聊了開來。

  素衣男子姓黃名真,是鳳來的總管。對他們的身份,黃真沒細說,也沒隱瞞,小二隻知道他們是商人,生意還行,正因如此,每次才來去匆匆。「你們住得遠?」小二曾經這麼問過,黃真只是「還行」了一聲,明顯的迴避了話題,小二也就知趣的不再追問。

  只是近幾日,天氣酷暑,蟬鳴聲明顯的大了起來,扭曲的空氣裡人人走避,一時間各大飯館的生意都冷清了起來,只到了傍晚,那消暑的各式糖水才又氾濫起來。只是苦了那千里趕奔而來的鳳來和黃真,日日頂著的正午烈陽入門,汗透重衣。陳家生看在眼裡,那茶點也就換成了消暑的糖水,從木瓜銀耳糖水到蓮子百合,從海帶綠豆到紅豆沙,怎麼清涼怎麼上,滋味各有不同。鳳來吃得越發舒心,有時候黃真吃慢了,還會仗著主子的身份奪了殘羹入口。

  陳家生的日子,便從了每天盡心盡力的做好每位客人的餐點,變成了每天盡心盡力的做好鳳來的餐點。

  但有一件事,卻總是讓陳家生如鯁在喉。

  他不啞。

  不知道有多少次,看鳳來侃侃而談,陳家生就想開口與之討論,但每次他一張口,鳳來總是第一時間的察覺到,然後拱手道歉說忘了他的不能言語,遞來紙筆讓他寫下腦中所想──這麼一來,那說話的慾望便在鳳來的歉意中被硬生生的壓了下去。

  他想說話。

  第一次那麼想在一個人面前說話,那慾望膨脹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快,陳家生甚至下意識的恨起了自己的嘴笨,當初居然默認了啞巴,真是……真是太蠢了!

  與鳳來越來越親近之後,想詢問的事情越來越多,總歸就是一個問題:鳳來的口味。

  雖然大眾評菜,都有個基礎的標準,過腥的肉自然是差,不新鮮的食物肯定是不好吃的,太鹹太甜的都不是好味道──如此等等。但每個人卻也有每個人不同的偏差,嗜甜的人,對於甜點,會覺得非一般的美味,而嗜鹹的人,則會覺得那些偏鹹的小吃更有味道。

  如果要做出一道讓鳳來絕對滿意的菜,那麼,知道鳳來的口味就是必要前提。

  陳家生不是沒有自己試過,有些茶點弄得甜些,有些則弄得鹹些,但那鳳來卻是一般無差,吃得興致勃勃,讓他根本無從忖度。

  知道鳳來的口味就成了他目前最大的心願。

  看著眼前慢慢冷卻的牛奶,奶皮漸漸形成,陳家生下了決定:今天一定要開口說話──一定要問出鳳公子的口味。

  起了個大早,陳家生是想先把今天給鳳來準備的甜點做好攤冷,等鳳來一來,便能吃上爽口清涼的雙皮奶了。

  做雙皮奶,雖然功夫簡單,但過程卻非常精細。

  先文火慢慢燉著新鮮牛奶,但萬萬不能煮開了,趁熱倒出,等牛奶冷卻下來,第一層奶皮也就形成了。留皮去奶,再在倒出的牛奶中添加蛋白和砂糖,攪勻後如先前般文火慢燉,等第二層奶皮形成了再沿著碗邊細細倒回──如此一來,上層奶皮甘香,下層奶皮清甜,這「雙皮奶」才算是完成了。

  裝雙皮奶的碗是精選的青花瓷,夏天裡也觸手清涼,放上一兩個時辰,入口一定更加細膩降暑。本來這雙皮奶還可以隨個人喜好添加紅豆薑汁等配料,只是陳家生本人偏好原汁原味,如果今天能問出來鳳來口味……

  抱著這個願望,陳家生幾乎是面帶笑容的開始準備一天材料的。

  因為心思不在餐點上,那陳村粉之類對米漿要求高的,陳家生早早就托了借口說材料用完,只弄些簡單入口的,心裡就盼著快到午時。小二隱隱約約察覺陳家生心思,見他時不時踮腳從小窗外查看日光走向,就知他盼著誰,忍不住也笑笑,早早的送走了客人。

  眼見日光一點點的過去,午時都已經走了一半了,鳳來居然還沒有出現。

  這一個多月來,鳳來風雨無阻,從來沒有遲到過,陳家生心裡越來越沉,越來越不安起來。小二在店門口守著,但那兩人就是連個影子都沒有,眼看午時過了,與陳家生兩兩相望,心下都覺得,一定是出事了。

  一直等到華燈初上,那雙皮奶早就涼過了頭,又被暑氣蒸得暖了,甚至還散發了些酸臭的味道。捧著雙皮奶,陳家生發了很久的呆,終於還是把雙皮奶倒進了餿水桶裡。

  一連三天,那每天現煮的雙皮奶都只能孤伶伶的放上一天,然後被倒入餿水桶裡。

  第四天,眼看又是午時將過的時間,陳家生捧著雙皮奶在灶台發呆,突然便聽見小二扯著嗓子在嚷嚷:「三叔!三叔!黃真來了!」

  以為鳳來就跟在後頭,陳家生急匆匆的把雙皮奶放在碟上端出去,沒想到一溜眼,只看到黃真渾身是汗的立在店門口灌著茶湯。

  那黃真幾大口喝完了茶,喘著氣道:「我是來拿茶點的──」說完看到陳家生手中碟子,連忙接過了就想把那雙皮奶往木盒裡放,卻被小二一手攔下:「慢著──鳳公子呢?」

  黃真愁眉苦臉的看著陳家生道:「陳師傅,老爺特地囑咐我跟你講聲對不住,他放了你那麼多天鴿子。」陳家生連連擺手,黃真又接著道:「老爺這一個月天天兩地跑,前陣子中暑了。」說完看見陳家生雙眼睜大,吃驚的模樣,點頭道:「我們也都嚇了一跳,老爺身體一向很健康,沒想到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幾天一直頭暈噁心,吃什麼吐什麼,就兩天前的事情,還突然暈了過去。」

  陳家生面色焦急,扯了一旁的紙刷刷的揮筆而就,遞到了黃真面前:「嗯,今天總算是好點了,但多日沒進食,家裡廚子做的老爺又不願吃,就遣著我來你這賠禮討吃的來,說多日沒吃到你的餐點,嘴裡淡得慌。」

  陳家生咬牙皺眉,突然示意黃真等等,便扯了小二進了廚房:「小二,我想……」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來,轉了轉又嚥了下去。

  小二倒是一笑:「你想到鳳公子身邊去,給他做吃的對不對?」

  陳家生反倒猶豫了:「可是店裡……算、算了。」

  小二一甩抹布,瀟灑一笑:「這店春夏秋冬的開了那麼久,還真沒歇業過。今天就當作提前過節,歇業一天。鳳公子可是難得的金主,不能得罪的,你趕緊的去吧!」

  陳家生眼神一亮:「小二──」

  「哎呀,鳳公子可以餓著三天的肚子在等你,三叔你還不快點?」

  陳家生點頭,出了店面,在紙上寫了幾筆,遞給了黃真。黃真大喜,連忙重重的鞠了一躬:「多謝多謝!那便麻煩師傅跟我走一遭了。」

  看著陳家生跟著黃真身影消失在轉角,小二懶洋洋的靠在了門框上,遠遠看見一客人走來,擺手高聲道:「別來了別來了,今天歇業一天,大廚出走了──」

  那客人是個熟面孔:「喲,三叔跑了,小二你還不趕緊的追?」

  「追什麼追,要走的留不住,那收買人心的本事……小的比不上啊。」

  「那你這店──還開不開?」

  小二面無表情:「……看三叔怎麼想了。」 說罷歎然一笑,「人情姻緣,都是浮雲,都是浮雲……不行老子招新廚子去。」

  6、第 6 章 ...

  作者有話要說:綠豆湯我家也常做,只是放了綠豆入清水慢慢熬而已,沒有那麼多講究,不過也非常好喝的。

  正宗艇仔粥應該在河上艇仔中吃,來源眾說紛紜。

  艇仔是一種長約四米,有艙板,中段或有中後段有蓬的小舟。

  黃真幫不會騎馬的陳家生新雇了輛馬車,自己騎著馬言說要趕緊的先把雙皮奶給老爺送過去。陳家生本來不欲如此讓黃真破費的,但若是靠走的,估摸著得走上一天,只好渾身不自在的上了馬車。

  這還是陳家生第一次搭馬車。

  馬車是在驛站隨便雇的,內裡隨便搭著木頭,車廂又小又擠,仔細聞聞,還有股難以言說的酸臭味。憋著氣,陳家生本就比常人要高大些,此時只能佝僂著把臉探出車窗外,就是那塵土飛揚的黃地也比車廂裡的味道好聞多了。

  顛簸了兩個時辰,等馬車伕終於掀了簾子喊到了的時,陳家生全身已經僵得泛疼了,下馬車時都禁不住一個踉蹌,伸腰踹腿了好一會才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又流通了起來。

  黃真從大門前迎了出來:「陳師傅,你可到了!」

  陳家生對著黃真一笑,這才發現鳳宅──可是戶大富人家。

  光是那大門,就可以讓兩輛馬車並排駛進,門前石獅嘴裡含珠,栩栩如生,怒目金剛的模樣,門匾上大大的金色鳳字好看又威武,陳家生被晃得眼前一花,渾渾噩噩的就進去了。門內庭院蔥蘢,紅柱琉璃瓦隔了幾進,僕從來來去去走了幾撥,陳家生心裡怯了。

  這麼的大富之家,陳家生可以說是平生未見,想也知道,鳳公子定然是什麼美食都吃過的,怎麼會在乎自己那麼點微末廚藝,這不是巴巴的過來貼別人的冷臉。越想越真,腳步就不由得慢了下來。此時陳家生滿腦子都被這貴氣給震懾住了,下意識的就不想與之有什麼牽扯,之前與那鳳來的友誼擔心,都統統忘到了腦後。

  說到底,陳家生怕了。

  他所見世面不多,一圈灶台就是他所有天地,老實勤干,說到底也有環境有關,除了廚藝一無所關,自然也養不出貪慾來。但現在,滿世浮華撲面而來,鳳來那身富貴裝扮和桃花眼在眼前放大了無數倍,這陳家生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金銀的誘惑。

  黃真走的極快,突然覺得身後腳步聲輕了下去,回頭就見那陳家生佇立原地,驟緊了眉頭的模樣:「陳師傅……怎麼了?」

  陳家生沒吭聲。現在仔細想想,像鳳來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缺廚子,他平日對廚藝一道如此精細,恐怕家中的好廚子還不在少量──自己、自己算是哪顆蔥。這麼巴巴的跑來,豈不是白搶了別人的飯碗。不由得就浮現了鳳來略顯為難的面孔,心下更怯,咬了咬牙,一拱手轉身就走。

  黃真莫名其妙,連忙上前攔下陳家生,一臉吃驚:「陳師傅──怎麼了?可是有什麼急事?你隨便吩咐,我一定幫你辦妥……」拉拉雜雜說了一通,見陳家生面有難色,突然想起他不能言語,頓時一拍腦袋:「唉!看我這個記性。」 說罷招呼來了個丫鬟吩咐兩句,果然不一會就捧著筆墨來了。

  陳家生接過紙筆,寫了一通,遞給了黃真。黃真看完,哭笑不得,心裡直道果然不愧是沒見過世面的,面上則恭敬道:「陳師傅多慮了,老爺說過,平生只覺得師傅的茶點最對胃口,不然何必天天騎馬趕著一個時辰的路吃那麼兩口?現下老爺就只吃得下你的食物,剛剛那碗雙皮奶可是三兩口就嚥了下去的,如果你這一走,老爺非得餓死不可。」

  一席話,陳家生這才彷彿醍醐灌頂般想起了那一個月來的日子。這自卑自憐的心理才算緩了下去,但對兩人間的雲泥之別還是揣揣,心下就漸漸打定主意,做一頓豐盛的就走,見面什麼的……就不必了。思慮完,執筆讓黃真帶路去廚房,一路無言。

  黃真不知陳家生想法,還以為他回心轉意,連忙帶路,引著陳家生到了廚房,對廚房內一干廚子做了吩咐,轉身匆匆去通知自家主子,陳師傅親自來給他做吃的了!

  陳家生被各式打量的眼光看得渾身不耐煩,那自卑自憐的心態又浮了上來,彎腰低頭,摸到了灶台邊,只想著趕緊做完趕緊走人。

  做什麼好?既然是中暑,那麼弄一味綠豆湯,一碗艇仔粥,又能飽肚又易消化,最是消暑不過了。

  心思轉到了廚藝上,那外界的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便漸漸淡了去,只有鳳來滿足大啖的模樣越發清晰。

  轉頭四望,果然因著主子的病,那消暑的材料都放在了顯眼處,倒不用找人尋問。陳家生默默的挑了兩碗綠豆,仔細洗淨了,上籠旺火蒸起來,期間切丁青梅,蘿蔔,另開碗將薏仁米,蜜棗入火,再起一鍋煮水,等沸了,便把那酥了的綠豆和薏仁米,蜜棗下湯,青梅蘿蔔撒入,最後再加上糖桂花,玫瑰花,一碗鮮艷甜香的花開綠豆湯便熬好了。

  艇仔粥作法要更為複雜一點,那綠豆湯正好放在一邊攤涼。算計好,陳家生開始剖魚取肉,挑揀花生,浮皮,海蜇,干貝,粳米不一而足,眼角瞥見各色豬料堆在角落,細細翻翻還有豬皮和豬肚,便也選了。對於艇仔粥,陳家生是喜用粳米的,這米味甘性平和,個小飽滿渾圓,若是做粥,比起別的來更易消化。

  除去幹貝老筋,溫水浸開撒碎;豬皮海蜇切絲;花生去衣,滾過沸鹽水後下油鍋炸成金黃色瀝干;粳米冷水浸泡兩刻瀝干;浮皮切丁;豬肚洗淨──這前期準備功夫就算是做完了。取鍋入水,猛火煮沸了,入粳米,干貝,豬肚,魚肉,小火慢熬,再下鹽精調味,最後把滾粥衝入裝著剩餘材料的大碗內,加香油,醬油,姜絲拌勻,這軟滑綿香,鮮甜可口的艇仔粥才算完成。

  香氣拌著熱氣四溢,周圍的廚子都靜了下來。陳家生在靜默中回過神來,一時愣住──菜是做好了,怎麼送過去?

  看那黃真似乎沒有過來尋人的跡象,之前的窘迫不安又浮上了心頭,這裡……終究不是他待的地方。轉頭看見適才的紙筆還在,連忙寫好了,恭敬遞給站在眾人圈中似乎是領頭的廚子,匆匆鞠躬,就快步退了出去。

  那領頭的廚子看了看手中紙張,皺了皺眉頭,遞給了一旁的廚工:「給老爺送去吧,冷了就失味道了。」

  粥湯是好的,但也算不上頂級,為什麼老爺那麼念念不忘呢?

  黃真告知了陳家生的到來,就匆匆出外打理生意了。老爺病倒,那處理的擔子就都落到了他肩上,忙得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只留下鳳來雙眼亮晶晶的,嘴角含笑。

  鳳來得祖上庇蔭,生下來就是富貴公子,可惜年幼時父母雙亡,商場上冷酷廝殺哪裡會因為他一名稚子手下留情,幾筆訂單下來幾乎去掉了大半家產。幸而鳳來早慧,帶著一干忠心下人咬牙重頭幹起,慢慢的掌握了要領,剩下的銀錢好歹才算是保住了。這幾年逐漸的做出了口碑,才賺了點銀子,雖然沒有了往日富傾一方的模樣,但確實比一般富貴人家要好上那麼幾分。

  陳家生看到的,是往日留下的祖宅而已。

  大起大落後,鳳來對很多事情都看得淡了,唯獨這「吃」之一字,怎麼都放不開。如果省下鳳來在吃上花的銀兩,恐怕這家產能翻一半。鳳來聰明,一旦苦心專研起廚藝來,很快的就超過了一般大廚,但他不喜動手,只愛動嘴,這麼一來,能滿足他的廚子便迅速的少了下去。

  不管什麼東西好到了一定地步,都是耗銀兩的,有些甚至是銀錢不可求的地步。

  平時做生意時,鳳來就極愛四處尋訪那美味所在,為此不惜一擲千金。一個貴家公子,肯花大價錢,態度又恭謹,嗜吃又懂吃,怎麼會有人為難他。吃得多了,嘴自然就越來越刁,終於到了就算是家裡數量逼近一打,重金聘來的廚子都無法滿足他胃口的地步了。

  黃真尋上小二的前幾天,正是鳳來毫無胃口,滿世界差遣下人尋找美食的時候。鳳來那食為天的思想,也落到了黃真頭上,當初甚至收到了「找不到好吃的別回來了」這樣的任性命令。黃真大鳳來幾歲,從小就被鳳來父母收養,忠心耿耿,見鳳來吃不下東西,心裡也著急,想著附近這十里八鄉都吃遍了,不如走遠點看看,趕了一個時辰馬,就跑到了南海縣。

  那條「食為天」小巷確實讓黃真開了一番眼界,但連進了幾家酒樓都找不到什麼特色菜色,正以為又要無功而返,就聽到路上行人在說著什麼「到轉角那家吃點好的」。跟著鳳來多了,自然知道美食也包括了街邊攤販,心裡抱著一線希望,就往小二那去了。

  腸粉和陳村粉都是街邊小吃,但看著賣相和香氣都不錯,記憶以來鳳來似乎還沒吃過這種的,黃真做了一個日後想來無比英明的決定──打包帶回鳳宅,讓老爺嘗嘗。

  久未入食的鳳來,雙眼發亮的吃完了黃真打包回來的小吃,衝著黃真笑了。

  如果要鳳來真的說出來,那陳家生做的食物到底有什麼好,他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但就是覺得好,極對自己的胃口,怎麼吃都不膩,甚至到了不惜天天來回兩個時辰的趕馬,就為了那半個時辰的吃食和聊天的地步。對著陳家生,鳳來本能的放鬆。

  不是沒有動過心思把陳家生拐回家來一天三頓的煮給自己吃,但察言觀色,這陳家生顯然不是會為了豐厚薪金動心的人,觀他和小二間的互動,若是貿貿然拆散二人,恐怕還會惹來惡感。按奈下心中對美食越發擴大的渴望,鳳來幾乎是小心翼翼的培養著自己與陳家生間的友誼的。他心裡是想著,等到時機成熟,絕口不提薪金,誠心誠意的拜託陳家生,這重感情的人一定會隨自己來的。

  沒想到計劃還沒走了一半,就意外病倒了。折騰了三天,上吐下瀉,第四天終於看到了睽違已久的美食,鳳來激動得簡直想把陳家生也打包帶回來──果然轉頭那黃真就說,陳師傅擔心老爺身體,親自過來做吃的了。

  攤在床上左右翻身,如果不是因為外頭大暑,自身又綿軟無力,一起身就頭疼入骨,鳳來早就奔到廚房抓緊收買人心了。饒是如此,對陳家生要端來的食物抱以無限渴望的鳳來,還是幾次三番的欲起身,如果不是一旁看著的僕人,早就出門了。

  胡亂盼著,門居然就開了,食物香氣飄來,鳳來雙眼一亮,一個「陳」字冒了出來,轉了轉又嚥了下去:「陳師傅呢?」

  廚工恭敬的把綠豆湯和艇仔粥端到床邊櫃檯放好了,才回道:「陳師傅說不便久留,走──」句尾未完,鳳來已經沉了臉:「把黃真喚來!」

  一句話低了音調,不怒而威的氣勢駭得廚工連忙應是,轉身快步走了。不一會黃真手上還抓著帳薄回轉,一臉茫然:「老爺,有什麼吩咐?」

  「你怎麼讓陳師傅走了!」端起身前艇仔粥,鳳來更是怒上心頭,本來還以為能好好聊聊的!

  「什──」愣了愣,黃真這才反應過來,「他走了!?我還以為──」不再多言,黃真匆忙行禮退下,追陳家生去了。跟在鳳來身邊多年,他的想法自然是清楚的,這麼個大好的籠絡人心機會,萬萬不能讓人跑了。

  粥香入口,腸胃回暖,那隨著動怒而來的頭疼剎那也輕了許多。鳳來含著一口粥不捨得吞下,閉目歎息,完了完了,這人做的菜怎麼那麼好吃,若是拐不回來,可如何是好。

  7、第 7 章 ...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缽仔糕因為香港電影出名,不過它的發源還是廣東台山縣,清朝年間就已經有人留書說起那個缽仔糕了。

  現在缽仔糕也很便宜,一塊多兩塊一碗。

  很好很好吃的。

  出了側門,陳家生才意識到,原來他已經到番禺了。

  這大地方的省城,果然與小地方不一樣。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熱鬧得跟過節一般。就是街邊叫賣的,都喊得特別理直氣壯一點。陳家生走得匆忙,並沒想到怎麼回去這個問題,現下看得新鮮,索性轉了身,一邊走一邊逛。

  黃真只道陳家生出門就往南海縣走,上了馬直奔城門而去,倒沒想到其實人就在他身後不遠的大街上。

  陳家生幾乎看花了眼。那麼富麗堂皇的宅子居然只是酒樓;一人加上一副扁擔,掀開一看居然大千世界玲瓏奇物什麼都有;明明上好的綢緞,紫繡纏絲,花開富貴,居然只是外擺的;那位先生衣著落魄,但擺出來的畫上猛虎搖尾弄爪,栩栩如生,分明一副擇人欲噬的模樣……

  天光半沒,陳家生再一轉頭,眼前不由得一亮──居然是缽仔糕!這味小吃,陳家生只在小時候吃過一次,那時候還是老師傅執著他的手,恂恂教他廚藝之道,指著那一缽晶瑩道:「吃之一字,大江南北,無所顧忌,幾十兩的燕窩是一味,這路邊兩三文錢的缽仔糕也是一味,千萬不能因價廉而看輕,也千萬不能因價貴而疏遠。」那天,陳家生第一次吃到了紅豆相思的缽仔糕。粘韌而不粘牙,爽滑細膩,清香微甜,吃得急了的陳家生幾乎是一口便吞了不過寸許的相思糕。

  思及老師傅,陳家生心裡一沉,傻傻的在攤邊站了半天,直到攤主好奇招呼,才連連擺手而去。出來得急,身上一文沒帶,想著這麼走回去,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到南海縣,幾乎就想回轉去找那鳳來,但思及背後指點,窺視目光,心裡一酸,還是動身往門外走去。

  只是這極少出門的陳家生,根本沒留意本應走西門的自己,走出了東門。

  黃真趕馬趕得急,不知不覺居然已經尋到了南海縣,看到小二鋪子時,自己心裡都不信,從來沒見過有人能走得比馬還快的。不安歸不安,人都到了,怎麼也要上前問問。敲了半天門,那小二才懶洋洋的落插銷:「別敲了,今日閉館──」話落看到黃真,一挑眉靠上門框,「」怎麼?三叔今晚不回來在你們那住下了?你不用特地跑一趟跟我說的,我早就猜到了。「

  黃真面上焦急:「胡言胡言,陳師傅沒通知我們便走了,我一路追了過來,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小二站直身體,也訝異起來:「沒找到?怎麼會,你確定沒看漏了?」

  黃真搖頭:「怎麼會看漏,省城到這裡總共就一條官道,陳師傅總不至於為了避我們去走小道吧?」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難道他們還能劫財劫色?

  小二臉色也難看了起來,心想人在你們手上,弄丟了才來著急。只是想起黃真背後的鳳來,這有錢人家不好得罪,難聽的話轉了轉嚥了下去:「三叔平常少出門,估計是迷路了,你趕緊再回頭找找,可能他又兜回來了──我不會騎馬,跟著你找也是拖累,就在這看著店門,若是三叔回來了,我會想辦法給你送個信去。」

  黃真愁眉苦臉的拱手牽馬離去,心裡其實只掛念著鳳來發怒,如何是好。

  不過小二和黃真心裡,還真的不是特別擔心,陳家生那麼魁梧的一人,身上無錢又無色,能出事的可能性極低,估計也只是走岔了而已。小二氣的是三叔千里迢迢給那富貴公子做吃的,他們倒好,做好了也不仔細招待一下,居然能讓三叔自己走了──不過走了才好,不然若是三叔真給鳳來做了廚子,那就真得仰人鼻息,看人臉色過活了。

  黃真一路又騎回了番禺,路上果然不見陳家生人影,等再進了鳳宅,天色早已黑了,今夜缺月,想找人都看不清,本想稟告鳳來的,不過被僕人攔下告知老爺吃完了粥湯早就躺下睡了,也就不好再吵他起來。料想那陳師傅也不會出什麼大事,黃真便轉了頭,打理帳薄去了。

  而此時的陳家生,處境尷尬。

  出城門的時候,天光還在,路邊景物青翠,鳥鳴聲聲,邊看邊走還很有點郊遊賞春的樂趣。只是走著走著,天色便黑了下來,連月光都沒有,堪稱是伸手不見五指。鳥鳴不聞,倒是處處狼嚎,野獸喘息聲時隱時現,風吹過處,鬼影重重,陳家生嚇出了滿身冷汗,越走越快,最後甚至斷斷續續的跑了起來。

  就算是官道,也不是完全平整的,跑沒兩步,陳家生被地上不知什麼一絆,滾落幾步,手腳都被擦得火辣辣的疼。這一摔,倒是讓他的腦子清醒了些。如果走得沒錯,早就應該到新安縣了,路上風景如此陌生,恐怕他是走岔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走岔的?陳家生凝神細思,卻怎麼也分辨不出。畢竟是第一次到省城,還是在馬車上隨便一瞥,能記得才奇怪了。一時沒了主意,陳家生就這麼坐在官道上發起呆來。

  雖然是盛夏,但半夜裡也是颳風的,不過一會,陳家生就抖了起來。

  越抖越收不住,陳家生摸黑尋到了路旁大樹,蜷縮著避風,心裡又慌又苦,睏倦交加,不一會居然半開著嘴睡著了。只是這樣的睡法,怎麼能安穩,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陳家生都會驚跳起來,如此這般折騰到了下半夜,陳家生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狀況越來越不好,似乎──燒了起來。

  難道竟然會死在這裡?

  心裡越發慌了起來,真有種世間茫茫,孑然一人的滄桑,想著老師傅,想著小二,想著鳳來──想著自己如果不急著走就好了,跟鳳來聊一聊,跟他說自己會說話,問他口味,然後,然後鳳來人那麼好,一定會留他住下,自己怎麼會死在這種荒郊野外……

  口乾舌燥,身上忽冷忽熱,心跳越來越沉,越來越重,胡思亂想中,神志漸漸模糊,最後整個人已經抖得跟抽搐一般,突然便倒在樹下,昏過去了。

  模糊中似乎有人在搖動自己,很輕很輕的喊自己「陳師傅」,然後自己又飄了起來,飄阿飄阿的,就落到了雲端上,很軟很舒服,還有著莫名的香氣。額上涼涼的,身體卻很暖和,陳家生咕噥了一句,睡得更沉了。

  等陳家生沉沉一覺睡醒,已經又是日夜交替的時候了。睜眼就看到鳳來五指纖長,正捧著本書看得入神,桃花眼半開半闔,很溫柔的模樣。

  吸了口氣,不自覺的發出了氣音,鳳來迅速抬頭,果然發覺陳家生睜眼了:「醒了?醒了就好,渴不渴?餓不餓?要吃點什麼?」

  陳家生滿腦子迷糊,只對著鳳來搖頭,想起身才突然發覺自己躺在床上,被褥暖和,身上的衣服都被人換了一套絲綢的,觸手順滑乾爽。滿臉疑惑的看向鳳來,此前大病一場的鳳來現在反倒精神奕奕:「唉,陳師傅你真是……走了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怎麼也讓我們送你出城。早上黃真跟我說沒追到你我就覺得不對了,哪有人走得那麼快的。好在你昨天給我熬了粥湯,今天一早起來我就覺得身體大好,往東門一追果然就看到你暈倒在了路邊……」說著說著鳳來就想伸手去探陳家生額頭,見陳家生定定看著的模樣,尷尬一笑,故作自然的收回了手,「大夫來給你看過了,說你只是久未進食又受了風寒,手腳的擦傷也沒有什麼大礙,好好的吃些東西,休息幾日就好了。」

  說著轉身出門,吩咐了幾句,回轉來托著陳家生肩膀,幫他半坐好了才道:「我已經讓廚子給你熬粥去了,雖然做出來一定是沒有你的好吃,但你現在不宜下廚,還是將就下吧。」陳家生此時已經依稀想起昨晚,那時又慌又怕的情緒爬上心頭,見鳳來溫言絮語不斷,心裡一緊,眼眶居然紅了。鳳來抬頭就見陳家生紅了眼眶一臉感激的看著他,越發尷尬的咳了兩聲:「唉,唉,陳師傅你別這樣──說到底也是我的錯,你千里迢迢的來給我做粥,我居然還讓你這樣……」

  輕輕按著鳳來的手腕,萬般心思衝上了心頭,陳家生鼓足了勇氣,結結巴巴的開口了:「謝、謝謝──」話音落,鳳來呆在了原地。

  見鳳來突然面無表情,陳家生才醒起,自己瞞了他這麼久,鳳來該生氣才是!心底一慌,手腕就握緊了:「不,不是,我這個人嘴笨,不會說話,得罪了很多人,所以小二一直都說我是啞巴──我、我我我不知道怎麼應付人……我想跟你說很久了,又不知道怎麼提起……對不住,對不住。」說罷偷眼看去,鳳來還是一臉的面無表情,攥著鳳來手腕的手下意識一扯,才忽然發覺自己是使了大力氣在握著,連忙鬆手,看著那一圈的衣袖都留下了印痕,又羞又愧,只好翻來覆去的說「對不住」,怎麼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鳳來起身,乾巴巴道:「原來……原來如此,陳師傅不想跟我說,是我不夠格與你交心,倒不是陳師傅的錯,鳳來就不打攪你休息了。」說完也不看陳家生,甩袖推門而去。

  陳家生幾乎就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般難堪,怎麼也沒想到鳳來會生那麼大氣,張口想喊,嘴裡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心中苦痛一團,這時候恨不得自己真啞了才好──當初怎麼撒這麼個謊!怎麼撒這麼個謊!

  鳳來和陳家生都似乎下意識的忽略了,這謊,可是小二說的。

  黃真見了被鳳來從馬車上半扶半抱托下來的陳家生,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陳家生睡了一天,他就心驚膽戰了一天,走路都如履薄冰,輕聲細氣,見鳳來吩咐廚房送來吃的,知道陳家生醒了,連忙打算洗心革面鞍前馬後的伺候,接過粥碗親自的送到了門前,沒想到還沒敲門,鳳來就怒氣衝天出現在了門口,臨走前還狠盯了他一眼。黃真莫名其妙,推門進去就見陳家生一臉悔恨,心下頓時更怕,放下粥什麼都不敢說,匆忙就退出去了。

  鳳來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陳家生不就是瞞了自己能說話的事實而已──況且理由也解釋過了,不會應付人什麼的……他算是個什麼,有什麼資格生氣。只是這麼一想,怒氣反而越發蒸騰,怎麼都壓不下去。總覺得那一個多月的聊天都成了自己一頭熱,敢情自己小心翼翼斟酌詞句的時候,他都在把他耍著玩!

  明明知道事實不是這樣,但那想法卻怎麼都揮之不去,臉色越發的難看,足足摔了一天的茶碗。下人紛紛躲避,只有那倒霉的黃真迎了上去,執著帳薄一條一條的比對,果然被罵得狗血淋頭,莫名其妙。

  沒人知道鳳來在怒什麼。在黃真吩咐下,僕人們對陳家生是非常客氣有禮的,一天三餐,茶點補藥什麼的絕不間斷,如果不是陳家生堅持,就是泡澡換衣也是有人來幫的。

  陳家生沒再開口。足足一天沒見到鳳來,傻子也知道他定然是氣得厲害了。陳家生沒想太多,只道鳳來是嫌棄他不夠真心,心裡鬱鬱,就想著見到黃真叫他代為傳遞歉意,沒想到那黃真居然也再沒出現過。

  黃真倒不是不想來道歉,不過老爺發怒,其他人沒敢招惹,只好自己貼身伺候了。

  但放在了陳家生看來,卻是鳳來氣得不許其他人來看他了。

  被鳳來嫌棄的事實,比想像中還要來得心痛。陳家生識人不多,以前在酒樓裡,多是泛泛之交,唯一親近的老師傅撒手西歸後,最為依賴和親近的,就是小二了。但這一個多月來,鳳來是切切實實的進到了陳家生的心裡,用一種從來沒有人用過的方法。不管是老師傅還是小二,都從來沒有正經坐下,仔細看著陳家生聊天的。

  唯一的友誼被自己親手毀了,陳家生又氣又悔,怎麼也呆不下去,總覺得一轉身,背後就是被人指指點點的罵著不知好歹,打點起心思,明天,明天一早就走……

  陳家生操勞慣了,不過病了一回,將養了一天已好得差不多,果然第二日卯時睜眼,活動起手腳來已經毫無滯礙感了。

  本來想一走了之的,但想起之前,又想起鳳來生氣,左思右想下,還是偷偷摸摸的進了廚房,在走之前,怎麼也要做上些好吃的,表達自己的歉意才好。

  做什麼?

  腦子裡竟然想起了老師傅的話,「吃之一字,大江南北,無所顧忌……千萬不能因價廉而看輕,也千萬不能因價貴而疏遠」。

  鳳來從來沒嫌棄過他出身低微,不能言語,反倒是他……總是對鳳來心懷畏懼,說白了,不就是嫌棄他的富貴出身──鳳來說他沒有交心,真是一句話也沒有罵錯的。富貴又怎麼了,鳳來一不偷二不搶,對人誠懇心性溫柔,自己……自己還這麼推拒,真是心胸狹隘,典型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麼一輪想了下來,越發羞愧,心下也定了主意──便做一碗……紅豆缽仔糕好了。

  此時萬賴俱寂,就是那最早起的僕從,都還在床上好夢正酣。陳家生一心一意的撲在了手中材料上,面上極是溫柔的神色。

  大大的灶台上,不知什麼人早早的泡上了紅豆,估計著是今天想給那鳳來做吃的來,倒讓陳家生省了番功夫。先把粘米粉與澄面混合了,再以篩隔勻,慢慢倒入一碗清水和成糊狀。再尋來片糖八兩,用一碗多的清水煮溶後,與蒸淋過的紅豆拌入粉糊中攪勻。最後再把這混合物倒入掃油的缽中,猛火蒸上一刻多些,便好了。

  成形的紅豆缽仔糕剔透粘稠,彷彿熔鑄的琉璃,散著清香,看著已讓人食指大動。仔細的把缽仔糕盛在盤上,端起來便往那大廳走去。陳家生仍是不知鳳來住在何處,但那大廳卻是知道的。鳳來總是……會往大廳走的。

  把盛盤放在主位上,再壓下一紙,陳家生只道自己以後恐怕都是見不到鳳來了,心下傷感,左右看了很久,直到耳邊聽得有人走動的聲音,才轉身匆匆往大門去了。

  8、第 8 章 ...

  作者有話要說:人肉叉燒包。。人肉叉燒包。。

  沒想到居然被人給攔下了。

  鳳來怒氣蒸騰下還沒忘對著黃真暗示,萬萬不能讓陳家生隨便跑了。黃真得令,吸取上次教訓,很迅速的就對著守門的人都吩咐了,如果陳家生要走,除非有老爺吩咐,不然一定要小心把人留下了。

  陳家生不知道這個,只做了手勢拜託守門僕從放他出門,卻不知道從見到他開始,他們就在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好言勸他回房了。

  陳家生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不言語的,被守門的下人三句兩句說得點頭,迷迷糊糊的就被送回房內,呆了呆才意識到一定是鳳來不放人了。難道是怕他又出事……?心下更是被鳳來這體貼心思感動得一塌糊塗,長吁短歎,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道歉後再走,一時倒把那缽仔糕給忘了。

  鳳來睡醒時,其實怒氣已經去了一半。心下很是擔心陳家生的身體,又掛念著他的手藝,饞蟲作祟,口舌生津,早就想重歸於好了,但之前無端端生了那麼大氣,怎麼也拉不下面子去找人,猶猶豫豫的就往大廳內走。

  鳳來一向起得早,除了伺候的僕人,就是黃真也是剛醒不久,大廳內沒人,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碗……紅豆缽仔糕。

  端起缽,缽下一紙露了形跡。

  鳳來曾經對陳家生會寫字好奇過,陳家生寫道,當初老師傅是為了他能看懂菜譜,才教他寫字的,識的字不多,寫得也不好看,勉強能看懂而已。寫罷還衝著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此時那張紙上,端端正正印著「對不住」三字,一筆一劃寫得極認真,竟然透出了股訣別的味道。鳳來心底一顫,面色便扭曲了起來,只道陳家生一定是走了,又急又怒,一會擔心起他會不會再度迷路暈倒在了某處,一會又怒起他不告而別,如此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一會又恨自己小肚雞腸,前天無端端生那鬼氣,把人給氣走了……胡思亂想半天,就是沒想起來黃真早就領會了他的暗示,吩咐守衛不放人的事情。

  黃真一進大廳就見到鳳來眉頭緊皺的模樣,走近了看到鳳來手上紙張「啊」了一聲:「陳師傅的?老爺,我早已吩咐守衛不放人,陳師傅現下應該還在房裡。」

  恍如醍醐灌頂,鳳來長舒一口氣,心情頓時雀躍起來,那氣憤不安是一點都不剩了。仔細收起那張素紙,端著缽仔糕,興高采烈的就往陳家生房裡走去。

  鳳來推開門的時候,陳家生正對著面前紙張發呆。他在房內無事可作,轉來轉去,便想起寫信道歉這麼件事情來,攤開紙卻又不知寫什麼好,總不能把那「對不住」三字抄上百遍吧?雖然那樣似乎也頗顯誠意……

  抬頭看到鳳來和那缽仔糕,陳家生頓時侷促不安起來,站起來呆呆看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鳳來只認定了自己胡亂生氣,放低聲音,一臉尷尬道:「陳師傅……前日是我不對,無端端生你的氣──應是我對不住你。」

  陳家生沒料到鳳來竟然會自己低頭,傻了半天,才結結巴巴的應答:「不、不不是,不會,是我不對……」吸了口氣,認真道,「我一直想跟你好好道歉。你罵我是一點不錯的。我這人沒見過世面,見你富貴便只想著避你……你罵我沒有交心,說得對極。」說罷上前一步,又握住了鳳來空著的手腕,「但、但你放心,我很珍惜……以後我是斷然不會了。你千萬別再生氣了?」

  一番話說得鳳來作聲不得。

  心思翻湧,忍不住放下缽仔糕一下抱住了陳家生,只覺得這人怎麼那麼好……好得,好得都讓他不知如何對他:「是我不對,是我不對。陳師傅,唉,我這人從小被人寵大,做事總是任性一點,你別怪我。」湊近了只覺得陳家生身上一股香甜味道襲來,是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就像……就像那最好吃的糖醋魚,最入口的龍井茶,最綿軟的桂花糕,直想讓他一口咬下去──忍不住就越抱越緊,鼻尖湊到了陳家生脖頸處嗅聞了起來。

  陳家生剛被抱住,心情還很激盪的。知道鳳來原諒了自己,甚至願意認錯,只覺得這個知己真是沒有白認識,心花怒放,反手便抱了回去。但那鳳來卻一直沒有放手,反而越抱越緊,暖暖的鼻息都已經噴到自己脖頸去了,氣氛越發尷尬,甚至開始曖昧了,陳家生便不由得推拒起來:「鳳公子?」

  鳳來回神,想放手又不捨得,兩天沒吃那陳家生的手藝,肚中饞蟲正餓得慌,忍不住就開口了:「你身上有股很好吃的香味……」

  深知鳳來遇上吃就沒有形狀的性子,陳家生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剛剛去過了廚房,給你弄了碗紅豆缽仔糕,可能是那時沾上了香味吧。」說著輕輕推開鳳來,指了指放在一旁冷落多時的碗缽,「在這呢,你要是餓,趕緊吃,吃完了我再給你弄。」

  鳳來下意識的覺得應該不是,但總不能一直抱著人不放,況且肚裡確實餓了,也就不再推拒,坐下細細品嚐了起來。陳家生在一旁看得眉開眼笑,只覺得這場景許久未看,現在再看,那人是吃得越發好看了。

  不過若是黃真在一旁,一定會嫌棄的說,老爺這個吃相,真是難看得緊。

  陳家生能開口,那交流便容易了許多。吃了碗紅豆缽,饞蟲甦醒自然更餓,鳳來想著人在自己地頭上,怎麼也要吃個過癮才好,便纏著陳家生列了一串菜單。陳家生也樂意,腳步輕快的就往廚房走。鳳來自然是跟著去了。

  把廚房的一眾廚子轟走,鳳來幫著陳家生打起了下手,反而是陳家生過意不去,搶了刀道:「這種事情怎麼好讓你來做──還是把那群師傅叫回來吧。」陳家生是覺得,自己做的菜並不算頂尖,只是鳳來喜歡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但若是因為自己讓這群師傅再沒了工作,未免就太過分了。鳳來沒想那麼多,差點脫口而出「以後有你在,這群廚子統統不要了」,總算及時想起陳家生不過在這盤桓幾日,等身體大好了還是要走的,心情頓時郁卒起來。眼睛一轉,人生得意且盡歡,能讓陳家生留一日就算一日,便開始口燦蓮花起來:「陳師傅你是不知,這群廚師是我千求萬求請來的,他們掛念著在外頭風光的日子,早就想走了,我一直尋不到好的接替人選才苦苦留著,心思早就不在了。」說完一歎,很是為難的樣子。

  陳家生嘴唇一動,差點就想說自己留下給鳳來做吃的,總算及時想起那無親無戚的小二,默默的低頭切菜,不敢接話。鳳來見陳家生沒敢看自己,知道他心裡一定是鬆動了,便小心翼翼的湊近了,聞著他身上香味,故意放軟了聲音:「我還記得第一次吃到陳師傅手藝的時候,真是天地都變了一個顏色,只覺得前半輩子都虛度了,以後……以後我還是一定要天天到陳師傅那討吃的,你千萬別嫌我煩。」那溫情脈脈的模樣,鳳來如果能看一看自己,一定就會發覺這幾乎就是求親的樣子了。

  陳家生被讚得心花朵朵開,耳邊溫言軟語,只剩下小二一點清明苦苦支撐著神志:「唔唔,你來你來,我一定做最好吃的給你。」

  鳳來見沒有奏效,也不心急。想著還有幾日,軟磨硬泡也一定要把陳家生給留下了。但是身子卻是不捨得退開的,鼻間聞到的味道太香甜,索性不反抗,緊緊黏上了陳家生背後。陳家生又不是死的,被人這麼黏法自然有感覺,想抗議,卻想起了鳳來先前所說,只當他是餓瘋了所以才惦記著自己身上香味,這麼一想,手上動作便快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鳳來見陳家生沒有反對,黏得是越發緊了。

  陳家生一心撲在了廚藝上,外事就漸漸淡了,如不是鳳來湊得那麼近,恐怕連聽都聽不見,此時也只是隨口的應了一聲:「叉燒包。」

  叉燒包這一物,可以說是個廣州府的人就吃過,鳳來落魄的那一陣,幾乎就是天天的叉燒包,但此時聽陳家生說來,卻只覺得口涎氾濫,他做的,一定特別美味一點。

  在廣州府,如果遇見做娘親的打罵親兒,嘴裡喊的一定是「生塊叉燒也好過生你」。可見這叉燒是如何的深入廣州府人民的方方面面了。

  好的叉燒包是有標準的,廚師間流傳的說法就是「高身雀籠型,大肚收篤,爆口而僅微微露餡」。主料的叉燒應選用肥瘦適中的為宜,加上蠔油,鹽,蔥末薑末,反覆剁碎了拌餡。發酵好的麵粉則要加上香油白糖,用半濕的毛巾蓋著,等再發酵至一定地步了,仔細搓勻成兩半,在掌心捏成內凹外圓的窄口瓶模樣,填入餡料,把開口折疊捏合,用塗了油的紙張墊底入蒸籠,隔沸水用猛火蒸上一刻,開口稍裂,熱氣騰騰的叉燒包就算是做好了。

  叉燒香濃郁的包剛剛上碟,鳳來就忍不住兩指叼了一個入口,一張嘴咬下了一半,燙得半死也覺得美味至極,與往日自己所吃大為不同,三兩下解決了一個,巴巴的看著剩餘。陳家生笑出聲來,以手作扇呼了呼熱氣,仗著自己長年累月做廚師手上練出的老繭,執了一個遞過,讓鳳來就著他的手吃了下去。

  兩人吃得其樂融融,就沒想過這餵食的姿勢何其曖昧。

  黃真可是看出來了,本來想進廚房尋老爺來的,被這情景閃得連退三步,連忙擋在了廚房門口,心裡只念著完了完了。

  接下來的日子,流水一般的潑過。

  陳家生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就沒有這麼開心過。

  鳳來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就沒有這麼幸福過。

  一個煮,一個吃。閒下來的時候,鳳來心滿意足的投身生意,陳家生則跟在那領頭的廚師身後學新的菜譜。儘管每次陳家生一下廚,那群廚師就會被鳳來統統放生,但這一宅子的僕從還是要吃飯的。鳳來畢竟有事要忙,再怎麼親近也不能一直陪在陳家生身邊,剩餘的時候,陳家生就會默默的往廚房一站,打起下手來。

  剛開始,沒有人敢使喚他,領廚的廚師心裡憋著一股火,肆無忌憚的冷嘲熱諷。陳家生老實慣了,就是不吭聲,只是默默的學,靜靜的做。過不了幾天,那領廚的不自覺的就開始真的吩咐起來,漸漸覺得,這男人比起許多廚工更為心靈手巧得多。

  跟得多了,三言兩語中陳家生才知道,這領廚的原來是粵廣一代非常出名的一位粵菜大廚,因為被鳳來對食物的態度所感動,看在高價薪金的份上才入了鳳宅的門。不過細細聽來,就會發覺鳳來對這廚師遠沒有對自己上心,或者說,鳳來只對這廚師的食物上心,這麼一想,陳家生總會在心裡泛起莫名其妙的笑意,一整天都停不下嘴角上翹。

  這段日子,鳳來只吃陳家生做的食物。吃的時候是兩人最親近的時候。兩人總會坐得近近的,東拉西扯的聊天。這時候的聊天,早就不限於廚藝了。陳家生往年的那麼點事情,被鳳來聽得差不多了,鳳來那段落魄的日子,也讓陳家生心疼了許久。聽鳳來說自己看淡了世事,只對「吃」執著時,陳家生心下暗下決定,定要學會了那大江南北的菜做給這人吃。聽陳家生說起老師傅那句「千萬不能因價貴而疏遠」才讓他明瞭自己錯誤時,鳳來暗下決定,改日一定要與陳家生去拜一拜有如此見識的老師傅……

  鳳來沒再提起讓陳家生留下的事,陳家生也沒再提起要走的事,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當起那縮頭烏龜,只盼這樣的日子再久一點,再久一點。

  如果不是小二的一紙書信,或許日子就這麼被他們混下去了。

  在待到第七日的時候,一名僕從偷偷摸摸的塞了一張紙到陳家生手裡。

  紙上只有兩字:歸否。

  彷彿炸雷劈頂,陳家生瞬間呆怔原地,鋪天蓋地的滋味席捲而來,內疚噬心。

  他竟然完完全全的,把小二忘在了腦後。

  七日,整整七日。

  鳳來正腳步輕快的拐進房來,見陳家生面上表情,意識到了什麼,再一轉眼看到他手中拿著的紙張,面色便沉了下去。能在生意場上打混的人,心腸都不會太好。那日找回了昏迷的陳家生,鳳來心裡就已經有了算計,遣了黃真到小二那傳話,只說陳家生身體有恙,要在鳳宅盤桓幾日,那「幾日」,卻沒有給個期限。

  當時小二看著黃真,冷笑一聲,把門給甩上了。

  之後,小二時不時的會拖人傳口信過來,統統被鳳來和黃真給攔下。沒想到防了那麼久,竟然漏了一紙兩字。

  鳳來沒吭聲,斗室內一片沉默。

  良久,陳家生站起:「……我得回去。」

  鳳來上前一步,抱住了陳家生,香味撲面而來,一想到以後這人又離自己遠遠的了,味道恐怕也聞不到了,就連聊天也只有一天半個時辰,就覺得心裡慌得厲害。忍不住抱著陳家生微微搖晃:「那……再給我煮一次飯,一次就好,好不好?」

  陳家生微微苦笑:「你別這樣,又不是見不到了,我不能不管小二……」鳳來索性把臉埋到陳家生肩膀上,大口吸著香氣:「每天半個時辰……」差點想叫小二把那店舖搬到番禺來好了,又想起小二定然是不肯這麼做的,一時氣惱,埋得更深了。陳家生只覺得脖頸處癢癢的,想及鳳來對吃的執著,歎了一口氣,由著他去了:「……我給你做多點吧。」

  9、第 9 章 ...

  作者有話要說:干炒牛河是在八年抗戰的時候研究出來的。

  嗯,顛鍋就是把菜在空中拋來拋去。。。(請不要當真)

  臨走的那一天,陳家生在廚房裡待了很久。

  端著最大一口鍋,陳家生幾乎一口氣的做了可以讓十幾個人吃的干炒牛河。

  干炒牛河,用的自然是沙河粉。這沙河粉,米漿是用白雲山上九龍泉水泡成,猛火蒸成薄粉皮,再切成帶狀而成,薄白爽韌,可以說是廣州府最為出名的一道米粉。用溫水泡軟了河粉後,先把嫩牛肉炒至半熟,再重起鍋下油炒香芽菜及洋蔥,重下河粉快炒,入醬油和香油,最後再下牛肉炒勻。重起鍋時,必須猛火顛鍋,炒勻之餘,手勢亦有講究,太快太慢都會毀了河粉,油量也須嚴格控制,不然出油過多便會失了味道。

  等最後一盤干炒牛河出鍋,陳家生已經是大汗淋漓,死命喘氣了。

  鳳來被陳家生趕出了廚房,一直站在門口揣揣不安,等那香味飄了出來,整個人一震,心裡矛盾之極,一時盼著這炒出來的食物,一時又恨不得這食物永遠都炒不出來,反反覆覆,陳家生已經推了門,對著他微微一笑。

  鳳來親自送陳家生上的馬車。這次的馬車,是鳳來親用的,整個車廂都是按照著鳳來的個頭改裝,就算是陳家生坐進去,也只會覺得寬敞。裡頭墊著絲絨,燃著薰香,躺椅下格還藏著各式蜜餞零嘴,一旁的小型櫃檯上也泡著功夫茶。陳家生不慣這種享受,對著鳳來搖頭,鳳來只當看不見,執了他的手怎麼都不放,說了半天,總歸就是捨不下。陳家生雖然覺得兩個男人,當街絮語很有點奇怪,心裡也是放不下鳳來,也就不使力氣掙脫。二人越說越久,眼看日頭都過了正中,黃真抽了抽眼角,上前提醒:「老爺……待會……」

  陳家生生怕自己誤了鳳來事情,連忙抽了手,不敢多說,轉身就進了車廂。鳳來手中一空,一陣惘然,一旁黃真見機不可失,連忙示意車伕走人。鳳來眼睜睜看著馬車走遠,呆了半晌,才被黃真勸回了宅子裡。

  馬車越走,陳家生那黃梁一夢的感覺就越明顯。總覺得那七日,好得跟夢裡一樣,反而不現實了起來。模模糊糊的就有了個想法,如果能跟鳳來這麼把下半輩子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陳家生人不算聰明,很多事情根本沒有用心去思量,此時把那七日想了又想,漸漸的就回過了味來,他們兩人……這狀況──不算正常吧?越想越茫然。他接觸的事物不算多,那麼親暱的動作,兩個男人是可以做的嗎?陳家生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難看,對女人早早的死了心,虛長那麼多光陰,連個比較熟悉的女性都沒有。第一個那麼溫柔擁抱自己的人,卻是個那麼漂亮的男人……兔兒爺這個說法,突然便入了陳家生的腦。當時在酒樓裡,他有見過的,扭捏作態,坐在男人腿上的男人,當著大庭廣眾對著男人打情罵俏。他清楚的記得當時周圍人蔑視的眼神。那時他回頭問老師傅,老師傅是怎麼回答他的……?

  記憶扯了遠處,與鳳來的事情就這麼被陳家生放下了。對於他而言,鳳來是第一個對他那麼好的人,他只要好回去就好了。

  但鳳來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送走了陳家生,滿腦子的甜思蜜想淡了去,看黃真吞吞吐吐,左右暗示,鳳來總算有點遲鈍的意識到,他跟陳家生之間的關係,好像不知不覺……有點變質了。

  鳳來這一想,就想了三天。

  這三天,天天就吃著陳家生留下的干炒河粉,每天僅僅吃個半飽,生怕第二天就發覺沒了。幸好鳳宅當初起的冰窖很是不錯,才免去了鳳來因吃餿物而引發肚疼的悲劇。

  到第三天深夜,把那干炒河粉最後一點也解決了後,鳳來放下筷子,定定的看著黃真很久。久到黃真開始發抖了,鳳來才開口:「我認了。」黃真苦著臉:「老爺。」

  鳳來一掃之前日思夜想的頹唐,神經異常的亢奮:「想了他三天──我熬不住了。如果要賠上下半輩子,老子認了。」

  說完長舒了一口氣,那陳家生四處可見的影子才算淡了下去:「明天一早,就趕馬到南海縣去。」

  見到小二的第一面,陳家生正想道歉,小二卻先歎了一口氣:「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既如此,這新廚子也不用招了。」陳家生只當小二在怨他,口齒瞬間又結巴了起來:「對、對不住……都怪我,都怪我。」

  小二又是一歎:「三叔,你對不住我什麼?鳳公子人品好,對你又至誠,就是你去給他當廚子,也是應分的,誰不想多點銀子養老呢?我總不能拖著你破落一輩子……」陳家生急著想辯解,卻讓小二又給截了去,「我知你人好,覺得當了我這個小店的廚子就應該一心一意……不過,三叔,你樂意我還未必樂意呢?將來我娶了媳婦,你住我那總是不方便的……你要留下,我不攔你,你要走,我也不攔你,反正以後,你總是我的三叔對不對?」說到最後,小二也是難得的動情,紅了眼眶。陳家生更不用說,聲音都哽咽了:「我我,我不走……等你要娶媳婦了,我做個主,代你爹喝了媳婦茶再走。」說著上前一步,抱住小二拍了拍。

  鳳來是絕沒有想到,不過回去第一天,陳家生那條回鳳宅的路,就被徹底堵上了。

  小二沒想到陳家生會來這招,很是呆了一陣,都生活那麼多久了,陳家生跟他幾乎就沒有什麼肢體接觸,怎麼突然想起來要抱一下?陳家生魁梧,小二幾乎是被埋在了他懷裡,掙扎了一下,掙出了陳家生懷抱,小二疑惑道:「三叔……你怎麼突然?」

  陳家生情緒還在激盪中,吸了吸鼻子,隨聲應道:「哦,鳳公子激動的時候都會抱我一下。」

  小二高高挑起了一邊眉毛,很長的「噢」了一聲。然後臉色一變,重重的「哼」了一聲:「好一個鳳公子,好一個鳳公子。」說到最後,已經氣得咬牙了。

  小二跟陳家生可是不同,長年做跑堂的,不管是看人還是識事都很有兩手,陳家生一說,小二就猜到了這鳳來是抱著什麼心思了。陳家生可不是那些柔媚的兔兒爺,雖然不曉得這鳳來是發什麼神經看上了三叔,但如果他以為那麼簡單就能把三叔糊弄到手,那他就錯了!

  之後三天,風平浪靜。除了因為重新開張,上門的人潮有點過多外,那鳳來,居然一連三天都沒有出現過。眼見陳家生天天都一臉憂慮的往遠處眺望,小二就越發憤怒起來,私心裡已經給鳳來蓋上了「負心人」的印記。若是鳳來不出現還好,若是出現……甩了抹布,小二陰陰的笑了。

  第四天,還沒到近午時的時候,鳳來就來了。

  小二懶懶抬眼,見鳳來一跨進來就想往灶台後走的樣子,隨手一潑,手中拿著的冷茶就往那鳳來身上招呼。好在鳳來習武,聽著風聲往後一退,那茶便齊齊的潑在了他前進路上:「你……小二?」

  現在才看到他?小二皮笑肉不笑的一拱手:「喲,這不是鳳大公子嗎,怎麼,來討吃的?你家廚子那麼多,各個手都剁了沒法餵你?我這小廟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吶。」鳳來聽小二這陰陽怪氣的語調,猜是因為之前攔下陳家生消息的事情,深知這小子可成事可壞事,鳳來氣度良好的回施了個禮:「小二哥,是我失了禮數。不知陳師傅在不在?」

  小二隻當沒聽到:「鳳大公子,我們這小廟有什麼東西讓你這麼感興趣的?不妨說出來讓大家參詳參詳。」鳳來斟酌了一會,小心道:「在我心目中,陳師傅貴於萬金。」自從確定了自己心意後,鳳來就沒打算瞞著小二,此時說起來,也很有點剖心剖肺的味道了。

  小二沒想到鳳來如此老實,一時倒不由得另眼相看起來:「……三叔身無長物,樣子普通,只一手廚藝見得人,稱不上萬金吧。」鳳來聽小二這一句話,便知他定是也猜到了自己心意,似乎不算特別反對的樣子,連忙更是謹慎道:「各花入各眼,大江南北,只他煮的東西最對我脾胃,只他這個人,最對我心,此事我也控制不能,慚愧慚愧。」

  鳳來人長得好看,衣著貴氣,但態度卻異常誠懇,這麼一番話說下來,連小二有些動容,連忙收斂心思,冷下臉道:「……鳳公子貴人事忙,小的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遞個口信什麼的,總是你能控制的吧?」鳳來苦笑一番,連忙鞠了個躬,歉意道:「我這三天也是神思不屬,只覺得眼前處處是他……但如果我連自己都想不明白,又怎麼有資格來讓他想明白?」說完臉色一肅,發誓一般道,「你放心,我已想得明白,這下半輩子就算是給了他了。從此之後,這胃和人,再無二人。」

  沒想到這鳳公子居然已經許了半生承諾,小二倒是被弄了個措手不及,眨了半天眼睛不曉得如何回話,突然想起之前陳家生許諾一定要喝了他的媳婦茶才肯離店,忍不住就笑了出來──鳳家公子的情路,只這一條就夠坎坷的了。想完伸手一指,大方道:「人在裡頭,我不攔你,能帶走的,你就帶 吧。」鳳來只當小二這是默許了,喜笑顏開,興沖沖的就往灶台去了。

  一直跟在身後的黃真旁觀者清,斜眼看了小二半晌:「可是有什麼事情你沒說的?」

  小二擦了擦桌子,笑容燦爛:「你們家公子……不容易啊。」說完笑容更是燦爛。黃真面無表情,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10、第 10 章 ...

  作者有話要說:還沒完還沒完。。。(掩面)

  鳳來衝著香氣而去,果然就見陳家生站在灶台前剁著餡,嘴上笑紋越裂越大,上前一步抱住,長吸一口氣,心滿意足:「我來了。」

  陳家生驟然被人抱住險些剁了自己手指,聽得聲音知是鳳來,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怎麼晚了三天?」由著鳳來抱著,陳家生也不掙扎,只繼續剁著手上肉餡。

  三天沒見,只覺得這人身上的香味又濃郁了許多,忍不住湊到了頸項處細細嗅聞:「是我錯。我想仔細想清楚一些事……」陳家生只當是那生意上的事:「想明白了?」鳳來笑出聲來:「想明白了。」說罷一口親在了那脖頸肉上。

  陳家生只覺得脖頸處觸感與往日不同,呆了呆才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連忙轉身推開還在那處磨蹭的鳳來,滿面通紅:「怎、怎……你你、你做什麼?」鳳來執了陳家生的手,不顧上頭生肉油脂,正色道:「陳師傅,我覺得,這輩子我的胃和人都是離不開你的,以後,以後我們就這樣過下去,好不好?」

  陳家生還只道鳳來言說的是那吃食一事,莫名點頭:「自然是好的。我也樂意做給你吃。」說完窘迫了一番,才續道:「可是你剛剛……剛剛……那樣不好。」鳳來貼近了一步,輕言軟語道:「我說的一輩子,指的是在一起一輩子,從此以後,你我再不娶妻,等上百年,再葬在一塊,生前死後都不寂寞,好不好?」

  陳家生再怎麼愚鈍,此時也都明白鳳來所言了。幾乎是有些被嚇到了,陳家生往後一退,連連搖頭:「胡言,胡言。你……我……你我之間怎麼能同夫妻之情?你是、你是想吃的想瘋了。你放心,就算沒有這一層,我也樂意給你做一輩子的吃食。」鳳來早料到陳家生這個反應,雙眼亮晶晶的步步迫近:「我且問你,這三天來,你想我不想?」

  陳家生老實點頭:「想的。」鳳來滿意一笑:「我也是想的。想得眼前處處是你。」陳家生聞言臉上更紅,又聽得鳳來湊近了問:「我再問你,之前那七天,你喜歡不喜歡?」陳家生想及那七天的日子,臉上露出了喜樂溫柔的神色:「那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日子。」鳳來連連點頭:「我也是的。只覺得平生沒有再快樂的日子了。」陳家生聽了此句,只覺得心裡歡喜如蜜,眉眼都舒展了開來。

  說罷鳳來溫柔的摸了摸陳家生脖頸:「我再問你最後一句,如果我娶了妻,從此與我娘子舉案齊眉,恩愛甜蜜,如膠似漆,你我再不能同台進食,再不能肆意言語,你可願意?」陳家生一呆,想了許久,只覺得眼前依稀可見一絕世美人,無處不在,從此鳳來再不對他展顏,再不食他手中茶點,離得如此之遠,面目居然都模糊了起來。越想越難受,陳家生只是搖頭:「不對,不對,你這麼說不對……就算、就算你娶妻,我們也還是知己……娶妻當娶賢,她一定不會、不會……」不會什麼卻說不出來,鳳來趁熱打鐵,聲音越發低緩起來:「哪家女子不善妒,怎會允許自家夫君與外人那麼親近?況且我這輩子,只吃得下你做的食物,你若是不在我身邊,豈不是叫我白白餓死?」

  陳家生腦子糊成了一團,下意識的想到了老師傅的女兒。陳家生平生接觸得最多的女子,確實就那麼一位,想起她小肚雞腸,沒心沒肺的模樣,心裡就是一冷,慢慢的就往鳳來指引的方向想了去。鳳來的話有失偏頗,但好在陳家生沒遇到過太多女子,想了半天處處都是老師傅女兒的模樣,竟然生出了鳳來可憐的印象,那頭,居然就搖不下去了。

  鳳來索性抱住了陳家生,親了上去。千言萬語,都抵不上感覺二字。

  陳家生只覺得眼前一黑,唇上就遇上了溫柔舔舐,明明極是輕柔的,卻又有點疼痛的撕咬,腦中轟然聲響,只覺得世間萬物都淡了去,心跳如鼓,血脈奔流,天地都旋轉了起來,腳下失了平衡,被鳳來牢牢摟著,有種甜蜜的味道從唇上傳來。陳家生不由得就微啟了唇,竟然被一柔軟物事鑽了進來大肆施虐,舔過的地方著火一般的焚燒,又塗了蜜一般的香甜,不過片刻,陳家生就覺得,這嘴已經不是嘴了,彷彿自己成了那最香甜的鱸魚,最筋道的沙河粉,最潤滑的肉雞,被饕餮食客從頭大啖,半點不剩。

  意識到陳家生快喘不過氣了,鳳來這才意猶未盡的退開,慢慢在他臉上輕吻著:「吸氣……吸氣……」大口喘氣的陳家生完全靠著鳳來支撐,傻了半天才回轉過來,想起自己反應,想起往日相處,想起那日見到的兔兒爺,那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師傅回答,不知在什麼地方浮了出來。

  師傅面色嚴肅,眼神清正,看著他,認認真真的道:「情之一字,最是難得,若是日後有幸尋得,莫輕視莫放過,盡心而止。」說罷師傅一指那大堂嘻笑兩人,續道:「他人之情,不食不知其中味。切記切記。」

  鳳來不知陳家生在想什麼,見他雙眼朦朧,神思不屬,不由得擔心他仍難接受,咬牙大聲道:「你即便罵我強奪,嫌我豪取,我也是絕不放手的了!」陳家生怔怔看了鳳來半晌,臉越來越紅,半晌,突然咬牙一般吐出了四字。即便離得如此之近,鳳來還是聽不清那幾乎含在了嘴裡的音節,莫明的疑惑相望,陳家生更加窘迫,又清了清喉嚨,才抖著嗓子再度吐出那四字:「你的口味……」最後兩字幾乎含在了一起,鳳來聽是聽出來了,卻越發不解:「我的口味?」

  陳家生已經連身子都在抖了,血充上了臉部,彷彿連舌頭都大了幾倍:「你用真心與我換──我便用真心與你換。從此……從此……從此為你做菜,只你口味。」

  鳳來呆了許久,突然醒轉過來,喜發欲狂,恨不得抱住陳家生轉上幾圈,又恨不得半夜狼嚎,嚎得全縣都知曉心中狂喜,激動得顫了半天,才終於釋放自己忍了許久的慾望──一口咬在了陳家生的脖頸處。

  陳家生被咬得吃疼,又感覺到鳳來在輕輕舔舐,便由得他在自己脖頸去輕咬舔吻。初識情滋味的陳家生又是甜蜜,又是羞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感覺心中情思翻湧,越發不可收拾。鳳來得了便宜,更是得寸進尺,順著脖頸吻上嘴唇,唇齒交纏間含糊問道:「隨我回鳳宅,我們再不分開,好不好?好不好?」用的雖是詢問,但語氣卻是篤定的,二人才心意相通,最是甜蜜的時候,陳家生怎麼可能舍下自己?

  陳家生被吻得昏昏然,幾乎就想點頭,突然想起與小二的允諾,「啊」然一聲,險些咬下了鳳來舌頭,尷尬的推開鳳來,一臉內疚:「這……這……」鳳來瞠目,沒想到到了此時竟然還有變故,果然就見陳家生心虛不已:「我、我……我答應了小二,要喝了他的媳婦茶,才……才離開……」

  鳳來眼前一黑,總算明白了小二臉上那燦爛笑容是怎麼來的了:「你真是……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且不說□勃發,恨不得天天相守,就是自己的胃,早就發誓除他之外再無二人,豈不是每天只能靠那半個時辰果腹?

  門外偷聽已久的小二聞得門內哀嚎,滿臉歡喜,直看得身旁黃真一陣寒顫,心裡除了阿彌陀佛四字再無它話。

  11、第 11 章 ...

  自那天過後,鳳來與小二屢次溝通不得,只好含恨夜夜趕馬來陳家生處過夜飽食,第二日天未亮再打包一日之食,苦命奔赴番禺。陳家生心疼鳳來,勸過幾次,都被鳳來以熬不住口舌之欲打了回票,等陳家生再勸他派下人過來取食時,便被鳳來來了一次貨真價實的「口舌」接觸,才讓陳家生羞窘恍悟。

  小二隻是一旁冷眼看著,半夜掩被睡下,聽得隔房綿綿情話有起火跡象,便甩腿踹牆,高聲問好:「三叔,夜深了,趕緊的睡吧。」本來一道薄牆就擋不住多少聲音,陳家生聞言險些把摟在一處的鳳來甩下床,最終兩人也只是同床同眠而已。

  鳳來自虐,連帶著也苦了黃真只能在那破敗店舖大廳裡裹著棉絮顫抖。

  這般日子過沒有了兩天,鳳來便尋來了南海縣各色媒婆冰人,厚厚一疊妙齡女子圖像恭敬遞上小二鼻下:「小二哥,如花美眷,近在眼前。」小二懶懶翻了一遍,態度不變:「這情愛一事,還當求緣,緣分未到,莫強求的好。」一句話說得鳳來不上不下,內心怒號,我的緣分可是被你強求著阿!

  如此又過了幾日,黃真苦不堪言,尋了個機會硬是搭上了三水的一個富商──那富商財大氣粗之餘也異常的重誠意,須得鳳來親自跑一趟,這一走,非三五日難回。陳家生體貼鳳來,執意不讓他從那守胃誓言,臨別時更不贈食,惹得鳳來長歎一聲,進灶台搜刮了一番才離去。等小二和陳家生再進灶台,就發覺那早早蒸上的籠屜空了大半,就連能吃的菜料都被搬了個乾淨。

  陳家生心下感動,眼眶紅了半晌。小二也是沉默一番,關了店門,與陳家生趕赴午市補菜。

  歸來又是食點,因難得關了門,店舖裡一片冷清,還是小二動手點了大堂燭火,才有了點暖氣。依稀見到鳳來身影,陳家生長歎一聲,沒留意小二身形僵硬。小二回頭,招呼陳家生:「三叔你來,我且與你聊上一聊。」

  陳家生依言坐下,燭火跳動中發覺小二面色無比嚴肅。

  「三叔……」說完想了許久,仍是咬牙道,「你可仔細想過你與鳳來之情?」

  陳家生不解,但涉及鳳來面上也是一紅:「我與鳳公子之情?」

  「我這麼說……三叔你別怨我。但你長得一般,身量魁梧,同為男子,就是我都要比三叔你要更適合當那承歡的小倌,更別說那些身形纖細長相陰柔的兔兒爺,你……你便沒想過鳳來之情,幾分真幾分假?」

  細細看去,小二面上全是憂慮,陳家生這才一半恍然一半微笑:「小二……那些兔兒爺我也是見過的,比之女子……更是嬌嗔三分。若是要我說,我是怎麼也比不上萬一的。」說完面上又露出了溫柔神色,「但便是我這麼個人……鳳公子卻不嫌棄,只用真心求我真心,我又怎麼能為了自卑自憐,傷了他的心?」

  小二不由得一怔:「但……但他……」

  陳家生點頭:「我知你心中所想,他外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怎麼會喜、喜……」那「喜歡」二字終究是吐不出來,面紅續道,「那我且問你,我身上,可有什麼值得他好的?」小二憂慮更甚:「你的廚藝──」

  「是了,但若只是求我廚藝,何苦要對我許下半生諾言?即便他不這麼說,遇上他那麼個知己,我也不可能拒絕他的。他所能圖的,除了『情』之一字還能為何?」說完不待小二開口,便又接續,「即便他真的是虛情假意,又能為了什麼呢?若是為了無端猜測,傷了他的心,拒了他的情,那我與那些負心薄倖的登徒子又有何不同?」

  小二想說不對,張口卻又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聽得陳家生侃侃道來:「三叔雖虛長你多歲,見識卻不如你多,但我只牢記一點,情之一字,最是難得,若是有幸尋得,莫輕視莫放過,但求盡心而止罷了。」說完浮上笑容,最是甜蜜溫柔。

  這一番話陳家生定然思量不止一遍,此時說來流利順暢,聽得小二瞠目結舌,最後大笑三聲:「三叔三叔!是我見識淺薄,給你賠不是了。」說完起身行了大禮,復又笑著落座道:「只是這惡人我還是得做的。若不讓這富貴公子受點折磨,日後恃寵而驕如何是好。」

  陳家生許久沒試過如此長篇大論,說完很是羞窘,聽得小二這番話,更是尷尬:「這……你……鳳公子也不容易,你別折磨他了。」小二促狹眨眼:「那麼快便心疼了?這可不行,日後你若要與他過一輩子,吃苦受累了便來找我,定然會與你出氣的。」

  陳家生更是窘迫,幾乎坐立不安起來:「……那、那小二你呢?可有中意的女人家?承你一聲三叔,我怎麼也要看你下半輩子有了著落才好。」小二隻是淡淡一笑:「緣分這種東西,不好強求,求不來也是應當的。」

  又絮絮聊了幾句,二人才散了。

  只是半夜時分,小二心中不知什麼滋味,竟然羨慕起了陳家生的一往情深來。

  12、第 12 章 ...

  作者有話要說:吃下去了。。。

  算計著日子,知鳳來傍晚應到,陳家生心裡難言的雀躍,早早的清空了灶台,準備起了干蒸燒賣。

  麵粉須得入了雞蛋,清水,鹼水再揉開,用濕布包裹一刻後搓成細長條,再用刀細細切成圓片,放入干玉米粉裡□成花邊餅皮待用。用鹽油醃過瘦肉粒後,另用碗把剁碎了的蝦肉混入鹽精攪打起膠,入瘦肉粒後拌入肥肉冬菇成餡。把約莫十五克的肉餡放入餅皮內,拇指食指收口,尺板按平,成圓形後頂部須可見一點餡心,再放入掃油的籠屜上,猛火蒸上片刻,色鮮味美的干蒸燒賣便好了。

  眼看著路人陸續歸家,保溫的蒸汽也慢慢的散了去,陳家生不由得有些著急,顧不得店外仍有三兩人客徘徊,倚在店門往遠處眺望。那幾名老顧客還是第一次見那神秘的廚子出了灶台,紛紛拉著小二稀奇,小二想了半天,才敷衍道:「有位富貴人家的公子愛上了三叔手藝,出大價錢請他呢。」其中一名灰衣客人見過鳳來,連忙詢問道:「可是先前長得極好看的那位公子?我遠遠見過幾次,哎呀那個面相,嘖嘖,一看就是大富大貴妻妾成群的!」

  小二懶懶一笑:「大富大貴?妻妾成群?哼哼。」還未等其他人發問,就聽得身後騷動,回頭一看果然是鳳來到了。不過此時鳳來面青唇白,一手捂肚一手靠在陳家生身上,聲音微弱:「我快餓死了……」黃真被撇在了一旁,很是無奈的樣子。陳家生面色緊張,匆匆扶了鳳來轉入灶台。

  灰衣客人長長的感慨了一聲:「果然是愛得很啊……」

  三兩口解決了兩籠干蒸燒賣,鳳來才算緩過氣來,陳家生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悶著端上剩餘的綠豆湯,待鳳來飲盡了也不吭聲。鳳來見陳家生只是閉嘴不言,連忙湊近了道:「這筆生意過後我可有了三天休閒──我知你放不下小二,不過我、我這些日子來相思難熬,你便不能陪我三日?」

  陳家生被他說得心下一軟,復又氣起他不愛惜自己,只是搖頭不語。鳳來抱住陳家生,只當看不見那個搖頭:「這麼多日,你便不想我?」說完湊上唇去,翻江倒海了一番才又貼著陳家生耳廓道:「我這幾日日日奔波,恨不得插翅把那生意趕完了好回來見你……那天帶走的食物幾日就吃完了,我可是一直守著胃回來的──那干蒸燒賣似是反覆熱過,你可是等我很久?」

  陳家生渾身冒著熱氣,奈何多日不見確實是想得很,便忍下羞窘抬眼仔細打量鳳來,輕聲道:「瘦了……」鳳來打蛇隨棍上,連忙虛弱道:「我可是想死了你的手藝。小二那麼大個人,便是獨自放上三天也是無妨的……你還是不願?」

  陳家生還未答話,就聽得背後小二聲音傳來:「哼,放你三日。但若三日後三叔沒能完好歸來……」陳家生大窘,連忙掙脫了鳳來懷抱:「小、小二,店裡……」小二擺手,那日與三叔談過後已想開了許多事:「我知三叔你也捨不得他,大不了閉館三日,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待我遊山玩水一番,或許那因緣就在路上也未可知。」鳳來大喜,連忙拱手道:「多謝小二哥成全。三日後定與陳師傅歸來。當然,若是你尋到了因緣……」小二吊起眼角,乾巴巴笑起來:「真等我尋到了再說。」

  鳳來急不可耐,當下便匆匆辭了小二,招呼過黃真,領著陳家生上了馬車,往番禺而去。

  小二送走碎嘴客人,倚門看馬車急急走遠,嗤笑了一聲:「老子這便一輩子不娶妻了,你奈我何?」

  車窗外沒了日光,黑漆漆的只有兩個人的呼吸此起彼伏,湊得近了熱氣蒸騰間彷彿融入了彼此骨血。陳家生受不了這曖昧情態,一動就想往後退,被鳳來摟過,張嘴便遭了入侵,直被吻得氣喘吁吁,腰抖腳軟,不知不覺就被那鳳來橫放到了絲綢墊上。兩個身長男人在這馬車裡尚能伸直了手腳,也不知當初鳳來是把這馬車廂改成了多寬。

  鳳來又湊到了陳家生脖頸處嗅聞,輕舔撕咬:「你這裡的香味……總是那麼好吃。」陳家生整個人都在細細發顫,熱氣蒸騰:「……哪有香味……你是想吃的想瘋──」話未完那鳳來竟咬住了他一塊皮肉撕扯,不疼卻有別樣的酥軟攀爬而上,惹得陳家生一聲呻吟便出了口,攔由不及。

  車廂內驟然一點呼吸不聞,半晌才聽得鳳來聲音沙啞:「我……我本不想……現下是忍不得了。」話落便用手去解陳家生衣帶,一抽衣襟便散落了開來。陳家生尚未適應黑暗,糊塗中只感覺一手冰冷的撫上胸膛,輕揉按捻,說不出什麼滋味來,唬得陳家生一動,竟撞入了鳳來懷裡。黑暗中鳳來輕輕一笑,便順勢摟住了陳家生,那手又轉而去解褲帶,低頭噙了陳家生的唇。

  陳家生初被吻,雙手還不忘去攔那祿山之爪,鳳來下了心思,嘴裡勾纏舔撫百樣皆出,不一會陳家生便暈頭轉向的鬆了手,□一涼已是連褻褲都被脫下。鳳來仔細放下陳家生,順著勾人香味舔吻而下,雙手伴著四處點火,不一會就勾起陳家生雙腿,摸上了雙臀。陳家生羞恥難當,體內慾火卻熊熊燃起,只覺得凡是被鳳來碰觸的地方都酥麻難當,雙臀處更是被撫得麻癢,恨不得那手勾到骨子裡才好。

  鳳來見陳家生一聲不吭,便把唇湊了上去,果然見他咬緊了牙齒,心疼撬開,任那斷續喘息漏出,復又吻上脖頸,一手已順著縫隙探入,輕柔開拓。陳家生只覺得那手真的勾到骨子裡了,又酸又麻,甩之不脫,一時恨不得這酷刑早早結束了,一時又恨不得那手再進點再進點,百般情緒沖上心頭,哽咽一聲哭了出來。鳳來狠下心腸,反覆又入了幾指,執了陳家生那手按上自己胸膛,吻去淚痕,喃喃道:「家生家生,你我再不分離,再不分離。」說罷小心入了那銷魂之處,逕直抽動了起來。

  初時艱澀,漸漸順滑,不一會鳳來磨到了妙處,陳家生「啊」了一聲渾身抖得厲害,嘴裡含糊不清只是搖頭。鳳來衝著那處使力,把陳家生折磨得渾身無力,伸手又去撫那挺立粗紅的,漸漸便都入了佳境。晃動中鳳來又舔上了脖頸,情動處撕咬起來,陳家生被咬得渾身劇顫,竟與鳳來齊齊釋放了開來。

  等從餘韻中回過神來,陳家生才恍然驚覺兩人做了何事,氣怒之下才想起身,就發覺體內事物居然又大了幾分,尚未出言就被鳳來用唇又堵了回去。

  一路急趕,黃真頂著夜半寒風好不容易看到了鳳宅,連忙便停了馬車就想去掀簾子,忽然驚覺馬車廂仍在微微抖動,內裡似乎還有呻吟聲隱隱傳來,頓時尷尬不已,踉蹌下了馬車,無奈呆了半晌,抱頭蹲下,只好又念起了那四字箴言。

  等鳳來扶著陳家生下了馬車,黃真只當看不見那哭紅的雙眼和詭異的走姿,領頭向主人房走去。估計那客房……是用不到了。

  13、第 13 章 ...

  作者有話要說:油條配白粥加鹽也是極好吃的。。。

  狗血適當要灑一灑。。

  第二日陳家生是在鳳來懷裡醒來的。

  見兩人糾纏成一團的形狀,陳家生大窘之下用力掙脫,倒把鳳來給弄醒了。剛醒的鳳來雙眼迷濛,與陳家生對視半晌,逕直親了上去。眼看越親越過火,陳家生羞極反手一推,竟把鳳來給推下了大床。聽著床下鳳來呻吟叫喚,面上紅潮未退的陳家生忍下過去察看的衝動,匆匆用散落在床腳的衣衫裹好了自己,才下地才去扶那躺在地上不動的人。

  鳳來見時機已逝,悻悻起身,打理好自己後,伴著陳家生往廚房走去。

  廣州府的傳統早餐,還是油條加粥的。

  要把油條炸得鬆脆黃香,須得用竹筷在中間壓一下,既不能太緊也不能太鬆,讓兩邊既不分離也不粘連,同時在炸時也須捏著兩頭仔細翻動,才能炸得均勻。眼看油條蓬鬆香軟的上了碟,鳳來伸手便想去摸,被陳家生毫不留情一筷子拍了開,只好再去抱陳家生的腰,權當安慰。

  洗淨了豬肚子豬肝豬腰後切丁,再切斷油條,陳家生這是準備做及第粥了。起鍋加清水,煮沸後入調料和姜絲蔥絲,熬上半個時辰後瀝干備用。再起鍋入大米,滾水後小火慢熬,見湯麵逐漸粘稠便入鹽和備用材料,入碗後再放入油條香菜蔥花,這大吉大利的三元及第粥便做好了。

  鳳來等不及,二人就這麼你一口我一口的在廚房吃完了早點。陳家生被調戲得面紅腳軟,鳳來看得心癢難當,只想纏著陳家生回房廝磨,二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就經過了大廳,突然便聽到了一女聲傳來:「鳳公子,你果然是在的。」

  陳家生聞聲連忙快走幾步,錯開了與鳳來距離,再抬眼看去,一臉無奈試圖遮擋無果的黃真身後,赫然便站著一名極為漂亮的女子。鳳來收了甜蜜神色,便又回到了那名風度翩翩的富貴公子:「……池小姐,真是蓬蓽生輝……未能遠迎,還望你別往心上去。」邊說邊看向黃真,黃真背著那池小姐,連連比了幾個手勢,鳳來看得明白,心下歎了一聲麻煩,面上仍是笑得溫柔。

  那池小姐穿著打扮極為得體,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輕笑了幾聲,回了個福道:「是我唐突了。」邊說那秀目就邊往陳家生看去,顯然之前兩人打情罵俏的情狀被看了個清楚。

  之前兩人再怎麼親密,也是沒有外人關起門來了自己羞窘,此時突然便落在了外人眼中,那池小姐分明的打量神色恍如荊棘,入了懷就再也拔不出,陳家生頓時惶惶,下意識的就想往後退。鳳來看得仔細,一皺眉,摟上了陳家生的腰,退了一步,與陳家生並肩而立,又露了笑道:「這位陳師傅,見笑了。」

  若是沒有被人發現,鳳來也沒有那個意思到處招搖,按他的想法,是真的有點想把陳家圈養起來的。但若是被人發現了,那他也沒有打算就這麼讓陳家生身份不明不白下去。說白了,鳳來極得那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精髓罷了。也幸得他走的是商道。為商的,多重利益,只要不影響生意,這私底下的名聲如何,倒不大在乎了。

  池小姐面上笑容僵了一瞬便又柔和起來,低了頭竟然道:「失禮。」復又抬頭,看著鳳來續道,「鳳公子,我爹放不下那紙合約,特地命我過來再與你參詳。不知鳳公子……可有那個時間沒有?」池小姐的爹正是那三水富商,他與鳳來簽訂的合約動輒千金,一時半會間,鳳來還真不好趕人,一個猶豫,那池小姐又溫柔道:「我也知鳳公子招待我一個外人定是為難……三日,鳳公子只需給我三日,三日後大事底定,我自當離去,如何?」

  此時自是不能說個「不」字,鳳來心下哀嚎與陳家生三日甜蜜被毀,面上也只好帶出笑容,點頭應是。

  二人又客客氣氣的推脫了半晌,才由黃真領著池小姐去客房住下。鳳來見人走遠了,才回身抱住陳家生,一聲長歎便出了口。陳家生也是面上黯然,心下揣揣,不安驅使下反手也抱上了鳳來。

  之後的整整一天,陳家生無端生出了一種……鳳來已娶妻的錯覺。

  午飯時,池小姐坐在鳳來身旁柔情萬種:「鳳公子,多日操勞,還是得多吃點的。」邊說邊幫著勺湯夾菜,談笑風生之餘連干坐一旁的陳家生都顧慮得到,對他手藝大加讚賞評點精闢,一席飯間只聽得她與鳳來一來一往,其樂融融;

  午睡過後,池小姐與鳳來同時進了書房,對著那生意合約聊得風生水起。陳家生端著茶點入門時,池小姐萬分自然的接過,開始伺候起鳳來入食來。陳家生尷尬退下,鳳來擔憂追了出來,那池小姐也跟了來連連道歉,說忽略了陳師傅,賠了罪後還欲把托盤送回廚房,陳家生攔截未果,倒顯得自己成了小肚雞腸的惡人;

  快開晚飯時,陳家生鬱鬱進了廚房,分明見得那池小姐攜了鳳來去涼亭,竟然撫琴吟詩起來。琴聲遠遠傳來,叮咚作響,便是對音律一竅不通的陳家生,也幾乎聽得癡了;

  晚飯桌上,池小姐說起那三水趣事,一樁樁一件件,口舌伶俐面色甜美,就連鳳來都忍不住說起了大江南北的見聞,賓主盡歡。等陳家生端著殘羹退下時,池小姐不僅幫著收拾了,還連帶著與廚房裡諸位師傅都打了聲招呼,雖只輕巧說了幾句辛苦,但諸人顯然都已為之神魂顛倒;

  掌了燈,鳳來又與池小姐約在了書房,二人剪影在窗紙上影影綽綽,湊得近時幾乎疊在了一起。陳家生在門外呆了半晌,終於盼到了鳳來出門,等二人相攜入主房時,池小姐只是溫柔相送,態度大方姿勢優雅。遠遠看去,一道纖細背影,動人之極。

  陳家生覺得……如果鳳來要娶妻,那池小姐──應是最好的人選了。

  14、第 14 章 ...

  作者有話要說:牛肉腸就是牛肉豬腸粉。

  第二日一早,陳家生輕手輕腳的從鳳來懷裡爬起,匆匆換了衣服便往廚房走去。

  四周極是安靜,卻隱隱可聽見鍋碗瓢盆碰撞聲傳來。

  是誰?

  池小姐纖巧撥開面前碎發,一身素容的回頭微笑:「陳師傅……早安。」

  灶台上分明已經熱好了粥米,旁邊還放著幾盤小菜,精巧泛香,陳家生一震,不由得就退了一步。池小姐似乎沒有看見,只是微笑:「我也曉得鳳公子只吃得下你的飯食,不過……還是想做點。來,陳師傅幫我嘗嘗?」說著便盛了熱粥上前。

  陳家生驟然覺得那池小姐似乎幻成了巨大怪物,張牙舞爪籠罩而來,定睛再看,分明還是動人的賢淑模樣。心裡難受之極,總覺得立足之處寸寸緊縮,步步後退,張口無言,終於抵到了牆上,嘴邊就是一勺熱粥,熱香撲鼻。

  橫心閉眼,張口吞下,陳家生只覺得入口綿軟,滋味無窮,比之自己,竟是絲毫不差的。乾乾的嚥了下去,睜眼就是池小姐秀麗面容殷殷期盼,陳家生點頭,面前明明笑容甜美,卻成了呲牙咧嘴的妖怪。

  陳家生奪門而逃。

  池小姐背著光,嘴邊一抹甜笑。

  鳳來看著面前清粥小菜,隱隱覺得不對,左右打量了半晌,抬頭看向身旁落座的池小姐:「這是陳師傅要你端來的?」池小姐呆了呆:「陳師傅並未言語……」 見鳳來不語沉默的模樣,才笑了笑道:「我走時陳師傅未進廚房,想是今日沒心情做飯,我便擅自作主把自己做的端來了──」

  鳳來面無表情放下了筷子,才想起身,就見陳家生端著托盤推門進來。

  陳家生雖逃出了廚房,但惶恐了一番便漸漸回轉了心思,仔細想著往日誓言,慢慢下了決定,既然鳳來未變,他便也定然不變。只要鳳來一日不言,他便一日當他真心還在,做飯之事,絕不更改。想罷在院子裡徘徊了半晌,確認那池小姐離了廚房,才又偷偷摸摸的進了去,抓緊時間胡亂弄了碟牛肉腸,匆匆往飯廳趕來。

  也不言語,陳家生只把那托盤往鳳來面前一放,衝著池小姐笑了笑,便也在一旁坐下了。那一笑裡,確實很有點炫耀的味道。鳳來大樂,執了筷子,與陳家生一人一半的吃完了牛肉腸,才轉頭故作想起道:「池小姐,還未早飯吧?那這些粥點趕緊吃了吧,我們便不打擾了。」

  池小姐看著二人親密出了廳門,面色不變,只半閉了眼睛,一直看到粥菜都涼了,才起身往書房而去。

  果然鳳來就在那書房裡,池小姐帶著笑容與陳家生打過了招呼,便打點起了心思仔細與鳳來合計生意之事。陳家生不懂這些,在一旁聽得懵懵懂懂,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往廚房而去。池小姐抬頭主動掩了卷軸,笑言須得休息,與鳳來聊起了雜本章回。鳳來本只是隨便應了兩聲,沒想到池小姐對書籍涉獵極廣,聊起來妙語連珠,鳳來不知不覺也起了興頭,直到陳家生又進得門來,才收了話頭,起身開飯。

  午飯仍是昨天那般的光景。池小姐續起了書房話題,二人聊得火熱,聽得池小姐那處傳來的清脆笑聲和二人似有默契的對話,陳家生心中滋味難言,隨便吃了幾口,便傻坐在了原處。鳳來轉眼見得陳家生面上神色,心裡一跳,連忙委婉的收了話尾,慇勤給陳家生挾起菜來。池小姐面帶微笑看著,不發一言。

  陳家生開始迴避起來,除了飯時,其餘時間都躲得遠遠的,心裡只不想再看到鳳來與池小姐兩相歡快的場景。因覺得處處皆是池小姐身影,無處可待的陳家生便開始往那假山林木中走,一待便是一個下午。晚飯吃畢,未等鳳來開聲,陳家生已匆匆退下。鳳來正想起身跟上,一旁池小姐卻站了起來:「鳳公子,我們下午還未看完……我可是明天就走了呢。」鳳來猶豫了番,果然還是往書房而去。

  夜晚清風徐徐,蟲鳴聲聲,陳家生站在假山旁只覺得這番寧靜許久未有,不知不覺便看呆了去,腦海中只模模糊糊想著與鳳來往事。想起那一個月來的日日交心,無端端便又想到了池小姐與鳳來你來我往的模樣,心中難受之極,突然背後軟糯聲音傳來,池小姐竟緩緩走了出來:「鳳公子不愧是人中龍鳳,確實很難讓人割捨得下呢。」

  陳家生一震,轉身想走,手上卻被人輕輕搭住,明明是可以輕易掙開的力道,陳家生卻恍如中蠱,連一絲都動不得。那聲音飄飄搖搖,彷彿天羅地網,無處不在的纏了上來:「這幾日來,我看得分明,你與鳳公子之情,確實讓人感動。陳師傅,你也是愛他極深的吧?」

  那聲音不等陳家生回應,冰冷的手便順著手臂往上爬,慢慢的觸到了脖頸處,停下不動,寒意入骨:「既然如此愛他……為什麼卻不為他想想呢?想想他是如何被你拖累,如何落得個招人恥笑的下場……」

  陳家生只覺得噁心難言,肝膽上湧,血脈奔流得太快太急,整個人彷彿凍僵了般簇簇顫抖起來。有厲鬼張著利牙,瞇著蛇眼,在耳旁輕言細語:「你啊……是在害他呢。」寒意奔流,半邊身熱半邊身冷,陳家生僵硬彎腰,乾嘔了起來。

  那厲鬼有著貌美如花的外表,站在他身前甜蜜蠱惑:「現在離開,還不晚──你放心,我會對他極好極好,連你那份一起的……有我助他,從此他定會成為人上之人。」寒冷的話語如蛇纏身,黏膩光滑,寸寸纏上心臟,越縮越緊,「你走了……才是為他好呢……」

  厲鬼咧嘴微笑,血盆大口鮮血淋淋,內裡骨肉可見,轉瞬便被吞了下去:「去吧……側門在你身後。」冰冷手指離開了脖頸,尖銳寒氣卻深入骨髓,陳家生看著眼前那臉扭曲變化,池小姐溫柔賢淑的對著他微笑,伸手一指,指尖耀眼,彷彿指出了明路。恍惚中,陳家生轉身,一步一步走向了側門。

  一步……情之一字,最是難得。

  一步……你用真心換我真心,我便用真心換你真心。

  一步……你我再不分離,再不分離。

  一步……千萬不能因價貴而疏遠。

  一步…… 是我不夠格與你交心。

  一步…… 盡心而止,但求盡心而至罷了。

  陳家生停下,一摸臉才發覺已是淚流滿面。轉頭見得池小姐如花溫柔模樣,慢慢的,便又一步一步回轉了過來。池小姐挑眉,嘴角是甜蜜微笑:「原來你的愛深淺不過如此。」陳家生想了很久,反覆推敲再推敲,第一次在池小姐面前說話了:「我自知不如你。」話落揪心的疼,氣喘難勻,仍是續道,「但……他人之情,不食不知其中味,你非鳳來,又如何知道什麼對他最好?」

  池小姐輕笑:「難道你要否認,我不是對他最好的?」陳家生認真注視眼前人,一字一句說得極慢,極慎重:「鳳來的一顆真心,已在我處。若是失了真心,便是活著,又有行屍走肉何異──如此,何能說好?」

  池小姐斂了微笑,僵著臉,突然又大笑了起來:「可笑可笑,區區粗人,竟自詡奪了鳳來真心?你何德何能,受他真心?」陳家生面上一黯,淚湧不止,聲音哽咽:「我即便無德無能,卻是用真心換來了他的真心──」池小姐厲聲喝止:「你的真心,又有什麼稀奇?我便沒有麼?十年前見他一面,情生意動,這十年,難道便比不上你麼!」

  心中苦痛難當,陳家生只是搖頭:「都是一顆真心,如何能比?只是他既已選擇了我,如何能一剖兩半,再分你一份?」池小姐無聲無息落下兩行清淚,低低抽噎:「憑什麼他便選了你?我便不好麼?你……你又算什麼?」

  陳家生心疼,既為自己,也為眼前人:「他既喜歡,也是……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池小姐胡亂擦去面上淚痕,又現出溫柔微笑:「我不甘心……你定然也是不甘心的。既然如此,明日我們同做一碟菜食,讓他來選,選中哪個,便是哪個,再無怨言,如何?」

  陳家生面露猶豫:「這……」感情之事,如此來選,未免兒戲了。池小姐面露哀求:「我明日便走,止此一個心願,你也不願成全?」

  陳家生……終是把頭點了下去。

  15、第 15 章 完結 ...

  作者有話要說:雲吞就是餛飩。

  起源於廣州二三十年代的西關,五十年代興起於香港。

  非常鮮香。。

  然後會有個小小的尾聲,就完結了。

  一夜無話。鳳來見得陳家生心事重重的模樣,百般安撫也不見成效,心下更是不安起來,好不容易闔眼睡去,卻沒發覺身邊人睜著眼,足足看了他一宿。

  等鳳來再睜眼,身邊被褥已涼了許久。心跳瞬間快了許多,鳳來匆匆打理了自己便想往廚房而去,半路卻被黃真攔下,面上似是為難的表情:「老爺……陳師傅和池小姐都在飯廳等你呢。」

  鳳來早知池小姐情意,三日來裝聾作啞,還以為自己成功護住了陳家生,沒想到這二人卻突然待在了一塊,腦子空了一瞬,惶惶然便往飯廳疾步而去。入得廳裡,就只見得陳家生池小姐左右坐了兩邊,有種風雨欲來的味道。

  鳳來毫不猶豫的往陳家生走去:「怎麼?起得如此之早?」

  池小姐只作看不見,甜笑對著一邊站著的心腹丫頭招呼一聲,轉頭道:「鳳公子,我這便是要走了,今日特地與陳師傅學了一招,你來當個評點,看看我的味道……與他的可有差別?」那丫頭上前,掀起了桌面極大的蒸籠蓋,底下赫然是兩碗乾面兩碗麵湯,還正熱氣騰騰著。

  陳家生起身,把左邊的那碗麵湯倒入乾麵中,注意著露出了一點麵條在湯麵上,右邊的丫頭也照著做了,水流聲後剎時鮮香大盛。鳳來聞得熟悉味道,心下疑惑:「雲吞麵?」池小姐面上隱隱有著狠決:「正是。這面可是要趁熱吃的,鳳公子還不趕緊?」

  看這架勢,比之鴻門宴不遑多讓,鳳來不是傻子,轉頭看向了陳家生,卻見他給了個意義不明的回視,眼中竟是紅絲,一副一夜未睡的模樣。鳳來更是驚疑,話語中越發小心翼翼起來:「兩碗雲吞麵,鳳來福分不夠,可是承受不起的。」這話一語雙關,池小姐分明是聽明白的,卻笑了起來:「既如此,鳳公子便選一碗吧。」笑完柔情似水的看著鳳來不放,連眼都不眨一下。

  話說到這個地步,鳳來再不明白便枉當了那麼久的當家了。心裡泛出怒氣,看了看陳家生不發一語調開視線的憔悴模樣,鳳來嚥下到口的言語,上前一步便執筷往左邊的那個碗裡伸去。入筷輕輕一撥,麵條底下果然細細鋪著五顆雲吞,皮薄肉足,蝦球渾圓一團,配上韭黃誘人之極。夾起其中一顆,鳳來閉目往嘴裡送去。

  就在幾乎碰齒的剎那,鳳來頓了頓,慢慢的把雲吞又遞到面前,睜眼仔細看了一番,不由得就皺起了眉頭,轉頭看向陳家生,卻只見得避開視線的側面,再看向池小姐,竟然也一般無二。

  疑雲更盛,鳳來放回了雲吞,端起了尚在飄著熱氣的雲吞麵聞了聞,突然便伸了手把右邊那碗拖在面前,撥開麵條,夾了一顆雲吞到面前,細細又看了一番。

  陳家生只覺得一顆心眺到了脖頸,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五指在木椅上留下了刮痕都不覺得。腦海裡已是在瘋狂叫喊,鳳來鳳來鳳來,喊了無數聲卻沒能說出一字,整個人彷彿癱了般連跟小指頭都動不了。

  鳳來重重冷哼了一聲,端起了右邊那碗,也不顧熱燙,便三兩口吃下了雲吞麵條,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才轉頭看向池小姐,面上一片冷凝。

  慢慢抹去面上淚痕,池小姐抬頭看向鳳來雙眼:「你是……怎麼知道的?」她親自看著陳家生做的雲吞麵,用料步驟手法學得一般無差,就是打混了讓她自己分辨,只怕了也是分不出來的。自己花了那十二分的心思,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鳳來只是冷笑:「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如此都想不明白,還來問我因由?」說罷甩袖招呼黃真道,「三天期限已到,就算池老爺要來找我算帳鳳來也認了。人情義理我自認已做了十足,池小姐,慢走不送!」

  畢竟是大富人家小姐,池小姐做不來死皮賴臉的纏磨,僵了半晌,終於還是慢慢的起了身:「……好,好……我輸得心服口服。」說完低了頭半晌,放軟了聲音,哽咽輕問道,「我……我只想知道,你對我──終究是有沒有一點情感。」如此放□段絕望詢問,淚猶不絕,鳳來也是覺得不忍,卻終是長歎一聲:「……沒有。」

  池小姐晃了一晃,面色慘白,在丫頭攙扶下轉身離去,雙目失了焦距,一路踉蹌,黃真看得都是不忍,上前一步軟語道:「池小姐……保重。」池小姐恍若未聞,逕自去了。

  鳳來轉頭,對著陳家生正想發怒,卻不想看到了淚流不止,心中一窒,滿腔怒火不知去了何處,半蹲□子摟過:「怎麼了?……我雖是生氣你拿我這般打賭,但也不捨你如此……有什麼話,不能與我說麼?」

  陳家生只覺得剛剛那短短片刻,自己是死了一回又活了過來。沒想到短短時日,竟對面前此人愛之入骨,想起池小姐模樣,又疼又苦,都是如此愛過,若是將來一日愛馳,自己可如何活下去?恐怕是寧願死在了他面前,也不願離去的……

  越想越怕,埋在了鳳來懷裡咬著牙只是流淚,心裡瘋狂祈禱,願這一時一刻,再不要變,再不要變……

  鳳來更是焦急,隱隱知道這三日陳家生心裡一定多了什麼,卻問不出來,這隔閡感讓人撓心撓肺卻觸不到骨子裡,漸漸的便躁怒起來,捧著陳家生的臉幾乎是粗暴的親了下去,待陳家生總算停了哭泣,才挫敗道:「你這是在折磨我……」

  陳家生看了鳳來良久,才喘了口氣,細細的說起了三日來感受。陳家生並不是什麼文人豪士,說到難受處,也只說出「心中難受」這麼四個字。但卻是這四個字,在三日描述裡反反覆覆,直說到了那日晚上與池小姐的一番對話,鳳來已是急急抱住了陳家生,又驚又怕。若是陳家生一點想錯,自己豈不是莫名其妙失了心上人,尚且懵懂不知!

  這幾日,鳳來確實是托大了的。

  與陳家生的相處相知太過順遂,鳳來又何曾仔細思慮過。那溫柔終究是面上的神色,如此好皮相,已慣了人人好意,卻忽略了那好意本該脆弱。山盟海誓是真,甜言蜜語是真,只是鳳來如此年輕,不夠沉穩也是難免,若不是陳家生不怎聰明,只牢牢記著師傅教誨,不看長遠,只看眼前,這段情只怕就真的折在池小姐手裡了。

  如此想了一輪,出了一身冷汗,鳳來悔恨交加,痛定思痛,仔細看著陳家生雙眼,沉聲道:「家生,是我不好……從今往後,我斷不會再犯相同錯誤。你信我,鳳來這個人,決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傷害。」看著陳家生滿臉憔悴,也知這份情定是折磨他不少,心裡柔軟一片,伸手抹去淚痕,復又認真道,「你可知我看你如此模樣,竟開始後悔當時向你說明。若不說……若不說,只伴你一世,也是一樣的。還省去了你如此心亂……」

  陳家生只覺得一席話如此熨貼,竟瞬間平復了胡思亂想,之前走了極端的情緒回轉了來,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便笑了出來也臉紅了起來,輕聲道:「如果那樣……等你娶妻了,我一定會離你而去……」 見鳳來睜大了眼定定看著的模樣,聲音雖輕,仍是堅定道:「這幾日……簡直就像你已經娶妻了一般,就算、就算你娶的妻與池小姐一般毫不在意我們……我、我……我也受不住……」

  狂喜如斯氾濫。

  鳳來閉眼,虔誠的,輕輕的,聞上了陳家生額頭。

  這個男人,不聰明不漂亮不嬌小不富有,卻是他這輩子得到的,最好的珍寶。

  16、尾聲 ...

  作者有話要說:嗯。。其實我是還想接著寫小二的。。

  所以就這麼結尾了結尾了結尾了。。

  二人情生意動,關在了房間裡直折騰了整日,待得天暗又天亮了,陳家生才頂著渾身吻痕酸痛醒來。在床上呆了半晌,一轉頭便看到了鳳來安詳睡臉,熱氣蒸騰下卻又受不住那甜蜜安詳的氛圍,往鳳來懷裡湊了湊,閉眼又睡了過去。

  臨睡前隱隱想起,自己……似乎又忘了什麼。

  直到二人腹鳴如鼓得再也睡不著,才廝磨著起床,甜甜蜜蜜往廚房而去。

  走得一半,陳家生驟然「啊」了一聲,傻在了原地。

  「小二……!」

  鳳來這才臉色大變的想起,自己當初可是答應了小二要在三日後完好的把陳家生帶回的,現下都……第四日了!

  憶起小二臉色和該在陳家生面前如何詆毀自己,鳳來不由得在心裡咒罵了一聲,面上無可奈何的招來了馬車與陳家生相伴回那南海縣。

  想起南海縣那間破店內的薄牆,鳳來一推陳家生便親了下去:「春宵苦短,回去了可就……」

  陳家生幾乎聽到了自己骨頭在響:「別!別!……如此、如此……」話沒說完就被鳳來攔截了幾次,身上衣衫也去了大半,眼看火已經點了起來,陳家生忍下羞恥閉目大喊:「你會體虛的!」

  鳳來僵住,半晌突然吃吃笑了起來,一手入了陳家生腹下,附耳輕聲道:「那……就靠你來給我補補了。」

  車外黃真迎風流淚,聲聲「體虛」縈繞不去。

  到了南海縣,陳家生又是被鳳來半扶半抱的托了下來,明明已是近午時的時候,店門卻仍是未開。陳家生心裡疑惑,繞了個圈推開了後院側門,前前後後找了一番,才發現──

  小二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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