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4日 星期二

呆瓜撞桃花(下)by 令珑


(三十三)踏雪賞梅

  墨城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不過一晚上時間,到處都覆蓋上厚厚的積雪。

  玄昀來了興致,要和趙佑安到城外三清觀賞梅花。趙佑安對賞花一類風雅事不上心,只覺得能和他一起出去走走挺好。

  玄昀怕趙佑安剛剛傷癒受風寒,特意替他做了一套白狐皮的冬裝,穿在身上不但暖和,還將他襯出幾分英氣。玄昀自己則穿一套暗紅滾黑邊繡黑色花紋的錦袍配上同色披風,顯得眉目風流如畫。



  三清觀內外遍植各色梅花百畝,只因地處偏遠道路難行,來的人少,頗是清幽。

  玄昀和趙佑安相攜而來,甫一下車,便覺冷香撲鼻,清雅怡人。抬頭眺望,似錦繁花,粉雕玉琢,宛如人間仙境。

  玄昀引著趙佑安穿過三清觀正殿,往後園去。殿中道士聽說安寧侯來了,忙迎出來,慇勤招待。

  玄昀道:「道長自去,我們到後園轉轉。」

  道長恭敬道:「貧道備了茶水素點,請侯爺到廂房品嚐。

  「既然是賞梅,後園的落梅亭正好,勞煩道長將茶點備在亭中。

  道長為難道:「真是不巧,今天有客也在落梅亭中飲茶,還是極尊貴的客人。」

  玄昀不以為意地笑道:「無妨,我們轉累了再到廂房用茶。」

  「那貧道告退,侯爺請自便。」

  兩人在後園梅林中走走停停,怡然自得。不知不覺走到落梅亭附近,見亭中四周都垂下竹簾,亭子四周站了一圈家丁打扮的大漢。

  玄昀搖頭道:「本來便是來賞花看雪的,捂得嚴嚴實實,還看什麼風景?」

  一名家丁喝道:「誰在那裡?」聲若洪鐘,震得梅枝簌簌搖動,顯然內力不俗。

  玄昀提氣答道:「在下安寧侯玄昀,遊園至此,叨擾主人了。」聲音清亮,梅林裡只覺嗡聲不止,餘音盤旋。

  他這一聲內力充沛,毫不示弱,說的話又謙虛有禮,亭中人便不再出聲。

  玄昀不想被人打擾他與趙佑安單獨相處,拉起趙佑安的手轉身就走。

  行到無人處,趙佑安突然喚住玄昀,玄昀剛轉身,一個雪球撲面而至。他側頭躲閃,還是擦著臉飛過去,沾了一些雪粒在鬢邊。

  玄昀笑罵道:「偷襲我?你等著。」團一個雪球擲向趙佑安。

  趙佑安使上輕功身法,竟堪堪避過,笑著回頭叫:「你打不到我!」

  兩人在梅林間你追我趕,一會兒在枝頭飛躍,一會兒在地上奔跑。梅枝亂顫,花瓣紛紛飄落和著亂飛的雪球,猶如下了一場煙花雪。爽朗的笑聲響徹梅林。

  他們跑累了,仰面倒在雪地上,呼呼喘氣。

  玄昀笑歎道:「真痛快!」說完一個翻身爬起來,席地而坐。

  他從袖中抽出一支短笛,放在唇邊吹奏起來。笛聲悠揚高亢,歡快奔放,如山間溪流,如牧童放歌。趙佑安雖然不諳音律,也聽得歡欣暢快,恨不能跟著樂曲舞上兩下。

  忽然傳來琴聲,兜兜轉轉,竟和上玄昀笛子的旋律,先前還略有生澀,後面便配合無間,像是和過好多次一般默契。

  一曲終了,餘音繚繞。

  趙佑安奇道:「你認識彈琴的人?」

  玄昀皺起眉頭,沉吟道:「不知道……大概是個通音律的人。」

  正說著話,一名小丫鬟走來,對兩人行禮道:「我家主子甚喜公子剛才所奏樂曲,想請二位賞臉一敘。」

  玄昀剛想拒絕,小丫鬟想早知道似的,忙補充道:「我家主子說了,故人相見望侯爺莫要拒絕。」

  玄昀眉頭微挑,道:「也罷。去討杯茶喝罷。」

  兩人攜手跟在小丫鬟身後來到落梅亭前。

  玄昀朗聲道:「多謝邀請,在下這便打擾了。以梅相贈,聊表謝

  意。」說完將手中拿著的一支紅梅拋向亭中。

  亭子裡伸出一隻玉手穩穩接住梅花。

  一陣嬌笑從簾中傳來:「安寧侯還是如此風雅。」

  玄昀勾唇一笑,道:「果然是故人。青霞郡主,在下有禮了。」

  竹簾稍稍挑起一些,玄昀拉著趙佑安踱進落梅亭。

  亭中端坐一位素衣麗人,清麗高貴,不可方物。

  玄昀瀟灑一輯,麗人只點點頭,算是招呼。即刻有丫鬟奉上清茶。

  青霞郡主微笑道:「侯爺真有興致。」

  「郡主不是一樣有興致?從季國那麼遠來賞雪。」

  「想必侯爺知道敝國想與貴國和親。三公主是我表妹,所以我也沾光來貴國覽勝。」

  「郡主不見故人也就罷了,為何還讓人砸壞我的琴?」

  青霞郡主掩唇笑道:「當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侯爺。三公主性烈如火,嫉惡若仇,生平最恨輕浮浪蕩之人,想來是青霞沒有解釋清楚,讓她誤會侯爺。望侯爺勿要介意。」說完秋波一蕩,目光瞟向玄昀。

  玄昀依然保持著溫文的微笑,不動聲色道:「如此果真是誤會了。」

  青霞郡主目光微微一凝,隨即淡淡笑道:「我前幾天去皇宮,聞到侯爺制『只為君』,當真與眾不同。不知這香侯爺是為何人制的。」

  「自然是為意中人所制。」玄昀一邊說,一邊在桌下捏了趙佑安一把。

  趙佑安疑惑地轉頭看他。他展顏微笑。

  青霞郡主掃了他們一眼,不再說話。用手輕輕撥動琴弦,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玄昀聊天。

  玄昀隨便與她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在他離去之際,青霞郡主別有深意地道:「不知何人有幸成為侯爺的意中人?」

  玄昀禮貌地笑道:「以後郡主自會知道。」

  青霞郡主淡淡笑道:「我拭目以待。」

  走出落梅亭,玄昀向趙佑安解釋道:「我與青霞郡主是出遊時偶然遇到的,因為都好音律所以一起切磋了些時日。被她表妹誤會了,便在解語軒砸了我的琴,還打傷你。」

  趙佑安恍然道:「那兩個不講理的人原來是女扮男裝,還是什麼公主啊。」

  玄昀有點著急道:「我們真的只是朋友,並無私情。」

  趙佑安在亭中被暖香薰得昏昏欲睡,並沒將他們說的話放在心上。這會兒聽玄昀一本正經地向自己解釋,心中還是很高興的。

  他搖頭笑道:「我相信你。」

  玄昀歎道:「我名聲不好,怕你多心。」

  趙佑安豪爽地道:「我一個大老爺們怎會多那種心,我知道你是什麼樣子就行。」

  玄昀高興地拉起他的手,認真道:「我會一心一意對你,不再搞那些風流事。不過表面上還是要做戲,至於為何如此做,以後我會向你解釋清楚……不管別人說我什麼,你都要相信我,好嗎?」

  趙佑安鄭重答應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先甜蜜兩章……收藏吧!!!留言吧!!!

  (三十四)回府之前

  正旦節快到了,眼看趙佑安身體恢復得很好,武功也學得不錯,回府的時限便越來越近。

  最近玄昀可以說是順風順水,玄戰英帶來的兩個女子雙雙懷孕,子嗣問題算是解決了。玄戰英再不高興也如約不再管他的事情。趙佑安逐漸開始習慣和他親熱,習慣了摸摸、親親、遛遛鳥,雖然還不接受對實質性的接觸,但是玄昀有耐心。他相信趙佑安只要心裡有了自己,魚-水之歡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他買給趙佑安的房子、僕人、女人,趙佑安死活不要。在這方面趙佑安是無比固執的,堅持自己就算結婚也要自己苦錢,玄昀只得暫時替他保管地契合和賣身契。

  他本想給何鳳些錢,送她回家,何鳳寧肯為奴也不願意離開。他便出錢開了家賣脂粉的小店給何鳳經營,只說是趙佑安出的錢。他是打算給趙佑安置些產業,為他攢一些零用錢。何鳳是忠心的人,把所有恩情都記在趙佑安頭上,何鳳一定會為了報趙佑安的恩,替他全心全意管房子和生意。

  玄昀看出來,趙佑安對何鳳沒有意思,雖然嘴上說要結婚生子,其實以他一根筋的脾氣,如果對自己動了心,其他人根本進不了他的眼。玄昀也不是小器的人,心裡再不痛快也不能阻止趙佑安傳宗接代,不過如果是趙佑安自己不願意,他是絕不會推波助瀾的。所以趙佑安不要他送的大禮,他嘴上埋怨,心裡樂得不行,想起來都會偷笑。

  這呆子總是能帶給他不一樣的感覺。兩人在一起時,自己便會忘記時間,什麼仇恨、責任、家族、矛盾……統統都可以拋在腦後。無比輕鬆,無比簡單。不用再去算計,不用再去偽裝,完全袒露自己的天真和軟弱,不擔心被人傷害和利用。

  他喜歡和他說話,喜歡看他發呆發傻,喜歡擁著他結實的身體,喜歡和他像以前一樣打鬧……只要和他在一起,心便漲得滿滿的。溫暖的情意化解了他胸中的戾氣,把他滿腔的憤恨不甘變成誠摯的感恩,因為上天給了他這個人。

  他越來越不耐煩繼續扮演紈褲子弟,再美的紅顏也讓他提不起興趣。勉強自己在脂粉堆中打滾,讓他覺得無法容忍。他甚至想帶著趙佑安遠遠地逃開,丟下一切徜徉江湖。

  他是個想做就做的人,心裡開始盤算如何能在紛亂複雜、劍拔弩張的局勢中既保住玄家和外公,又能全身而退。既完成家族使命,又成全自己的心意,兼顧兩者似乎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就是要在不可能中尋求可能,他就是要為自己和趙佑安在荊棘從中殺出一條路。

  屋內紅燭高照,溫暖如春。

  床上兩具健壯結實的男性軀體糾纏難分,被紅燭染上了一層妖異的紅暈。細密的汗珠融合在一起,將激-情一次又一次推向頂峰。

  趙佑安不知道在玄昀身下洩了幾次,失神地癱軟在玄昀臂彎中,臉頰一片緋紅,胸膛起伏不定。

  玄昀在他耳邊輕聲道:「還是不可以嗎?」

  「嗯?」趙佑安神遊天外,沒聽明白他的意思。

  玄昀壞壞地笑,用硬挺故意去碰他的穴-口。趙佑安身體猛地一僵,頭如撥浪鼓一樣搖個不停。

  玄昀無奈地笑道:「好吧好吧。」他拉過趙佑安的手,撒嬌似的道:「你得幫我。」

  趙佑安抱怨道:「你吃了什麼,時間那麼長?」

  玄昀得意笑道:「我天賦異稟。知道厲害了吧。」

  趙佑安撇撇嘴道:「我呸!」

  玄昀輕輕咬他一口,催促道:「快點嘛,再不幫我,我可硬來了。」

  趙佑安無奈地歎氣,開始動手。

  再一次認識到玄昀天賦異稟後,趙佑安的指頭都伸不直了。不過老實說,看玄昀那張臉在高-潮時意亂神迷的樣子,還真能讓人神-魂-顛-倒。

  糟糕,自己好像又有感覺了,□開始蠢-蠢欲動。

  他蹭到玄昀身邊,訕笑道:「你不是答應讓我一次的?」

  玄昀瞇著眼,臉上還帶著情-欲的殘痕,懶懶地道:「你會嗎?」

  「不會可以學嘛。」

  「你想讓我像你那次一樣嗎?」

  趙佑安想起那次慘烈的教訓,心有餘悸。讓玄昀也遭那種罪,他實在不忍心。

  玄昀把頭枕在他胸前,柔聲道:「如果你實在想,就來吧。我拼著受傷也要讓你盡興。」

  他的話徹底打消了趙佑安的綺-念:「算了,那裡受傷可遭罪了。」

  玄昀埋在他胸前偷樂。然後滑□子,張嘴含住了他的硬-挺。趙佑安悶哼了一聲,便魂飛天外了。

  他被玄昀的口-舌侍弄得欲-仙-欲-死,破碎的吟-哦溢出嘴唇。他稍稍抬起身體,只見自己的器-官在玄昀嘴裡進出——這畫面太妖媚太性感,他沒把持住,噴了玄昀一臉。

  趙佑安手忙腳亂地去替他擦拭。他竟微笑著伸舌將嘴邊的濁-液添盡。一股熱血直衝趙佑安腦際,鼻孔一陣腥甜溫熱——流鼻血了。

  待趙佑安睡著以後。玄昀披衣起身,小心地下床,生怕吵到他。

  他走到廊下,打個呼哨,李甲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邊。

  玄昀背著手,淡淡道:「明天我們就回府,你也跟著。」

  李甲躬身答道:「是。」

  「我想讓趙佑安跟在我身邊。府裡太危險,到處都是陷阱,他容易著別人的道兒。」

  「主人如果擔心回府不安全,不如讓他住在這裡。」

  玄昀搖搖頭道:「這裡也不安全。」

  李甲試探地問道:「主人是擔心老主人?」

  玄昀眸色深沉道:「外公雖然答應了我不傷害他,但是這種事怎說得準?萬一哪天又改主意了。他不在我身邊,我始終放不下心。」

  李甲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垂首不語。

  玄昀聲音冷冽道:「我會讓他在我身邊當差,你貼身保護他。別人我信不過……他都告訴我了,他到京城時是端王救了他,然後騙他要照應秦雲裳,所以裝成秦家表哥混進侯府。他自然是不知道被利用了,還感恩戴德的。」

  想到趙佑安說起端王時感激的樣子,玄昀就想捏死不要臉的端王,「我估計他們是想用他試探我,如果我認他,便多一枚對付我的棋子;如果我不認他,還可以替秦雲裳打個掩護。我想了,如果他們覺得他一點用處都沒有,很可能會在必要的時候除掉他。還須讓他們覺得他能有些用處……」

  李甲心下暗驚,問道:「主人打算如何做?」

  「適當讓他傳些消息給秦雲裳。」他平靜道。

  李甲倒吸一口氣,驚道:「這、這太冒險了吧!」

  玄昀神情無波,道:「我有分寸。但是不能讓外公知道。」

  李甲只覺兩道如電的目光箭一般射向自己,那種威壓讓人喘不過氣來。

  「屬下明白。」李甲嚴肅回答,仿似許下諾言。

  作者有話要說:要回府鳥,事情開始多鳥,感情要遇到考驗鳥,小玄要把趙呆吃掉鳥,哈哈!!!

  (三十五)回府之後1

  趙佑安回到侯府之後成為玄昀的貼身小廝。經歷了那次栽贓事件,府裡的人都知道趙佑安深得侯爺信任,大家對他的態度變得恭敬很多。

  趙佑安由原來住的地方搬到玄昀的臥室外面,說是晚上要伺候侯爺。晚上伺候倒是真的,不過此伺候可不是大家認為的端茶倒水,那是在床上用身體伺候。還好住在旁邊聽使喚的人是李甲,就是偶爾發出一點難堪的聲音他也假裝沒聽見,要是換一個人趙佑安真會臊得想鑽地縫。

  侯府裡又新進了幾個姬妾,據說很得侯爺喜愛,不過侯爺留宿那些姬妾之處的時候,其實都是抱著趙佑安親親熱熱地睡覺。

  當然玄昀還是有不在府中的時候。這些時候玄昀通常不會帶趙佑安和李甲出去,趙佑安也不去打聽他的去向,即使有人議論他都刻意避開。他下意識不想知道玄昀在哪裡留宿。

  秦雲裳失寵了。她比平時更多地與趙佑安來往。當然,如今是她親自來看趙佑安,畢竟他雖然只是小廝,卻是玄昀的親信,失寵的姬妾都巴結他,就盼能夠打聽一些玄昀的情況。

  趙佑安以為秦雲裳找自己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對秦雲裳很是同情,只要知道的都會告訴她。

  李甲知道秦雲裳是來套消息的,見趙佑安熱情的老好人樣兒,忍不住歎息他太好騙。因為有玄昀事先的吩咐,他只是暗中監視,始終趙佑安知道的事情有限,不會給玄昀造成很大的損失。

  趙佑安跟著玄昀,比以前還閒。玄昀曾經吩咐他練功不能讓府裡其他人知道,所以一般是晚上練功,白天玄昀不在的時候基本是閒著。閒得難受的時候,他想起小時候的玩意兒,找來些木料雕些小玩意兒。

  他記得小雲屬龍,自己曾經替他掉過一隻小蛟,心血來潮想替玄昀也雕一隻。他特地偷偷練了好長時間,想雕一隻好的給玄昀驚喜。

  為了這只蛟,他還專門跑了一趟木材市場,想選塊好木料。他打聽過,紫檀木能辟邪,所以他把自己攢的私房錢都拿出來,還找李甲借了一些才買了一小塊紫檀木。

  他懷揣紫檀木樂顛顛地回侯府,經過城中煙雨湖的時候,湖旁的酒樓上傳來一陣哄笑,伴隨著陣陣絲竹聲,煞是惹人注目。

  有人議論:「這是誰啊?」

  「還會有誰?安寧侯啊。」

  「聽說安寧侯如今不捧清倌人了,改捧相公了。」

  「真的假的?」

  「不信待會兒你自己看。」

  「安寧侯捧的是哪位相公?」

  「聽說是懷玉公子。」

  「據說懷玉公子傾國傾城,比女人還美呢。」

  「那我要等著看看。」……

  趙佑安覺得這些話無比刺耳,還是忍不住聽下去。

  怪不得玄昀最近回來的少,原來是有新歡了。還是個男的。但是他說過以後只對自己一個好,其他都是做戲的。

  理智告訴自己,不要理會這些事情,趕快回去。可是腳卻牢牢粘在原地不動,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麼。

  終於,玄昀被人前呼後擁地走出來。不過,他旁邊跟著一位公子,遠遠看去也知道是標緻人物。兩人走出來時,玄昀停下來,替那人攏了攏頭髮,又說了些什麼,兩人都笑起來。然後玄昀扶著他上了馬車。

  整個過程只有短短的一瞬,趙佑安卻覺得漫長無比。明明他站得遠,看得很模糊,偏偏兩人的親密狀態在他眼中無比清晰。望著漸漸遠去的人影,他一動不動。直到走得沒影了,他還在發呆。

  天空開始飄起雪花,密密地落在他頭上、身上,連睫毛上都沾上了。他慢慢送開懷中緊握的手。那塊小小的紫檀木刺破了他的手掌,染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他仰望天空感歎,今天真冷了。

  他回到府裡,開始雕刻小蛟。怎麼都無法集中精神,刻著刻著就走神,手被劃破了好幾次。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疼,眼前浮現的竟然白天看到的一幕。

  晚上玄昀回來的很晚。他爬上床像往常一般抱住趙佑安,親吻的他臉頰。趙佑安偏過頭,躲他。

  玄昀扳過他的臉,瞪著他道:「你怎麼啦?」

  趙佑安不去看他的眼睛,敷衍道:「無事。我累了。」

  玄昀摸索著去拉他的手,發現他手上的傷痕,半坐起來質問道:「這是怎麼搞的?」

  趙佑安吸吸鼻子,悶悶道:「做活兒不小心弄的。」

  玄昀厲聲道:「誰讓你做活兒?」

  趙佑安抽出手放在懷裡,道:「我自己要做的。」

  玄昀命令道:「以後不許做了!」

  趙佑安答應了一聲,拉過被子遮住頭。

  玄昀以為他真的累了,便不再說話,抱著他睡了。

  次日,玄昀在府中招待客人,這種場合作為貼身小廝,趙佑安自然會到場。

  來的都是男人,圍了一桌喝酒行酒令。

  玩了一會兒,有人起哄道:「這麼玩不盡興,不如找點綵頭。誰贏了,讓懷玉餵酒喝,如何?」

  一位白衣公子嗔道:「李爺沒正經,盡捉弄我。侯爺要替我做主。」說著便去搖晃玄昀的胳膊。

  趙佑安一聽這個名字,身體一僵,抬眼去打量懷玉公子。

  果然是清麗絕倫。那句撒嬌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不但不覺得肉麻,還頗有情致。

  趙佑安握緊拳頭,死死盯住玄昀。

  玄昀狀似無意地將懷玉公子的手拂開,笑道:「李爺這綵頭果真為難懷玉。在座各位都是精通音律的人,不如輸的人自罰奏一曲如何?」

  眾人見主人發話自然沒有異議。

  趙佑安鬆開手掌,掌心裡竟有汗水。

  然後就是沒完沒了地奏樂。屋子裡燒著地龍,暖洋洋的。趙佑安昨晚翻騰了一夜沒有睡好,剛才情緒又太過緊張,放鬆下來便特別疲倦。再聽著舒緩的音樂,眼皮漸漸發沉。

  輪到懷玉公子奏樂,當奏到□部分,驀地一聲重響打斷了他的樂曲。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趙佑安打瞌睡,頭撞到柱子上。

  有人聽自己的音樂聽到睡覺,這對任何奏樂的人都無疑是一種侮辱,懷玉公子沉著臉斥道:「俗人就是俗人,怎配聽雅樂?」

  眾人聽他如此說,即刻變了臉色。

  果然,玄昀面沉如水,冷冷道:「我本來就是俗人,調教的人自然也俗,欣賞不了公子的好東西。」

  懷玉公子頓時明白自己說錯話了,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玄昀起身道:「公子是什麼意思,我沒興趣知道。我累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各位,我們改天再聚。」說完拱拱手,拂袖而去。

  走到趙佑安身體,淡淡說了一句:「走了。」便大步離去。

  (三十六)回府之後2

  玄昀摒退了跟上來的下人,和趙佑安一前一後走在迴廊上。

  趙佑安又羞愧又內疚,自己今天在眾多客人面前丟臉了,怎麼就睡著了呢?

  他想玄昀是好風雅的人,而那些風雅的玩意兒他一樣不懂。以前做下人的時候不覺得。後來在小院裡養傷也不覺得。如今回到侯府,每日裡見得都是美人,成日擺弄琴棋書畫,別說是院裡這些美嬌娘,光是今天見的懷玉公子都才貌雙全,自己往他們面前一站,簡直是天鵝和麻雀的對比。

  玄昀不說話一定是生氣了吧?他還會像以前說的那樣喜歡自己嗎?生平第一次,趙佑安自卑了。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討厭自己。

  他忐忑不安地默默地跟在玄昀身後,既希望玄昀能和自己說話,又怕他一開口就會責備嫌棄自己。

  走到玄昀住的院中,見四周沒人,玄昀停下來,伸手握住趙佑安的手,柔聲道:「昨晚沒睡好嗎?回去補一會兒眠吧?」

  想不到他會說出如此體貼的一句話,趙佑安心裡酸澀而感動,低著頭道:「對不起,給你丟臉了。」

  玄昀面色一沉,抬手輕敲他的腦袋,嗔道:「你別胡思亂想。」

  趙佑安摸著腦門,道:「你不生氣?」

  玄昀奇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趙佑安鬱悶地道:「我太笨了,什麼都不懂。」

  玄昀笑道:「你才知道你笨啊?」見他一臉黯然,想自己開玩笑過頭了,忙安慰道:「那些不過是玩兒,不會也沒關係。如果你想學,改天我教你。」

  趙佑安難過地搖頭道:「我是鄉下人,學不來這些東西。」

  玄昀總算有點明白他的心思,輕撫著他的臉頰,認真道:「你當我喜歡學嗎?只是在京城走動不得不會。讓我選,我寧可在鄉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由自在地生活。」

  趙佑安總算好過一些。

  玄昀見他面色緩和,才放下心來。

  趙佑安跟著他走進房中,又想起一件事,試探著問道:「懷玉公子長得好看。」

  玄昀只「嗯」了一聲。

  趙佑安還想問,問題在嘴邊滾了幾滾,沒說出來。怔怔地發呆。

  玄昀在旁邊咳了一聲,提醒道:「水要倒出來了。」

  趙佑安一驚,收回心神,見茶杯中的水溢了出來。

  玄昀拉起他的手看有沒有被燙傷,輕聲責問道:「你又在想什麼?」

  趙佑安鼓起勇氣問出悶在心頭的問題,「你……喜歡懷玉公子吧?」

  玄昀一臉驚奇瞪著他,半晌,噗嗤笑道:「我喜歡呆子。」

  趙佑安心頭一甜,面色飛起紅暈,「外面人都說你在捧他。」

  玄昀把他抱在腿上。他其實不喜歡這個姿勢,一個大男人坐在另一個男人腿上,多彆扭。他挪動屁股想起來,無奈被玄昀緊緊環住動彈不得。

  「我在捧他沒錯,不過不是因為喜歡他。我有一位朋友很喜歡他,礙著身份不敢讓外面的人知道自己找小倌,每次都要借我的名義和懷玉見面。我有事相求,不得不做中間人。我打算過兩天替懷玉贖身送與我的朋友,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趙佑安頓時豁然開朗,糾結幾天的心結終於打開了。不由咧嘴笑起來。

  玄昀吻著他的鬢角,在他耳邊呢喃著問:「你是不是吃醋了?」

  趙佑安第一反應是否認,然而仔細一想,自己這酸溜溜的心情不是吃醋是什麼?於是不甘心地咕嚕道:「誰讓你身邊有好多美人?」

  玄昀啄著他的唇瓣,含混道:「我不喜歡美人……我喜歡呆子。」

  兩人忍不住吻了一回。眼看著又有滾床單的趨勢,趙佑安努力想從玄昀懷裡掙出來。

  玄昀知道白天辦事不方便,呆子又害羞得緊,按捺住升騰的欲-火,輕聲道:「別動,我不鬧你就是。」

  趙佑安見他只是抱著自己,沒有亂動,便不再掙扎。

  聽玄昀在耳邊道:「你唱歌給我聽吧?」

  趙佑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遲疑地道:「我唱得可難聽了。」

  玄昀溫柔微笑,道:「沒關係。我想聽你唱。」

  見玄昀滿眼期待,趙佑安不忍拂他的意,勉強哼起一支家鄉的小調——以前常常聽娘親哼唱。

  玄昀靠在他身上,聞著他帶著點泥土氣息的乾爽味道,心中一片安寧。好似回到小時候,每次做噩夢都會被這雙手臂抱在懷裡,一邊笨拙地安撫自己,一邊哼著這支熟悉的小調。

  趙佑安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睡著了。

  ***

  正旦節,玄昀參加百官祭天。一大早便到祭壇等候。皇族的各色人等,加上百官,浩浩蕩蕩一大隊人。

  趙佑安等隨從遠遠地站在祭壇下面,觀看莊嚴肅穆的冗長儀式。

  雖然隔著很遠的距離,趙佑安還是在百官隊伍中認出玄昀。緋紅官服、玄黑冠冕,挺拔飄逸,在人群中極其顯眼。即使是在美人如雲的皇室成員中,也絲毫不掩其光芒。他好像天生就是眾人矚目的焦點,不管在任何地方,都如明珠一般耀眼。

  趙佑安仰頭眺望,淡金的陽光照射在金銀器皿和七彩錦緞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他眼睛疼。玄昀的身影在一團光暈中逐漸模糊。

  祭天之後,皇帝宴請百官。之後玄昀被留在宮中,整個正旦節都不見蹤影。偌大的侯府在幾位夫人的張羅下,也意思意思地拜祭祖先,闔府上下吃了年飯,熱熱鬧鬧地過了個節。

  這是趙佑安在京城過的第一個正旦節,也是有生以來最寂寞的一個正旦節。侯府裡少說也有百把號人,放鞭炮演大戲,聽上去喧囂吵鬧,然而這裡的人表面上客客氣氣,暗地裡各懷心思,哪裡像趙家村是真正的和睦親熱。

  趙佑安和院裡的小廝吃了兩盅酒,放了兩封鞭炮,互相拜了年便睡下了,連歲也不想守。

  半夜醒來,孤枕難眠。聽著外面時不時響起鞭炮聲,心下淒然。一時間只覺,沒有玄昀的侯府是一座空府,而京城則是一座空城。

  渾渾噩噩地把節過完,玄昀終於回來了。結果沒幾天又被招進宮去。

  沾玄昀的光,趙佑安有機會到皇宮,雖然只是在內皇城門口等。

  因為玄昀的身份,加之他出手闊綽,宮裡好多人都受過他的恩惠,內侍對他的隨從也特別客氣。見趙佑安等人在宮門外乾站著,便有內侍招呼他們到門旁的斗室喝茶。

  均是熟人,趙佑安他們也不客氣,一邊喝茶一邊和守門的內侍聊天。

  說起和親的季國公主,有好事者問道:「不知這位三公主許給哪位王爺?」

  內侍答道:「本來是許給端王的,但是皇后說端王性子太冷,而三公主據說性烈如火,後來就許給洪王。」

  「洪王出了名的好性兒,以後別被這位公主管住。」

  「你不要說別人了。你們主子馬上就會有好事。這回三公主來,還跟著她的表姐青霞郡主。據說青霞郡主的父親定國公去年見過你家侯爺,很是喜愛,此番季國派人向皇帝說和,想將青霞郡主許給你家侯爺。兩人年歲、家世、樣貌都相當,皇后喜歡得不行,就差皇帝陛下點頭了。」

  趙佑安手一抖,把茶杯傾翻在桌上。

  作者有話要說:這算不算虐????

  (三十七)結婚傳聞

  趙佑安手一抖,把茶杯傾翻在桌上。眾人奇怪地望他。他知道自己失態,慌忙收拾,嘴上打著哈哈敷衍過去。

  自此,他的心再也不能平靜。

  好不容易把玄昀盼出來了,剛準備上車,一輛精緻的馬車停在旁邊。車簾稍稍挑起,露出半張如花的面孔。

  青霞郡主道:「安寧侯請留步。」

  玄昀面向他,微笑道:「郡主有何吩咐?」

  「侯爺言重了。我甚是喜歡侯爺制的『只為君』,想找侯爺要些。」

  「我回頭讓人給郡主送去。」

  青霞郡主微一頜首,道了聲謝。

  玄昀一哂:「郡主無須客氣。」

  青霞郡主說聲「告辭」,放下車簾離去。

  短短一瞬,讓趙佑安抓心撓肝地難受。他知道青霞郡主是位美人,今天只看見她半張臉,就足以讓他感到刺目礙眼。

  晚上趙佑安向玄昀問起青霞郡主的事,玄昀笑著叫他不要亂想,趙佑安覺得他有些敷衍,還沒來得及細問便和他滾上床去了。

  以後幾日,玄昀每日出門,很晚才回來,都不帶趙佑安。趙佑安沒多想。

  這一日,他在花園轉悠,轉過一座假山便看見四位夫人圍在一起。

  四位夫人表面和氣,私下並沒有交往,從沒見過四個人在一起的情形,趙佑安一時好奇,忍不住駐足聽她們說話。

  只聽蘇明月問思琴道:「姐姐,你有沒有打聽一下,青霞郡主真會和侯爺結親?」

  思琴抿唇道:「定國公向皇帝皇后提過結親的事,皇帝陛下沒表態,皇后陛下倒是很喜歡。」

  蘇明月急道:「那就是真的了。」

  思琴點點頭。

  「侯爺那性子怕不會同意,畢竟結了婚便有人拘著了。」雨燕道。

  蘇明月道:「侯爺不同意有什麼用,他也到娶親的年紀了,要是皇帝陛下賜婚,他難道抗旨不成?」

  秦雲裳歎氣道:「不知道青霞郡主是什麼性子,好不好相與?」

  思琴跟著歎氣道:「畢竟是皇親國戚,性子再好,也不可能由著侯爺胡鬧。我們總是要收斂些,免得得罪她。」

  四個人都搖頭歎息,對未來很擔憂。

  趙佑安聽在耳中,如大石壓在心上,悶悶地喘不過氣來。他悄悄退開,一時間失魂落魄,不知該往何處去。

  他終於意識到,玄昀頭上還有位皇帝,他的婚事根本不是他的意願能決定的。如果真是皇帝賜婚,安寧侯怎麼可能拒絕?

  男人總是要結婚的。而自己一個男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玄昀身邊。這不是他們想不想、願不願便能決定的事情。他一介布衣平民尚且難以離經叛道,何況是玄昀這般特殊的身份。

  他魂不守舍地等到玄昀,把自己的想法一說。玄昀只是敲著他的腦袋叫他不要胡思亂想。他再多說兩句,玄昀笑著說凡事有他,他能妥當處理,便再不讓趙佑安說話。

  玄昀說得再篤定,也不能叫趙佑安安心。他成日悶悶不樂。

  李甲見他不開心,硬把他拉出去玩。

  正旦節後是上元節。上元節要掛花燈,過節那天他們沒能出來,今天李甲拉上趙佑安去看燈。

  煙雨湖畔也有梅林,如今枝頭掛著綵燈。那些綵燈做得精巧,雖然是白天,也頗有看頭。

  兩人正看著,忽然過來一隊士兵,是安寧侯侯府的府兵。見了李甲、趙佑安便上來打招呼。

  李甲問道:「你們怎麼在這裡?」

  隊長道:「侯爺和青霞郡主遊湖。」

  遠遠地可以看見玄昀和青霞郡主並肩往這邊來。兩人邊走邊聊,玄昀不時低頭說話,說得青霞郡主笑起來。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可以看出兩人的親密和諧。

  趙佑安愣愣地盯著這一對金童玉女,腦海中一片空白。混身血液像是被凍住了,微微打顫。

  他極力穩住顫抖的聲音問道:「這幾日侯爺都陪著郡主?」

  隊長答道:「是啊。不是都說侯爺要娶青霞郡主嗎?我看著是有這個意思。」

  李甲見趙佑安臉色蒼白如鬼,輕輕拉他的衣袖。趙佑安渾若不知,眼睛一瞬不瞬地望住前方,輕聲低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幾日玄昀不帶自己,就是因為要陪郡主。他什麼都不讓自己知道,而事情仍然在發生進行。

  遠處的一男一女,說不出的般配,只是站在那裡都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而這美好的畫面看在自己眼中卻是那般刺眼,讓他恨不得衝上去撕碎它。

  這一次與上次見到懷玉公子不同。這一次站在他身邊的是一位有著和他同等尊貴地位的女子,無論從任何方面來說,她都足以與他匹配。

  不管玄昀說得多好聽,他總是要結婚的。娶一位有身份、能夠為他操持家務生兒育女、能夠站在他身邊的女子。自己算個什麼東西?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說出去都是笑話。自己還傻呼呼地存著妄想。

  好像被無數釘子頂入心臟,一陣又一陣痙攣般的疼痛傳來,他緊緊揪著衣襟,幾乎無法站穩。眼前的人影越來越模糊,他彎腰蹲在地上,用手撐住身體。

  隊長關切地問道:「趙哥這是怎麼啦?」

  李甲蹲下來扶起他,道:「怕是剛才吃壞了,我先他扶他回去。」說完扶著他轉身離開。

  走了一段路,李甲試著開口勸他道:「這些都是傳聞,做不得數,你回去問問侯爺。」

  趙佑安茫然地搖頭道:「我不想回去。」

  李甲著急道:「你可不能賭這口氣。」

  趙佑安堅持道:「我不回去!」

  他推開李甲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李甲歎息著搖搖頭,跑上去扶住他,問道:「你不回去,要去哪裡?」

  趙佑安想了半天,低聲道:「他不是替我買了房子麼?」

  李甲看天色不早了,趙佑安又是這般模樣,想來想去也只有先找個地方安定下來。於是他叫了輛車,往趙佑安的房子去。

  走了一會兒,忽然車停住了。

  李甲問道:「為何停車?」

  車伕道:「有個人昏在前面。」

  李甲跳下車,跑到車前,見一個人趴在地上。他上去搖了搖,不見動靜,便將人翻過來。一看之下大吃一驚。

  他跑回來對趙佑安道:「是懷玉公子。好像病了,看樣子挺落魄。」

  趙佑安想起那個高傲美麗的人。聽說玄昀把他送給什麼侍郎,兩人挺恩愛的,怎麼會落魄呢。

  他也沒細想,道:「既然遇到了,便送他一程。」

  (三十八)離京返鄉

  李甲將懷玉公子扶上車,他已悠悠轉醒。

  趙佑安沒想到他會落魄至此。一身破衣爛衫不說,美麗的臉上還有一條猙獰的傷疤,徹底給破了相。

  懷玉公子對趙佑安可算印象深刻,如今相見大是慚愧,低低道了聲謝。

  趙佑安愕然道:「我聽說侯爺已替你贖身,怎會落得如此地步?」

  懷玉早已沒了以前的傲氣,現今自己還不如乞丐,見趙佑安肯幫扶自是感激不盡,當下講了自身遭遇。

  原來玄昀將他贖身後轉送戶部王侍郎。王侍郎一直對懷玉愛慕不已,得到他後自然百般寵愛。誰知王侍郎是個懼內的,他夫人不知從何聽說他與懷玉的事情,大鬧了一場。然後帶人到了懷玉住的外宅,打斷了他的一條腿,毀了他的容,趕將出來。可憐懷玉身無分文,容顏盡毀,當年紅遍京城門廳若市,如今流落街頭竟無人相幫。

  趙佑安駭然道:「王侍郎就由著夫人鬧,不管你麼?」

  懷玉慘然一笑道:「他有如今的地位全靠他夫人族扶持,他怎會為我這樣的人得罪靠山?情愛本是鏡花水月,濃時是山盟海誓,淡時轉眼成路人。何況我一個男倌,以色伺人,最被人看不起,落得這般下場也不為怪。」

  趙佑安細細咀嚼他的話,心下淒然。推人及己,更覺自己和玄昀的感情不甚牢靠,等玄昀結婚之後,自己還不知如何安身。越想越灰心,面上露出一片悲色。

  懷玉見他難過,便安慰道:「侯爺對你自是不同的。」

  「你如何知道?」

  「雖然人傳安寧侯風流,但是他與我相處時一直以禮相待,並無越禮之處。那日他那般維護你,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極其重視你的。」

  趙佑安苦笑道:「他也有自己做不得主的時候……你既然無處安身,便跟我走吧。我好歹還有個住處,你幫著做些事,一天三頓飯是沒有問題的。」

  懷玉沒想到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肯幫助自己,又驚又喜,當下便要給趙佑安磕頭,被趙佑安攔住,歎道:「都是苦命人,無須客氣了。」

  馬車到了小院門前,李甲去叫門。何鳳得知趙佑安來了,迎到門口,趕著上來伺候,趙佑安也不理,逕直進了院。

  何鳳有些訕訕的。

  李甲安慰道:「趙爺今天不痛快,你只管安排酒菜來。」

  何鳳也利索,很快張羅好一桌豐盛酒菜。三個男人坐下吃飯,何鳳陪在一旁。

  趙佑安簡單說了懷玉的情形,想將他留下來,何鳳便說他可以到店裡幫忙。

  趙佑安此時才知道玄昀以自己的名義開了一家店,收益都算在自己名下。當下更是心酸難忍,暗歎玄昀既能待自己如此,卻為何老天要將兩人都生做男兒身,不能名正言順地常相廝守。又想到今日見到他與青霞郡主在一起的情景,再看看懷玉如今的樣子,更覺得灰心喪氣。

  李甲原想陪他散心,誰知趙佑安神思不屬,任自己百般湊趣始終是懨懨的樣子。結果一頓飯吃下來,趙佑安還沒怎樣,李甲已經喝醉了。

  趙佑安見天色已晚,自己也萬般不想回去見到玄昀,便決定留宿一晚。

  安置好李甲和懷玉,何鳳將趙佑安引到臥房。

  兩人第一次獨處一室,都有些不自在。

  趙佑安尷尬道:「今天辛苦你了,早些休息罷。」

  何鳳垂著頭,面露羞色,輕聲道:「我服侍爺安息。」

  趙佑安忙擺手道:「不、不用。」

  何鳳已經忍住羞澀,走上來替他寬衣。

  趙佑安本想推拒,聽何鳳輕聲道:「侯爺買我來,就是服侍趙爺的。簽了賣身契我就是趙爺的人了,也不求什麼名分,只求能為爺盡點心。」

  趙佑安神色一黯,心想,你的恩人不是我,要盡心也不用對我盡。

  這句話還沒說出口,何鳳已經偎進他懷裡。

  少女的鬢髮輕拂過臉頰,幽幽體香在鼻端飄蕩。趙佑安心神蕩漾,忍不住環抱住她的身體。

  何鳳心中一陣欣喜,輕快地脫去趙佑安的外衣,拉住他的手走到榻邊,便去脫他的褻衣。

  在何鳳的手碰到趙佑安的身體時,他恍惚看見玄昀那張美麗眩惑的臉。

  他拉住何鳳的手,宛如囈語一般道:「你可不要娶別人。」

  何鳳心頭一驚,輕搖他的臂膀,喚道:「爺,爺。」

  趙佑安似被兜頭一盆冷水澆醒了神智,在看清何鳳的臉時,本來有些沸騰的熱血霎時冷卻下來。

  他從床榻上彈開,一邊往後退,一邊伸手去抓衣服。

  何鳳上前道:「爺,這是怎麼啦?」

  趙佑安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別過來。」

  何鳳委屈道:「可是我服侍得不好?還是爺嫌棄我身份低微?」

  趙佑安抖著手穿好衣服,羞赧道:「是我配不上你。其實買房子、替你贖身、開店都是安寧侯做的,他才是你的恩人,跟我沒有關係。你要報恩找他去吧。」

  何鳳低聲道:「我只想服侍爺。」

  趙佑安此時方冷靜下來,抱歉道:「我只是個鄉下人,沒有能力養家餬口。這裡的一磚一瓦沒一樣是我的。你一片心意,我、我實在是羞愧……你自己好好的吧。」說完飛似的跑出房去。

  站在院裡,被冷風一吹,趙佑安打了個寒顫。

  這些天玄昀結婚的傳聞讓他忐忑不安。今日見到玄昀和青霞郡主的時候,他確實是大受刺激,心中頗是怨憤難平。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著玄昀能結婚,自己當然也可以找個老婆。這樣才公平!

  抱著這種心思,他來了小院。當時是有些賭氣的成分,既然何鳳是玄昀送給自己的,不要白不要。然而抱著何鳳的時候,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玄昀。而且一想起他的樣子,身體居然開始有反應。當他看清楚懷中人不是玄昀時,忽然便沒了興致,一絲一毫不想與何鳳親熱。

  他越想越懊惱,胸中怒火熊熊燃燒。

  他拿根樹枝往地上使勁戳,好像在戳玄昀的臉,嘴裡恨恨罵道:「叫你結婚!叫你風流!叫你害我!叫你讓我對女人不感興趣!你這個害人精……」

  不知道戳了多久,生生把樹枝折斷,他心中的怨氣才消退一些。

  他仰望天上一輪明月,孤清慘白,只覺寂寞無邊。

  他如今已有些醒事,知道自己和玄昀所為其實就是人們常說的養男寵。玄昀雖然在自己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可是自己的身份說到底仍然是個男寵。

  想懷玉那般出眾的人,依然落得如斯境地,自己跟在玄昀身邊又能好幾時?即便玄昀現在不結婚,今後也總要結婚。即便玄昀的妻子容得下自己,他的愛又能持續多久?別說兩人都是男子,便是自身的距離也是天差地別,誰能保證玄昀不是一時興起?

  這諾大京城如果沒玄昀,於自己又有何意義?表面的繁華背後,都是複雜、晦暗的玩意兒。人人在算計,人人在提防,他不懂,也不想懂。

  自己從來不屬於這個地方!

  想清楚這一點,他困惑的心終於找到了方向。

  他在懷裡摸摸,身上還有些散碎銀子,夠回趙家村了。

  既然沒有結果,也無須執著,全當是做了一場夢。雖然夢很美好,終究是要醒的。

  作者有話要說:趙呆離家出走鳥。

  (三十九)又遇端王

  趙佑安沒有驚動李甲,一大早出了墨城,往趙家村方向去。

  他走的匆忙,帶得錢不多,一路上走走停停,時不時打些散工,賺一些路費。

  這一天,他錯過了宿頭,只能在荒郊野外過夜。初春的夜晚仍是相當冷,他好不容易找到一間破廟,勉強可以擋風。

  天氣冷,又是在野外,他睡得不熟。睡到半夜,忽然聽見雜沓的腳步聲,隱約還有兵器碰撞的聲音。他一個激靈爬起來,怕遇到強盜,閃身躲避到漆黑的角落裡。

  不一會兒,幾條黑影躥進破廟裡。

  趙佑安仔細看,是五、六個人圍住一個人,被圍的人顯然是受了傷,腳步有些踉蹌。

  幾個人在黑夜中沉默地搏殺,身形快入閃電,凌厲寒芒在慘白的月光下一閃而過。

  只見幾道劍芒從四面八方同時刺來,交織成一張劍網,將中間的人罩在中央。嗤嗤兩聲,那人躍出戰圈,身體晃動跪倒在地上,勉強用劍撐住身體,黑紅的血液一滴滴落在白霜上,如紅梅開放,在暗夜中妖冶無比。

  領頭的人低聲道:「還不投降?」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笑聲未落,冷喝道:「受死吧!」

  身如翱鵬,劍光閃動,快得看不出劍的指向,恍若燦爛的流星,又如紛繁的雪花,所到之處,飛騰起一蓬蓬血霧,原先站著的人倒在地上,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便斷了氣。

  領頭人驚恐地睜大眼睛,竭力說出一個名字。

  那人冷冷一笑,道:「沒錯,是我。」手腕一抖,利劍刺入領頭人的身體裡,將他釘在地上。

  趙佑安被眼前慘烈的一幕驚呆了,差點脫口驚呼。

  那人大喝道:「誰?」鋒利冷酷的目光向趙佑安藏身的地方掃來。

  趙佑安忙用手摀住嘴巴,將聲音壓抑在喉嚨裡。

  那人一步一步走過來,手中的寶劍慢慢揚起來。

  趙佑安血液上湧,從身邊撿起一根木棍緊緊握在手中。

  眼看那人已經近在眼前,趙佑安急中生智猛地跳起來,將木棍朝那人急揮而去。

  那人用劍一擋,木棍被劈成兩段,與此同時趙佑安揮拳向那人打去。那人來不及躲閃被他一拳打在胸口上。他晃了兩晃倒在地上。趙佑安跳上去,騎在他身上。那人蒙面的黑巾掛在耳邊,容顏在月光下清清楚楚躍入趙佑安眼中。

  趙佑安揚起的拳頭頓在空中,俯□仔仔細細地辨認這張臉。

  清雋俊秀,與玄昀有七分像——竟是端王墨雲楚。

  趙佑安愣了愣,忙去搖他的肩膀,喊道:「王爺、王爺……」

  端王大概是昏迷了,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趙佑安惴惴不安,生怕是自己將他打傷。將他小心地扶起來,按了按他的人中,又餵了兩口水。端王的眼睫動了動,慢慢張開眼皮。

  眼神寒凜犀利有如九天星華之碎。趙佑安還沒開口,端王已經出手扼住他的咽喉。

  趙佑安扒拉他的手,臉憋得紫漲,拚命叫道:「王爺……是……我……」

  端王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一圈,緩緩放開手。趙佑安癱倒在地上咳嗽。

  端王冷冷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趙佑安一邊咳嗽一邊道:「咳咳……我要……咳咳……回家……」

  端王眸光一暗,不動聲色道:「你一個人?」

  「咳咳,嗯。」

  「你不用當差嗎?」

  「我不幹了。」

  「為什麼?」

  趙佑安緩過氣來,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我在京城過不慣,在侯府更過不慣。」

  端王目露懷疑,還想再盤問,突然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廟外風聲大作,宛如鬼哭。枯枝搖曳,似爪牙猙獰。

  「有人來了。快走。」他的聲音流露少有的緊張。

  趙佑安為難道:「你受傷了?」

  「扶我起來。」端王命令道。

  趙佑安依言扶住他站起來。兩人只往前走了兩步,端王搖搖欲墜,站都站不直。

  趙佑安也聽到腳步聲漸進。他心中大急,當下也顧不得身份,把端王往背上一撂,背著他衝出門。

  黑暗中寒光閃爍。他提起氣,身體騰空,順著山路狂奔。

  他服用過無極丹,體內真氣充沛。玄昀教他功夫是為了讓他保命,除了防身的功夫外,重點教他輕功,所以他武功不怎麼樣,逃命的功夫卻是一流。背著一個人也步履輕盈,如騰雲駕霧一般。

  飛快地跑了好一陣,天色逐漸亮起來。趙佑安估摸著已經擺脫追兵,才在一座村落旁停住。

  他剛想走進村落,耳邊傳來端王沒好氣的聲音:「我現在不能暴露身份。我們渾身是血,你想被抓去見官嗎?」

  他依言躲進一件廢棄的柴房,放下端王靠著一堆乾草坐下。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擦額頭的汗水。

  端王面色蒼白如雪,眉頭緊緊蹙著,看起來很痛苦。一身黑衣被鮮血染得潮濕。

  趙佑安嚇得說話都不利索,「王爺……你……你的傷……」

  端王虛弱地道:「我身上有傷藥,你替我敷上。還有一瓶內服丹藥,你先拿出來。」

  趙佑安依言拿出兩瓶藥,解開端王的衣服,只見一道傷口從左肩延伸到右胸口。他倒吸一口冷氣。

  端王不耐煩地道:「你快點。」

  「喔。」趙佑安顫巍巍地將傷藥敷在傷口上,撕下衣服包裹好傷口,忍不住問道:「那些是什麼人?把王爺傷得這般重。」

  端王吐出簡潔的兩個字:「仇家。」

  趙佑安還想再問,端王已經閉上眼睛,不想搭理他。

  趙佑安識趣地餵他服了藥。端王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不成樣子,趙佑安怕他冷,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給他蓋上。

  這個時候他才覺得又冷又餓,只好偷偷地摸出去,爬牆翻窗地偷了衣服和食物。他第一次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心裡實在彆扭愧疚,將身上所有的銀兩留下來,才勉強舒服一些。

  偏他是個不記路的,繞了好半天才繞回柴房。

  端王沉著臉道:「你去哪裡了?」

  趙佑安摸著頭道:「我、我去找吃的。」說完把衣服和食物遞給端王。

  端王放開懷裡握著的匕首,接過東西,斂去眸中的殺意,淡淡道:「你小心些,我不能洩露行蹤。」

  「我知道了。咦,你的臉好紅。」他趨身上前端詳。

  因為動作太突然,端王還沒從懷裡拿出的手,幾乎是本能地再次握住匕首,差點就朝他刺去。

  他全然不覺,用手碰碰端王的額頭,驚道:「好燙,你發燒了。快穿上衣服,我出去找些水。」說完叼著吃食又躥出門。

  端王輕吁一口氣,徐徐放開緊握匕首的手掌。身上出了一層冷汗。

  (四十)一路同行1

  端王盤膝而坐,運轉真氣自行療傷。

  四周安靜無聲,有人靠近他。他立時警覺,真氣凝於胸口準備隨時出擊。額上傳來一陣清涼,有人用沾水的布反覆擦拭他的臉頰、脖頸和手掌。動作很輕,像是怕打擾他休息一般。皮膚上的燥熱得到緩解,端王緩緩散去真氣,繼續運功療傷。

  一個時辰過去,端王收起真氣,睜開眼睛,眼前是趙佑安放大的臉孔。

  他欣喜地道:「你醒了?肚子餓不餓?」

  端王淡淡答道:「還好。」

  趙佑安把饅頭遞給他。

  冷饅頭難以下嚥,墨雲楚微微蹙著眉頭,艱難地吞嚥。

  趙佑安有些過意不去,道:「只能找到這些東西,你先將就著,下次我再找好的。」

  墨雲楚淡淡道:「沒關係。」

  面對惜字如金的端王,趙佑安也沒話說。兩人默默地吃完東西,端王閉上眼睛假寐。

  他在心中盤算著目前的情況。

  康王和敬王奪嫡之爭,免不了要拉攏朝中官員、培植勢力。這些都是耗費財力的事情,為了支付每年的龐大支出,康王難免要利用手中權力做些上不了檯面的事情。

  康王手下一位專門替他斂財的官員不知為何被人檢舉,折子遞到惠帝手上。惠帝震怒,讓分管刑部的敬王派人調查。敬王的人很快抓捕這位官員。敬王自然知道這位官員背後的支持者是康王,然而這位官員骨頭硬,一個人把所有事情都扛下來。調查的人無法,只能將他押解進京。

  康王知道這人手上有威脅他的證據,一旦進了京後患無窮。他又不敢冒然殺人滅口,無奈之下只有讓端王出京,尋機說服那人,只要他交出證據、自行了斷,便好生照顧他的家人。六王爺親自出馬,說話的份量自然比一般說客有份量,最後端王終於說服那人偽裝成畏罪自殺。

  不巧的是墨雲楚尋證據時,被敬王的人發現,一路追殺。他沒想到惠帝如此重視此事,不但敬王派出眾多高手,甚至連天璣閣的護法也出面。他一路苦戰,還是被人認出身份。他不得已殺光認出他的人,自己也受了重傷,如果不是趙佑安幫忙,恐怕凶多吉少。

  歷來皇子都要由天璣閣護法輪流教授武功,雖然不得拜師,卻是有師生之誼。他與天璣閣護法交過手,所幸他學藝比較雜,沒有露出天璣閣的套路,應該沒被天璣閣的人認出來。

  他出京多時,當務之急便是盡快趕回京城。

  趙佑安也認出自己,是否要將他滅口?他的手再次握住匕首,冷冽的目光中殺意閃現。

  趙佑安歪著頭打瞌睡,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近在咫尺。

  這老實人睡著的樣子形同稚子,而且是一個憨厚天真的孩童。

  墨雲楚稍微移動了一□體。蓋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下來。

  他想起趙佑安怕受傷他著涼,把外袍脫下來給他,自己身著單衣出去覓食,回來時凍得渾身打顫,嘴唇烏紫,還一個勁問他冷不冷。

  墨雲楚眸中的殺意散去,收好匕首——算了,一路上還有很多需要他的地方。

  趙佑安身體一歪,差點摔倒在地。他猛地張開眼,嘴裡懵懂地叫道:「小雲、侯爺……」待看清墨雲楚時,才低低道:「是王爺啊,我差點忘了。」

  墨雲楚假裝不經意地問道:「做夢了?」

  「嘿嘿,是啊。」

  「夢見什麼了?」

  「也沒什麼。」趙佑安難得地皺眉,有些羞赧有些悲傷。

  墨雲楚唇邊盪開一絲笑意,在心中暗道:「小雲……安寧侯麼?看來,這兩人關係不簡單。」嘴上說的是:「你知道我們在什麼地方?」

  趙佑安一怔,低下頭,紅著臉道:「這個,我不知道啊。昨晚忙著逃命了,沒記路。不知道跑到哪裡?」

  墨雲楚臉色一沉,蹙起眉頭沉吟一會兒,面上盡量平靜道:「我們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啟程,先翻過這座山,到人多的城鎮再打聽。」

  趙佑安忙不疊點頭。

  墨雲楚又調息了一晚上,感覺好多了。兩人一大早就上山趕路。

  行到一處異常狹窄的山路上,忽然聽到隆隆的聲音,有細小的沙礫從頭頂掉下來,越掉越多,漸漸變成一股股沙石流水一般滑下來。

  趙佑安有經驗,大驚道:「不好,這兩天雨多,怕是山體坍塌。」

  他們腳下的地面開始有些微顫動,隨著掉落的沙石增多顫動得越來越厲害,幾乎讓人站不住。

  趙佑安叫道:「王爺小心!」

  他的聲音被巨大的轟鳴掩蓋,整座山都像被搖動了,兩人緊緊貼在巖壁上,但是腳下激烈的震顫仍然讓他們站不穩腳跟,身體像在狂風巨浪裡打轉的樹葉,隨著山石上下左右不停顛簸。

  忽然一聲巨響,趙佑安所站的地面裂開一條縫隙,路面急速下陷,只一瞬間路面如奔流的水一般垮塌。

  趙佑安隨著地面直直的落下去。

  慌亂中他雙手亂抓,一隻手抓住斷裂的邊緣。看不到上面的景象。只聽到山風呼嘯,落石滾滾。他心急如焚,急促喘息,盲目地在崖壁上蹬著。塵土和沙礫滾落下來,打在他的臉上。他被嗆得連連咳嗽。

  山脈仍然在震動,他的身體一點點往下滑,緊攀住斷裂處的手猛的一鬆,身子一下子往下墜。他嚇得哇哇大叫。身體只墜了一小段,手臂被墨雲楚緊緊抓住。只頓了頓,墨雲楚拉著他急速下滑,耳邊傳來金屬的尖銳的摩擦聲。

  原來墨雲楚將匕首插進石壁,匕首一路擦著石壁緩解了他們下滑的速度。

  他對趙佑安大叫道:「抓緊我,別鬆手!」

  山石坍塌只是一瞬,很快山體不再搖晃,礫石也漸漸止住下落。

  墨雲楚運氣真氣,手上猛用勁,深深將匕首插入石壁,直接沒柄。下墜之勢終於停下來。

  他感到五臟六腑一陣劇痛,真氣霎時紊亂,在體內亂竄已經無法控制,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濺出來。然後血液不斷從他口中湧出。

  趙佑安眼睜睜看著兩人一起下落,墨雲楚手上的勁道卻一點未減,穩穩地抓著自己的手。然後鮮血從嘴裡流出,像下雨一般落在自己頭上、臉上、手臂上。

  惺甜的、溫熱的、新鮮的血液。

  趙佑安覺得心臟一陣緊縮,風呼呼的刮在臉上,生疼。血液落在他眼睛上,眼前一片鮮紅,使勁眨動眼睛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影。

  他已經完全忘記懸在空中隨時會落下萬丈深淵的恐懼,用盡全身力氣大叫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再不走,我們會一起死的!」

  沒有人回答他,耳邊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手仍被緊緊抓住。沒有絲毫放鬆。

  墨雲楚知道他說得不錯,他已經支持不住,再這樣下去真的是兩個人一起死。

  他急中生智,努力駕馭住體內四處奔竄的真氣,叫道:「抓住那根籐,快上去!」

  趙佑安見旁邊垂著一根半臂粗的籐蔓,來不及細想,伸手抓住。墨雲楚等他抓穩便放手。趙佑安攀住騰迅速往上爬,不久後爬了上岩石。他將籐蔓蕩到墨雲楚身前。待墨雲楚抓好後,他使勁往上拽,終於把墨雲楚拽上來。

  兩人死裡逃生,全身脫力,癱坐在地上喘粗氣。

  (四十一)一路同行2

  兩人死裡逃生,全身脫力,癱坐在地上喘粗氣。

  趙佑安見墨雲楚吐血不止,急道:「你傷得重不重?怎的一直吐血?」

  墨雲楚勉強捺住翻騰的真氣,虛弱地道:「藥……」

  趙佑安先前服侍過他,知道他要懷裡的藥,忙爬到他身邊伸手摸索。墨雲楚實在支持不住,歪頭靠在他肩上。趙佑安抖手抖腳地倒出藥給他服下。

  墨雲楚在他耳邊地道:「先離開這裡。」他的聲音纖細無力,氣若游絲。

  趙佑安大急,又束手無策,只得背上他,施展輕功先離開。

  墨雲楚伏在他背上,一陣陣眩暈,心裡十分奇怪——自己為什麼要救趙佑安?

  在最危險的時刻,他的第一反應是盡快離開。然而在看到趙佑安掉下去時,自己幾乎是本能地撲上去抓住他。每每感覺自己堅持不下去、想放手的時候,身體像不聽使喚地不肯放開。

  說起來,他和趙佑安只見過幾次面,連熟人都算不上,自己一直在利用他。可是每次見面時,他總是笑容燦爛,對自己俯首帖耳,心甘情願地服侍自己、幫助自己,壓根沒有任何防備。或許就是這種全心全意的信任,讓自己在關鍵時候會伸手幫他。自己也不願辜負這種信任,想在他眼中保持一個好形象吧?

  陰謀詭計搞得多了,殺人如麻、害人無數,原以為心已經冰冷,其實還是有一點溫度的。趙佑安沒心沒肺的樣子勾起了那一點溫度吧不想戳破他那種每個人都是好人的信念。不想讓這難得的純淨被破壞。

  墨雲楚不禁自嘲地笑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心軟了?竟然會有這些奇怪的心思,讓兄長知道一定會笑掉大牙。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沒有為自己考慮。如今身負重傷、孤身一人,身邊始終要有個人照料才方便,讓趙佑安白白死了不划算。這種盤算才屬於自己的正常思維。

  趙佑安的肩背很溫暖,腳步也刻意放得平穩。墨雲楚感到睏倦,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他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個山洞裡,身下還惦著一層乾草,不知道趙佑安哪裡找來的。

  他緩緩撐坐起來。

  趙佑安對他咧嘴笑道:「你可算醒了。我真擔心你……呸呸……烏鴉嘴!你是王爺,自然福大命大。」

  墨雲楚不理他,望著洞外自語道:「天黑了。」

  趙佑安蹲到他身邊道:「可不是嘛。你都昏了一天一夜。」

  墨雲楚緊蹙眉頭道:「這麼久?又耽擱了。」

  他說的小聲,趙佑安沒聽見。

  他猛地跪到地上,「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墨雲楚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皺眉道:「你幹什麼?」

  趙佑安鄭重其事地道:「你又救了我一次,而且這次還害你受重傷。你是我的大恩人!我不會說話,反正我做牛做馬都要報答你!」

  墨雲楚見他額頭磕出個包,一臉嚴肅的表情,十分好笑。

  他難得地露出一抹笑意,戲謔道:「你也只能做牛做馬。」

  趙佑安好像沒聽懂他的嘲諷之意,認真地點頭道:「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墨雲楚笑意更濃,道:「你現在能做吃的嗎?」

  趙佑安拍一下腦袋,道:「呀,忘了。你一定餓壞了。」

  他轉身在地上刨了一小會兒,從土堆裡拋出一個樹葉包的東西遞給墨雲楚,獻寶似的道:「我中午燒的,你吃。」

  墨雲楚接過來,撥開樹葉,裡面是半隻燒雞,還有一點溫度,聞起來香氣四溢。

  他被勾起食慾,也顧不得是否乾淨,張嘴就吃。

  趙佑安舔著嘴唇道:「好吃嗎?」

  墨雲楚點點頭。

  趙佑安看他吃得香,露出又羨慕又自豪的神情,道:「我做的!還好我們走的時候,我偷……不是……拿了點兒鹽。」

  墨雲楚吃到半飽,才想起來問他道:「你不吃?」

  趙佑安摸出塊兒冷饅頭,咬一嘴道:「你吃吧。這季節山上動物少,我好不容易才打了一隻山雞,我已經吃了半隻。」

  墨雲楚講究,吃完燒雞,就想洗漱。趙佑安只得把衣服下擺弄潮,乘了一點兒水滿足他的奢侈需要。

  大概看墨雲楚不滿意,他內疚地道:「我想著趕路,所以只拿了只杯子喝水,早知道拿只碗來。」

  墨雲楚淡淡道:「無妨,將就一下。」

  收拾停當,墨雲楚打坐調息。趙佑安出去抓了只野兔,可能摔了一跤,本來腫著的額頭更腫了。

  他把大半隻野兔讓給墨雲楚,自己只就著饅頭吃了幾口。

  這般又休息了一天,墨雲楚感覺好多了,便決定次日出發。

  入夜,初春的夜風有些寒涼。趙佑安在墨雲楚身邊升起火堆。

  墨雲楚仍在打坐,趙佑安百無聊賴地靠著洞壁。或許是夜太靜了,或許是這幾天緊張過頭,如此靜謐的時刻讓他心中升起一腔幽情,絲絲縷縷中,想起了玄昀。

  不知道他現今過得如何?是否有佳人陪伴左右?他發現自己走後會不會著急生氣?那個美麗人兒,何時便成自己心尖最柔軟的痛?

  趙佑安輕輕哼起小調。是曾經為玄昀唱過的。彷彿他還靠在自己胸口,懷裡還有他的溫柔。

  趙佑安的眼睛濕潤了。

  墨雲楚睜開眼睛時,夜風正吹起趙佑安的黑髮。火光把他的臉上照得斑斑駁駁,光照的地方泛著古玉一般柔和的光澤,光照不到的地方則有幽暗搖曳的陰影。沉浸在回憶中的他,嘴邊帶上一抹憂鬱的微笑,不似白日憨厚樸素,另有一種光彩。

  荒腔走板的小調聽上去格外深情優美。

  待他唱完,墨雲楚忍不住問道:「什麼曲子?」

  趙佑安抓抓頭,紅著臉道:「我不知道。娘小時候常常唱,大概是她家鄉的曲子。」

  墨雲楚沉默了半晌,又問道:「你真的要回鄉?」

  「是啊。」

  「回去做什麼營生?」

  「種地啊。我只會這個。」

  墨雲楚忍不住道:「你……跟我回去吧。留在王府裡,豈不比種地好?」

  趙佑安搖搖頭道:「多謝你的好意,我不想回京城。」

  能在王府做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好差事,趙佑安竟然拒絕了。墨雲楚生平何時遭到過比自己地位低的人拒絕,頓時沉下臉,勉強忍住沒發作。

  他冷冷道:「為什麼?」

  趙佑安往火堆裡扔了一根樹枝,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道:「我人笨,嘴又不會說,在京城呆不習慣。」

  火焰騰起,將他的臉染成艷紅。

  他盯著火堆繼續道:「京城的人心眼太多,太複雜,還是回鄉好。」

  他想起玄昀,心中泛起一陣苦澀——那人是他無論如何追不上的,像天邊的月亮,只能仰頭遙望。

  墨雲楚也發起怔——京城,確實是太複雜了。

  (四十二)千里追夫

  趙佑安護著墨雲楚翻過兩座大山,終於進入一座較大的城鎮。墨雲楚在鎮裡找到了接應他的人。臨走前他再一次詢問趙佑安是否願意跟他走,見趙佑安仍是不願也就不再勉強,送了些銀兩便返京。

  趙佑安拿著端王贈的銀兩不做停留,順利地回到趙家村。

  趙家村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改變。遇見鄰居,只點個頭問一聲「回來了」,似乎趙佑安從來不曾離開。呼吸著鄉間帶點泥土味道的空氣,趙佑安的腳步輕快地往家走。

  走到院門口,居然沒鎖。難道是自己忘鎖了?他奇怪地推開院門,院裡居然曬著衣服。裡面大屋的門也沒鎖,掛在門上的是把新鎖。更詭異的是屋裡收拾的乾乾淨淨,根本不像沒人住的樣子。

  他正納悶,屋外傳來腳步聲,轉身和進屋的人打了個照面。兩人都愣住了。

  玄昀身穿普通的布袍子,一副村裡讀書人的打扮,手裡還拎著一個盆。

  玄昀先反應過來,丟了盆,幾步趕上前,把趙佑安緊緊抱在懷裡。

  雖然衣著換了,他的懷抱仍然溫暖堅實,他的身上仍然有淡淡的松木清香。趙佑安幾乎以為是在做夢了。

  玄昀的身體輕微地顫抖,壓抑的聲音輕喃道:「你總算回來了!我找得你好苦……」

  趙佑安迷迷糊糊地反抱住他,輕聲應道:「是啊,我回來了。」

  話音才落,雙唇被堵住。玄昀捧著他的臉又是啃又是舔,舌頭毫不猶豫地長驅直入。

  趙佑安被這一下給震醒了。用力把玄昀推開,指著他質問道:「你、你怎麼會在我家?」

  玄昀被他推了踉蹌,眨著眼睛道:「你不聲不響走了,我到處找你找不到,就來趙家村碰碰運氣。」

  「誰讓你住我家的?」

  「我沒地方住啊。」

  「你有病啊,跑來這裡住。」

  「你走了,我當然要找你啊。」玄昀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上前抓住他的手按在胸口上,「好了好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我有多辛苦。」

  趙佑安一見他淒苦的小樣兒,不覺就軟下來:「你要結婚了,辛苦些是應該的。」

  玄昀瞪大眼睛道:「誰說我要結婚?」

  趙佑安撇撇嘴道:「你就裝吧!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要和那啥郡主結婚。」

  玄昀瞪著他道:「你就是為這個原因走的?」

  趙佑安避開他的目光,故作無所謂地道:「嗯,你都要結婚了,我在跟前也沒意思,還會給你的新娘子誤會。」

  玄昀幾乎要撞牆了,額上青筋亂跳,道:「我根本不會結婚。你怎麼能信那些謠言呢?」

  趙佑安斜著眼睛打量他,不信道:「真的?皇帝賜的婚,你能跑?」

  玄昀跺腳道:「真的真的。皇帝根本不會賜婚!」

  趙佑安還是不信:「你如何知道皇帝不會賜婚?」

  玄昀簡直要翻白眼了,咬咬牙,耐著性子解釋道:「皇后是有意讓我和青霞郡主結婚,可是皇帝不同意。你想,皇帝一直忌憚玄家的勢力,不可能讓我與季國的皇親國戚聯姻,平白多一份力量來支持玄家。那幾日我和青霞郡主在一起,是奉了皇后的懿旨陪她遊玩,僅此而已。如今青霞郡主已經回國了。」

  趙佑安不清楚這些厲害關係,只是見玄昀一臉誠懇,才點點頭道:「好吧,我相信你。」

  玄昀把他往屋裡拽,「既然相信就跟我回去。」

  趙佑安甩開他的手道:「不回去!」

  玄昀轉身瞪著他,眸光變得尖銳而危險:「為什麼?」

  趙佑安被他瞪得發毛,咬住牙迎上他的目光,道:「你總是要結婚的,沒郡主也有別人!再說了,你身邊那麼多人,誰知道你啥時候就厭煩我了?我才不要當你的男寵!」

  玄昀臉色鐵青,雙拳緊攥盡量用溫和的聲音道:「我沒有把你當

  男寵,我……很多事情我身不由己。」

  聽他這句話,趙佑安忽然很洩氣,往椅子上一坐,搖頭道:「你別說了,我不會跟你回去的。不管你當我是什麼,我們倆都長不了……兩個男人有什麼未來?」

  玄昀一臉寒霜,眼底的桃花魅惑也轉為冷冽森寒,一把將趙佑安從椅子上揪起來,怒道:「我不眠不休趕幾百里路來找你,每天寢食難安地擔心你,就是為了聽你說這些話嗎?你給我聽好了,我不結婚,也不准你結婚,你這一輩子只能和我在一起!自己說的話要算數,你敢反悔我就殺了你,大不了和你一起死!」

  趙佑安也怒了——奶奶的,倒成自己的不對了!

  他使勁掰開玄昀的手,跳腳道:「老子就不回去,還怕了你不成?你要殺我,殺好了!就許你風流,老子回家都不行啊!你是侯爺你就一手遮天了?老子不吃你這一套!」

  玄昀兩眼噴火似的,抬起一隻手,卻舉在空中硬是落不下來。

  趙佑安梗著脖子,道:「打啊,你打啊!你要不動手就給我滾出去,老子不伺候你了!」說著就把玄昀往門外推。

  玄昀緩緩放下手,任他推,一直被推到門口。趙佑安把門摔得山響,徹底將玄昀隔絕在門外。

  隨著光線變得昏暗下來,週遭也變得安靜下來。

  趙佑安很奇怪,玄昀前一刻還要吃人的樣子,後一刻便軟不拉幾可憐兮兮,這變臉也變得忒快了。是他終究對自己狠不下心,還是自己的話傷到了他?

  趙佑安站在門邊,心潮澎湃。一會兒恨他恨得要死,一會兒又覺得不忍心,真有拿頭撞牆的衝動。

  半晌,聽見門外玄昀語調淒涼地道:「你說過的話都忘了嗎?」

  趙佑安「嘩啦」拉開門,叫道:「你這個鬧心玩意兒,還沒完了是吧?你說,我說過什麼話?」

  在門外,大白天光下,他才發現,玄昀下頜邊一圈青青的胡茬,雙目通紅,形容憔悴,哪裡還有平時神采飛揚的倜儻之態?

  趙佑安動了動嘴,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玄昀露出一抹清淺苦澀的笑意,道:「你說過要娶我做媳婦的,你忘了嗎?虎子哥。」

  (四十三)故人相認

  玄昀露出一抹清淺苦澀的笑意,道:「你說過要娶我做媳婦的,你忘了嗎?虎子哥。」

  此話一出,兩人都愣在當場。

  玄昀乍見趙佑安安然回來,大喜過望,懸了多天的石頭終於落地。當時只想把他抱在懷裡,狠狠搓揉一頓。趙佑安似乎並不像自己一般高興,這讓自己很不舒服。原想解釋清楚青霞郡主的事情便可以帶他回去,誰想到他不但不願跟自己回去,還說出沒有未來這種喪氣話。

  玄昀真怒了。自己處心積慮在為兩人謀未來,這呆子卻臨陣逃脫。那瞬間,他覺得自己傻透了,這段時間做的事情、操的心力,都打了水漂,全是白費勁兒。當時想乾脆掐死他算了,免得一顆心水裡火裡的煎熬。活了十九年,只為這呆子嘗過食不甘味夜不安枕的苦,他就沒有一分體諒嗎?

  玄昀沒想到趙佑安會發火。這呆子素來忠厚溫和,能忍氣能吃虧,這麼多年沒見過他發脾氣,那要多大的委屈怨憤才能讓他發怒?

  不管他對趙佑安是如何用心,畢竟自己明面上是擔著風流安寧侯的名聲,還不得不一直做著風流戲。那些厲害關係無法向趙佑安解釋,除了說一句放心,自己並沒有給趙佑安有力的保證,如何要他安心?何況兩個男人在一起本就驚世駭俗,他們身份差異又大,難怪趙佑安心裡會擔心害怕,甚至吃醋鬧彆扭。

  玄昀在那一瞬看清了趙佑安的心意。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不是不願,而是不敢願。

  只想著保他安全,給他一個簡單的空間。卻從沒想過,他也是有自尊有血性的男兒,需要的是一份平等坦誠的感情。

  他不懂自己的心,自己又何嘗懂過他的心?

  這樣思量,玄昀頓時釋然。轉而想到趙佑安是認死理一根筋的人,既然決定離開自己,那麼幾句話是根本不可能說服他的。威脅、發火只會激發他的逆反心,還是得用哀兵之策,先安撫他心中的不平,再慢慢把事情說清楚。這種時候急不得,要來軟的,要有耐心。

  想通這一點,玄昀馬上換了一副楚楚可憐的面孔。果然,趙佑安至少願意把他的話聽完。

  他打算把事情說開,沒想到話一出口,先在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十一年的酸甜苦辣蜂擁而至——那些難言的思念、那些無奈的隱忍、那些執著的守候,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害怕開口說出守護多年秘密的同時,也說出心底最深處的委屈和軟弱。

  這時候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隔壁王嬸伸頭進來,看見他倆,笑道:「小雲在啊?虎子也回來了!哎,你可算是回來了!小雲在你家等了好幾天,每天都要去村頭望,就盼著見你。」

  兩人轉頭,異口同聲地喊了一聲「王嬸」。然後,互相望望,又不約而同地避開頭。

  趙佑安勉強笑道:「我今天才回來的……您有什麼事嗎?」

  「我家做了饅頭,想著小雲沒吃飯特意送過來。」王嬸挎著籃子蹴進小院。

  玄昀客氣道:「讓您費心了。」

  「不費心。你走了好多年,都當你不會回來了,沒想到還能看見你。這麼多年沒見,長成這樣了。你不知道,你走那會兒,虎子哭成啥樣,還病了好大一場。你們兄弟感情真好啊!」

  玄昀看向趙佑安。趙佑安撇過頭當沒聽見。

  王嬸叨念了幾句,喝了杯茶才離開。

  玄昀把她送出門。轉身正對上趙佑安瞪得溜圓的眼睛。

  「我要在這裡住,總要有個身份。」他解釋道。

  趙佑安怒道:「小雲是你敷衍人的身份嗎?」

  一絲無奈滑過他的眼眸,他平靜地道:「我是小雲。」

  趙佑安鼻頭一酸,道:「騙人。」

  「我沒有騙你。」

  「你以前為什麼不說?」

  「我不能說。」

  「那你現在就能說了?」

  「本來也不能說,可是我想說。」

  趙佑安聲音微微哽咽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玄昀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隻木頭雕的小蛟,遞到他面前,道:「你送我的。我一直都帶在身上。」

  趙佑安接過小蛟。雕得很粗糙,表面倒十分光滑,顯然是經常被人把玩撫摸。

  趙佑安的手顫抖起來,眼淚湧進眼眶。多年的掛念、這段時間的猜測、反反覆覆地希望又失望……勾起這些情緒的人就站在眼前,並且一直都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說不上是喜還是悲,整顆心被這人攪得翻天覆地,難受得經絡血脈糾結絞纏,無處安放。

  為什麼要讓這人來主宰自己的心情?他說好就是好,他說壞就是壞。他不想認就不認,他想認也要隨著他。

  一滴淚,順著趙佑安的臉頰滴落。滴在木頭小蛟的身上,如落花一般散開晶瑩的痕跡。

  玄昀的心彷彿跟著那淚滑落,變得悵然。

  「虎子哥。」他輕輕呼喚,徐徐抬起手。

  趙佑安猛地推開他的手,拔腿衝出小院。

  玄昀跟著追出去。

  兩人你追我趕,在田間展開輕功飛奔。

  聽著玄昀在身後不停地叫「虎子哥」,趙佑安的淚水決堤般流淌。他邊跑邊無聲地哭泣。心似下了一場大雨,傾斜如洪濤。雖然痛,卻是暢快。

  玄昀見兩人跑到小時候常常玩耍的偏僻地方時,猝然躍起,撲到趙佑安身上。趙佑安身體一歪,摔倒在地。玄昀緊緊抱住他。兩人順著斜坡滾下去。

  滾到坡下,玄昀把趙佑安壓在身下動彈不得。

  趙佑安一邊哭一邊叫道:「你以前都不認的,現在又想認了,你耍著我玩啊!我在你跟前那麼久,問了你多少次,你都不承認……我回家了,你來纏著我,說你是小雲哄我跟你回去,你有沒有想過我?你們都當我是傻子!我再傻也有心的!你就拿著我的心當球踢!你有病啊!」

  玄昀牢牢按住他,眼睛一瞬不瞬盯著他,雙眸漆黑深邃,猶如黑曜石折射出最瑰麗的霞色。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對,我是有病!你就是我的病!」

  他惡狠狠地低頭吻住身下的人。然而雙唇相接時,卻比任何時候都溫柔。短短一霎,趙佑安感到彷彿被水包裹住,身體軟下來,似乎下一刻就會變成清泉隨他而去。

  他輕聲開口,聲音如歌,微微低沉,帶了夢幻般的蠱惑:「我不認,是擔心你的安全。我認,是不想再讓你走。」

  (四十四)兩情繾綣1

  他輕聲開口,聲音如歌,微微低沉,帶了夢幻般的蠱惑:「我不認,是擔心你的安全。我認,是不想再讓你走。」

  趙佑安惡狠狠地瞪著他,眼淚卻在不停地流。玄昀美麗的面孔越來越模糊。

  一個大老爺們哭成這樣,真丟人。

  他胡亂擦去眼淚,哽咽道:「我猜過好多次你是小雲。我以為……你不肯認我,是怕我給你丟人……」

  玄昀雙手捧著他的腦袋,凝視他的眼睛,堅定地道:「對不起,是我沒有對你說清楚,讓你有誤會。從今天起,我會把所有事情都說清楚,不再讓你亂猜。你……願不願意聽?」

  玄昀的話像有魔力一般,趙佑安澎湃的心境漸漸平靜下來。雖然是埋怨他,卻無法真的放手。老人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個人便是自己命定的冤孽吧。

  玄昀又輕聲問道:「你願意聽我解釋嗎?」

  趙佑安點點頭。玄昀展顏一笑,抱著他使勁親了幾口。

  這一笑,給陰冷的黃昏染上了瑰麗的神采,燦爛的容光令周圍的一切黯然失色。

  趙佑安在心裡哀歎。這人真是禍害,只是一個笑容就讓自己無法抗拒,剛才還氣得想打人,現在就忍不住心軟了。

  玄昀從地上站起身,伸手把趙佑安拉起來,替他攏攏鬢髮,拍打身上的灰土。

  趙佑安也笨拙地替他整理衣服。

  玄昀緊緊握住他的手,唇邊蕩漾止不住的笑意:「走吧,回家了。」

  兩人手挽著手往家的方向走,昏黃的天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親密得好像是一個人。

  回到家,玄昀熟練地在廚房裡搗鼓。生火、切菜自然得好像是做了很多年的活計。

  趙佑安原想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沒想到竟能挽著袖子做飯。

  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打下手,一邊道:「你別做了,我來、我來。」

  玄昀將他按在椅子上,笑道:「你休息。我來。」

  趙佑安看他忙得有模有樣,忍不住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做這些事情。」

  玄昀笑道:「原本是不會做的,為你特意去學的。」

  趙佑安瞪大眼睛道:「為我?」

  玄昀對他眨眨眼,露出調皮的笑容道:「是啊。你那麼貪吃,要拴住你就要先拴住你的胃。」

  玄昀拿起一盤菜倒進鍋裡,傳來嗶嗶啵啵的聲音。他略歪著頭,手上的鍋鏟熟練地翻攪。

  趙佑安望著他認真的樣子,回味著他剛才的話,不知不覺想到娶他做媳婦的玩笑話。他這副樣子還真像新媳婦洗手做羹湯。趙佑安臉上熱烘烘的,心頭泛起一陣甜蜜和小小的得意。

  玄昀抽空回頭看他傻笑著發呆,唇邊的笑意更深,手中的鍋鏟舞得更歡。

  玄昀的手藝只能算一般,可是趙佑安吃得特別香,吃得肚子都鼓起來才滿足。趙佑安這麼給面子,玄昀自然高興,比平日吃得多一些。

  兩人收拾好碗筷,又燒水準備洗澡。

  趙佑安才想起問玄昀:「你一個人出京的嗎?你的隨從呢?」

  「有兩個保護我的人,沒事的時候不會現身。」

  脫了華貴的服飾,樸素的玄昀除了氣質出眾以外,和普通的讀書人沒有兩樣,甚至比起平時,臉上的笑容還多了幾分真誠和輕鬆。

  「你在看什麼?」玄昀笑吟吟地問道。

  「我覺得你比在京城裡要開心。」趙佑安老實回答道。

  「是啊,在趙家村的日子是我過得最開心的時候。」玄昀對趙佑安微笑,眉間不知不覺籠上一縷輕愁,「在京城裡錦衣玉食,但是沒有一刻可以不去算計、提防,別人看著風光罷了。」

  趙佑安心頭一痛,低聲道:「你還有話沒跟我講呢。」

  玄昀拉過他的手,輕聲道:「我當年離開趙家村是因為皇帝的人找到了我。我一直懷疑有人故意將我的存在透露給齊遠,才會發生後面的事情,所以我怕有人知道我和你們一家在一起會對你們不利,不得已才回京城。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走。」

  趙佑安握緊他的手,道:「我知道。」

  玄昀對他淡淡一笑,道:「我的身份很特殊,既是皇帝的私生子,又是玄家的繼承人。皇帝雖然對我不錯,心裡卻是十分忌憚的。而皇帝的兒女們都看不起我,又怕我爭寵……」說到這裡,他深深歎口氣。

  「我回到京城後,皇帝把我接入宮,和皇子們一起讀書。我年紀最小,常常被皇子欺負,那些后妃個個都想除掉我。我在宮裡被人下過好幾回毒,被人推進湖裡、推下樓梯,打獵的時候馬匹被人做手腳,甚至還被人射暗箭……無時無刻不提防被人暗算。」玄昀的聲音低下去,眸中泛起凌冽的殺氣,美麗面容上的恨意顯得猙獰淒厲。

  趙佑安把他的手按在胸口上,似乎想用自己的溫度來化解他的怨氣,嘴裡喃喃低喚:「小雲、小雲。」

  「我不得不裝出放浪形骸、胸無大志的樣子。只有這樣皇子們才不擔心我會爭寵奪權,皇帝才不會害怕我壯大玄家。風流安寧侯是我的護身符。而且玄家有一批寶藏,很多人覬覦,各種勢力在我身邊安插了許多眼線。你知道嗎,我那些所謂的枕邊人不少都是監視我的暗探。」說到這裡,玄昀自嘲的笑起來。

  玄昀的語氣很平淡,趙佑安卻在這種平淡中聽出深厚冰冷的恨意。這種恨意似乎順著他的手指遷延進自己心中。他無法想像他的小雲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被親人陷害,無人可以相信,小小年紀要在陰謀的漩渦裡掙扎,只為了能過活下去。

  趙佑安心疼地道歉:「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玄昀久久地凝注他的眼睛,身上的煞氣漸漸被收斂,把他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由衷地道:「幸好還有你……這些年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看你,雖然只是遠遠地看一眼,我就安心了。有時候我想把你接到身邊,又怕給你帶來危險。你知道,如果讓人知道你對我的重要性,可能會被利用。所以,你在侯府的時候,我不敢認你,我真的很害怕你會因為我受到傷害。」

  趙佑安挺起胸脯,大義凜然地道:「我不怕!」

  玄昀笑著刮刮他的鼻子,道:「我知道你膽子大、脾氣倔,不高興就丟下我不管了。」

  趙佑安被說得不好意思,囁喏道:「很多事我不知道嘛。要是你早告訴我這些事情,我死都不會離開你。」

  玄昀聽得心花怒放、眉開眼笑。

  他使勁抱住趙佑安,道:「我想好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藏著掖著,我要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邊,我要世人都知道趙佑安是我最愛的人。有困難我們一起擔,有危險我保護你。如果我護不了你,大不了我們一起死!反正我們再也不分開!」

  玄昀的一席話讓趙佑安心潮澎湃、熱血沸騰。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有了著落,再也不用猜測懷疑,再也不用計較擔憂。

  他伸手緊緊回抱住玄昀,堅定地道:「對,我們再也不分開!」

  (四十五)兩情繾綣2

  玄昀伸手將他抱到身上面對面坐著。趙佑安認為這個姿勢曖昧又彆扭,不自在地扭了扭。玄昀完全忽視他輕微的反抗,一會兒用鼻子蹭他臉頰,一會兒又在他臉上親吻,像只撒嬌的小狗,蹭得他癢酥酥的。

  趙佑安被他熱乎乎的呼吸弄得有些失神,忍不住抱住他的頭,心裡滿滿是繾綣柔情,胸口中湧動著一股酸酸甜甜的情愫,不斷地膨脹發酵,讓他憋得難受。即使對方在眼前也止不住思念和渴望。想和他接近再接近。他不知道怎樣才能彌合身體上的距離,只能順著本能吻上了玄昀的嘴唇。

  玄昀不知道趙佑安為什麼突然之間變得熱情激烈起來,只能回抱住他,任由他親吻自己。

  趙佑安的動作急躁又用力,像是要把他的魂魄吸到自己身體裡面來一樣。

  當趙佑安把玄昀放開放開後,玄昀輕輕撫著他的背,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看到他的眼睛也微微泛紅了。

  玄昀把頭埋在他胸口,使勁蹭了蹭,滿足地道:「我好高興!虎子哥。」他仰起頭,笑吟吟道:「你是願意接受我了嗎?」

  趙佑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玄昀張嘴輕輕咬著他的下巴道:「不要亂答應……我要就是全部喔。」

  趙佑安不清醒地問道:「什麼全部?」

  玄昀詭譎地一笑,道:「等會兒告訴你。先洗澡。」

  趙佑安由著他倒好洗澡水,脫掉兩人的衣服,一起泡進浴桶。

  既然同浴,自然免不了肌膚相觸。趙佑安和他親熱的時候很多,往常都是被他弄得暈乎乎分不清東南西北,加上心裡對男人親密始終有些排斥,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候又害羞得厲害,所以從沒有認認真真地查看過他的身體。

  今晚趙佑安忍住羞澀,第一次主動撫摸他的身體。在他完美的身體上有些淺淺的傷痕,大概是年代久遠,變成比膚色略微淡一點的顏色,如果不仔細看基本看不出來。

  趙佑安注視著這些傷痕,記起他說的童年往事,心不由得疼起來,輕輕用手指來回撫摸。

  「是不是很疼?」他吸著鼻子問道。

  玄昀不以為意地笑道:「多少年前的事,現在哪還會疼。」

  趙佑安難過地抱住他,道:「要是我在一定不會讓你受傷。以後我會保護你!」

  玄昀用額頭碰他的額頭,高興道:「好啊,以後讓你保護我。你可要好好練功。」

  趙佑安用力地點頭。

  玄昀一把拉過光溜溜的趙佑安抱進懷裡。兩人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反覆糾纏親吻著,玄昀的手摩挲著趙佑安的背部,變換角度和他親吻。

  隨著肢體的糾纏,有水滴濺在地板上,沙沙的聲音,但是兩人卻聽不到,他們只聽到自己和對方的心跳聲和喘息聲。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伸手握住了趙佑安的慾望中心,感覺它在自己手中熱硬起來,於是自己也慾望更加高漲。

  兩人吻了很長時間,像是永遠也要不夠。

  玄昀抱起他,躍出浴桶,飛快地來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兩人的身體。

  玄昀昂揚起來的碩大實在壯觀,在趙佑安身上磨蹭。趙佑安不由得臉頰通紅,喘了口氣,把臉轉到了一邊去。

  玄昀笑了一聲,趙佑安害羞的時候,總是讓他覺得特別可愛,心裡脹滿一股暖流,激得他全身亢奮,只想狠狠進入他。

  玄昀握住他的要害擼動。趙佑安微張了嘴喘著氣,腦子因為快感而想不起其他任何事情,好像身處天堂,渾身熱流湧動,只想找到發洩的出口。他的低聲呻吟裡有些痛楚的意味,但是迷離的神色卻帶著快樂又不耐的神情。

  他看著玄昀俯身去含住了他的慾望,不由得身體輕彈起來,大腿都輕輕顫抖,雙手抓緊床單,背也不自覺繃直了一下。

  喜愛他對自己所作的事,感受他的嘴唇,他的鼻息,他的手指,這時候,會覺得自己沒什麼不能夠和他分享,沒什麼不能夠給予他。

  玄昀忍不住去碰他的穴口,趙佑安像給燙了一下,那次可怕的經歷湧上腦際,幾乎沒經過腦袋便縮回身體。

  玄昀眸色一黯,飛快地掠過失望。

  他強自按捺飛竄的慾望,聲音瘖啞地道:「我說過不強迫你的。你不願意就算了。」

  不是全心全意地愛他就不行,心裡哪怕有一點點空隙和猶豫就不行。他要他的全部都屬於自己。從心到身體,只有自己一個人。他就是這樣自私和自大。他可以縱容他,可以為他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在那之前,他必須用全部心意愛自己、接納自己。

  趙佑安將他輕柔地拉到身前,雙腿攀上他的腰,閉上眼睛。這種無聲的邀請是他能做到的最大極限。

  趙佑安之後想過,這世上除了玄昀,他絕不可能和任何男人做那種事情,更別體會到其中的快樂。

  玄昀的驚喜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只能將懷中人越抱越緊,幾乎是勒碎在懷裡。不過他落下的吻卻極溫柔,輕輕吮吸他的唇瓣,直接摩挲著他的臉頰,輕柔又絕不輕佻,緩慢而絕不猶豫,一點點引誘他、蠶食他。

  在與懷玉公子來往時,他特意請教了很多男男情事的經驗。如今他知道很多這方面的事情,再也不是初次的生澀與懵懂。

  他取出隨身帶的治傷藥膏,非常有耐心地給趙佑安做潤滑,使趙佑安不至於很好受,但是也不像上次那般難受,而且還時不時被他的手指惹起快感來。

  趙佑安滿臉通紅,只把臉深深埋進枕頭裡,玄昀懷疑他要把自己憋死,於是不斷安慰他,又親吻他的耳朵脖頸,讓他的背上都泛起了一層粉色。

  玄昀看準備得差不多,就把自己的大傢伙捅了進去。他還沒進去多少,趙佑安痛得叫出了聲。

  玄昀忍住沒有動,柔聲哄他道,「我慢點,沒事的,你放鬆,交給我吧……沒事……」

  趙佑安只得深吸氣,感受到玄昀進入的那種感覺,脹痛感讓他無所適從。玄昀當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一邊慢慢進入,一邊親吻趙佑安的背脊和頸子。

  趙佑安過了一會兒才漸漸到一些酥麻之後的快感,玄昀發現他沒有那麼難受了,便加快了動作,手也伸到前面去撫摸他那軟下去的器官。趙佑安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因為疼痛和奇怪的快感而昏沉迷糊。

  玄昀不滿足於從背後進入,他想看趙佑安的臉,便將他抱著轉了過來。

  趙佑安閉著眼睛,聲音很輕,「你……你慢點。」

  玄昀喜歡他的神情,便故意磨他,慢慢地磨,時不時擦過他體內的敏感點。趙佑安漸漸受不住了,從口中瀉出破碎的呻吟。

  房間裡、燭光下,不斷發出有節奏的聲音——肉體撞擊摩擦的聲音,兩人的親吻聲,或者是喘息聲,間或還有斷斷續續的呻吟……

  玄昀控制不住爆發時,趙佑安被他的熱液刺激,也射了出來。

  玄昀躺在趙佑安身邊,喘著氣,將他摟在懷裡,輕輕撫摸他的背脊。

  趙佑安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靠在玄昀懷裡,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今夕何夕的感覺。他無法表述那種感覺,只得伸手將玄昀抱緊。

  (四十六)一起返京

  初春的趙家村山明水秀,仿似桃源仙境。

  自玄昀與趙佑安相認之後,兩人心意相通,情意繾綣。每日間上山下田,不亦樂乎。

  這日兩人一起上山打獵。一路笑笑鬧鬧,來到一方巨石下。小時候兩人也常來巨石下玩耍,那時覺得巨石高不可攀,如今仍然高大,卻不是難以攀登。

  趙佑安繞著石頭轉了一圈,鄭重宣佈道:「我要到石頭上。」

  玄昀眨眨眼睛道:「一起上去。」

  兩人手挽手,玄昀喊了一聲:「起!」

  衣袂翻飛,身形騰挪,轉眼間已經站在巨石頂上。

  玄昀把手攏在嘴邊喊道:「我……喜歡……虎子哥……」

  趙佑安也把手攏起,扯開嗓門喊道:「虎子……和……小雲……永遠……不分開……」

  永遠……永遠……!不分開……不分開……不分開……!

  群山迴響著他們的叫聲。

  趙佑安側耳傾聽,然後「哈哈」笑起來。

  玄昀心裡有一陣纏綿的感動。回首看著趙佑安那張樸素和充滿活力的臉,禁不住伸過手去,將他的手握在手心。

  趙佑安跟他手牽著手,偏過頭來笑道:「小雲,我們會不會永遠在一起?」

  「嗯,一定會的。」玄昀堅定地點頭道。

  「嗯……」趙佑安認真想一想,「不管發生什麼都會在一起嗎?」

  玄昀揚揚眉笑道:「你說呢?」

  趙佑安再想一想,道:「我肯定是想的。可是,要是回去皇帝什麼的強迫你和我分開怎麼辦?」

  「你現在還不相信我嗎?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讓我離開你!」這一次,玄昀一字一句認真地回答了。

  「你確定?」

  「當然確定!」

  趙佑安開心地笑起來。

  兩人都不再說話,手牽手沿著大石走了一圈,然後背靠背坐下來,手仍然互握著。

  就這樣一直牽著手,背靠著背,感受著彼此的心跳和體溫,完全沉浸一種靈犀交融的奇妙境界。

  然後,他們四仰八叉的攤倒在石面上,仰臉向著天空張望。

  「以前想上來爬不上來,如今終於有機會。」趙佑安夢囈似地道。

  天空彷彿伸手即可觸摸得到。湛藍的顏色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如棉似絮的白雲漂浮在天幕上,在陽光下虛幻而不真實,好像平靜湖面上的美麗倒影,輕輕一碰,甚至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會驚碎成一片一片。

  兩個人都不吭聲,只是直直地看著天空。耳邊除了連綿松濤,以及鳥叫,就是彼此的呼吸聲,好像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們。

  玄昀忽然笑起來,道:「其實我小時候背著你上來過。」

  趙佑安撐起頭,好奇地問道:「什麼時候?」

  「那次泥石流的時候,救我們的人是天璣閣護法,他是武癡,一直想收個徒弟。那次看上了我。我說要我拜他為師,他就得替我隱瞞行蹤。因為天璣閣的人雖然教皇子武功,卻不能收皇子為徒,只能一人教一套功夫。他特別想收我為徒,就答應了我。」

  「他為什麼非要收你為徒?」

  「我天賦異稟啊。」

  趙佑安撇嘴道:「你吹牛。」

  玄昀揪揪他的臉,道:「不相信你老公的能力嗎?」

  趙佑安眼睛一瞪,不服氣道:「你是我老婆。」

  玄昀不跟他爭辯,繼續道:「我跟師父學了武功之後,悄悄地上來過一次。當時想有機會一定帶你上來,沒想到等了那麼多年。」

  趙佑安聽後也有些滄海桑田的感觸,難道地感慨道:「是啊,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玄昀仰起頭吻了他一下,深情地道:「所以我們要珍惜每一刻,把錯過的時間都補回來。」

  趙佑安用力點頭,然後問道:「你帶笛子了嗎?我想聽你吹曲。」

  玄昀宛然笑道:「好啊。」

  他盤腿坐起,取出短笛放在唇邊。天地間霎時飄揚起悠揚清遠的樂聲,時而婉轉逶迤,時而歡欣愉悅。

  趙佑安聽得癡了。

  山風振得玄昀的衣袍四散飛揚,宛如輕煙一般清緲,彷彿下一刻就會乘風而去。他端坐的身姿,好似鐫刻於天地間的水墨丹青,讓人過目難忘。深深地銘刻進趙佑安的眼底、心頭,再也無法抹去。

  猛然間,山林中響起一陣長嘯。

  玄昀停下來,微微瞇起眼,不悅道:「我們走吧。只怕京城有事。」

  等兩人回到趙家小院時,玄昀低喝道:「出來吧。」

  一條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飄入院中,無聲地向玄昀行禮。

  玄昀冷冷道:「有事嗎?」

  「老主人問主人何時回京?」

  「就是這事嗎?」

  「老主人說馬上要到主人壽誕了,主人不要在外多耽擱。」

  「知道了。」

  「主人……」

  玄昀皺眉道:「我明天起程回京。」

  「是。」

  玄昀對趙佑安無奈地一笑,道:「我必須回京了。」

  「喔。我們才回來幾天,又要走了。」趙佑安皺著臉不捨道。

  玄昀摸摸他的臉,安慰道:「有空我們會再回來的。」

  趙佑安瞭解玄昀此時的處境,知道自己對他是猶如支柱般的存在,於是壓下惆悵的情緒,笑道:「京城有好多地方我都沒去過。」

  玄昀溫柔笑道:「我陪你去玩。」

  兩人次日啟程,一路順利,很快就回到墨城。

  趙佑安一路上都有些忐忑不安,只是勉強裝作無所謂。

  玄昀看出他的心思,在馬車駛入京城時,問道:「你是不是害怕?」

  趙佑安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想。別人會怎麼看我們?」

  「別人如何看不重要,我們心裡清楚就好。」玄昀抱住他的肩,在他耳邊道:「以後我要面對很多事情,你要支持我。」

  他柔軟的聲音,讓趙佑安精神一振,忙安撫他道:「我會陪著你。」

  馬車在侯府門前停下。侯府的人得知玄昀今天回來,在門口等候了一早上。

  趙佑安見門口一眾人等,又開始犯怵。

  玄昀拉起他的手,輕聲道:「放心,有我在。」他的眼中盛滿深刻的情意,他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趙佑安反握住他的手。

  兩人手挽手地下車。車下的人頓時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驚詫之餘,有憤怒者、有嫉妒者、有羨慕者、有猜測者,不一而足。

  在眾人的目光中,趙佑安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舒服。握住玄昀的手不自覺地加大力道。

  玄昀沒說話,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錯開五指,摩挲他指間的皮膚。癢癢的感覺一直傳進趙佑安心中,像一隻小手輕輕抓撓,安定了他惶惑和茫然。

  他轉頭看向玄昀。玄昀展顏微笑。燦如春花。趙佑安回他一個笑容。眼前高聳的侯府似乎也不再那麼壓抑肅穆。

  (四十七)壽誕露面

  墨城最近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是關於安寧侯的。據說安寧侯戀上了一名男人,收在府中納為男寵。自此侯府的幾多粉黛全無顏色,西街的花-街-柳-巷也少了小侯爺的倜儻身影。侯府裡的人說,侯爺與該男寵出則同行入則同臥,形影不離,恩愛無兩。侯爺甚至遣送了多名妻妾。而明月夫人因為辱罵這男人,當天便被趕出侯府。

  大家都好奇,風流安寧侯閱人無數,能拴住他的心之人不知是怎樣天仙般的容貌。

  今日是安寧侯二十歲的生辰。日上三竿,這位傳說中天仙男寵仍在抱著被褥睡大覺,連小侯爺的冠禮都未去參加。

  不能怪趙佑安懶惰,誰讓玄昀精力過人、需索無度,一晚上折騰下來比種田還累。趙佑安做夢都想換位置,讓玄昀也嘗嘗屁股開花的滋味。

  玄昀行完冠禮轉回臥室,見李甲和兩個貼身丫鬟守在屋外,就知道趙佑安還沒醒。三人向他行禮。他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躡手躡腳地走進屋。

  趙佑安習慣性地側躺,把被褥環抱在懷中,好像抱了一個人。他睡得很沉,嘴微微張著,眉眼有種不設防的天真。

  玄昀唇邊露出愉快的笑意,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趙佑安把嘴張大了一些,玄昀俯身吻住他。被佔了便宜的趙佑安終於睜開眼睛,一邊嗚嗚地叫,一邊用力推身上的人。

  玄昀放開他,笑道:「懶豬,終於醒了。」

  趙佑安皺著眉頭嘟囔道:「能我怪嗎?換你在下面試試。你也太能折騰了。」

  玄昀笑意更深,道:「知道老公的厲害了。」

  趙佑安瞪圓眼道:「要我說多少遍,你是我媳婦兒!讓你在上面是我心疼你!」

  玄昀在他頸邊蹭來蹭去,道:「那我要多謝相公了。」

  趙佑安費力地把大狗一樣的人推開,再一次提醒道:「你可是答應過的,要讓我在上邊的喔。」

  玄昀笑咪咪地應道:「好、好。」

  趁說話的空擋,玄昀把趙佑安從床上拉起來,替他穿好裡衣,然後才喚人進來伺候。即使是梳洗這種事,玄昀也不假別人之手,親自為他著衣梳頭。

  趙佑安被他擺弄了好幾天還是不習慣,見旁邊站著人,臉紅紅的,小聲地埋怨道:「你不用這樣,我又不是小孩子。」

  玄昀不以為意,繼續搗鼓。做完手中的事情,他上下打量一下,滿意地點頭。

  趙佑安偷眼看看鏡中的自己——藍色錦袍外罩五彩繡花的白色紗衣,玉冠、玉帶、玉珮,算不上英俊卻很精神,真是人靠衣裝。玄昀站在他身後,一身寶藍繡銀色梅花的織錦袍,與他的裝束正好相配。趙佑安不知怎的臉又紅了。

  玄昀替他整整鬢髮,柔聲道:「今天會有很多人來,你跟著我就好。」

  趙佑安搖頭道:「有很多人啊,那我還是不要出去了。」

  玄昀撫著他的面頰道:「我都不怕,你倒怕了。」

  趙佑安心裡開始犯嘀咕。那日他回到侯府,頗是受了一些白眼。雖然後來玄昀趕走了罵他明月夫人,再無人敢給他臉色看,但是背後的議論、古怪的目光是少不了的。今天是玄昀的壽宴,來的都是達官貴人,這樣大喇喇地出現在眾人面前,也不知會引起什麼樣的風波。

  趙佑安面露難色道:「我是怕給你惹麻煩。」

  玄昀泛起一絲輕淡的笑意,道:「要想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就要過這一關。我要是怕麻煩就不是今天的我。」他的聲音輕柔,但含著一往無回地堅定,頗有些泰山崩於前不變色的氣勢。

  趙佑安受了鼓舞,心想自己一個男人還怕別人說幾句閒話、罵兩句難聽的?反正自己不常出門、認識的人也不多,小雲都不怕,自己更不該怕。

  他拍拍胸脯,很堅決地道:「我知道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玄昀親暱地親親他,然後和他手挽手來到前廳。

  果然有很多服飾華貴的客人前來祝賀。趙佑安和玄昀並肩站在一起,玄昀點頭他就點頭,玄昀行禮他就行禮。少不了被人上下左右前後地打量,也少不了看見眾人驚疑、失望甚至有些鄙夷的目光。

  玄昀帶著慣常的溫雅笑容,一派施施然的灑脫之態,完全無視人們的眼光。趙佑安事先給自己做了催眠,雖然在人前有些拘謹,也能泰然處之。

  門前傳來一陣騷動,下人來稟報宮裡的王公公來了。

  一位內侍笑嘻嘻地進來,手裡捧著一幅卷軸,所有人馬上讓出一條路。

  王公公一邊走一邊道賀:「安寧侯今天大喜、大喜。咱家有禮了。」

  玄昀客氣兩句,王公公宣佈了皇帝、皇后以及嬪妃們的賞賜。

  玄昀接了旨,伸手將王公公往屋裡讓,道:「王公公辛苦了,先進去喝茶休息。」

  王公公笑道:「不辛苦、不辛苦。」目光在趙佑安身上轉了幾轉,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然後進屋去了。

  跟著王公公來的是康王和端王。

  玄昀對這兩人淡淡的。

  端王的目光一直盯在趙佑安身上。趙佑安才見到他還有些高興,想問候他兩句,可是端王的態度一如既往地冷淡,甚至比以前更冷,趙佑安到了嘴邊的話硬是嚥了回去。後來被他盯得發毛,不禁往後縮了縮。

  玄昀對端王的態度十分不虞,淡淡道:「聽說端王以前幫過佑安,我在此謝過了。」

  端王冷漠地道:「舉手之勞,不值一提。」

  玄昀把趙佑安拉到身前,親密地笑道:「佑安念舊,別人幫了他,哪怕只是一點小事都記在心上。」

  端王微挑眉頭,冷淡地掃兩人一眼,道:「沒必要。」

  康王似笑非笑地道:「安寧侯的喜好還真是……獨特。」

  玄昀氣定神閒地道:「康王過獎了。裡面請。」

  望著兩人的背影,玄昀在趙佑安的屁股上使勁捏了一把。

  趙佑安差點大叫出聲,摸著屁股道:「你幹什麼?」

  玄昀不高興地道:「那冰塊有什麼好看的?」

  「我沒看他。」

  「還說呢,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哪有啊」

  「我不管,反正你只能看著我。」

  兩人正在嘀咕,玄戰英來了。他雖是一身儒衫常服,卻氣勢威嚴,往身邊一站便讓人感到壓力。

  玄昀恭敬地行禮,趙佑安也恭敬地行禮。

  玄戰英斜睨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聲,轉頭對玄昀道:「你已經及冠了,以後少做些荒唐事。」

  玄昀恭敬應道:「孫兒知道。」

  玄戰英冷笑道:「我看你此刻就在做荒唐事。」

  玄昀平靜地回道:「我有分寸。」

  玄戰英低聲道:「無可救藥。」一拂袖,轉身進屋。

  好不容易迎完客人,開始宴席,自然是觥籌交錯、賓主言歡。

  玄昀和趙佑安同桌而坐,不時替他撿菜,或在他耳邊親暱言語。趁著歌舞之際,玄昀握住趙佑安握酒杯的手,拉起他的手將酒杯送到自己唇邊,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酒,然後讓他也喝了一口。

  玄昀這肉麻的調情動作自然被許多人瞧見。無數古怪的目光一起射向兩人。

  玄戰英瞬間拉下臉。王公公笑得更歡。康王撇撇嘴,一副看不過的樣子。連冷臉的端王,眸中也閃過一絲玩味。

  趙佑安知道玄昀今天是鐵了心在眾人面前公開兩人的關係,心裡有些惶惑、有些甜蜜、有些感動,忍不住對他由衷一笑。

  (四十八)態度堅決

  安寧侯的壽宴在墨城掀起不小的風波。

  安寧侯風流人盡皆知,但那些都不是檯面上的。京城權貴豢養男寵也是人盡皆知,那也不是檯面上的。而今,安寧侯不但讓男寵露面接待客人,還在壽宴上並肩而坐,不避人地親熱,好似一對新婚夫妻,這是把檯面下的事情搬到檯面上,公開做禮儀道德不允許的事情。

  何等囂張!何等狂傲!

  馬上有好事言官上折彈劾安寧侯荒淫無度、不顧廉恥。

  惠帝聽了王公公的稟報,又看到言官的折子,只是皺了皺眉頭,道:「這孩子也太胡鬧了。」

  王公公察言觀色,見惠帝並不生氣,忙獻媚道:「安寧侯年紀小,鬧著玩吧。說不定過兩天就丟開手了。」

  惠帝微微歎道:「什麼樣的美麗人物,讓他不顧輿論鬧成這樣?」

  王公公趨身上前,替惠帝捶肩,道:「奴才見了,不過是個普通人,只是長得壯實些,不像尋常的優童伶人。」

  惠帝笑道:「不知青海王被氣成何樣?」

  王公公跟著笑道:「陛下沒看見,當場臉就黑了。」

  惠帝甚是愉快,笑道:「這些天有昀兒受的。」

  「陛下,這些折子……」

  「留中不發。」

  惠帝這邊沒動靜,皇后那邊動靜就大了。

  皇后聽人稟報這事,當場發脾氣,連茶盞都砸了。次日就把玄昀宣進宮。

  玄昀進到坤寧宮時,皇后正在與敬王說話。敬王是宮女所生,因為皇后無子便由皇后教導成人,故皇后一直視其為己出。

  要在平時,皇后無論如何都會給玄昀留些面子,要教訓也是私下裡說。

  這次,皇后看都不看他一眼,當著敬王的面便斥道:「你可知錯?」

  玄昀伏地道:「臣不知。」

  皇后冷冷道:「還如此冥頑不靈,出去跪著,何時想通何時起來!」

  玄昀不說話,默默地在殿外跪下。

  大殿中空氣沉悶,宮人們一個個垂首斂眉,大氣都不敢出。

  敬王也覺尷尬,說了幾句話,便勸道:「外面冷,母后讓安寧侯進來吧。有什麼錯當面教訓便是,平白凍壞了身子反不好。」

  此時雖是三月,仍舊不見陽光,寒風撲面。皇后終究不忍,將玄昀喚進殿。

  仍是劈頭喝問:「你可知錯?」

  玄昀依然固執答道:「臣不知!」

  皇后猛地拍桌,怒道:「你平日怎麼鬧,哀家都不說你。你為一己私慾公然豢養男寵,還弄得天下人皆知,你將玄家顏面置於何處?」

  玄昀神情無波,鎮定地道:「堂堂正正的愛慕並非□,有什麼羞於啟齒之處?」

  皇后被氣得臉色青白,指著他的手指微微顫抖,道:「好!好!哀家即刻將那以色伺主的賤人拿進宮,治他死罪,免得你不知廉恥、不願悔改!」

  玄昀面色冷凝,依舊平靜道:「姨母要殺他,我自然無法阻攔,唯有陪他一起死,到地下相聚。」

  玄昀一聲「姨母」叫得皇后心中大慟,可是玄昀堅決的態度又讓她怒火中燒,抖了半日她才從牙縫擠出一句話,道:「玄家怎會出你這樣的逆子?你有何面目去見你娘親?」

  玄昀神情淡淡,不見絲毫動搖,道:「我與他真心相愛,與旁人何干?我愛他、敬他,又為何不敢見娘親?如若娘親泉下有知,我也是這般與她說。」

  皇后還待發作,敬王忙出來打圓場,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娘娘不要氣壞鳳體。安寧侯年紀小,難免做事不周全,自有青海王教導,後宮之事已夠娘娘操心,不必為這等小事擔憂。」

  他轉頭對玄昀道:「安寧侯怎可如此衝撞娘娘?今日之事,你是大大不對,回去好好反省,改日再來向娘娘請罪。」

  本來兩人僵持不下,被敬王一說,都找到台階下。玄昀叩首請罪,皇后只得讓他先行離開。

  敬王見皇后臉露倦色,勸解道:「不過是些兒女情長的小事,母后何須動氣?」

  皇后無奈歎道:「換了是別人,哀家才懶得管。可是玄家只得一個昀兒……」後面的話哽咽難吐。

  「安寧侯表面放浪,其實是個明白人。他敢這般做,必然是想清後果的,一時也扭不過來,不如等以後慢慢勸解……再說,青海王怎會隨他鬧?必然是有計較的。」

  皇后被他提醒,忙將玄戰英召進宮,向他詢問此事。

  玄戰英也無奈,將玄昀的種種向皇后言明,反過來勸慰她。皇后聽說玄家已有子嗣,而玄昀態度堅決,一時奈何他不得,只好暫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觀後事。

  壓在玄昀頭上的幾個人都被擺平了,他心情大好,每日與趙佑安廝混,無須贅言。

  這般一來,康王這邊慌了神。本來將秦雲裳送進侯府,指望她能打聽一些有用的消息,並查清玄家寶藏的下落。誰知,她只得寵了幾天便失了寵,只能傳一些無關痛癢的消息回來。

  萬萬沒想到趙佑安會得寵。當初指派他去玄家,原是想利用他的身份試探玄昀,並有個傳遞消息的人。如今不用試探了,玄昀對他的寵愛全墨城皆知,偏偏他和玄昀出雙入對,獨自一人時也有高手保護,想做些手腳用他要挾玄昀是根本不可能的。甚至於趙佑安知道的關於他們對玄昀的打算,也早被玄昀瞭解得清清楚楚。

  康王還抱有一線希望,想利用端王對趙佑安的救命之恩,利誘他替他們做些事情。為此端王還特地單獨約趙佑安見面。

  趙佑安見到墨雲楚還是很高興的,感激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然而當墨雲楚拐彎抹角地想讓他探消息時,素來木訥的趙佑安警惕了。

  他說,玄昀告訴他,康王、端王與玄昀不和,派了一些人到玄昀身邊刺探消息。他感激端王的救命之恩,為端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只一點,出賣玄昀的事打死他也不做。讓他刺探消息就免談,如果想讓秦雲裳刺探消息也免談。假如端王硬要與玄昀為敵,他自然是戰在玄昀一邊的,對不起端王也沒有辦法。

  他這一番話說得誠懇真摯,倒讓墨雲楚無話可說。末了,他還不忘向墨雲楚索要被拿走的金鎖,讓墨雲楚哭笑不得。看來這顆安放在玄昀身邊的棋子是無用了。

  暫不提康王如何懊惱,且說趙佑安見了端王后,才回到侯府便讓玄昀堵在房裡。

  他圍著趙佑安仔仔細細地打量。

  趙佑安被他看得發毛,問道:「你看什麼?」

  「端王沒把你怎麼樣吧?」

  「哎,他能把我如何?就是一起吃飯聊天……天香樓的東西真好吃,特別是麻油雞……」

  玄昀的臉比鍋底還黑,「看來你今天挺開心?」

  趙佑安點頭道:「還不錯。」

  玄昀撲上來把他咬得哇哇叫。

  「喂,你發什麼瘋啊?幹嘛咬我?」

  「去見那冰塊你就開心了?」

  「不見他,我也開心的。」

  「以後不許見他!」

  「他是我的恩人。」

  「他是我的敵人。」

  「我跟他說了,出賣你的事情不會做,打死也不做。」

  玄昀這才緩和臉色,從他身上爬起來,問道:「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趙佑安老老實實交代。

  末了,玄昀鄭重吩咐道:「以後不經我允許不能見他。」

  趙佑安嘟囔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不聽話……嘿嘿,信不信我讓你三天下不了床?」說完露出白白的牙齒,森然一笑。

  趙佑安被他折騰怕了,那點反攻之心也被掐滅在搖籃中。如今一聽這種威脅便妥協,「好吧好吧,聽你的還不行嘛。」

  玄昀抱著他親了又親,滿意地笑道:「這還差不多。」

  (四十九)無妄之災1

  紅燭高照,春-色旖旎。

  剛剛親熱過後,趙佑安靠在玄昀身上睡著了。

  玄昀摟著他躺了一會兒,等他睡熟了便輕手輕腳爬起來。雖然每天有很多時間和趙佑安在一起,玄昀也沒有荒廢正事。他披衣在外間看了一會兒奏報。飄渺樓的一位堂主無聲無息地走進來。

  玄昀一邊看奏報一邊問道:「什麼事?」

  那人低聲道:「主人要屬下查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

  玄昀抬起眼,眸中精光一閃,問道:「查到是誰了嗎?」

  那人趨身上前,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玄昀的神情微微動容,道:「你確定?」

  「據屬下調查,他曾在軍中任職,追隨齊遠很多年,也算是親信了。齊遠出事的時候,身邊的人只他一個沒被處罰,然後一直隱姓埋名。」

  「他背後的人查到了嗎?他不可能平白無故做這種事。」

  那人又在玄昀耳邊說了一個名字。

  玄昀眉頭微蹙,道:「是她?」

  「這些年他們時有接觸。」

  「你再去查,一定要有確鑿的證據……」話音未落,玄昀一聲厲喝:「誰?」

  聲音未落,人已經飛出窗外。

  外面人影一閃。玄昀身形如電,搶上前堵住去路。一名黑衣人往後退兩步,手指一抬,纖細的銀光閃動著朝玄昀襲來。玄昀不敢硬接,身體微側讓開去。只聽呲的一聲,玄昀的衣袖被撕破。

  玄昀冷笑一聲,避開飛舞的銀線,手指如爪向黑衣人的面門爪去。黑衣人忙躲閃,誰知玄昀用的是虛招,出手的同時兩枚鐵蒺藜脫手而出。

  黑衣人沒有躲閃,硬生生接下鐵蒺藜,聲音都沒發出來。玄昀招式已老,黑衣人見屋內的堂主追出來,不敢戀戰,虛晃一招,飛身上牆。他輕功甚是了得,一晃眼便不見了蹤影。

  那堂主還想再追,被玄昀攔住,道:「不用追了,你追不上他。」

  「主人沒事吧?」

  「我沒事。不過此人拼著受傷也不敢讓我看見他的臉,受傷還不敢叫,一定是我認識的人。不但認識……還很熟……」玄昀目光深沉地盯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

  黑暗中,夜風驟急,樹木花草把風刮得東搖西晃。遠遠望去,便如妖魔亂舞,陰森詭譎。

  ****

  次日夜晚,一輛馬車靜靜停在外皇城的角落裡。不一會兒,另一輛馬車駛過來,在車前停下。車簾一掀,從裡面下來一個人,全身上下罩得嚴實,轉身上了先前那輛馬車。

  車裡的人坐在陰影裡,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

  上來的人問道:「有什麼事,這麼急找我出來?」聲音古怪,比平常人尖細很多。

  「安寧侯在查齊遠的事。」說話的是一個清脆的女聲。

  來人不耐煩地道:「這些年他就沒死過心,查也不奇怪。」

  「可是他好像查到了王東。」

  「你確定?」來人輕輕倒吸了一口氣,「竟然讓他查出來了。」

  「他目前還沒有和王東接觸,我怕他查出主子的事……」

  「當然不能讓他查出主子。你知道該怎麼做。越快越好!」

  「是,屬下明白。」

  「他既然查到王東,說不定也懷疑到你。你小心一些。」

  「我知道。」

  談話到此結束,來人從馬車上下來,回到自己車上。兩輛馬車交錯而行,分別消失在街道的兩頭。

  次日,玄昀被玄戰英找去。趙佑安一個人閒著無聊,去街上逛了一圈,逛累了回到房間。本來他身邊時刻都有人保護,只是這段時間一直太平無事,又是在玄昀自己的房間,保護的人有些懈怠。

  一條人影悄悄摸到後窗,對著房間吹進一股青煙。

  趙佑安正在雕刻那只未完成的小蛟,忽然嗅到一股甜香,眼皮越來越重,不過瞬間便倒在桌上昏睡過去。

  ****

  趙佑安是在一陣尖叫聲中醒過來的。

  他還沒睜眼就聞到一陣陣濃烈的血-腥味。等他張眼,映入眼簾的情景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

  他躺在一間陌生房間的地上。從房間的陳設來看,是女子的閨房。只是本來脂濃粉香的繡房,如今變成了血-腥的殺人現場。

  趙佑安身邊躺著一名陌生的男子,翻著一雙白眼,面容扭曲猙獰,渾身上下汩汩地冒著鮮血,整個人都浸在血水中。趙佑安的身上也被血染紅一大片,而他的手裡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刀上、手上都是血,還帶著沒有冷卻的溫度。

  這時一名衣裳不整的女子尖聲大叫:「殺人啦!殺人啦!」

  趙佑安暫時沒從驚惶中回過神來。

  他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向那女子走去。

  女子越發叫得慘厲:「別過來!你別過來……救命啊,殺人啦!」

  趙佑安對她使勁擺手,忽然發現自己手裡還握著滴血的尖刀,嚇得忙將刀丟到地上。可是,已經晚了。

  在他周圍站著很多人,有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一邊擼袖子一邊朝他走過來。

  他靠在門上,渾身打顫,結結巴巴地道:「不是我……我、我沒……殺、殺人……」

  女子躲遠一些,指著趙佑安叫道:「是他!是他殺了戚先生!」

  趙佑安兩眼圓睜,拚命搖頭擺手,道:「沒有!我沒有殺人!」話音未落,幾個男人猝然撲過來,趙佑安本能地躲閃。

  頓時他站的一條樓道混亂起來,有人逃散、有人尖叫、有人想抓他。

  他又急又怕,唯有一個念頭,跑回侯府,找到小雲,便能解釋清楚。所以他發瘋似的想跑出去,不惜和抓他的人扭打在一起。

  不知什麼時候,整幢樓被官兵包圍起來。趙佑安渾身是血,披頭散髮,臉也在混亂中被打腫了,形容極其狼狽。他衝下樓,被官兵圍在正中,一個領頭地道:「抓住他!」

  官兵呼啦一下圍上來,趙佑安抵抗了幾下,便被人踢倒在地,馬上便有人上來按住他。

  他在地上拚命掙扎,叫道:「放開我!放開我!我沒有殺人!」

  一名官兵照他的臉就是一腳,罵道:「閉嘴!」血順著他的鼻孔流出來,糊了一臉。

  領頭的道:「證人呢?」

  那女子被人推出來。

  領頭的問道:「你看見他殺人了?」

  那女子怯怯地道:「是。戚先生是老客了,今天來坐了一會兒,我出門打酒,回來就見這人,他……他拿刀砍死了戚先生……他、還想、還想殺我……」

  旁邊馬上有人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啊是啊!」「他拿刀追翠翠,我們都看見了。」

  趙佑安目呲欲裂,大叫道:「我沒有殺人!你們為什麼冤枉我?」

  領頭的又狠狠踢他一腳,罵道:「老實點!殺了人還那麼囂張!帶走!證人一起帶走!」

  官兵拖起趙佑安,押著女子和另外幾個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只聽見趙佑安嘶啞的聲音不時地傳來:「冤枉!我沒有殺人……」

  (五十)無妄之災2

  玄昀回到府中沒見到趙佑安,著人在府中找,沒找到。又到他經常去的地方找,還是沒找到。

  玄昀正著急,韓管家跑進來,一面跑一面叫:「侯爺,大事不好了……」

  玄昀有種不祥的直覺,豁然起身,急道:「何事?」

  韓管家喘著粗氣,擦擦額頭的汗水,滿面驚慌道:「趙公子……在添香樓殺了人……被京兆尹抓、抓走了……」

  玄昀大驚,道:「他怎麼可能殺人?」忙吩咐人備馬,要趕往京兆尹府。

  韓管家忙攔住,勸道:「目前情況不明,侯爺冒然前去恐有不妥,還是先查清情況再說。」

  玄昀定了定神,心知韓管家所說更妥當,便派人去查探。想一想,又將人叫回來,親筆寫了封短信,吩咐道:「你把封信交給京兆尹張大人,說明佑安的身份,讓他照顧些,千萬不要用刑。」

  待人出去後,玄昀一會兒坐、一會兒站、一會兒跺腳、一會兒轉圈,一會兒又想:不知道趕不趕得急,萬一已經動刑了,刑獄裡的手段虎子哥如何受得了?越想越心焦,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趙佑安身邊。

  約莫一個時辰,打發出去的從人匆匆忙忙趕回來,稟報道:「趙公子在添香樓殺了一位姓戚的客人。趙公子在房間裡被人看見,手上有凶器,行兇的時候被一位叫翠翠的妓女看見了。他追殺翠翠的時候,好多人都看見了……」

  玄昀用力拍案,茶杯頓時碎成兩半。他罵道:「什麼行兇?什麼追殺?他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死的人,怎麼可能殺人?他什麼時候逛過青樓?你們誰見過?分明是被人陷害!」

  從人嚇得噤了聲。其他人見玄昀面色鐵青,額頭青筋暴露,都知道他氣得不輕,誰也不敢開口說話。

  還是韓管家大著膽子勸道:「趙公子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只是現在有人證,只怕……不好辦……」

  玄昀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親自去一趟。」

  他在路上時又吩咐飄渺樓的人再去調查。

  京兆尹見安寧侯親自上門,十分客氣地接待了他。京兆尹此時也知曉了趙佑安的身份,只是前幾日因為屢有高官府中人在城中犯事,惠帝才頒過旨意,要各位官員嚴格約束下人,趙佑安這事正撞在刀口上。何況,當時人證無數,萬萬不能敷衍過去。

  玄昀也知道這事難辦,一時無法,只得請京兆尹讓他見一見趙佑安。

  牢房素來幽暗不見天日。玄昀甫一踏進去,潮濕腐霉之氣便鋪面而來。牢外陽光燦爛,牢裡昏暗陰晦,幾支火把搖搖曳曳投下明滅不定的光線。

  玄昀心情沉重,走了一小段,在關押重犯的隔間裡見到了趙佑安。

  趙佑安披頭散髮,臉頰青腫,身上、臉上全是血跡。臉朝下趴在地上,狼狽不堪。

  玄昀心中大痛,一步跨到獄攔前,喚道:「虎子哥……」

  趙佑安木木地抬起頭,見到玄昀,眼珠轉了一轉,聲音嘶啞地喊道:「小雲……」身體往前匍匐了幾步,靠在鐵欄杆上。

  玄昀隔著鐵欄將他摟在懷中。趙佑安也伸手反抱住他。兩人隔著鐵欄擁抱了一會兒,玄昀才慢慢放開手。

  趙佑安哽咽道:「小雲,我沒有殺人!」

  玄昀抬手拂開他頰邊的亂髮,柔聲道:「我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趙佑安仔細想了想,實在是想不起什麼具體情況,道:「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在房間裡雕那隻小蛟,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身邊有個死人……他們說我殺了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官府說有人看見你殺人,是怎麼回事?」

  「我醒過來,有個女人說我殺人,然後好多人都這麼說……」趙佑安聲音顫抖,越想越是冤屈。

  玄昀的眼中厲芒一閃,轉而安慰趙佑安道:「你放心,我一定會調查清楚,還你一個清白。」指尖摩挲著他臉上的傷,關切問道:「怎會傷成這樣?挨打了是不是?身上有傷嗎?」

  趙佑安聽他溫言關懷,一陣心酸,用袖子擦擦眼睛道:「被抓的時候弄上的,都是皮外傷,不礙事。小雲,如果官府認定我殺人,我會死嗎?」

  玄昀握緊他的手,眸中寒光輕閃,道:「我絕不會讓你死的!誰敢陷害你,我要他十倍還給你!你先在這裡呆幾天,很快就能出去的……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不會給你用刑。不要擔心,好嗎?」

  趙佑安用力點點頭。

  獄卒在旁邊輕聲道:「侯爺……」

  玄昀也知道趙佑安現在是重犯,能讓自己見他一面已算寬待。他向隨從示意,隨從忙塞給獄卒幾塊銀子。

  玄昀囑咐道:「勞煩你多操心。再送床棉被來,吃食儘管準備好的,需要錢到侯府說一聲就是了。」

  獄卒笑得瞇起眼道:「多謝侯爺!小人一定好好照顧這位公子,您放心吧。」

  玄昀又蹲□,不顧周圍有人,捧起趙佑安的臉重重吻了一下,輕聲道:「等著我!」

  趙佑安忍住眼淚,對他揮揮手。

  玄昀一咬牙,站起身快步離開牢獄。

  他沒有直接回侯府,而是去了邀月樓。

  在密室裡,派出去打探的飄渺樓的人已經回來。

  玄昀急忙問道:「打聽到什麼情況?」

  「回稟主人,死者戚氏就是王東。」

  玄昀眉帶烈火,雙眼微瞇,聲音冷冽地道:「那天剛查出王東與齊遠之事有關,就遇到刺客打探消息。才過幾天王東便被殺了……一定是殺人滅口無疑!虎子哥是在侯府被擄的,竟沒有人發現,肯定是她了……她……千不該萬不該陷害虎子哥!」

  「主人,我們雖然知道是她,但沒有證據,要如何替趙公子翻案?」

  玄昀緊蹙眉頭,來回走了兩圈,沉聲道:「你今晚去停屍間探一探,看屍體上是否能發現端倪。再想法找到那個叫翠翠的女人。」

  下人領命退去,玄昀獨自坐在屋裡。窗外天光由明轉暗,一點一點的陰影逐漸罩下來,然後整個世界浸入黑暗。紅燭高燒,燭火將屋內的擺設的陰影拉得老長,搖擺不定。猶如怪獸。

  玄昀已經將整件事情理出頭緒來。殺人嫁禍的主謀他大概猜到了。那個「她」背後的人肯定是「他」。玄昀真不希望知道「他」的身份,可惜自己最終還是知道了。而且為了不讓自己知道十三年前的秘密,他們竟然構陷自己最重視的人。

  人心……如此涼薄,如此殘酷。

  門被推開。派出去的人疾步進來,稟報道:「稟報主人,屍體確實有問題,死者的致命傷並不是刀傷,傷口是後來砍上去的。只是時間匆忙,屬下沒有查出致命傷是何物所致。可是……」

  玄昀冷冷道:「可是什麼?」

  「那個叫翠翠的女人死了。官兵包圍了添香樓,屬下聽人議論,說是……說是侯爺為救趙公子殺人滅口!」

  玄昀擱在椅子扶手的手指一用力,頃刻掰下一截木塊。

  「這是要置虎子哥於死地啊!」他的聲音裡帶上了凌厲的煞氣,「來人!即刻進宮!」

  (五十一)無妄之災3

  安寧侯是惠帝寵臣,以前也出現過深夜未奉詔就入宮覲見的情況,所以,玄昀很順利地進了宮,只是在乾清宮門前被王公公攔下。

  「侯爺啊,陛下已經睡下了,您還是先回去吧。」

  「煩勞公公稟報一聲,我真是有急事。」

  「急事也不行啊,陛下這兩天身體抱恙,已經吩咐不得打擾。我們做下人的也不能違抗是不是?您還是明天來吧。」

  「王公公通融一下……」

  「侯爺,您就別為難我們了。」

  玄昀無法,只得回府。

  次日一下朝便進宮,惠帝還是不肯見。如此三番兩次,玄昀知道惠帝是故意不肯見自己。連求情的機會都不給。

  玄昀把心一橫,直接到乾清宮門前跪著,不吃不喝,跪了一整天。勸說也罷,惠帝口諭也罷,鐵了心要覲見。

  傍晚時分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雨。雨勢十分大,不過一刻,他已經被從頭到腳全部淋濕。

  「陛下,安寧侯還在外頭跪著呢。」王公公小心地稟報。

  惠帝面色不虞道:「他這是要逼朕嗎?」

  「他大概真有什麼急事?」

  「哼,他能有什麼急事?不長進的東西!」惠帝把茶盞重重放在桌上,冷冷道:「他要跪就讓他跪著吧。」

  王公公往殿外瞄一眼,心想惠帝現在發脾氣不理安寧侯,等氣消了,要是安寧侯真有個好歹還不是自己遭殃。他悄悄吩咐小太監送把傘出去。

  小太監撐著傘出去,把王公公的話轉告給玄昀。

  玄昀神色不動,猛地往地叩頭,再抬起頭,額上已經青腫一片。

  小太監嚇到了,忙回去告訴王公公。

  王公公大驚,急步跑出殿,在玄昀身前勸道:「安寧侯,您這是幹什麼呢?」

  玄昀平靜地回道:「我要見陛下。」

  「陛下有事不能見您,您這麼做也沒用的。」王公公汗都急出來了。

  玄昀不答話,繼續叩頭。

  王公公見勸不動,玄昀頭皮都叩破了,有鮮血滲出,和著雨水流下來。

  他無法,急忙跑回殿,稟報惠帝道:「陛下,安寧侯在外面磕頭,陛下要是不見他,他怕會一直磕下去!」

  惠帝啪地將筆拍在桌上,怒道:「他還學會威脅朕了!」

  王公公都快急哭了,道:「陛下,他頭皮都磕破了,再磕下去要出人命的!」

  惠帝不耐煩地揮袖道:「讓他進來!」

  玄昀進來時,渾身濕淋淋地滴著水,額頭腫得老高,臉上全是血,早沒了平日的風流倜儻。

  惠帝見了又心疼又生氣,勉強讓人給他擦了臉,才繃著臉問道:「你知道朕為什麼不見你嗎?」

  玄昀垂著頭,答道:「臣知道。」

  「知道,你還來?」惠帝冷冷問道。

  玄昀驀然抬起頭,滿眼哀痛,道:「求陛下救救他!」

  惠帝冷笑道:「他殺了人,人證物證俱在,當按律處置,朕如何能為你枉法?」

  玄昀向前膝行兩步,極力辯解道:「陛下,他是冤枉的,他沒有殺人!臣求陛下再給他一次重審的機會,臣一定會證明他的清白!」

  惠帝冷笑道:「你用什麼辦法證明?殺人滅口嗎?」

  「臣沒有殺人滅口。」見惠帝的態度,玄昀知道這回皇帝並不打算干涉此事。聽他冰冷的口氣,玄昀全身都打起顫來,「請陛下相信臣。」他的聲音都忍不住微微抖起來。

  「你自己看看言官是怎麼說你的?公然豢養男寵不算,還縱容男寵殺人行兇!就算不是你殺人滅口,就你平時的行為有幾人會信不是你所為,你還有臉要朕包庇你?」一邊說一邊抓起桌上的奏折向玄昀扔去。

  皺折辟里啪啦砸在玄昀身上、臉上。被砸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每一分疼就好似細細的針戳入皮膚,深不見血,只是一顫一顫的疼痛。

  他低聲道:「這件事情真如陛下說的那樣嗎?難道陛下就真的一點不知實情嗎?」

  「你說什麼?」惠帝猝然從龍椅上站起來,茶杯被帶得匡啷一聲打翻在地,「你再說一遍!」惠帝手指著玄昀,厲聲疾色喝問道。

  玄昀仰起頭,凝望那高高在上的眉目,突然覺得一陣虛弱。

  大殿上悄無聲息,只有惠帝粗粗的喘息聲,和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玄昀慢慢鎮定下神色,身體卻像風中的樹葉瑟縮發抖,「父皇,兒臣從沒有提過什麼要求,虎子哥比兒臣的命還重要,求父皇給他一次重審的機會……求求陛下了……」他說完,緩緩地,重重地叩了一個頭。

  一聲「父皇」叫得惠帝渾身一僵。他竟然無法對上玄昀哀絕的目光。他的手握起又放開,放開又握起,一時間頗為躊躇。

  放了那個男寵本不是難事。然而,玄昀居然肯為他做到這一步。真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自己喜歡玄昀,只因為他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只要他聽話,不管他如何胡鬧,自己都會縱著。他不能有自己的思想,甚至不能有自己的感情。而讓他有思想、有感情的東西,是否應該,毀掉!

  惠帝矛盾的神色漸漸轉為冷凝。

  半晌,他淡淡地道:「你下去吧。今天朕不怪你,回去好好反省,不要再做荒唐事。」

  一句話,蓋棺定論。

  玄昀呵呵笑了兩聲,那笑聲枯澀,彷彿有無盡疲倦和失望,嘶啞緊繃如多年未校的琴弦,下一刻便要斷裂開來。

  他行完禮,搖搖晃晃站起來退出大殿。

  他直直地走出皇宮。漫天大雨迷住他的眼睛,他甚至無法看清天空、大地、還有皇宮。

  高高的宮闕森然威嚴。那是焚燬所有感情的地方。即便是親情,也能被背後的怪獸吞噬。早已明白皇家的冷酷,然而在心裡還是存著一點希翼和溫情。今日無非是再一次證明,自己有多愚蠢,多天真。

  他青色的身影在潑天雨水中宛如一抹輕煙,似乎隨時會乘風而去。

  李甲撐著傘追上來。他身體一晃,差點摔倒。被人扶住後,他胸中翻江倒海地絞疼,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來。

  李甲用力架住他的身體,關切地問:「主人,您這是……」

  玄昀慘然一笑,道:「無事。先回府吧。」

  他的手在袖中緊緊攥著一隻木製小蛟。那是趙佑安未雕完的。

  玄昀暗下定決心,如果這是自己和趙佑安的命,他絕不低頭!絕不認命!

  (五十二)無妄之災4

  刑部牢房裡,沒有日夜之分,永遠都籠罩在一片幽深之中,沿著骯髒的甬道一直走下去,責打聲哭喊聲幽泣聲漸漸的消失,只餘下死一般的寂靜。

  低沉的腳步聲伴著一點星火亮起來,似乎從地下冒出一般的獄吏恭敬的站在那點星火前。

  「王爺。」他低聲躬身問好。

  這點點星火在幽暗中閃爍,起不到絲毫照亮的作用,反而更添幾分詭異。

  「他怎麼樣?」星火上方傳來一個聲音,低沉,因為刻意的壓低聽起來有些模糊。

  「王爺放心。沒有用刑,吃得好、睡得好。」獄吏帶著幾分小心答道。

  「安寧侯來過了?」

  「入獄第二天就來過了。」

  牢房裡又陷入一片死靜,接著幾不可聞的腳步向一個牢房走去,他走的很輕,似乎是怕驚醒裡面的人。

  那人久久的矗立在牢前。

  「你怎麼弄成這樣?」聲音依舊低沉瘖啞。

  悉悉索索的稻草響,趙佑安有些吃力的轉過頭來。

  「誰?」乾澀沙啞的聲音低低的傳來,「誰在那裡?是小雲嗎?」

  當他轉過頭來時,那方才亮著的一點星火陡然亮起來,端王墨雲楚立在牢房外。

  趙佑安目光瞬間黯淡,勉強笑道:「是王爺啊。」

  端王淡淡地道:「你不希望我來?」

  趙佑安悶悶地分辯道:「這裡腌臢,不是王爺來的地方。」

  端王的容色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似乎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不是我和五哥做的。」

  趙佑安抬起頭,驚訝地望著他。

  「你是沒想到不是我們,還是根本沒想過是我們。」話一出口,端王自己也奇怪,為何要向趙佑安證明自己的清白。

  趙佑安搖頭道:「我從沒想過跟你有關。」

  端王輕輕歎息一聲,道:「安寧侯的身份,是誰幹的都不奇怪。」

  「你說這是衝著小雲來的嗎?」趙佑安著急了。

  端王頜首。

  趙佑安先瞪大眼睛,忽而頹然地低下頭,自言自語道:「那我還是不要出去,至少可以替小雲。」

  端王呼吸一窒,半晌才道:「或許我可以幫你,如果你願意的話。」

  趙佑安又搖頭道:「不用了。」

  端王有些動容道:「你願為安寧侯做到這一步?」

  趙佑安認真地答道:「我不想欠你的情。萬一以後你要我對小雲怎樣,我做不到又欠著你,很難過的。不管如何,我不會做讓小雲不樂意的事情……可是我已經欠了你很多。」

  端王這回呼吸窒了更長時間才恢復了往日的冷淡,道:「也罷。你自己保重吧。」說完轉身乾淨利落地走了。

  走到牢門口,仍然猶豫了一瞬,賞了些銀兩給獄卒,囑咐道:「多照顧著些,盡量不要用刑。」

  獄卒忙不疊地點頭答應。

  獄吏舉著火把轉身走開了,走了幾步又轉過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一動不動的趙佑安,不過這小子倒是好運氣,竟會被兩個皇親國戚相護。獄吏的眉頭微微地皺了皺,帶著一絲疑惑,這真是奇怪,不過是個男寵,根本算不上有姿色,如何會有這樣的魅力。他搖搖頭,繼續往牢外走,牢房裡瞬時又被黑暗吞沒。

  ****

  敬王府書房。敬王手拿一卷書,眼睛卻望著窗外。

  刑部是他的勢力範圍,自然知道安寧侯的男寵殺人一事。聽說安寧侯在宮裡鬧了一場,惹得惠帝大發雷霆,這人對安寧侯很重要吧?

  雖然他看過案宗,覺得其中頗多疑點,那男寵未必就是兇手,可是也沒必要為了這種人得罪皇帝吧。

  安寧侯玄昀還真是情種。

  他想起玄昀那張美麗得過分的面孔,不經意地回憶起許多往事。

  第一次見他,是在夏天。

  記得那天自己剛消了病假,第一天去上課,在御學書房前的小花園裡聽得了哭聲,低低地,時斷時續,彷彿是拚命忍了一小會兒,沒忍住,又低低地響起。

  自己好奇,循著聲響找了幾棵樹,在花園壁角邊的草叢裡找到個人。

  也是個孩子,看身形似乎比自己還小,蹲在角落裡,埋著臉,看不清模樣。只有細微的「嗚嗚」的抽泣聲從小小的身軀裡傳出來。

  自己眨眨眼,伸出手指戳戳他:「喂,你哭什麼?」

  他不說話,哽咽了幾聲,慢慢抬了頭,卻還是不讓自己看他的臉,用衣袖狠狠地揉自己的眼睛,想要擦掉臉上的淚痕。

  自己彎下腰湊到他跟前:「誰欺負你了?」

  小孩眼淚鼻涕擦了一袖子,一雙紅得跟兔子似的眼睛卻怎麼也藏不住。自己上下打量他,長得很像墨雲琪、墨雲楚那對雙胞胎,但是比他們還要精緻幾分。

  是啦,聽說皇帝找到了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怕就是這個了。

  小孩猛地站起來,自己還來不及說話,已經快步走開了。

  而自己便記住了那張美麗的臉,和那種倔強不屈的神情。

  之後,有很多機會見識他的倔強。

  一個私生子,自然是被人瞧不起的,比自己這個母親身份低微的皇子還要低微。他受了不知多少白眼和委屈,每一次他總是冷冷淡淡毫不動容的樣子,從來見不到他委屈吃癟。自己知道他是打落牙齒往肚裡吐,哭也絕不會在人前。

  他似乎很聰明,自來御學前的第一天起,功課一直是所有人中最好的。每次少傅考較學問時,他都能引來無數羨慕嫉妒的目光。這該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吧?可是有一次惠帝親自考查個人功課,卻對他發了脾氣,幾乎是拂袖而去。

  自己永遠都記得,那一刻,那張小臉上的失望、震驚、困惑,和落寞。那雙眼中的光彩和希翼是一點點幻滅的,直至死灰。

  從那時起,他的功課一落千丈,成了倒數第一,不是逃課就是上課睡覺。只有自己知道,他每天都躲在第一次見面的那個角落裡悄悄溫書。

  當他被自己發現的時候,他可憐兮兮地哀求自己道:「三哥,不要告訴別人我溫書,好嗎?」

  「為什麼?溫書是應該的,為什麼不能讓人知道?」

  他低著頭苦澀地笑道:「對父皇來說就是不應該的……以後你就明白了。可是我真的想好好讀書。」

  自己最終替他保守這個秘密。後來明白了,因為他身上的玄家血統、因為他的玄家繼承人的身份,惠帝確實不希望他成才,要想得到惠帝的寵愛,他只能是一名紈褲子弟。而在宮中,如果得不到惠帝的支持,他絕不可能活著成人,看看他被謀害的次數就知道了。當然,作為皇子,多多少少都會被謀害,自己也是經歷過的。

  只是,如果他真的成才,謀害他的很可能會是皇帝——那就跑都跑不掉。人說虎毒不食子,可惜皇家例外。

  他是聰明的,懂得如何獲得惠帝的歡心,也懂得韜光養晦。所以自己一直認為他今後將會幹一番大事。

  這樣一個七竅玲瓏心的人,如今居然昏了頭去得罪惠帝,只是為了一個男寵。為什麼?真的比他以前程更重要嗎?難道是自己看錯了,他其實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王爺,」僕人打斷了他的回憶,「安寧侯派人送帖子來。」

  呵呵,果然來找自己了。

  敬王接過帖子打開。胭脂淺紅,淡香縈鼻,還未看字,已經滿眼香艷。

  他合上帖子,唇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玄昀,我倒要看看,你準備用什麼來交換你的心上人?

  (五十三)達成協議

  敬王依時到邀月樓,被人引入一間隱秘的房間。

  玄昀已經到了,安靜地坐在几案旁,一隻手垂在支起腿上撫弄著玉笛。他身著月白色的暗雲紋織錦袍,頭戴鎏金冠,大概是受了傷,額上繫著白綾。他面色蒼白,眼底有青黑的陰影,一雙黑眸點染著重重郁色,在茶杯騰騰熱氣的氤氳下,顯得憂鬱脆弱。

  敬王心中一動。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從來都是瀟灑翩然,不曾見過這種柔軟慼然的姿態。

  玄昀抬起頭,淡淡一笑道:「三哥來啦,坐。」

  敬王脫下風氅,在他對面坐下,笑道:「怎的有興致約本王喝茶?我記得你一向嫌我古板。」

  「不過說笑一句,三哥還記得,恁的記仇。」玄昀帶了點兒嗔怪的口氣,給敬王斟上茶。

  敬王抿一口茶,笑道:「怎敢記你的仇?不過是好久不見,奇怪罷了?」

  玄昀垂下眼睫道:「實不相瞞,我是有事求三哥。」

  「呵呵,何事?」敬王面帶笑容,然而笑意未抵眼底,目光十分犀利。

  玄昀仍是一臉淡笑道:「想請三哥救趙佑安。」

  敬王眉頭微揚,道:「這事歸刑部管,我雖然參與些政事,卻不是我的轄屬範圍。

  玄昀淡笑地道:「誰都知道刑部是三哥暗中把持。」

  「這話可不能亂講。」敬王收起笑容,嚴肅地道。

  玄昀也肅整容色,道:「三哥肯不肯幫我?」

  敬王摩挲著下頜,一字一頓地道:「不是我不肯幫,實在是此事麻煩得很。」

  玄昀露出嘲諷的笑容,道:「能有多麻煩?不過是因為我的緣故,被言官緊盯著而已。再說趙佑安確實是被冤枉,叫仵作仔細驗屍便能證明。」

  敬王一言不發,摸著下頜只是笑。

  玄昀不動聲色地道:「如果三哥能救出趙佑安,我自然會好好答謝。」

  「哦?」敬王拖長了聲調,目光在他臉上來回□巡。

  玄昀徐徐道:「如果救出趙佑安,我玄家願意支持三哥登上皇位,玄家明裡暗裡的勢力都可供三哥差遣……當然,如果三哥還想要財寶、美女,我自當奉上。」

  玄昀說得舉重若輕,敬王已經忍不住動容了。

  要知道,青海玄家是青龍國勢力最大的藩王,無論財力兵力都是所有藩王中的翹楚。得到玄家的支持,等於得到了一半以上藩王的支持。何況,還有大家都不知道的暗中勢力,想當於在手裡握了一把尖刀,那些上不了檯面上的事情都可以讓它去做。

  玄昀這是承諾正式加入自己的陣營,把玄家的勢力拱手獻給自己。而這一切竟然是為了一名男寵。

  「三哥覺得這個條件如何?」

  敬王收起高深莫測的表情,掩飾地咳嗽兩聲,略帶驚訝地道:「這自然是優厚的條件,只是……據我所知,青海王在諸位皇子間,一向是保持中立的……」

  玄昀平靜地打斷他道:「如今玄家是我做主……再說我也有辦法說服外公。三哥肯不肯幫我?」

  敬王手指敲著几案,沉吟道:「你肯定仵作能從屍體上看出問題?我的意思是有證據證明趙佑安確實是被冤枉?如果有證據,這件事雖然會得罪一些人,甚至會讓父皇不高興,但是也不算難辦。」

  玄昀這回露出一點真心的笑意,道:「屍體的致命傷在咽喉部位,是比刀還銳利的武器所致,刀傷都不致命,很可能是後面才砍上去的。」

  「比刀更銳利的武器?」

  「比如說,琴弦,或者類似的東西。我曾經被一名以銀絲為武器的刺客襲擊,我猜想他就是殺王東的人。尋常仵作不知道有這種武器,而且王東身上傷口又多,很容易忽略那處致命傷。換了有經驗的便能看出來。」

  「那麼說殺人者其實是衝著你去的。莫非你與王東相識?」

  玄昀目光低垂,看不清表情,手指輕撫著茶杯的邊緣,淡淡笑道:「王東是一樁與我有關的舊事的知情者,大概有人不希望我知道那件事的真相。」

  聽他如此說,敬王也不再追問,話鋒一轉,問道:「你用整個玄家交換趙佑安,值得嗎?」

  玄昀抬起頭,直視他的目光,道:「值得!我願意用我的命來換他的平安!」他的語調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而一雙黑瞳更是濃若錦墨,華彩蘊然。

  敬王神情微動,隨即恢復一貫的冷靜,笑道:「如此,我是求之不得,以後還得安寧侯多多襄助。」

  玄昀也是一派淡然,道:「自然。」

  兩人抬起手掌輕輕一擊,算是立約。

  敬王蹙眉思考了一會兒,俯身到玄昀耳邊耳語一陣。

  玄昀點頭道:「這個好辦。多謝三哥。」

  敬王笑道:「謝什麼,都是自己人。」

  玄昀又道:「以後如有事都可到邀月樓來,這裡是玄家的。」

  敬王挑眉道:「沒想到啊,京城三大青樓之一竟是玄家的勢力,看來青海王的實力不可小覷。有你相助,我算是如虎添翼。」

  玄昀舉起茶杯,道:「希望三哥早日榮登大寶。」

  兩人相視而笑,各人心中都頗是暢快。

  不久,轟動墨城的安寧侯男寵殺人案又有了新進展。京兆尹在墨城附近捉了幾個流匪,其中一個招供,他曾與天香樓的翠翠串通用琵琶弦勒殺戚氏,因為戚氏無意中向翠翠提起自己有些錢財,兩人便見財起意。當時戚氏帶了一名趙氏同鄉一起來天香樓,翠翠把趙佑安灌醉後嫁禍給他。後來因為分贓不勻,流匪就殺了翠翠。

  此供詞一出,京城嘩然,馬上有敬王一派的朝臣上疏,要求重審趙佑安一案以示公平。坊間也有各種盛傳趙佑安被冤一事的流言。

  康王私下裡對端王說道:「一定是玄昀買通人來替他的男寵頂罪,敬王為了拉攏他煽動大臣上疏求情。也不知玄昀會許他什麼好處?會不會成為他那一派?」

  端王淡淡道:「玄家如今還是玄戰英做主,老頭子素來不參與皇子之爭,應該沒有那麼好拉攏。倒是敬王財力不足,玄昀很可能會給他金錢方面的實惠。」

  康王冷哼了一聲,問道:「我們該如何處理?」

  端王沉吟一會兒,道:「附和敬王沒有面子,反對敬王又得罪玄昀,不如不表態,隨他們去鬧。」

  康王想一想,覺得有理。以後便在朝堂之上保持沉默。

  因為此案影響甚大,惠帝迫於壓力同意刑部重審的要求。刑部擇日重審,仵作驗屍證明戚氏確實是由弦一類的東西致命,而趙佑安早被玄昀教了一通和流匪供詞相同的說辭,雖然當場說得磕磕絆絆,好歹還是糊弄過去了。

  於是,轟動一時的趙佑安殺人案被證明純屬冤屈。趙佑安終於被釋放了。

  (五十四)小別重逢

  趙佑安出獄那天,天氣一掃前幾日的陰霾,風和日麗陽光燦爛。

  他邁出牢獄的大門,忽然而至的光線讓他有些不適應,微微瞇著眼,用手擋住光線。

  不遠處停著一輛樸素的馬車,車旁站著韓管家。他快步走過去。

  韓管家體貼地說了一句:「趙公子受驚了。」

  稍稍掀起車簾,趙佑安迫不及待地鑽進去。身子才進去大半,一股大力向他襲來。他沒站穩,一頭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玄昀張開手臂,拚命把他往胸前按,恨不得按進胸膛裡。

  趙佑安在他懷裡泥鰍似的扭來扭去,想掙脫他的懷抱。

  玄昀不高興地把他拉開一點,雙手固定住他的頭,詢問似的望去。

  趙佑安見他一臉不滿,知道自己煞風景,訕訕地解釋道:「那個,裡面不乾淨,別沾了晦氣。」

  玄昀雙眼一瞪,又把他抱進懷裡。

  趙佑安靠在他懷裡嘟囔道:「我都多少天沒洗澡了,身上有味兒。」

  玄昀的忍耐到了極限,怒道:「閉嘴!」

  雙手捧住他的頭,洩憤似的張嘴咬住他的嘴巴,銜弄了一會兒,蠻橫地把舌頭伸進他嘴裡。

  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趙佑安不自覺地微微張開嘴,與他糾纏在一起。

  兩人喘吁吁地分開。

  「你瘦了……」

  「你瘦了……」

  他們同時開口,說出同樣的話。

  四目相對,多少思念和不捨在空氣中翻滾。

  趙佑安吸吸鼻子,勉強露出笑容,道:「其實,我沒吃什苦,吃的好睡的好,也沒人為難我。真的沒什麼。」

  玄昀瞪著他道:「你笑得真難看。」

  「啊?」趙佑安被他這句話弄懵了,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

  玄昀緊緊抱住他的肩頭,低聲道:「不會說謊就不要說。頂多是比別人好一點,還不是一樣坐牢。坐牢能好到哪裡去?」

  趙佑安想說兩句安慰話,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裡酸酸的。

  玄昀將頭埋在他肩上,久久不放手。

  一滴涼涼的水漬順著趙佑安的臉頰流到衣領中。然後又是一滴……

  趙佑安詫異地推開他,愣愣地望著他。淚水順著玄昀的眼睫不聽地往外湧,他的眼角和鼻頭都是紅紅的,肩膀微微抽動。無聲地哭泣。

  「我很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你……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吃了那麼多苦……我以為只要有我在就能護你周全的……我太沒用了……」玄昀哽咽道。

  「不是!不是這樣的!」趙佑安撲上去死死抱住他,「沒用的人是我,老是給你惹麻煩,什麼忙都幫不上!」趙佑安也哽咽起來。

  兩人不再說話,相擁而泣。心中有太多委屈、不安、惶恐、擔憂,此時都化作了無聲的眼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分開。兩個人一起伸出手替對方擦拭淚水。趙佑安此時才注意到玄昀的額頭包著白綾。

  他十分輕柔地摩挲著白綾,心疼地問:「怎麼受的傷?」

  玄昀敷衍道:「不小心碰了一下。」

  趙佑安更心疼,眼眶又熱起來,他微微仰起頭不讓淚水流下來。略微粗糙的手指劃過白綾,慢慢地在玄昀的臉頰滑動。

  「這些天你瘦了那麼多!我知道我笨,每次都害你擔心。我在獄裡也想過,如果我只會拖你的後腿不如回趙家村去。可是,我捨不得離開你,我想陪在你身邊,哪怕什麼忙都幫不上,至少可以抱抱你,聽你說說話。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他難道沒磕巴流利地說那麼多的話。

  玄昀的嘴角微翹,露出一抹清淺的笑容,緩緩地搖頭。

  趙佑安拉起他的手,繼續道:「今天你哭了,讓我想起小時候你老跟在我屁股後面哭鼻子。那時候都是我保護你,如今我也要保護你,像過去一樣。我會好好練功夫,要比你的功夫還好,再不會拖你的後腿!」他說得鄭重其事,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玄昀把他拉到身前,輕輕的在他額頭、眼角和嘴唇印上溫柔的吻,好像蝶翼般輕悄,「好,以後我們互相保護……」嘴唇在皮膚上的振動帶起細微的戰慄,一直遷延至全身。趙佑安渾身酥酥麻麻的,一股熱流在身體裡亂竄,逐漸彙集到□。那玩意兒竟然鬥志昂揚。

  趙佑安連脖子都紅了。才見面就有反應,自己什麼時候變的如此好色,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不過的確是好久沒有發洩過。

  「你怎麼了?」玄昀湊到他耳邊,貼著他的耳垂喃喃問道。

  溫暖的氣息拂過耳廓,他不禁微微地抖了一下,脖子上的皮膚起來一層小小的疙瘩。

  玄昀嘴角噙著邪邪的勾人笑意,桃花眼中滿是專注的深情,用舌頭舔-弄他粉紅的耳垂,「是不是想我了?」

  趙佑安被他弄得心跳加速,臉上熱得可以烙餅。

  他不自然地用手護住身體,結結巴巴地道:「沒……沒有……」

  玄昀的手往下一伸,冷不防抓住他的小兄弟,得意地笑道:「不會說謊就不要說。想成這樣了,還說沒有。不過……」頓了頓道:「我也想你。」聲音低下去,瘖啞勾魂。

  他拉著趙佑安的手伸進衣服裡,觸手火熱堅硬,「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不行,在這裡不行!」趙佑安像被火燙了似的抽回手,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玄昀也不勉強他,只是吩咐駕車的快一些。然後把趙佑安抱在懷了,又摸又親玩得不亦樂乎。

  趙佑安在心裡腹誹,剛才還哭得傷心,一轉頭就變成急-色-鬼,這人還真是變得快!不過,美人就是美人,哭得再淒慘也不顯得狼狽,只讓人憐惜而已。

  趙佑安偷眼望笑嘻嘻的玄昀。他的笑意猶如星河裡的碎雲,燦爛之間飄渺,浮蕩之間雍容,在車廂裡的光暈籠罩下,更似暗夜優曇綻放,難掩芬芳。趙佑安被他的臉晃得目眩神迷,忍不住湊過頭吻住他的嘴角。

  玄昀呵呵笑道:「這麼熱情啊!」

  順勢勾住他的舌尖輕輕糾纏。這一次的吻從容溫柔,一會兒纏-綿起舞,一會兒你追我躲,冗長的過程拉長了隱忍的激情,也在心頭熊熊燃燒的火焰上不斷加溫。他們能想像到接下去將做的事情,會如何熱烈。

  當鬆開雙唇的時候,趙佑安兩眼有些打飄,迷迷濛濛見看他的面容好像也染上艷美的紅暈。

  趙佑安神差鬼使地喚道:「小雲……」

  玄昀輕啄他的嘴角,含糊地應道:「嗯?」

  「以後有什麼事都不要瞞我……雖然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就算教不會,至少……你知道,我在你身邊。」

  玄昀停下來,凝視他良久,柔聲道:「好,我答應你。」

  (五十五)事情真相

  馬車到了侯府大門口。李甲等在府門外,一見馬車到達忙迎了上來。他素來與趙佑安格外親厚,這一次頗擔了些心,見趙佑安下車鬆了一大口氣。上前攙住,仔細打量,忍不住道:「瘦了。」

  玄昀在後面咳了一聲,凌厲的目光掃過來,李甲嚇得忙放了手。

  一眾門上的兵丁家將,明知道這一次侯爺為救趙佑安使了多大的力,恩寵之隆前所未見,紛紛含笑上來打招呼。待進得府門,沿途更不時有小廝家僕趕上來恭喜討好。

  進了玄昀的院子,玄昀的親隨呼啦一下都跑出來,圍住趙佑安七嘴八舌地又說又笑,還端出火盆,請他跳火盆去晦氣。本來還要請他沐浴更衣的,玄昀吩咐先吃飯再沐浴。

  不一會兒,端上來趙佑安最愛吃的菜,其中有一道栗子燒雞是玄昀親自下廚做的,趙佑安吃得格外香。

  玄昀也不動筷,在一旁笑咪咪地注視他,不時替他夾菜,問一句:「好吃嗎?」

  趙佑安整張臉都埋在碗裡,只來得及「嗯、嗯」地答應。

  一桌菜下去大半,趙佑安滿足地從碗裡抬起頭,舒服得微瞇雙眼,撫摸著吃得渾圓的肚子,歎息道:「還是家裡的飯菜好吃。」

  玄昀微笑道:「你喜歡,以後我天天做給你吃。」然後拉起他的手,到院裡散步消食。

  趙佑安才想起問他如何將自己救出來的。

  玄昀也不瞞他,將自己和敬王的約定,以及找人替他的事情詳細地說了。

  趙佑安瞪圓眼,道:「啊?那我不是平白害了一個人?」

  玄昀安慰道:「那人本來也是奸惡之徒,本該伏法,如今我還替他照顧家人,是他賺了。」

  趙佑安還是不忍,道:「我總覺得我害了人。」

  玄昀用指頭戳他的腦袋,咬牙道:「你啊!就是個爛好人。」

  趙佑安摸著頭,想了想又問道:「那個敬王是好人嗎?」

  玄昀目光深遠地望著遠處,淡淡道:「說不上是好是壞,不過是政見和我相同,將來可能會是明君……而且,兄弟裡面也就他對我好一些。」

  趙佑安「哦」了一聲,又問道:「以後你豈不是要聽他的話?」

  「算是吧,不過也不是所有事都要聽。」

  趙佑安不說話了,總覺得玄昀為自己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好像做了一件不妥的事情,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心裡悶悶的。

  玄昀像是看穿他的心事,閒閒地道:「你知道這次死的那個戚氏是什麼人嗎?」

  趙佑安疑惑地搖搖頭。

  「戚氏原名王東,是跟隨多年齊遠多年的偏將。」

  趙佑安更疑惑了。

  玄昀徐徐開口接著道:「當年齊遠在北邊打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名聲大震,甚至有人說他是青龍繼雲南王之後的又一位戰神。我外公抵抗大順保衛南疆,在青龍國內已經威名赫赫,他的女婿又有如此名聲,玄家在百姓間比皇帝還受愛戴。

  當今聖上既忌憚玄家勢力,又嫉妒齊遠的才幹……齊遠打仗很厲害,但是脾氣火爆做事衝動,結果被人輕易利用,招致殺身之禍。」

  玄昀停下來,攀了一支桃花在手裡把玩,似乎在回憶。

  趙佑安等不及地問道:「怎麼招致殺身之禍啦?」

  玄昀唇邊牽起一抹冷淡的笑意,聲音已經寒意滿滿,道:「齊遠回京後,皇帝已經與我娘親有私情並生下了我,他授意王東揭破娘親的不忠以及我的存在。可憐齊遠在前線為皇帝拚命,自家的妻子卻和皇帝私通,還生下私生子……他被憤怒沖昏頭腦,在王東等人的挑唆下揭竿造反……他再能征善戰又怎敵得過一國兵力?最後在皇宮裡伏誅。」

  趙佑安不解地問道:「皇帝為什麼要揭破自己的醜事呢?」

  玄昀冷笑道:「他激怒齊遠就是要逼他造反,這樣才有借口除掉齊遠打擊玄家。謀反是誅九族的罪名,玄家必然會受牽連,皇帝以此為理由討伐玄家也是可以的。外公不得以親自領兵討伐齊遠,才保住了玄家的清名,沒讓皇帝抓到把柄。

  齊遠死後,他的親信全被殺,王東隱姓埋名躲起來。前段時間我找到了王東,皇帝怕當年的事情洩露出去就派人殺了王東。」

  趙佑安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啊?背後的人是皇帝?」

  玄昀笑得毛骨悚然,道:「沒想到吧?至於為什麼嫁禍給你,估計是殺人的人與你有過節,倒並不是皇帝授意。其實齊遠的事情我和外公早就猜到了,找王東無非是想證實一下,而今王東被殺作實了我們的猜測……我一直抱著幻想希望背後的人不是皇帝,沒想到……」

  他手上用勁將花枝折成幾段。

  「他無為君之器,一味嫉賢妒能,甚至為了剷除異己可以犧牲自己的愛人和孩子……他根本沒有心!什麼寵愛,什麼隆恩,不過是在不影響他利益的時候裝裝樣子,一旦觸及到他的忌諱,親情算什麼?他照樣可以眉頭不皺地就犧牲!我恨他!我恨他!」他緊緊攥著拳頭,花枝刺入皮膚,鮮血染在粉紅的花瓣上,落在泥土裡有種觸目驚心的淒艷。

  趙佑安撲上去,慌亂地掰開他的手掌,拂掉碎裂的樹枝,心疼地替他包紮起來,喃喃道:「小雲……小雲……你別這樣……」

  玄昀眸中寒光微動,平靜地道:「我想好了,我要扶助敬王,當他鋒頭蓋過皇帝的時候,皇帝一定會對他下手,到時候我們就造反,把他從皇位上拉下來!從今往後,我沒有父親,只有敵人!」

  趙佑安被他話裡的冷漠寡絕驚到了,瞪著玄昀道:「造反?」

  玄昀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淡笑道:「跟著我,你怕不怕?」

  玄昀手上的溫度從臉上的皮膚穿透到趙佑安的全身,他忽然覺得熱血沸騰,一股豪情在胸口翻滾。

  他握住玄昀的手,堅決地道:「我不怕!你做什麼,我就陪著你做什麼,我們永遠也不分開!」

  玄昀粲然一笑,笑容在陽光的映射下,如冬雪初融,春花方綻。他伸手將趙佑安緊緊抱在懷裡,輕聲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絕

  情了?」

  趙佑安搖頭道:「這不是你的錯,是他們逼你的。我知道你只是想有個家,有一份平安的生活,如果可以,你是不願傷害任何人的。是他們逼你走到這一步。」

  玄昀眉頭微揚,笑道:「你怎麼知道?」

  趙佑安一臉嚴肅道:「我就是知道!」他拉起玄昀的手放在胸口,「這裡知道。」

  蓬勃的心跳從手掌心裡傳來,讓玄昀的心跟著激烈地跳動,那種溫度融化了所有寒涼和怨恨。

  玄昀收起笑容,近乎虔誠地捧著趙佑安的臉,一點一點靠近,將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耳語般輕囈道:「我們永遠永遠不分開……」

  滿樹桃花在風中搖擺,飄飄灑灑,一如一場踏碎的盛世煙花。緋紅花雨悠然紛飛,落在他們身上、發上、衣上……

  (五十六)只羨鴛鴦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內容

  下面內容是昨天滴,不用看。

  馬車到了侯府大門口。李甲等在府門外,一見馬車到達忙迎了上來。他素來與趙佑安格外親厚,這一次頗擔了些心,見趙佑安下車鬆了一大口氣。上前攙住,仔細打量,忍不住道:「瘦了。」

  玄昀在後面咳了一聲,凌厲的目光掃過來,李甲嚇得忙放了手。

  一眾門上的兵丁家將,明知道這一次侯爺為救趙佑安使了多大的力,恩寵之隆前所未見,紛紛含笑上來打招呼。待進得府門,沿途更不時有小廝家僕趕上來恭喜討好。

  進了玄昀的院子,玄昀的親隨呼啦一下都跑出來,圍住趙佑安七嘴八舌地又說又笑,還端出火盆,請他跳火盆去晦氣。本來還要請他沐浴更衣的,玄昀吩咐先吃飯再沐浴。

  不一會兒,端上來趙佑安最愛吃的菜,其中有一道栗子燒雞是玄昀親自下廚做的,趙佑安吃得格外香。

  玄昀也不動筷,在一旁笑咪咪地注視他,不時替他夾菜,問一句:「好吃嗎?」

  趙佑安整張臉都埋在碗裡,只來得及「嗯、嗯」地答應。

  一桌菜下去大半,趙佑安滿足地從碗裡抬起頭,舒服得微瞇雙眼,撫摸著吃得渾圓的肚子,歎息道:「還是家裡的飯菜好吃。」

  玄昀微笑道:「你喜歡,以後我天天做給你吃。」然後拉起他的手,到院裡散步消食。

  趙佑安才想起問他如何將自己救出來的。

  玄昀也不瞞他,將自己和敬王的約定,以及找人替他的事情詳細地說了。

  趙佑安瞪圓眼,道:「啊?那我不是平白害了一個人?」

  玄昀安慰道:「那人本來也是奸惡之徒,本該伏法,如今我還替他照顧家人,是他賺了。」

  趙佑安還是不忍,道:「我總覺得我害了人。」

  玄昀用指頭戳他的腦袋,咬牙道:「你啊!就是個爛好人。」

  趙佑安摸著頭,想了想又問道:「那個敬王是好人嗎?」

  玄昀目光深遠地望著遠處,淡淡道:「說不上是好是壞,不過是政見和我相同,將來可能會是明君……而且,兄弟裡面也就他對我好一些。」

  趙佑安「哦」了一聲,又問道:「以後你豈不是要聽他的話?」

  「算是吧,不過也不是所有事都要聽。」

  趙佑安不說話了,總覺得玄昀為自己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好像做了一件不妥的事情,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心裡悶悶的。

  玄昀像是看穿他的心事,閒閒地道:「你知道這次死的那個戚氏是什麼人嗎?」

  趙佑安疑惑地搖搖頭。

  「戚氏原名王東,是跟隨多年齊遠多年的偏將。」

  趙佑安更疑惑了。

  玄昀徐徐開口接著道:「當年齊遠在北邊打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名聲大震,甚至有人說他是青龍繼雲南王之後的又一位戰神。我外公抵抗大順保衛南疆,在青龍國內已經威名赫赫,他的女婿又有如此名聲,玄家在百姓間比皇帝還受愛戴。

  當今聖上既忌憚玄家勢力,又嫉妒齊遠的才幹……齊遠打仗很厲害,但是脾氣火爆做事衝動,結果被人輕易利用,招致殺身之禍。」

  玄昀停下來,攀了一支桃花在手裡把玩,似乎在回憶。

  趙佑安等不及地問道:「怎麼招致殺身之禍啦?」

  玄昀唇邊牽起一抹冷淡的笑意,聲音已經寒意滿滿,道:「齊遠回京後,皇帝已經與我娘親有私情並生下了我,他授意王東揭破娘親的不忠以及我的存在。可憐齊遠在前線為皇帝拚命,自家的妻子卻和皇帝私通,還生下私生子……他被憤怒沖昏頭腦,在王東等人的挑唆下揭竿造反……他再能征善戰又怎敵得過一國兵力?最後在皇宮裡伏誅。」

  趙佑安不解地問道:「皇帝為什麼要揭破自己的醜事呢?」

  玄昀冷笑道:「他激怒齊遠就是要逼他造反,這樣才有借口除掉齊遠打擊玄家。謀反是誅九族的罪名,玄家必然會受牽連,皇帝以此為理由討伐玄家也是可以的。外公不得以親自領兵討伐齊遠,才保住了玄家的清名,沒讓皇帝抓到把柄。

  齊遠死後,他的親信全被殺,王東隱姓埋名躲起來。前段時間我找到了王東,皇帝怕當年的事情洩露出去就派人殺了王東。」

  趙佑安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啊?背後的人是皇帝?」

  玄昀笑得毛骨悚然,道:「沒想到吧?至於為什麼嫁禍給你,估計是殺人的人與你有過節,倒並不是皇帝授意。其實齊遠的事情我和外公早就猜到了,找王東無非是想證實一下,而今王東被殺作實了我們的猜測……我一直抱著幻想希望背後的人不是皇帝,沒想到……」

  他手上用勁將花枝折成幾段。

  「他無為君之器,一味嫉賢妒能,甚至為了剷除異己可以犧牲自己的愛人和孩子……他根本沒有心!什麼寵愛,什麼隆恩,不過是在不影響他利益的時候裝裝樣子,一旦觸及到他的忌諱,親情算什麼?他照樣可以眉頭不皺地就犧牲!我恨他!我恨他!」他緊緊攥著拳頭,花枝刺入皮膚,鮮血染在粉紅的花瓣上,落在泥土裡有種觸目驚心的淒艷。

  趙佑安撲上去,慌亂地掰開他的手掌,拂掉碎裂的樹枝,心疼地替他包紮起來,喃喃道:「小雲……小雲……你別這樣……」

  玄昀眸中寒光微動,平靜地道:「我想好了,我要扶助敬王,當他鋒頭蓋過皇帝的時候,皇帝一定會對他下手,到時候我們就造反,把他從皇位上拉下來!從今往後,我沒有父親,只有敵人!」

  趙佑安被他話裡的冷漠寡絕驚到了,瞪著玄昀道:「造反?」

  玄昀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淡笑道:「跟著我,你怕不怕?」

  玄昀手上的溫度從臉上的皮膚穿透到趙佑安的全身,他忽然覺得熱血沸騰,一股豪情在胸口翻滾。

  他握住玄昀的手,堅決地道:「我不怕!你做什麼,我就陪著你做什麼,我們永遠也不分開!」

  玄昀粲然一笑,笑容在陽光的映射下,如冬雪初融,春花方綻。他伸手將趙佑安緊緊抱在懷裡,輕聲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絕

  情了?」

  趙佑安搖頭道:「這不是你的錯,是他們逼你的。我知道你只是想有個家,有一份平安的生活,如果可以,你是不願傷害任何人的。是他們逼你走到這一步。」

  玄昀眉頭微揚,笑道:「你怎麼知道?」

  趙佑安一臉嚴肅道:「我就是知道!」他拉起玄昀的手放在胸口,「這裡知道。」

  蓬勃的心跳從手掌心裡傳來,讓玄昀的心跟著激烈地跳動,那種溫度融化了所有寒涼和怨恨。

  玄昀收起笑容,近乎虔誠地捧著趙佑安的臉,一點一點靠近,將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耳語般輕囈道:「我們永遠永遠不分開……」

  滿樹桃花在風中搖擺,飄飄灑灑,一如一場踏碎的盛世煙花。緋紅花雨悠然紛飛,落在他們身上、發上、衣上……

  (五十七)關於夫人

  自從打了趙佑安以後,玄昀就再也沒有進過思琴夫人的院兒。後來他公開和趙佑安的關係以後,更是不沾女人。所以對於玄昀今天的突然到來,思琴是很受寵若驚。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爺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玄昀對她粲然一笑,道:「好久沒來看姐姐了,今天忽地想過來。姐姐是不歡迎我來嗎?」

  玄昀十五歲的時候思琴就跟著伺候,可以說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以前私下裡玄昀都稱她為姐。當然這稱呼也是好久都沒用過,思琴此時聽見,當下鼻頭酸澀,眼眶發紅。

  玄昀忙牽了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最近冷落了你,所以特地過來,快別難過了,有什麼委屈有的是時間罰我。」他的手摩挲著她的手,嘴角微挑,眉目含情,仍然是那副迷死人的溫柔模樣。

  思琴心中暗歎,是個女人對他這種深情款款的樣子就沒有抵抗力的。隨即收起湧上心頭的怨懟,換上笑容,和他手挽手進了內室。

  自然是百般溫存調笑了一番。

  然後擺上了酒和小菜,兩人吃吃笑笑,氣氛和諧。

  玄昀忽然道:「好久沒聽姐姐彈曲了。」

  思琴替斟好酒,微笑道:「我為爺彈一曲罷。」

  玄昀撫掌笑道:「好……彈《十面埋伏》。」

  思琴接過丫鬟遞上的琵琶,調好弦,手指輕捻,頓時樂聲響起,卻是縱橫沙場、鐵馬冰河。

  一曲終了,余聲裊裊。

  玄昀拍手讚一聲好,順手將思琴抱上膝頭,讚道:「好一曲金戈鐵馬十面埋伏。」

  思琴繞著他的頭髮,笑道:「爺喜歡就好。」

  玄昀伏在她耳邊輕聲道:「時候不早了,歇了罷。」

  思琴面色一白,猶豫著道:「今天、今天妾身身子不方便,不能服侍爺……爺還是去別的地方歇息。」

  玄昀眉頭一挑,調笑道:「我記得你的日子不是今天。」

  思琴臉色更難看,期期艾艾地道:「這幾個月日子不太準。」

  玄昀笑道:「無妨,陪我躺一會兒。」

  思琴還來不及說話,玄昀已經去扯她的衣帶。思琴忙伸手去擋,玄昀的手腕像蛇一般,不知怎地繞過她的手三下兩下拉開了她的衣服。

  思琴大驚,從他腿上跳起來,迅速地拉起滑下的衣領。然而只是這短短的一瞬,已經足夠玄昀看到她肩頭包紮的白綾。

  玄昀的笑容迅速褪下,換上一副冷厲的表情,點頭道:「果然是你!」

  思琴駭然抬眼望著他,接觸到的只是沒有溫度的、如刀鋒般鋒利的目光。她面色蒼白地低下頭。

  「那晚偷聽的黑衣人果然是你。那麼用銀線殺死王東的人也是你了……你果真是父皇派來監視我的人。」玄昀冷笑道。

  思琴穩住慌亂的情緒,恢復了一些冷靜,淡淡道:「爺早就懷疑我了。」

  玄昀沒說話,踱到窗前,望著窗外的天空發怔。

  房子裡一下子靜得只剩下兩人的呼吸。

  半晌,玄昀才緩緩開口道:「我十五歲就和姐姐在一起了。你也算是我的第一個人……這些年我可曾薄待你?」

  思琴神情一黯,低聲道:「爺對我甚好。可是爺並不信任我,恐怕從我服侍爺的第一天就懷疑我了。」

  「不相信不代表不願相信。我的處境不允許我輕易信任任何一個人,可是我心裡卻是很願意相信姐姐的。如果我真是有意防你,也不會讓你在我身邊待那麼久,更不會讓你威脅到我的人。」玄昀慢慢轉過身面對思琴,複雜的目光從她面上掃過,黑眸裡幽光一閃。

  思琴慘然一笑,聲音陡然變得尖利,道:「爺的人?難道我不是爺的人?還是在爺眼裡就只有那個賤人?」

  玄昀目光一凜,冷笑道:「姐姐是皇帝的人,不是嗎?」

  思琴低下頭不願與他凌厲的目光對視,喃喃道:「我是身不由己。爺也知道各為其主……我從來沒做過真正傷害爺的事情。」

  玄昀收回目光,聲音放緩了一些,道:「我當然知道你身不由己。如果你只是在我身邊監視我,傳遞一些我的消息,我也不會對你怎樣。哪怕你殺了王東要掩蓋當年事情的真相,我也可以當做不知道……可是,你為什麼要害趙佑安?」說到後面聲音逐漸提高,語調如夾雜著冰粒一般,打在思琴的耳朵裡,讓她全身都忍不住打顫。

  「趙佑安那樣老實的一個人,從來沒有害人的心思,也從來沒有危害過你的或是皇帝的利益,你嫁禍給他不說,還非要置他於死地!如果我沒能救他出來,今天是不是只能收到他的屍首?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玄昀已經站在她身前,雙手如鐵箍似的緊緊箍住她的肩膀,使勁地搖晃。

  思琴猛地用力打掉他的手,尖聲叫道:「我恨他!我就是要他死!我跟了你那麼些年,你何嘗像對他那樣對待過我?你又何嘗像看他那樣看過我?他只是一個沒有姿色的男人,他給過你什麼?憑什麼得到你的青睞?如果你待我有一分真心,我也絕不會做出賣你的事,就是死也不會出賣你半分!」她此時目光瘋狂,鬢髮散亂,一邊說話,眼淚一邊撲簌簌地往下掉。

  「這些年我只愛過一個人,就是趙佑安。他給我的東西是你們永遠也不能給我的,他值得我如此待他……姐姐,雖然我確實沒有愛過趙佑安以外的女人,但我對你也不是沒有情義的,至少我並不想傷害你……可是如果我今天放過你,你一樣還會傷害他,對不對?我不能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了。」他的聲音低低的,最後一句哽在喉中,像是一聲歎息。

  「哈哈哈……」思琴發出一陣淒厲的笑聲,末了又流下淚,道:「你真要為他殺我?」

  玄昀的表情逐漸冷凝,盯著她沉聲道:「是。」

  思琴嘴角帶笑,秀麗的面容因為這笑容變得格外動人,「好!死在你手上也是不錯的。」

  玄昀從袖中拿出一隻小瓶,從中瓶中倒出幾滴透明的液體,有種撲鼻的冷香。然後他又將杯中斟滿酒,遞到思琴面前。

  思琴含笑接過。玄昀轉過身,不再看她。

  她將酒一飲而盡,不過瞬間變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玄昀蹲□,靜靜凝視她良久,緩緩替她合上雙目。

  次日,安寧侯府傳來消息,思琴夫人被人下毒謀害。此案審來審去,矛頭竟然直指秦雲裳。有丫鬟說替思琴夫人端晚飯時,見到秦雲裳從廚房裡出來。又有丫鬟說,當天兩位夫人發生過口角。但是僅憑這些又實在是無法定秦雲裳的罪。後來此案不了了之。

  安寧侯厚葬思琴。而秦雲裳也因為這件事被逐出侯府,再次回到萬花樓。

  惠帝看完關於這件事的奏報,面色陰晴不定,不過從被他幾乎捏碎的奏報上看,他應該是十分生氣的。

  「果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他自言自語道。

  (五十八)堅定立場

  玄昀已經站了大半個時辰了,玄戰英除了他請安的時候答應了一聲,就一直低頭練字,眼皮都沒抬一下。玄昀安靜地站在旁邊,恭敬地垂著頭。

  玄戰英手腕用力一勾,寫完了最後一筆。他滿意地打量著自己寫的字,嘴角微微勾起,讓他威嚴的氣場稍微溫和了一些。

  玄昀在旁邊微笑道:「外公的字越來越有氣韻了。」

  玄戰英瞥他一眼,哼了一聲,道:「你倒是越來越會拍馬屁了。」

  玄昀淡笑不語。

  玄戰英徐徐站起身,挺直腰桿,踱到他面前,淡淡道:「說吧,你用了多少家底去換那小子?」

  玄昀微笑道:「可以說是用了全部,也可以說是什麼都沒用。」

  玄戰英眉頭一挑,道:「什麼意思?你還賣上關子了。」

  玄昀保持著完美的笑容,從容答道:「我和敬王做了個交易。」

  玄戰英面容一僵,微瞇著眼道:「你不會是投靠了敬王吧?」

  玄昀在他凌厲的目光下仍然泰然自若,道:「不是投靠,是合作。」

  玄戰英不耐地道:「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我們只是因為政見相同、利益相同才支持他,以後也是有自由不支持的,並不算是墨家的人。」玄昀用不急不徐的語調回答。

  玄戰英的目光變得尖銳,在他的臉上劃過,「你不是墨家的人嗎?」

  玄昀的目光有極短一瞬的黯淡,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答道:「我是玄家人!所以我記得要為玄家謀利益。」平淡無波的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玄戰英冷冽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道:「你為自己的私情拿玄家做交易,現在倒說是為玄家謀利益了。」

  玄昀向前跨了一步,誠懇地道:「外公,我請敬王救虎子哥不假,這也是玄家支持敬王的條件之一,可是,我做這個決定並不完全是為了虎子哥。而是目前玄家最好的選擇。」

  玄戰英眼角微挑,面沉如水,一言不發等著他往下說。

  「玄家從來不參與皇子爭權,這本來沒有錯,可是那是在青龍國國力鼎盛、全國上下團結對外的時候。如今國力漸衰,有一部分國人也沒有當年的血性,皇子中明顯分為主戰、主和兩派。玄家世代鎮守青海,我們的立場從來沒有變過,就是誓死對抗大順!我們怎能去支持一位主和的君主?」

  玄戰英抬眼望向他,看不出什麼表情地問道:「康王如今主和了?」

  「他雖然沒有公開表示主和,但是他私下和大順使者有過接觸,而且……」玄昀停住話頭,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

  「而且什麼?」

  「他……好像還將大順使者帶進宮。想來皇帝也有議和的意思。」

  「昏君!」玄戰英大怒,一股肅殺之氣頓時從身上湧出,讓整個房間的空氣變得低沉冷凝。

  玄昀壓住胸中翻騰的情緒,繼續平靜地分析道:「如今皇子中只有敬王是堅決主戰的,恰巧和我們的政見一致。當然,以玄家的實力,並不需要依附於朝廷,即使獨立稱王也是可以的。可是,如果我們真這樣做,皇帝正好有借口對付我們,如果朝廷確實要同大順議和,到時候他們聯合起來對付我們,我們腹背受敵,玄家真能擋住兩邊的軍隊嗎?不是白白放任大順人踐踏我們青海的土地和百姓嗎?」

  玄戰英在屋裡來回踱步,眉頭緊蹙,面色嚴峻,自言自語道:「或許大順人正等著我們和朝廷翻臉。」

  「我想也是這樣的。前段時間我就有意與敬王合作,當時還不知道康王和皇帝的動向,所以仍在觀望。如今知道他們想與大順合作,加上當時又出了虎子哥的事情,我才下決心找敬王。外公,我承認我是有私心的,不過我認為這是也為了玄家的未來著想。」玄昀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凝目注視著玄戰英。

  玄戰英停下步子,沉吟半晌,忽然輕飄飄地問道:「你去求過皇帝放你那個男寵?」

  玄昀皺眉道:「虎子哥不是男寵。」

  「好好,不是男寵。你去求過皇帝,對吧?」

  「求過。他拒絕了。」

  玄戰英冷笑道:「他會答應才怪!我早說過他最是無情。你要是乖乖聽他的話,做你的紈褲子弟,他或許還會裝裝慈父的樣子。他要是控制不了你,說不定就要對付你了。敬王鋒頭正勁,估計不久之後皇帝就要收拾他了。」

  玄昀的手在身側微微攥了攥,淡淡道:「我知道。就是等他對付敬王的時候,我們從旁協助,推敬王上位。」

  玄戰英用審視的目光盯著他,一字一句問道:「你想好了嗎?」

  玄昀的容色在剎那間變得落寞,露出一個無奈淒涼的笑容道:「父子反目,我本不願如此……走到這一步也是無奈……他做事從來不留餘地,我又何必多想。」

  玄戰英的目光柔和下來,帶了些悲憫和慈愛,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做得很好!世間事有幾件能兩全?大丈夫但求無愧於心!

  青龍國怎能為了苟且偷安向大順低頭?大順乃虎狼之師,求和不過是暫時的,今後總會對付我們。一味退讓只會招來更多的戰禍!青龍不需要如此懦弱的皇帝!」

  玄昀目露欣喜道:「外公不反對我們與敬王合作?」

  玄戰英微笑地點頭。

  「既然如此,我想安排外公盡快離京。」

  「離京?」

  「嗯,我聽師父說,皇帝派人盯著我們南邊往來的貨物,似乎掌握了一些我們私運鐵沙的證據。一旦天璣閣的人返回京城,皇帝必然以此做文章,對外公不利。我已經派人沿路攔截,盡量拖延他們返京的行程。外公此時離京回青海,最多是個不敬之罪,離得遠了也不能拿你如何。外公正可趁這空隙不防,即便兩邊聯手我們也不至沒有應對。」

  玄戰英攢眉道:「你說得是,不過我要出京可沒那麼容易。」

  玄昀胸有成竹地道:「放心,我早就安排妥當,外公任何時候都可離開。」

  (五十九)逃亡之路1

  景惠二十一年,清明節之後的某日。兩輛奢華的馬車來到城門前。

  守城衛隊的隊長認得是安寧侯家的馬車。上面特別交代過,不能放青海王出城,這安寧侯是青海王的孫子,他家的馬車自然要仔細檢查。

  隊長攔下馬車,客氣道:「給侯爺請安。侯爺恕罪,上鋒有令,要仔細檢查出城的車馬,恐怕要耽誤侯爺些許時間。」

  馬車的車簾被掀起來,玄昀伸出頭,一張桃花臉笑得溫煦,道:「既然是命令,你仔細查吧。我們不過是出城踏青遊玩,不急不急。」

  隊長心中暗自感激,雖然安寧侯名聲差點,人還是不錯的,從來不難為他們這些下面做事的人。

  感激歸感激,他仍然仔細檢查。前面一輛馬車外坐著車伕和一名伴當。車門已經打開,他伸頭進去望了望,安寧侯歪靠著車壁,懷裡摟著位圓臉青年,衣飾十分華貴,模樣只能算是周正。聽說安寧侯有位男寵十分受寵,大概是這位了。

  玄昀勾唇淺笑,舉起酒杯向隊長舉了舉,隊長訕笑著抱拳行禮。這輛車裡就只有他們兩人,怕是不願被人打擾。他迅速縮回頭,轉到下一輛車。車裡不過坐在兩名丫鬟和兩名侍童,抱著琴、棋和吃食,確實是出去遊玩的樣子。

  隊長不疑有他,揮揮手,將兩輛車放出城。

  馬車一出城,玄昀微僵的身軀放鬆下來。

  趙佑安微微側頭,黑黝黝的眼睛帶著一絲疑惑盯著玄昀。

  玄昀長長舒了一口氣,道:「我們自由了。」

  趙佑安雖然不太懂他的具體意思,不過離開京城總是有種輕鬆之感,伸手摟著他的肩膀,道:「不回來了嗎?」

  玄昀靠在他懷裡,低聲道:「不知道,即使再回來也是隨我的心意,再不會被拘束了。」

  玄昀往他懷裡蹭了蹭,帶著些許嚮往,輕囈道:「辦完這些事,我們去青海。那裡有一望無際的草原,可以從早騎馬到日落……」

  趙佑安想像著他說的情形,心底不禁有些鼓蕩,順著他的話道:「我陪你騎馬、看日落。」

  玄昀仰起臉,微笑道:「好。」

  過了一會兒,玄昀坐起身,溫柔地捋著他的鬢髮,道:「你先回趙家村,我辦完事來找你。」

  趙佑安瞪起眼道:「為什麼?」

  玄昀撫著他的臉頰哄道:「聽話,乖。」

  趙佑安扭頭躲開他的手,賭氣道:「不。」

  玄昀扳過他的肩膀,有些著急道:「別耍性子!」

  趙佑安瞪著他質問道:「為什麼我要回趙家村?為什麼我不能跟著你?你老實說,你要去做的事是不是有危險?」

  玄昀無奈道:「我要往青海方向走,引開皇帝的人,讓外公從南疆回青海。皇帝還不至於要我的命……我這是以防萬一。」

  「那還是有危險了。」

  「有一點兒。」

  「你有危險我才要跟著你。」趙佑安堅決地道。

  「哎,你怎麼就不明白……」玄昀蹙緊眉頭道。

  趙佑安打斷他的話道:「你才不明白!我們不是說過再也不分開了嗎?一有危險你就要送我走,你說的話都是放屁啊!」

  玄昀被他的粗話激笑了,道:「我是為你好。」

  趙佑安拿眼斜著他道:「哼,我知道你嫌棄我武功不好,跟著你礙手礙腳的。」

  玄昀撲上來,把他的頭按在懷裡一通亂揉,又好氣又好笑道:「你怎麼就一點不明白我的心呢?」

  趙佑安從他懷裡掙扎出來,拿眼盯著他道:「你才不明白我的心。你會擔心我,我不會擔心你嗎?你以前說什麼要死一起死,如今有事就讓我躲起來,我也是男人,我也要保護我的家人,即使死了也是心甘的。」

  玄昀看他一臉倔強,嘴角微微翹起,胸脯還因為激動上下起伏,眼角都滲出紅色,目光中儘是從沒有過的堅持和執拗。大概自己要是不答應他就要翻臉了。

  玄昀歎息道:「你不怕嗎?」

  趙佑安咬著牙道:「不怕!我要保護你!」說著使勁挺了挺胸脯。

  玄昀苦笑道:「好吧。」

  趙佑安滿臉據理力爭的表情還來不及收起來,便咧嘴笑起來,露出白花花的牙齒。

  玄昀用手指點他的鼻子,滿帶寵溺地嗔道:「你啊!真拿你沒辦法。」

  趙佑安咧開的嘴又往上咧了一些,眼睛都瞇了起來。

  傍晚時分,馬車走到官道上的一個岔路口,車上的人都從車上下來,這時從路旁的樹林裡等候的人牽出幾匹馬。

  玄昀對他身邊的伴當道:「外公,你就從這條路繞道南疆。」

  玄戰英背著手點點頭,道:「你到了陽西縣就可以聯絡玄家那支私兵。洗馬關一帶山多最適宜伏擊,你在那裡攔截皇帝的追兵應該可以堅持到我做好準備。」

  「孩兒明白。」

  「你第一次帶兵,沒問題吧?」

  「外公放心,我這些年的兵書並沒有白讀。」

  玄戰英拍拍他的肩膀,眼中滿含慈愛和期許,本想再叮囑幾句,最後還是沒換了話題,道:「你就帶他一個人成嗎?」瞅著趙佑安的目光有些懷疑。

  玄昀回頭看看趙佑安,笑道:「他現在的功夫還不錯,陽西縣不過四、五天的路程,外公回青海少說也是大半個月,而且南疆那邊有很多大順的奸細,孩兒不想外公再有危險。」

  見玄戰英還有些猶豫,又道:「外公還不放心孩兒的功夫嗎?何況,皇帝暫時還不會要我的命,沿路我也可以召集飄渺樓的人。」

  玄戰英走到趙佑安身邊,低聲對他道:「你不錯,有膽色。」

  趙佑安這時才發現,這人便是跟著他們坐那輛車的伴當。敢情他和玄昀說的話都被他聽去了。

  他還來不及臉紅,就聽玄戰英沉聲道:「我把昀兒交給你了。」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趙佑安一腔熱血,他挺直脊背,響亮地答道:「您放心!」

  玄戰英不再說話,帶著人上馬,轉身飛馳上暮色中的大路。

  玄昀帶著趙佑安騎上馬,走上另一條路。

  再晚一些,他們在路邊一家農舍借宿。山間的茶飯,自然極為簡陋。趙佑安取箸擦淨,在松明下將玄昀那碗飯裡夾雜的糙米都挑到自己碗裡,又煮了隨身帶的肉乾,才拿去給他。

  玄昀還是覺得飯菜不堪下嚥,握著竹箸只是沉吟。。

  趙佑安端著碗弓腰出門去,農家還在廚下煮著自家的飯。灶間柴火微微,他揭開鍋蓋看見裡面全是野菜根,連飯粒都無。他也不說話,將自己的一碗飯和肉乾往鍋裡一倒,攪合一下,和著野菜根重新撈起一碗,才招呼道:「老人家一道用飯。」。

  玄昀勉強把飯吃了,皺眉看著屋內發呆。

  趙佑安抱來稻草將破篾席鋪滿,抱歉道:「只有此席,你將就下。」

  玄昀見他紮起衫角在腰間往外欲走,不由問道:「去何處?」

  趙佑安道:「適才老人家說,東山有一塊田,至今未曾犁遍。眼看春深,再不犁田就點種不成黍子了,我答應趁夜閒無事,替他們犁。」

  玄昀拉住他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趙佑安好笑道:「你幾時會犁田了?」腦海中想像著玄昀頂著張桃花臉犁田的樣子,怎麼想怎麼彆扭。

  玄昀捋著袖子道:「你都會武功了,就不許我會犁田嗎?別忘了,在趙家村可是我們倆一起犁田的。」

  「我倒忘了,你在趙家村犁過田。你可不能穿這身衣服去地裡,換一下吧。」趙佑安上前解他的盤扣。玄昀才注意到他已經換了一身粗布衣服,也跟著換掉了一身的綾羅綢緞。

  趙佑安將松明留給他,自己出門到草棚下去摸農具。眼前一亮,卻是玄昀持了火把出來,一身粗布短衣,褲腳捋過小腿,腳上竟然穿了一雙草鞋。

  這個人雖然是農人打扮,卻還是丰神俊朗,笑如春風。

  趙佑安看他半晌,才遞過一頂斗笠去:「山間露水重,戴了斗笠。」

  玄昀笑呵呵地接過來。發現那斗笠頂還拴著一根放牧的短笛,不知道是什麼人留下的。趙佑安負了木犁,提了長鍬,拉著他向東山坡過去。

  (六十)逃亡之路2

  山道間全是老樹,投下黑影交錯,樹梢風過,露水便簌簌而落,濕了兩人的鬢髮。走出山道眼前卻是一亮,看見山窩裡一道溪水繞著幾分薄地,半輪月已升上樹梢,映得波光粼粼。

  這般月亮用不著松明,便吹熄了火把。

  趙佑安指著溪邊一塊大石對玄昀道:「你坐,我去挖土。」

  玄昀放斗笠在石上,起身笑道:「我幫你扶犁。」

  趙佑安轉頭眨著眼看他,始終不太相信他能幹農活。玄昀對他笑笑,挽起袖子走下田。。

  夜風吹動樹梢瑟瑟作響,天上薄雲流動,月光時晦時明,驚得樹巔宿鳥怪聲亂啼。

  一張曲轅犁其實不甚沉重,縱使以人代牛,套上犁繩,步下也踩得極實。趙佑安將繩子負在肩上走在前面。玄昀扶了犁尾木柄,小心翼翼跟著他走,眼看泥土在犁鏵下翻開黑色的花,心頭竟有些新奇的觸動,彷彿又回到多年前在趙家村的時光。。原創網@

  趙佑安套著犁繩堪堪走了兩個來回,已聽背後玄昀輕微喘息,便停步道:「你歇息罷。」

  玄昀搖頭道:「才耕一角,哪能歇?」

  趙佑安失笑道:「原來你是當真……願做此事?我當你弄著玩呢。」

  玄昀也笑道:「你休小覷了我。」。

  趙佑安上前替他擦汗,笑道:「真是的,讓堂堂安寧侯犁田。」

  玄昀笑嘻嘻道:「說不定以後我就是個農人。」

  趙佑安挑眉道:「如何?」

  玄昀笑道:「好啊,和你犁一輩子田也使得。」

  趙佑安搖頭道:「你這是說好話。」

  玄昀推他一把,道:「走吧,好不好話的今後就知道了。」

  犁田最是枯燥,只是機械地一步步走到□頭便回頭,將氣力和汗水都灑在腳下黑土裡。耕到一半汗流浹背,兩人脫了上衣繼續拉犁。

  玄昀卻不覺得累,心意竟是飄忽的。月光下看著趙佑安弓背前行,汗水流了滿背。那脊背不是曾經愛撫過的細膩肌膚,因為用力,脊樑骨便顯得有些突出,肌肉鼓鼓起伏,充滿原始的力量。玄昀忽然很想相抱他,撫摸他,感受那種仿似土地一般的質樸沉穩,猶如家鄉。

  沉默中耕完了這幾分薄地,月亮已經升到中天,照得滿山如洗,那一灣溪水在月下更是清亮透徹。玄昀滿身是汗,解開衣袍坐在溪邊石頭上,脫了沾滿泥土的草鞋,將雙足浸到泉水裡取涼。

  他伸手摸向石畔想飲水,卻忘記了帶水囊,只摸到斗笠。於是順手摘了那根拴在笠頂的短笛,信手拿到唇邊,試吹一吹,還能發聲,於是斷續起調,漸漸成曲,是一曲《踏莎行》。鄉間竹笛休說質地,就連笛孔都沒有對準音節,使得吹出來音律不甚調和。也虧得他極擅音律,才能將一管粗笛也吹得悠然動聽。

  這一刻風清月朗,天開雲霽,山間重重疊疊的樹影深黑,在這笛音下似乎皎然澄淨起來,山野的夜風拂在面上也變得柔和,彷彿一樹樹繁花,在心眼裡蓬蓬勃勃地開放了。

  趙佑安在溪邊轉頭瞧著他,玄昀吹著短笛也看著他。月下面目清晰如畫,眉眼裡還有舊日天真的痕跡,又恍惚含著新的思憶。。

  一曲終了,趙佑安不覺脫口喚了聲:「小雲!」

  玄昀低低答道:「我在。」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開口,某種寂靜的溫情在空氣中氤氳。

  玄昀又去轉頭尋水,第二度想起來未帶水囊,要拿斗笠翻轉舀泉水來喝又嫌器具不淨,趙佑安便自上游伸手捧了一掬水,走過來半蹲半跪,捧給他喝。。

  口唇和手掌的相觸是極輕微的,各自只作渾無知覺。直捧到第三掬水,玄昀才伸手反扣在趙佑安腕上,輕喚了一聲「虎子哥」。。

  「虎子哥,以後我們就這樣罷。我願意的。」。

  「你也看到了,其實這種生活很辛苦,可能吃得差、住得差、要干很多活兒……這樣你也願意嗎?」

  「只要有你就願意。」

  「我捨不得你吃苦。」

  「沒有你才是苦……」

  玄昀拉著他的手,沿著這雙手,一寸寸親吻了上去。這動作溫和而熟稔,有如駕馭笛音一般流暢自如。終於口-唇相接的那一瞬,心間仍還是泛起甜蜜的驚喜。

  繾-綣相抱的時刻,兩人有一刻互相凝望,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見自己的身影。原來十年風霜改變了容顏,卻變不了心底熱血,掩不住眼裡青春。而這熱血和這青春,總是有他的身影。

  次日,兩人啟程。將身上的華貴衣飾都留給了借宿的農家,換了粗布短衣和草鞋。彷彿卸下一身的枷鎖,腳步輕盈了不少。手挽著手,傳遞著彼此的體溫,心裡均是甜絲絲的。

  走了一天,在野外靠著睡了一晚。

  當清晨的第一線陽光照下來時,玄昀睜開了眼,頓時感覺到一種詭異的氣氛。

  靜,太安靜了,沒有一點聲息,似乎空氣都是靜止的。

  玄昀忙推醒趙佑安,小聲道:「虎子哥,有些不對,我們趕快走。」

  趙佑安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跟著他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走。走了一會兒,他也發現不對了。周圍的景物沒有任何改變,他們根本是在原地打轉。

  玄昀瞇起眼,低聲道:「一定是他!來得真快。」

  「是誰?」

  「天璣閣大護法邢春。這一定是他布的迷魂陣。」

  空中傳來一個洪亮的笑聲:「哈哈,安寧侯還記得老夫。」

  玄昀朗聲道:「春師父既然來了也不和我打個招呼。」

  「我是特地來請侯爺回京的!陛下惦記侯爺,請隨我回去吧。」

  「我既然出來了,不好好走一遭,如此就回去,豈不是白白浪費機會?」

  「侯爺休要任性。」

  「春師父莫逼我。」

  「侯爺不肯回京,我只有用陣法來留人了。得罪得罪。」

  周圍瞬間恢復安靜。

  「虎子哥,這迷魂陣用的是幻術,莫要被騙。」

  「好。小雲,你小心。」

  在詭異的靜謐中,周圍漸漸升騰起白色的煙霧。乳白的霧氣將兩人一層又一層地包裹住,視線越來越模糊,很快就只看得見一片無法穿透的白色。

  玄昀覺得手中陡然一空,那種溫暖的感覺消失了。身邊沒有半分人氣。

  「虎子哥!虎子哥!」

  沒有人回答他。

  他拚命揮動手臂,白霧霎時吞沒了他的手臂。身體的感覺逐漸消失,肉身似乎都要蒸發消散。

  「錚錚」……一陣琴聲在白霧深處響起,迅速穿過霧氣直抵玄昀耳膜。尖銳的呼嘯聲摩擦著他的神經,他只覺有什麼東西刺入腦中,在裡面翻攪,激起一陣陣痙攣般的眩暈。

  玄昀雙手堵住耳朵,搖搖晃晃走了兩步,身體前傾跪倒在地上。

  眼前人影交錯,一會兒是惠帝冷漠的面孔,一會兒是皇子們譏笑的樣子,一會兒又是娘親哭泣的臉……

  「你是孽種、孽種……」

  「你不該來到這世上……」

  「沒有人喜歡你……」

  「你為什麼不去死……」

  各種冷酷的聲音撞擊著他的神經,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血管要暴開一般痛楚。

  他抱著頭倒在地上,發出野獸一般的咆哮:「啊!啊!

  (六十一)逃亡之路3

  「啊!啊……」玄昀抱著頭在地上邊叫邊打滾。他的神經被魔魅的琴聲撕扯著,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扯斷。洶湧的真氣在身體裡亂躥,像脫韁的野馬般要破體而出。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

  「小雲!」一聲熟悉的呼喚穿過琴音在他耳邊響起。

  「虎子哥!」玄昀的手在虛空中亂抓,靈台的最後一點清明被這聲呼喚喚了回來,「虎子哥,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下一刻揮舞的雙手被溫暖的手掌包在其中,趙佑安的面孔在白霧中漸漸清晰起來。

  憨厚的圓臉上儘是擔憂之色,瞪著圓圓的眼睛,眼角微微泛紅。

  玄昀伸手摸摸他的臉。溫暖的,真實的,略微有些粗糙。他的意識逐漸回來,記起了不久前的情形——他們走進了邢春的迷魂陣,他剛才一定是中了幻術。好厲害。

  他動動嘴皮,發出細微的聲音,趙佑安卻聽清他在說:「扶我起來。」

  趙佑安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玄昀緩緩站直身體,閉上眼睛,手還是緊緊抓著趙佑安的手。

  琴音如雨潑落。所有幻覺都已退去,再不能擾亂他的心神。

  他凝神。在西面,不出一丈,前面有樹。

  「往西走。」玄昀吩咐道。

  趙佑安眼前也有白霧,只是霧氣不濃,勉強能辨別方向。他依言扶著玄昀往西面走。

  走了一小段,玄昀讓他停下。再仔細分辨。在附近,很近。

  變故發生得突然。趙佑安還沒反應過來,玄昀的身體猛然暴起,在空中時,短劍鏘然出鞘,冷冽的劍芒幻化作一刻璀璨的流星,刺破茫茫白霧,帶著泰山壓頂般的氣勢,直劈而下。

  「鐺鐺」聲起,白霧瞬間散去,趙佑安看清眼前的景象——在他的斜前方有一顆大樹,樹側坐著一個人。那人身前的七絃琴此時被玄昀劈成兩半。那人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玄昀。

  玄昀乾淨利落地抽回短劍,抬手擦去唇邊的血跡,淡笑道:「春師父好琴技,只是可惜這把琴了。以後我買一把還你。」

  邢春面色鐵青地道:「侯爺客氣……侯爺是十年來第一個破陣的人。」

  玄昀拱拱手,道:「春師父承認。」

  邢春乾笑兩聲,道:「嘿嘿,既然老夫的陣法留不住人,老夫只好認輸了。就此告辭。」他拾起地上的斷琴,小心地包起來背在肩頭,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佑安望著他的背影驚異道:「他就這麼走了?」

  玄昀捂著胸口,無力地坐到地上,道:「他受了內傷……我和他都受傷了,鬥下去無非是兩敗俱傷,他休想活捉我回去。」

  趙佑安忙蹲到他身邊,關切問道:「你受傷了?重不重?」

  玄昀搖頭安慰道:「無妨。你剛才看見什麼了?」

  趙佑安抓抓頭道:「就看見霧。你忽然不見了,我急死了,還好聽見你的叫聲,然後便找著你。那個什麼陣是啥玩意兒,你不過砸了他的琴,怎麼他就受傷了?」

  玄昀解釋道:「迷魂陣的陣眼便是邢春剛才坐的地方。霧氣還有其他影像都是幻覺。他用內力操控琴音讓人產生幻覺,你不通音律所以受的影響小。幸虧你的叫聲破壞了他的琴音,否則我一身內力都會被廢掉。」

  趙佑安張著嘴巴半天合不攏,琴音也能傷人,他覺得匪夷所思。

  玄昀抱著他親了一口,帶著點兒撒嬌的語氣道:「你救了我。」

  趙佑安摸摸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不是歪打正著嘛。」

  玄昀揉揉額頭,道:「後面的人只怕會更厲害。」

  趙佑安搖著他的肩膀保證道:「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不過才兩天後,玄昀的預言就兌現了。

  他們一路行到陽西縣東面,正準備渡過洗馬河進縣城,便被端王帶人攔下來了。雖然路上有飄渺樓的人跟上他們,可是比起端王帶的大隊人馬,他們這七八個人真不算什麼,何況玄昀還有傷在身。

  玄昀看見圍著他的梟衛營時,先是一凜然後是一冷。原想惠帝捉他很正常,但是絕不會取他的性命,最多是派出天璣閣的人,沒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惠帝的親屬衛隊,而且帶隊的人可以算是他的死對頭。這分明是不再姑息他的性命。

  他心中慼慼然,面上一點不露,只是冷笑道:「沒想到陛下會派六王爺前來抓拿我,真是大才小用。」

  端王一馬當先,披風在山風中鼓蕩,仍然是一臉冷漠的神色。

  他當然能聽出玄昀話中遺憾和譏諷,神色不動地道:「安寧侯和青海王如今是朝中的心腹大患,陛下才派我帶梟衛營前來捉拿,我還怕帶的人不夠多,有負皇命。」

  玄昀冷哼一聲,道:「我還不知道玄家有這麼大的面子。」

  端王嘴唇微微一抿,算是露一點笑意,道:「玄家私自販賣鐵砂,在陽西縣蓄養私兵,哪一條都是誅九族的大罪,安寧侯不會不知吧?陛下仁慈,仍然顧念舊情,只讓我帶人捉拿,並沒派大兵誅滅玄氏。不過,如果安寧侯負隅頑抗就不怪我魯莽了。」

  玄昀露出戲謔的笑容道:「做都做了,我還不敢認麼?說什麼陛下仁慈,他既然派你來,即使我束手就擒你也不會給我活路。這些廢話就不講了!」

  端王端坐馬上,神情淡然,竟是默認了玄昀的話。

  趙佑安見兩人對峙,不知為什麼心裡突然煩躁起來,此時忍不住上前一步,對端王叫道:「王爺,小雲可是你的親兄弟!就算你不認他,也不能殺他!」

  端王眼波一閃,用低低的聲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我的兄弟只有一人。」他赫然提高聲音對趙佑安道:「你只要不參與安寧侯的謀反,現在悔悟還不遲,我留你性命!」

  趙佑安轉過頭看了玄昀一眼,目光中說不盡的眷戀深情。

  然後他跪地朝端王叩了三個響頭,朗聲道:「王爺的救命之恩我無以回報,只有下輩子還你了。你讓我離開小雲那是萬萬不能的!如今你要對他不利,我只好與你為敵。就是到了閻王爺那裡,我也是那句話——上到山下油鍋我都要跟著他!」

  趙佑安說話長了很少能說利索的,今天這番話不但很利索,而且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當著百十號人表明心跡頗有一番磊落的氣勢。

  玄昀聽得心情激盪,一把將他拉起來抱在懷裡,對端王道:「你少廢話,要殺便殺!」

  墨雲楚的臉始終是冰冷如玉,散發著冷冽的氣息。此時他雙眸如冰凌一般掃過兩人的臉,在趙佑安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後緩緩地抬起手,只吐出一個字:「殺!」

  身後的官兵如潮一般朝玄昀他們湧去。

  (六十二)捨命為君

  身後的官兵如潮一般朝玄昀他們湧去,齊刷刷地撥出刀劍,雪亮的刀鋒像是猙獰的海洋,一下覆蓋住了眾人的眼睛。

  玄昀微微瞇起眼睛,眸中閃爍著赤紅的野獸般的光芒——終於來了,真正的戰鬥,以命搏命的男人之間的戰鬥。喊殺聲激得他血脈動盪,血液中沸騰著興奮的殺意。

  他高呼一聲,身形瞬間撥高,肆意地衝向高聳的槍林刀海。戰爭轟然開始。

  夕陽西陲,天色漸暗,玄昀的人數雖少,但是好似一把銳利的寶劍。他們全都是武藝精湛的高手,無一是普通的士兵。七、八個人所向披靡,穿營破陣如履平地,絲毫不為對方的人數所阻隔。

  而端王的部隊,人數眾多,兵甲齊備,每一個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經驗豐富。

  七、八人的衝殺在剛一開始就顯露出可怕的殘忍。鮮血飛濺,斷臂齊飛,不算寬闊的河邊發出巨大的喊殺聲,震得人脊背發寒,頭皮發麻,清澈的河水被鮮血染成了赤色,在火紅的霞光中泛出濃烈的血腥味。

  端王的戰馬遠遠立在戰場之後。獵獵的晚風震盪著他的衣袍。他凝視著不遠處廝殺的場面,面色凝肅。

  已經足足有半個時辰了,以百人軍隊來對抗的個位數這樣懸殊的情形,居然戰了如此長的時間。飄渺樓的人弓箭早已射光,刀劍都砍得捲了邊,所有人都已經受傷,動作越來越遲緩,再也沒有開初的靈活性,不得不圍聚在一起,背靠著背拚殺。

  梟衛軍已將他們團團包圍,近身肉搏更加慘烈,被鮮血染紅了的草地,仍然不斷有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原本的綠色。

  梟衛軍縱然人數上佔了上風,但是卻始終沖不散那小小的一團陣營。他們搖搖欲墜的揮劍站在那裡,看似馬上就要在一輪接著一輪的衝擊中倒下去,卻仍舊頑強地挺立著拚殺不息。

  包括端王在內的眾人都震驚了。安寧侯,出了名的紈褲子弟,人們眼中只會在脂粉堆裡打滾,只會討惠帝歡心的弄臣,竟然有如此強悍的武功和如此狠絕的勇氣。他身邊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像他們的首領一般,讓在戰場上廝殺慣的軍人也不禁膽寒。

  玄昀和趙佑安背靠著背,互相替對方防護著身後的空位。

  玄昀知道趙佑安第一次經歷這樣血腥的場面,第一次親自動手殺人,怕他心裡不安,在戰鬥的間隙輕聲安慰他道:「虎子哥,不要怕。」

  趙佑安一掃平日的遲鈍,馬上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湧起暖意——這個人啊,都性命攸關了,還如此小心翼翼地關注著自己的點滴。

  他對玄昀笑笑,反過來安撫道:「放心,我不怕的。」

  其實玄昀真是想多了。趙佑安舉刀砍翻第一個人的時候,壓根沒有遲疑過,完全是憑著一種求生的本能。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殺人,他和小雲就會被別人殺。在鮮血噴到臉上時,或許有過一絲不適,後面便成了一種自然。

  不管什麼樣的男人骨子裡都會有些獸性吧。

  墨雲楚透過人群見他們似乎在說話,眸中戾光一閃,手指向玄昀沉聲喝道:「殺!殺掉他們!」

  玄昀面色一沉,一劍刺穿一名梟衛軍的喉嚨,收起臉上的關懷表情,一把抹去了臉上的血水,高聲道:「兄弟們!衝出一條血路來!」

  與其呆在原地等人殺戮,不如最後搏一把。

  在拚殺的過程中,玄昀被兩名梟衛軍一人抱住肩膀,一人抱住腰,第三人舉刀刺向他的胸膛。他氣運肘間,向下猛擊震裂了抱腰那人的天靈蓋,身體向旁邊傾斜,刀鋒擦著胸口而過,胸前飛起幾片碎布。刀刃切入玄昀大腿的同時,短劍也刺進敵人的小腹。

  趙佑安轉身砍翻抱住玄昀的人,見玄昀用劍支撐著身體,腿上的鮮血如泉湧而出。他的臉孔蒼白,在夕陽下閃爍著如玉的光澤,嘴唇殷紅,鼻樑高挺,幽深的眼睛好似深潭,炯炯有神地看著狼藉的戰場,一滴血珠順著他的額角緩緩流下,蜿蜒滑過臉側的輪廓。

  他緩緩起唇,聲音清亮如鳴鐘,高聲叫道:一個也不準死!全都跟我衝!」

  「是!」「是!」

  趙佑安跟著眾人齊聲高呼!

  玄昀飛身而上,身先士卒,身手敏捷得令人眼花繚亂,劍鋒捲著白雪,如同滾滾白浪,所過之處人仰馬翻,一片狼藉。

  墨雲楚臉色微變,眼睛漸漸瞇了起來。

  玄昀終於出來了。他站在廝殺的最前線,身姿如矯健的蟠龍,在絢爛的霞光下渾身似乎閃爍著金光,燦燦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一抹陰冷從眼底滑過,墨雲楚聲音低沉,緩緩道:「拿弓箭來。」

  侍衛連忙回身去拿有大半個人高的大弓,金光璀璨,炫目耀眼。墨雲楚穿著一身玄黑的長袍,漆黑濃幽的雙瞳中是冷漠的殺意,宛如修羅一般。

  他指腹緩緩摩挲著弩箭,搭弓,彎弩,雙臂發力,弩箭彎如半月。

  「錚」地一聲,箭矢轟然離弦。向著那矯健的身體,猛然而去。

  玄昀揮劍砍翻了一人,那箭矢帶著烈烈呼嘯的就傳到了耳鼓之上。聲至身動,他在空中翻騰,箭尖順著他的手臂擦而,帶起大片血皮。然而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另一箭已經轉瞬而來。

  連珠弩,青龍國端王絕技。

  一連七箭,弩箭直向要害!

  玄昀如同游龍驚盤,一一躲過,終於身軀一頓,於狂風驟雨般的利箭中站起身來。

  兩人目光遙遙對視,只是一瞬,快如閃電,卻似乎決定了兩人對決為敵的立場。

  馬上的男人嘴角微微一彎,帶出一個令人無法察覺的笑意。

  再一次驀然拉弓,凌厲地激射而去。

  天地似乎都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又是七箭。

  玄昀躲閃過前面六箭,被砍到的腿卻在落地時無力支撐,身形一窒,最後一支利箭穿過他的手掌射入他的胸口。

  緊隨其後,一柄寶劍飛速而來——原來墨雲楚在射出箭後,飛擲出手中的寶劍。

  寒光在夕陽的彩光下耀花了趙佑安的眼。身體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已經騰空躍起,手將玄昀向旁邊推倒,整個胸膛擋在前面。

  利劍刺入趙佑安的胸口,一朵血花瞬時間噴湧而出,在半空中爆出奪目的光彩,那血珠之上的滾燙溫度甚至能觸碰到玄昀的臉頰。

  玄昀呼吸瞬時間停滯了,血色瀰漫上他的雙眼,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緋紅。他看著趙佑安的身體如斷了線的風箏飛速墜落,整個人如墜冰淵,手腳四肢冷得麻木,心臟似乎被生生從身體裡扯了出來!

  「虎子哥!虎子哥!」淒厲的呼喊響徹天地,久久不能散去。

  趙佑安跌落河水之中,帶起妖艷的慘紅。

  玄昀甩開扶他的人掙扎著站起身,踉蹌著大步跑去,噗通一聲跳入河中。

  他奮力地游,睜大了雙眼在水裡翻找。

  光線從頭頂照入幽深的水下,血腥的味道迴盪在水波之間。他感到眼淚流下來,混在河水中。

  找不到!還是找不到!身體漸漸僵硬,動作也不再靈敏,似乎有人抓住了他的腰,有人在拉著他向上。

  不要!他不要上去!他要找虎子哥!

  靈犀般回首,熟悉的容顏猛然映入眼簾。烏黑的眼,正目光灼灼地望著他。玄昀掙扎著張開雙臂想要抱住他,趙佑安卻用手握著他的手,用力地將他往上推。鮮血從他的傷口中不斷溢出,湧入了玄昀的口鼻。

  玄昀的手掌死死地拉住他,想要將他一同拉上去。

  趙佑安的嘴在不停翕動,聽不見一點兒聲音。

  玄昀讀懂了他的口型:「活下去、活下去……」

  玄昀拚命地搖頭,死死地拽住他。跟我一起!跟我一起活下去!

  趙佑安看見飄渺樓的人抓住了玄昀的腰,正想把他拖上去。可惜只下來了一個人,只能救玄昀一人。

  趙佑安覺得即使在水下玄昀仍舊是英俊的。生平第一次,他如此溫柔地凝視一個人。多年的記憶如同一個短暫美好的夢。

  小雲,我們說要一起死,原諒我不能遵守諾言,因為我捨不得你死。我要你活著,無論如何,活下去!替我我下去!

  趙佑安拼盡最後的力氣划水,又將他往上推了一些。

  沒有力氣了。這場血戰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就這樣吧。他想保護的人,或許安全了。小雲會活下去的,他堅信。

  疲憊和困意一陣一陣襲來,身子重得不得了,連掙扎也不想了,只想閉起眼,放任自己往深沉漫長的黑暗墜落下去。

  很冷,但是能給他溫暖的人,已不能和他一起了。

  今生雖然無緣,也真心真意待他一回。為了小雲,都值得了。

  他帶著滿足的微笑,伸出雙臂擁住玄昀的背。然後,在他的嘴角處,留下一個溫柔的吻。

  玄昀的淚水霎時間奪眶而出,混在水中沾在兩人的唇角上。

  玄昀不停地呼喊:「虎子哥,我們一起,我們一起啊……」沒有一點聲音發出,只有一串串水泡無力地飄起來。

  他被人拖著,緩緩向上,緩緩向上,手臂漸漸拉直。

  趙佑安一點一點地掰開他緊握著的手指。

  兩隻手終於分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玄昀頹然伸著手臂,看著他的虎子哥慢慢地、慢慢地沉下去……清澈的目光被水波淹沒,飄飄蕩蕩地沉入冰冷的水底。

  (六十三)巧遇高人

  黑暗,無邊無際。寒冷,身體已經麻木。

  我死了嗎?趙佑安感覺自己在黑暗中漂浮,感官似乎失去了作用,靈魂輕輕地、晃晃悠悠,彷彿在空中起舞。

  聽說人死之後的一瞬間會靈魂飛昇,這是飛昇了嗎?

  漸漸的,他感到了溫暖,眼前好像有火光跳躍。然後,他也感到了疼痛,而且越來越劇烈,有人在擺弄他的身體,傷口處被抹上什麼東西,一陣清涼緩解了火辣辣的痛。

  想睜開眼,眼皮卻重若千斤,一陣睏倦襲上來。他又一次睡過去。

  趙佑安醒來時,渾身如散架一般。胸膛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不過不似以前那般劇烈。

  他躺在一個山洞裡,旁邊燃著一堆火。趙佑安用力支起上半身,傷口一痛,他忍不住哼了一聲。

  「醒了?」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

  趙佑安抬頭,看見身旁坐著一名長髯垂胸的中年人,容貌清雋,頗有些仙風道骨。

  趙佑安有氣無力地問道:「我是死還是活?」

  那人雙眼一瞪,怒道:「你這娃兒怎麼說話的?哪有人咒自己死的!」

  趙佑安長吁一口氣,釋然道:「原來我還活著。是您救了我?」

  那人輕捋長鬚道:「算是我救了你吧。不過你的命也恁大,傷得那麼重泡在水裡居然還沒斷氣。」

  趙佑安掙扎著行了一個禮,道謝:「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那人嘻嘻笑道:「說起來我們也算有緣,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不記得了?那年在趙家村發泥石流,如果不是遇到我,你和昀兒早做鬼了!」

  趙佑安睜大眼:「啊?您是小雲的師父?」

  邢冬輕拍他一下,笑道:「啊什麼啊?還算有良心,沒有忘記我。」

  趙佑安不好意思地摸著頭道:「其實我當時暈了,什麼都不知道,是後來小雲告訴我的。」

  邢冬搖頭道:「你也忒老實了。難怪昀兒他……」說到玄昀,他神色忽地黯淡下來。

  趙佑安著急問道:「小雲他怎麼樣了?有沒有被捉到?」

  邢冬歎氣道:「不知道。我聽說皇上因為玄家販賣鐵砂、蓄養私兵震怒不已,派端王帶人捉拿。我想康王、端王與昀兒不對盤,只怕會對昀兒不利,就趕過來看能不能幫他一把。可是我趕到的時候,人早已不見了。我在洗馬河邊找了一圈,只發現你受了重傷,沒有找到他的蹤跡。」

  趙佑安本來蒼白的臉上都綠了,急道:「他、他會不會有危險啊?」

  邢冬安慰道:「我已經托人打聽了,一有消息就會通知我……」他低頭想了想,又驕傲地繼續道:「昀兒這娃兒竟然破了大師兄

  的迷魂陣,不枉我破壞門規收他為徒!我第一眼見到他就知道他是學武的奇才……」

  聽著邢冬絮絮叨叨地誇獎玄昀,趙佑安想起那人俊朗的容顏,又是擔心又是想念,百味雜陳,柔情湧動。

  邢冬忽然拉起趙佑安的手腕,扣住脈門良久,一臉詫異地道:「真是奇怪,你明明被傷了胸脈,我的傷藥再好也不可能好得如此快!你是不是練過什麼內功或者吃過什麼東西?」

  趙佑安仔細回想,然後道:「好像小雲給我吃過什麼丹藥,我的功夫都是他教的。」

  「你跟他練了多長時間的功夫?」

  「一年多?」

  「你確定以前沒學過內功?」

  「沒有啊。」

  邢冬撫掌道:「好啊,他一定給你服用了『無極丹』。你現在不但有十數年的內力,身體的自愈能力也比常人強很多。這孩子對你也算是竭心盡力啊。」

  趙佑安不知道什麼是「無極丹」,只知道自己能活下來和小雲有很大關係,感動之餘更加擔憂他的安危。

  或許是看在玄昀的面子,邢冬對趙佑安照顧得無微不至。趙佑安想打聽玄昀的下落,就跟著邢冬先去陽西縣,沒得到任何消息,有折返京城。

  這日行到京城和陽西縣中間的葉城,遠遠就看見城門口圍著很多人。他們走到城門前,見城樓上懸掛著一具屍體,聽人群中傳來議論:「這是安寧侯啊?」

  「聽說安寧侯和青海王叛亂被端王誅殺了,曝屍三日!」

  「真把安寧侯殺了?」

  「當然,洗馬河的水都被血染紅了!」

  ……

  人們的議論一字一句傳到趙佑安耳中,猶如驚雷一個個在耳邊炸開。他不顧一切地衝到告示前,確實是寫著安寧侯叛亂被誅。告示的字字句句彷彿是用鮮血寫成的,血腥刺目,如利劍一般直要刺穿趙佑安的胸膛。

  他大吼一聲,飛身而起,砍斷懸掛屍體的繩索將腐爛的屍體抱在懷裡。

  周圍的人被他驚得散開。他半跪在地上,緊緊抱著屍體,胸口劇烈起伏,呼呼喘著粗氣,一雙血紅的眼睛象受傷的野獸瞋視著周圍。

  一群士兵從四周躥出來,將他團團包圍住。

  心好似被割裂成幾瓣,沸騰的熱血不斷地奔湧而出,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讓他渾身顫抖。

  一行人徐徐走進包圍圈。

  端王穩坐馬上,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

  他注視著趙佑安,冰冷的聲音裡有一絲驚訝,「是你?你的命還真大。」

  「你殺了小雲!」趙佑安圓睜的雙目充滿血絲,像刀劍戳刺的傷痕。

  趙佑安身周湧動的殺氣和目光中噴射的仇恨,讓端王暗中打了冷噤,不過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道:「我是殺了他,如何?」

  「我要殺了你!」趙佑安暴吼一聲,身形猛然躍起。

  這一劍來得突然。端王只覺得眼前乍然一亮,劍光似流星追月般,直直往面門潑來。他忙抬手用手中的寶劍招架。

  彭,劍鞘斷成兩段,幾縷割斷的鬢髮徐徐飄落。

  劍光挾裹的煞氣仍激動著面門,端王驚出一身冷汗,不可置信地瞪著面前身形踉蹌的趙佑安。

  如果他格擋稍微慢一點,現在已經被劈成兩半了。這個男人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趙佑安胸前的傷口裂開了,鮮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濺開一朵朵小小的血花。他慢慢向端王走去,寶劍在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劃痕,黃色的塵土在他顫抖的身軀旁飄蕩起來。

  兵士慌忙在端王面前散開,明晃晃的刀劍直指趙佑安。

  驀然之間,一聲巨響,嗆人的煙霧瀰漫開來,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趙佑安脖領一緊,耳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你想送死嗎?」

  趙佑安揮動雙手掙扎,道:「我要殺了他!我為小雲報仇!」

  「你現在殺不了他!」

  一句話震得趙佑安渾身劇痛!他殺不了端王,不管他多想為小雲報仇,他現在沒有這個實力!

  「走吧,先讓昀兒入土為安。報仇的事從長計議。」

  趙佑安木木地望著邢冬。

  邢冬推了推他,急道:「快走!」

  趙佑安抱起地上的屍體,跟著邢冬衝出了包圍圈。

  (六十四)夢中相見

  距離洗馬河之戰半年過去了,青龍國的局勢在這半年內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惠帝宣佈青海玄氏為叛逆,玄戰英則公開宣佈脫離青龍朝廷全面獨立。朝廷欲派軍隊討伐,卻因為大順的入侵而擱淺,而玄傢俬兵在京城附近出沒,給朝廷造成不小的壓力。

  安寧侯被剿殺後,皇后玄氏被禁足形同打入冷宮,敬王因為替玄氏說情得罪了惠帝,在朝中日漸失勢。而康王如日中天,備受惠帝青睞,大有被封為儲君的勢頭。

  端王墨雲楚回京以後,惠帝雖然沒有責備他,也沒給他任何封賞,畢竟惠帝當時並沒下決心除掉這個私生子,而且墨雲楚對自家兄弟未免下手太狠了。

  此時墨雲楚坐在回府的轎子裡。這段時間由於康王得勢,他變得忙碌起來,而對於他這個無心朝政的人,那些廟堂上陽謀、陰謀都太耗費心力。

  大概是因為轎夫腳下打滑,轎子歪了一下。

  墨雲楚睜開微闔的眼睛,掀起一角轎簾,冷聲問道:「怎麼了?」

  隨從忙上來解釋道:「無事,抬轎的絆了一下。」

  墨雲楚剛想放下轎簾,忽然瞥見深黛色的天空和周圍剛剛亮起來燈籠。紅色燈籠的昏紅光暈在黑暗的街巷裡搖曳,給寂靜的巷子籠罩一層詭異的氛圍。

  他放下轎簾,微微瞇起眼。一種無形的威壓在轎子裡膨脹,好像有人在暗處用陰冷的目光盯著他。墨雲楚擱在膝頭的手掌用力握起來,全身肌肉忍不住繃緊。

  一陣涼風吹起轎簾直灌進來,吹散初秋的燥熱。

  墨雲楚卻感到冷冽的煞氣撲面而來。他的身體驀然騰起,掀翻了轎頂,破轎而出。就在他躍起的同時,一道寒光如飛虹在夜色中劃出長長的弧線,霎時將轎子劈成兩半。

  隨從叫喊著抽出刀劍將破爛的轎子團團圍住。只見兩條身影在空中纏鬥在一起。

  說起來這種情況他們已經見慣不慣了。自從回到京城,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兩次這樣的襲擊,而且都是一個人孤身前來,明刀明槍直取端王性命。每次端王都不讓任何人幫忙,獨自應付這名「刺客」,每一次又都會放刺客大喇喇地離開。

  就如此刻,身形如電的兩人拆了數十招,墨雲楚微一側身露出空擋,刺客急於取勝欺身上前,朝他揮劍劈去。墨雲楚手指一彈,正中他的手臂,他被震得身形搖晃,向連退幾步,剛剛站穩,墨雲楚的手已經捏住他的喉嚨。

  墨雲楚眸光一閃,唇角微勾,道:「你又輸了!」

  那人一句話不說,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流露出悲憤和不甘。

  墨雲楚緊了緊手指,冷冷道:「這次有長進,不過你還不是我的對手。」

  那人怒道:「呸!要殺便殺,少廢話!」

  墨雲楚收回手,淡淡道:「你走吧。」

  那人低頭咳嗽兩聲,啞著嗓子問道:「為什麼放我?」

  墨雲楚背著手,微微仰頭望著天空,眸色複雜,「或許因為我救過你,不希望你這麼輕易送命。」語調中帶上了一絲淡淡的惆悵。

  那人直起身,恨恨道:「你放了我,我還是會來殺你。」

  墨雲楚的目光轉到他身上,淡然道:「我等著。」

  那人不再說話轉身飛快地跑了。

  墨雲楚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半晌,緩緩轉身,走到侍從中間,吩咐道:「走吧。」

  刺客在大街小巷中轉了幾圈,轉進一條僻靜的巷子中停下來。他摘下臉上的面巾,露出微圓的臉龐——原來是趙佑安。

  他快速地脫□上的夜行衣,在小巷的一顆大樹背後拿出長衫穿上,然後走到一戶人家前敲了敲門。

  門打開後,院裡的老人對他道:「爺回來了?姑娘和周公子還等著爺吃飯了。」

  趙佑安點點頭,逕直走進正廳,桌上果然放著飯菜,何鳳、懷玉坐在桌旁。趙佑安和他們打過招呼便坐下開始吃飯。何鳳本來還要說話,懷玉見他面色不虞,連連遞眼色,何鳳的嘴動了動沒有出聲。

  三人默默地吃完飯,趙佑安站起身回自己房裡去了。

  何鳳歎氣道:「趙爺今天大概又遇上不高興的事了。」

  懷玉拉起她的手安勸道:「安寧侯去世後他就是這樣,我們還是讓他一個人呆著,別去打擾他。」

  「他老這樣什麼都悶在心裡也不行啊。」

  「我們勸得還少嗎?這種事還是要他自己想開才行。」

  ……

  趙佑安在葉城同邢冬逃過了端王的追捕。他想給玄昀報仇,可是他的武功比端王低太多。他只好央求邢冬教他武功,邢冬拗不過他終是同意了。他跟著邢冬回到京城,無意中遇到了何鳳、懷玉。

  安寧侯的府邸早已被查封,因為何鳳住的房子、開的店用的是趙佑安的名字,在清洗玄家時讓他們避過了一劫。何鳳感激趙佑安便收留了他。

  趙佑安滿心想的就是替玄昀報仇,每天苦練武功,一有機會便去刺殺端王。端王不殺他也不抓他,說是等著他練好武功去報仇,於是他從回京到今天已經刺殺端王好多次。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他搶到的玄昀的屍體被水泡腐爛了,看不出本來的面目,只能從穿的衣服上來辨認。所以趙佑安始終還抱著一點希望。他幻想玄昀並沒有死,有一天回來找他。然而,隔了那麼久,沒有一丁點玄昀的消息,所有人都說他死了,連邢冬動用天璣閣的力量查到的也是玄昀的死訊。

  趙佑安心裡的火焰在無盡的等待中一點點熄滅,他整個人也變得越來越沉默陰鬱。過去的回憶太甘美,越發襯得現實絕望而慘淡。趙佑安不知道一個人如何走下去,怎麼走都無法走出玄昀給他的圍城

  報仇變成他唯一的支撐和生活的唯一目的。他把全部身心放到了復仇的計劃中,瘋狂地練習武功,可是他資質有限,進步緩慢。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嘗試,哪怕失敗,哪怕有一天死亡。至少死亡比孤獨無望地活著要好一些吧。

  他回到房間,拿出那個一直想送給玄昀而沒有送出的木頭小蛟,反覆摩挲,喃喃道:「小雲,我今天又去替你報仇了。可是我太笨了,沒有成功。不過,你放心,我每天都有努力練功,總有一天會為你報仇的!你要保佑我早點成功,這樣我就可以早些去找你。我一個人很寂寞很孤單,真是沒意思……何鳳和懷玉快要成親了,看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我就想你……」

  他絮絮叨叨說著,不知不覺竟趴在桌上睡過去。

  朦朧中,有人輕輕抱起他,將他放到床上。他想睜開眼,但是他今天太累了,眼皮上壓著千斤重石。

  手指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頰,來回滑動,耳邊有個熟悉的聲音低低地喚:「虎子哥、虎子哥……」

  趙佑安猛地抬起手抓住臉上的手指,呢喃道:「小雲,是你嗎?你來看我了嗎?我好想你……」

  一滴眼淚從他眼角輕巧地滑落。

  (六十五)愛人重逢

  溫暖的手指輕輕拂去趙佑安頰邊的淚水,而眼淚好像流不完似的,擦去又湧出來。

  睡夢中的趙佑安只覺得幸福又心酸。這個夢多好啊!可惜只是一個夢。

  微涼而柔軟的嘴唇貼到眼角,吮去晶瑩的淚珠。這種感覺太過真實,趙佑安的心猛地一縮,身體不由得打了個顫。用力握住手心裡的手指,害怕下一刻發現落了空。

  「虎子哥,你看看我。我是小雲啊!」

  低沉略帶瘖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鼓蕩著他的耳膜,帶來微妙的震顫。

  趙佑安閉著的眼睫微微抖動,他忍不住徐徐睜開雙眼,只為再看一眼他魂牽夢縈的愛人。他想要是睜開眼是空的話,就扇自己幾個耳光,誰讓自己要錯過這個短暫的美夢。

  熟悉的容顏近在眼前,彷彿幽靜的蓮花,在暗夜中靜靜吐露芬芳。漆黑的雙眸中是如子夜一般無邊無際的黑,裡面流動著異樣的光芒,似冰雪初霽的清瑩。

  趙佑安驚叫了一聲。他使勁掐掐臉頰,很疼。又揉揉眼睛,清清楚楚的一張臉。真的是小雲,不是在做夢!

  這個驚喜來得太突然了,他猛地撲過去,把身前的人兒攬在懷裡,彷彿怕他下一刻便會消失無蹤。

  玄昀被他壓在身下,微微皺著眉,卻嘴角帶笑道:「虎子哥,你要把我壓壞了。」

  趙佑安不停叫:「小雲、小雲、小雲……」每叫一聲,唇間就多一層甜蜜。

  玄昀一隻手捧著他的臉,一隻手來回撫摸。

  他的圓臉變得瘦削,眼睛顯得比以前大了不少,腮邊還有青色的胡茬。整個人憔悴了很多。

  玄昀心疼道:「你瘦了。」

  一滴眼淚從趙佑安的眼中滾落,跌碎在玄昀的臉頰上,有著悲傷和思念的溫度。

  趙佑安哽咽道:「我好想你!」

  玄昀把他的頭抱在懷裡,柔聲道:「我也想你。對不起,是我回來晚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靜靜地相擁。這一刻,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過了一會兒,趙佑安抬起頭,擦擦哭紅的眼睛,道:「你這麼長時間去哪裡了?」

  玄昀順著他的頭髮,將當日的事情細細道來。

  原來那天在洗馬河邊,玄昀被救上岸後,就有飄渺樓的人前來接應,硬是突破了端王的包圍,但是玄昀也受了重傷。為了避開追殺,有人換了玄昀的衣服將端王引開,他才得以脫身。趙佑安見到的那具玄昀的「屍體」就是冒充他的死士。

  端王當然不信死的人是玄昀,故意將屍體掛在城樓上示眾,其實是想試探。如果真是死的人真是玄昀,一定會有人來搶屍體;反之,說明玄昀並沒有死。結果歪打正著地被趙佑安搶走屍體,端王相信玄昀真死了才撤兵回京。

  當時玄昀傷得太重,為避人耳目給他療傷,飄渺樓的上層人士對外隱瞞了他沒死的消息,連玄戰英都是他傷好後才知道。

  「對不起,虎子哥,我不是有意瞞你,實在是這半年我都一直在養傷,怕走漏了消息。」

  趙佑安拉著他的手上上下下地邊打量,邊詢問道:「你的傷真的全好了嗎?」

  玄昀微笑道:「全好了。」

  趙佑安鬆了一口氣道:「你沒事就好。我還想著替你報完仇就去地下找你,現在不用了。」

  玄昀像想起什麼事,眉頭一凜,張嘴咬了趙佑安一口,把趙佑安咬得哇哇直叫。

  他恨道:「還說生死與共,結果在洗馬河丟下我一個人。」

  趙佑安心虛地摸著被咬的地方,道:「我捨不得你死嘛。」

  玄昀瞪著他道:「難道我就捨得你先我而去嗎?」

  趙佑安撲到他身上,質問道:「你是不是故意現在才來見我,報復我的」

  玄昀哼道:「你現在知道獨活的痛苦了!要是你死了,我恐怕比你還難過!」

  趙佑安磨著牙道:「你、你……太狠心了!」想下嘴咬他,又實在捨不得,最後咬住他的嘴唇。

  玄昀配合著他張開了嘴,然後很快掌握了主動,捉住他的唇舌,帶著侵略氣息的熱-吻,緊緊絞纏著他的舌頭,激發出連靈魂深處都為之侵蝕的快-感。眩暈的白光連成一片,趙佑安暈乎乎地倒在玄昀身下。

  萬般的纏綿與熱烈在午夜層層綻放,過於猛烈的激情幾乎要吞噬一切。而帶著熱度和汗水的身體熨平了趙佑安最後一絲疑惑和傷感,畢竟懷裡的是鮮活的生命,再也不是飄渺無望的思念和追悔。

  只為這一點,什麼樣都是可以的吧。

  折騰了不知多久,微明的天光自窗中透進來。兩人偃旗息鼓地並肩而臥。

  玄昀輕輕舒一口氣,道:「我一會兒要走了。」

  趙佑安側過頭道:「你不留下來?」

  「現在還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活著。」

  「你住在哪裡,我跟你一起走。」

  玄昀遲疑道:「這個……我還要做一些事情,恐怕不方便。」

  趙佑安悶悶地答應了一聲,轉過頭去。

  玄昀把他揪過來,道:「你這是什麼表情?」

  「你又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還要瞞著我!」

  「不是要瞞你。皇帝準備和大順講和,如果他們聯手,玄家就兩面受敵情勢險惡。敬王主戰,被皇帝軟禁,我這次就是想法輔助他登上皇位……不但要調集人手謀劃,還要……逼皇帝退位,如果他不肯,可能就要……弒君……」他的語調很平緩,聽不出一點感情,然而其中蘊含著關於整個國家政治格局變化的驚心動魄。

  趙佑安瞪圓了眼,喃喃道:「弒君?你……」後面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

  玄昀的眼眸浮上一層水霧,流轉的光華中有濃重的憂悒黯然,也有一往無回的堅決,「我希望不用走到這一步,如果真要至此,我也不會後悔的。」他仍然平靜道。

  趙佑安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懇切地道:「小雲,讓我和你一起吧,別再留下我一個人了。不管你做什麼,我都陪著你……我如今武功比以前好了,不會拖累你的!」說到後面幾乎是在懇求了。

  玄昀凝視他半晌,終於點頭道:「好。」

  (終章)塵埃落定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趙佑安跟著玄昀喬裝打扮在不少大人物府邸進出,聯絡玄家和敬王的親信。一張大網無聲無息地在京城張開。

  趙佑安不懂他們的謀劃,但是他知道,青龍國的天要變了。

  這天,李甲風塵僕僕地趕來。他和玄昀在房間裡嘀咕了半天,出來的時候,玄昀的臉色很難看。

  趙佑安很久沒見李甲,乍一見面自然高興,趕著上去和他打招呼。

  李甲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兄弟,好久不見怪想的。」

  趙佑安咧嘴笑道:「李大哥,我也想你。」

  李甲還要說話,忽聽玄昀冷聲道:「你還不走?」

  李甲做了個害怕的鬼臉,低聲道:「主人心情不好。我先走了。」

  趙佑安只得和他告別。

  趙佑安推門進屋,見玄昀撐著額頭坐在桌前,眉頭緊蹙,確實一副煩惱的模樣。

  他走上前扶住玄昀的肩膀,輕聲道:「出什麼事了嗎?」

  玄昀微閉眼睛靠在他身前,道:「大順的使者快要入京了,一旦議和成功後果不堪設想。」

  如此說,必須盡快處理皇帝那邊,也就意味著玄昀要面對惠帝做一個選擇,難怪他會煩惱。

  趙佑安撫摸著他的頭髮,柔聲道:「不管出什麼事,都不是你的錯。」

  玄昀闔眼沉默。

  半晌,他幽幽歎息一聲,道:「今晚我們進宮一趟。」

  天黑以後,玄昀和趙佑安化妝成太監混進宮。他們沒去惠帝的乾清宮,而是去了皇后的坤寧宮。

  玄後自玄家出事以後被禁足坤寧宮,據傳聞惠帝可能會廢除她。

  可能是事先打點好,他們進坤寧宮一路暢通,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趙佑安悄悄打量玄後,雖然是人到中年,色如花盛的最好時光已過,卻仍斂著動人丰韻,此刻素面無妝,愈發顯得容顏渾如皎月。她白衣散髻,七尺長髮黑瀑布般披在身間,光可鑒人,發間只插著一柄舊木梳,梳背上螺鈿嵌成白牡丹,素淡清幽中仍然隱隱透出高華氣韻。

  她見到玄昀自然免不了一番感慨問候,情緒卻極為克制隱忍,大概也知道玄昀半夜潛進宮是有重要的事情,不是放任感情的時候。

  玄昀將目前的情勢細細稟告,玄後安靜地聽完。

  她問道:「你想去勸說陛下麼?他會聽你的嗎?」

  玄昀咬牙道:「聽不聽都要試一試。如果他不聽,我只能……」後面兩個字沒說出,肩膀微微顫抖,緊握的手掌指節泛白。

  玄後歎息道:「他是你的父親,你如何下得去手?」

  玄昀不答話,直視玄後,眼眶已經濕潤了,只是強忍住不讓淚水落下。

  趙佑安忍不住悄悄握住他的一隻手。

  玄後波瀾不興地望著玄昀,道:「哀家和珍兒早料到會有這一天。」

  「娘親?」

  「你來看。」玄後從衣袖裡拿出一卷卷軸。

  玄昀展開一看,倒吸一口氣,疑惑道:「這是聖旨?」

  「你再仔細看看。」

  「這是聖旨沒錯,只是沒蓋寶印。」

  玄後微笑道:「果然連你也看不出來。這是哀家模仿陛下的筆跡,只要蓋上玉璽,天下就是敬王的了。所有事情都能得到最好的解決。」

  「姨母是想說服陛下立三哥為儲?」

  「他現在討厭瑄兒,恨不得沒生過他,又怎會立他為儲君?你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給哀家來辦,你只須防範康王一夥。」

  「姨母……」

  玄後揮揮手道:「去吧。」

  兩人退出坤寧宮。

  「我們就這麼走了?」趙佑安疑惑道。

  玄昀也是一臉不明所以,自言自語道:「我是想請皇后出面,但是看樣子她有別的打算……我們再看看。」

  兩人潛伏在暗處。不久,見玄後徐徐走坤寧宮,有太監想攔她,被她揮手一點全倒在地上。

  趙佑安暗想,原來皇后也是武林高手,玄家人真是不簡單。

  玄後一路來到乾清宮,在宮門外等了一會兒,被太監領著進去了。

  惠帝還未就寢,坐在燈下看書。

  玄後行過禮,他頭也不抬,淡淡道:「你已經禁足了,還出來做什麼?」

  玄後伏在地上,低聲道:「臣妾想念陛下。」

  惠帝抬眼望向玄後,見她一身素服,楚楚動人,不禁微微動容,道:「起來吧。」

  玄後起身,上前,立在御案前,趙佑安在屋頂看見她趁惠帝不注意,往茶杯裡放了什麼東西。然後將茶杯遞過去,惠帝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

  「陛下是不是要和大順議和?」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陛下,大順乃虎狼,如今見陛下要除玄家所以來議和,一旦除掉玄家,他們下一個目標就是整個青龍國!」

  惠帝冷哼道:「你們玄家又是什麼好東西?還不是一樣想著造反!」

  玄後目露哀戚道:「玄家忠於朝廷百年,何曾有過半點反心?當年齊遠造反,父親不惜親戮女婿證明清白,我弟弟也為國戰死沙場,難道這些還不夠讓陛下放心嗎?如今的情勢還不是因為陛下容不下玄家,步步緊逼才造成的。」

  惠帝怒道:「住口!」

  玄後滿面淚水,眸光卻十分堅定無畏,繼續道:「臣妾是真心愛慕陛下,陛下又拿過幾分真心對臣妾?當年臣妾的孩子不是陛下設計打掉的?臣妾一直無孕也是陛下安排的吧?陛下喜歡珍兒,臣妾無話可說,但是為了陛下的疑心,竟然犧牲她和昀兒,陛下於心何忍?你逼死昀兒,又忌憚瑄兒,如今是軟禁,下一步就是奪命了吧?他們都是陛下的親生骨肉啊!」

  玄後一字一句沉痛如泣血,淚水伴隨著她的質問撲簌簌往下掉。

  惠帝大怒,罵道:「你給朕閉嘴!別再說了,聽見沒有!」

  玄後擦去淚水,聲音冷下去道:「你枉為君,枉為父,枉為夫,你根本不配作皇帝!」

  惠帝霍地站起來,幾步趕過來,將玄後一腳踢翻在地,吼道:「賤人!朕要廢了你!廢了你!」

  玄後一邊咳嗽一邊大笑,鮮血順著嘴角溢出來,素白的面容在燈燭下恍若修羅女鬼般淒厲。

  惠帝被她的樣子駭住,抖著聲音道:「你、你笑什麼?」

  玄後緩緩從地上站起來,笑道:「我笑你在做夢!」

  話音未落人已來到惠帝身邊,一把匕首抵在惠帝頸間,輕聲道:「當年珍兒料到你的狠心薄情,給你吃了一枚斷憂散,本來想給你吃第二枚的,終是不忍心,所以她將斷憂散交給我,囑咐我如果哪天你翻臉不認人便給你服下。剛才,你已經吃了。你好好休息吧,等醒了便再不用操心了!」

  惠帝睜大眼睛,顫抖道:「你……你……」還來不及將話說完,便被玄後點了穴道昏過去。

  她走到御案前,取出玉璽在偽造的聖旨上蓋了印,然後揚聲道:「來人!」

  王公公小跑著進來。

  玄後吩咐道:「陛下宣敬王進宮。」

  王公公點頭答應著,正準備退出去,玄後淡淡道:「今晚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准多嘴,否則別怪哀家狠心。」

  王公公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奴婢明白,絕不亂說一個字!」

  「管好下面人的嘴!」

  「遵命。」

  趙佑安聽見玄昀在黑暗裡鬆了一口氣。他伸手去牽玄昀的手。他的手掌間潮濕一片。

  玄昀悄聲道:「沒想到娘親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

  「什麼是斷憂散?」

  「斷憂散是種毒藥,服下兩枚後狀似三歲小兒,沒有思想,不能說話。」

  「啊?那不是傻了嗎?」

  「是啊。斷憂散的配方以及失落多年,娘親竟然會配置。」

  「你不用弒君了。」

  「走吧,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

  次日,惠帝抱病不起。幾日後,惠帝退位,敬王監國。康王不服起兵,被敬王雷霆鎮壓,康王戰死,端王失蹤。有了康王的前車之鑒,對惠帝的決定心存疑慮的大臣都不敢再有異議。

  鎮壓康王一個月後,敬王稱帝,敬玄後為皇太后。

  青海王玄戰英上疏臣服新皇,新皇對玄家甚是嘉許,囑玄氏駐守西北抗擊大順,並對大順正式宣戰。

  傳聞已死的安寧侯回到京城,新帝為其平反。安寧侯自動請纓到西北戰場抗敵,帝准。

  通往西北的官道上一支隊伍正在行進。這支隊伍就是玄家在陽西縣的私兵,如今全數編入征西軍,由玄昀帶領。

  玄昀一身戎裝,脊背挺直地坐在馬上。趙佑安也全副武裝跟在他身旁。

  隊伍行到青海境內。

  五里之內官道旁還有些樹木人家,再向前便是無盡芳草,眼前還是鬱鬱蔥蔥的碧綠,遠處竟是映著天空的湛藍,若非還有白雲高飛,人便猶入穹廬之中。筆直的官道被夕陽染得金黃,漸被碧草掩蓋,似斷似續地消失在遠方。

  玄昀指著前方對趙佑安道:「前面就是青海了。虎子哥,我們馬上要上戰場了,你怕不怕?」

  趙佑安拍著胸脯道:「我不怕!殺敵戍邊才是男兒本色!」

  玄昀哈哈大笑,道:「好個男兒本色!虎子哥,我們好好打仗,等打跑那些大順鬼,我們一起就回趙家村!」

  趙佑安用力地點頭。

  玄昀趨馬上前,笑道:「虎子哥,敢不敢比試誰跑得快?」

  趙佑安揮鞭策馬,也笑道:「比就比,你等著!」

  兩匹馬如離弦之箭,縱情奔馳在夕陽的草原上。

  不知是誰唱起來:「天蒼蒼,野芒芒,風吹草低現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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