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6日 星期六

食定終身BY 川白




第一章

自詡風流倜儻美艷動人的定王明桐,病倒了。

定王生了一張挑剔的嘴和一個更加挑剔的胃,再美味的食物入了他的嘴總能說出幾點不妥幾點不佳,再手藝高超的大廚做出的美食也總不過三天便已吃厭。而其他凡品俗物更不得入他的眼,不然必定有一張利嘴足夠讓這些食物也生出投井自盡的羞憤。

於是,當都城所有的美食都已嘗遍時,明桐再無可進之食,不過幾天,便虛弱得病倒在床上了。

美人總愛顧影自憐,當明桐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到第三天時,正把王府總管叫到床前欲交代後事。

可是,當明桐剛說到「本王死後」這四個字時,王府總管便立刻暈了過去。

為此,皇帝明真特意召見了天師管雲為定王卜算一卦,卦象奇特,天師參詳半日方才遙指城東之處。

城東有一家很小的店,店裡只有一個兼掌櫃大廚跑堂於一身的男人和四張桌子,幾把椅子。這家店甚至連招牌也沒有,深藏於幽深的胡同中,沒有臨街的地勢更沒有響亮的名聲。只是每當清早寅時,男人拿下作為店門的木板的時候,男女老少們就陸陸續續的湧了過來。道一聲安,寒暄幾句,眾人一個挨著一個在店裡坐好時,男人也在廚房裡忙開了。



一碗熱騰騰的混沌,一個香噴噴的包子,男人忙完了早上又接著開始忙中午的菜色。

男人會的菜色並不複雜,全是一些家常的小菜,沒有吸引人的樣式和顏色,卻有街坊鄰里間的口碑。

「黑子,來碗蛋炒飯,蔥花多一點!」

「好,這就來!」

男人的聲音渾厚卻響亮,光著膀子窩在並不寬敞的廚房揮動著大勺子,不多時,一碗顏色分明粒粒不沾的蛋炒飯便端了出來。那客人立刻埋頭吃了起來,大口大口的模樣讓一旁的食客也不禁產生了些許興趣。

這官府打扮的食客也學著高喊了一聲──

「黑子,來碗蛋炒飯,蔥花多一點!」

當總管小心翼翼的將這碗蛋炒飯端到明桐面前時,明桐險些被那撲鼻而來的香味給蠱惑了。

「蛋炒飯?這麼沒有品味的東西也敢端進我定王府?!」

「王、王爺,這是皇上親命、天師卜算而定的,小的快馬加鞭端回來還熱騰騰的呢,王爺您就嘗嘗吧。」

明桐嚥了嚥口水,瞥了眼,抽搐著嘴角又收回了視線,「太低劣的凡品,這會殺了本王的胃的。」

「王爺,這蛋炒飯如此之香說不定有它過人之處,王爺不妨嘗一小口?」

台階鋪得很平整,明桐這才點了點頭,順勢而下,「那好吧。」

銀勺舀起一勺,才剛剛湊到鼻下,明桐便迫不及待的放入了嘴裡。入口之時,明桐突然有了種想要吞下一頭象的飢餓胃口,看了眼一旁的總管和總管手上的那碗蛋炒飯──

「咳咳,你可以退下了。哦對了,順便把碗留下來,本王要仔細研究下這個青花瓷的燒造流程。」

第二章

一日三頓飯,頓頓蛋炒飯。

在蛋炒飯的治療下,定王明桐居然奇跡般痊癒了。到了第三日上時,已經可以下床並中氣十足的吩咐總管立刻將那叫做黑子的大廚高薪請進王府來。

「一個月給他十兩例銀,讓他立刻關了店門到王府來!」

「是!」

月銀十兩是一個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如此的誘惑之下,沒有人會不心動。因此,明桐滿心歡喜的相信這個叫做黑子的大廚能夠趕得及為他做今日的午膳。

金黃的雞蛋,雪白的米粒,綠油油的蔥花,光是想著,口水就已經環繞在嘴裡快要流下。

「王爺!王爺!」

「回來了?」明桐瀟灑的甩開折扇,精緻的眉眼滑過一絲慵懶般的美艷誘惑,「讓大廚給本王弄個新的菜色嘗嘗,當然,蛋炒飯也是不可以少的。」

「王、王爺,大廚沒請來……」

明桐神色不變,眉角抬了抬,「沒說月銀十兩?」

「說、說了。」

「沒說是我定王明桐要請他?」那個「請」字被明桐狠狠咬在齒間。

「也……說了。」

「凡夫野民,不識抬舉!」

「啪」的一聲,折扇被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明桐猛地起身,「走,本王親自去請!」

還沒有到中午,小店裡只有男人一個人在廚房忙活著,依舊是赤裸著上身,黝黑的身體結實高大讓本就很小的廚房變得更加擁擠。

總管宣駕的聲音響亮清楚,男人卻埋首於揉面中,頭也不抬。總管瞥見自家王爺陰沉的臉色,忙又抬高了嗓門──

「定王王駕在此,還不接駕!」

小小的廚房又安靜了半晌,男人這才抬起了頭,四周看了看,沾滿了麵粉的手指疑惑地指向了自己,「我?」

明桐的臉色已堪比鍋底,待男人跪下行禮卻不叫起,頗為嫌棄的打量了一番這個擁擠破舊的小店,又更嫌棄的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跪著的男人。

又高又黑,舊衣服舊布鞋,不識時務,除了做飯手藝不錯,總體上看就是個人見人厭的傻大個!

明桐在心裡下了結論,這才慢吞吞的叫了起,男人搓著手,倒搶了先開口說道:「俺知道王爺來幹嘛,俺不去,再多的銀子俺也不能離開這裡。」

明桐的臉色又黑了一層,一張漂亮的臉變得幾近猙獰,「本王之命你敢不從?!」

「就算是王爺也不能強迫俺!」

「……不是要強迫你,你也沒什麼姿色讓本王有強迫你的念頭。本王只是想請你去王府,那裡絕對比你這小地方好上十倍百倍,各種食材取之不盡,任你發揮。」

「俺不去。」

「你!」

明桐一掌拍在手邊的那張木頭小桌上,那不比王府結實的紅木桌椅,在明桐的一掌之下立刻散了架,明桐也看傻了眼,一旁的男人卻心痛地撲了過來。

「俺的桌子!」

不知是不是腳下被橫豎散落的木頭絆住,明桐只聽見耳邊總管一聲驚呼,僵硬地轉過臉,卻看見黑乎乎的一大塊人影迎面砸下。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那掩蓋了整個視線的碩大身體噗通一下壓在了明桐的身上,順帶連屁股底下的椅子也壓了個粉碎。

更要命的是,男人那烏黑一片的臉離明桐越來越近,最終,唇上被什麼溫熱的地方給壓住了。

第三章

如果被一個又黑又髒的廚子親到嘴不算倒霉的話,如果被親到被壓到地上外帶連腰也扭了也不算倒霉的話,那麼,產生那片溫熱的唇很軟很香很想多啃幾口的念頭的自己一定是最倒霉的了。

這般驚悚的念頭在明桐的腦海裡閃過,身體的本能卻已經付諸於行動了。

唇瓣柔軟香甜,舌尖的每一次碰觸都像是嘗到了從未嘗過的美味。這樣濕熱溫暖的地方讓人捨不得離開,只得一次次加重了力道,想嘗到更多更多。

「咳咳咳咳──」

總管猛烈的咳嗽聲總算拉回了明桐的神智,微紅的臉頰上陡然間重新布上了黑沈,想推開壓在身上的男人可剛一用力,腰上就痛得冷汗直冒。上方的男人卻也不起,只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瞪圓著眼睛。

分明受了驚嚇的是他明桐!明桐恨恨地想,磨了磨牙,「還不起來?」

男人這才爬了起來,卻一臉痛惜的看著散了架的桌子、椅子,對於一旁受了傷的美人,一顧也沒顧。

男人突然拽住了明桐的衣袖,問道:「你會賠麼?」

「什麼?」

男人臉上的痛惜更甚,溫柔的眼神越過了美人,落在了桌椅上,「這些桌椅你要賠給俺。」

「……」

明桐終於被逼到了暴走的邊緣,折扇一收,大喝一聲「封店」,於是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王府侍衛無數,手腳利索地將封條貼到各處。明桐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指著男人的鼻子,道:「你,傷及本王,意欲不軌,封店,帶走!」

說著侍衛反剪了男人的手臂,男人卻不反抗,只一臉慌張,大聲喊道:「俺不是故意的,俺真的不是故意要親到你的,是你把舌頭伸進來的!」

腦子裡最後一根稱作「理智」的的弦終於崩斷,明桐手腕一轉,手中的折扇立刻變成了殺人的利器,橫在男人的脖頸之上。

「閉嘴!」

男人終於聽話地閉了嘴,喉結動了動,似乎在忍耐著什麼,終於,哆嗦著聲音又開了口──

「可是、可是俺真的不能對你負責,俺訂過親了,俺不能娶你啊!」

男人話音一落,四周剎那間鴉雀無聲。過了半晌,終於,身邊的總管「噗」的一聲,撕破了小店裡詭異般的寂靜。

同樣的雞蛋,同樣的大米,同樣的蔥花,卻是不同的味道。不過是一道最普通的飯菜,王府的廚子怎麼也做不出那般令人回味去窮的滋味。

明桐扔下了碗,問道:「那個人怎麼樣了?」

「一直關在柴房裡,一日三頓,頓頓不落。」

「哼!還是不肯進膳房做菜?」

「是的。」

「他娘的!本王看他#@¥%%¥*&能扛到什麼時候!」一連串的粗罵脫口而出,白皙的臉頰上因為憤怒而染上紅暈。

而就在此時,牽繫兩人命運的紅線悄然襲來。

第四章

「他主動說要做菜要工錢?」

「是的,王爺。」

「太好了!」明桐撫掌大笑,頗有幾分得意:「本王就說那野人村夫支撐不了多久,哼,讓他過來。」

過了片刻,總管便領著男人進來,高大黝黑的男人似乎消瘦了不少,黑重的眼圈讓他更顯得憔悴。男人站到明桐面前時竟恭順的跪下,規規矩矩的叩頭、請安,這般做小伏低的模樣讓明桐很是受用,神色間平添出幾分得意。於是大度地叫了起,把弄了會兒手指上的玉扳指,才慢悠悠的開了口──

「聽說你要進本王的膳房?」

「是,請王爺恩准。」

「這個嘛……」

明桐沒有錯過男人眼裡的急切,心中不禁竊喜,於是更加悠閒的撫摸著扳指柔潤的玉面,「前幾日本王親自請你你不肯,而如今膳房的人手已夠……」

「前幾日是俺不知好歹,可是俺真的很需要這個差事!」

男人搓著手,黝黑的臉上因為急切竟浮出幾分紅暈,明桐卻不再說話,只端著茶杯一口一口抿著晨露沏的大紅袍。男人終於急得冒出汗來,一咬牙,噗通一聲跪下,漲紅著臉大聲喊道──

「求王爺收下俺,俺可以賣身的!」

「噗───」

一旁的王府總管淡定地抹去了臉上的茶水,明桐在看到男人單純而不明所以的目光時則有些尷尬的咳了幾聲,「賣身的話可以一次補償你二十兩銀子,不過白紙黑字按了手印後,你便從此是我定王府的家奴,你確定?」

話音落下,男人的眼卻一下放出光亮來,「真的有二十兩?都給俺的麼?」

「是、是啊。」

「那俺賣了!」

「咳、咳咳───」

「不過……」就在明桐撕心裂肺的咳嗽時,男人突然扭捏了起來,「俺可不可以先拿一年的工錢?」

「一年的工錢?你很缺錢麼?」

「是、是的,俺需要錢急用。」

「本王的家奴一個月只有一兩的工錢。」

「俺知道,俺已經問過總管大人了,」男人急忙點著頭,「一兩已經很多了,俺的小店半年也賺不到這麼多。」

男人惶急又帶著幾分扭捏的模樣意外的取悅了明桐,待男人退下,這才吩咐道:「拿四十兩給他,多的就說是本王賞他的。另外,派人盯緊他,看看他要把這些錢花在哪裡。當然,更重要的是,讓他立刻給本王弄碗蛋炒飯來!」

過了幾日,男人又來告了假,明桐允了他半日,男人便立刻在明桐的面前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好速度,」總管讚歎了一聲,才側頭問道:「可要派人跟著?」

明桐磨了磨細白的牙齒,放下了筷子,「本王親自跟去。」

總管訝異的看了看剛剛才端上的膳食,明桐卻已吩咐家僕拿來了尋常人家的衣袍,很快,一身素袍取代了原先亮麗的王服,纖細修長的身體被包裹在這樣的衣物下竟顯出幾分柔弱來。

第五章

明桐一路尾隨而去,其中被好色之徒纏上六次,孱弱素袍公子扭身一笑迎風欲倒,暗地裡卻釜底抽薪隔空打物,登徒浪子之輩接連奔逃。接著又轉過幾個巷口,終於看見高大的男人消失在城東角破敗的房子裡。

「難道是金屋藏嬌?」

明桐將折扇收緊袍袖內,自言自語道:「傻子才會賣身去金屋藏嬌,何況是這樣的破房子?」

悄悄隱在屋外,側目看去,竟見昏暗的屋內只一張木板床、一張桌和一張椅,當真的家徒四壁再無其他,而那個男人卻坐在床沿給半臥在床上的老人餵食。老人年紀很大,皮膚鬆弛而皺在了一起,全身乾枯得幾乎要見不到人形,這樣遠遠看著竟也覺得磣得慌。而男人卻一點也不介意,一勺一勺的吹涼再小心的送入老人的嘴裡,滿屋子的濃湯香味,令人垂涎。

「張奶奶,再來一口吧。」

男人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鄰居家裡燒了水,熬了藥,棲身在屋頂的明桐很清楚的聞到湯藥裡竟有雪蓮人參這般名貴的補藥。又待了一會兒男人才千叮嚀萬囑咐的離開,明桐一個燕雀翻身,從屋頂輕盈落下,足尖點地,瀟灑入了屋內。

「黑子?黑子你怎麼又回來了,老婆子沒事,你不用操心了。」

一個不慎,明桐竟被老人抓住了手,滿是老繭的手在明桐的手背手心裡摸上摸下,感覺有一些奇怪,卻並不討厭。老人也惶然不覺,依舊拉著明桐的手,絮叨起來:「你這個孩子太實誠,我這個老婆子半截身子都要埋到黃土裡去了你還管我做什麼,哎。當年不過餵了你幾口奶,你都照顧老婆子這麼多年了……夠了,夠了。老婆子的命自己知道,何必糟蹋那些好東西,黑子,留著銀子娶個好姑娘啊……」

老人的眼看不見,明桐卻清晰的看見了老人眼中最平實最真摯的情感,心口微動,丹田之氣緩緩而起,竟覺得溫暖。而離去男人的背影也突然闖進了他的腦海,男人的身影越發清晰,清晰到突然想起那日鬼使神差的吻,那清香甜膩的唇舌。

「……」

明桐恨不得一拳將自己打死,即使出現幻覺也不能蹦出如此驚悚的畫面,那樣又黑又壯的男人分明任何可取之處,定是那男人在每日的蛋炒飯裡下了什麼蠱惑人心的符咒。

待老人一點一點絮叨完,天已黑下,明桐給了老人鄰舍一筆豐厚的銀票,囑托那戶人家平日裡好生照看老人。

「老人如有意外就拿這枚玉璧去定王府。」

不待鄰舍問及姓名,明桐提氣一躍,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六章

明桐吃得出來,比起在城東小店的蛋炒飯,如今的蛋炒飯少了那麼一點令人愉悅的味道,分明王府的膳房要比那又小又髒的小廚房好上不知多少。

在明桐的要求下,每次的膳食都是他端來,次數多了,即使關係算不上融洽,也不至於兩看相厭。

「呃你……那個誰,回來!」

張口想要叫住他的時候才赫然發現,相處了幾個月竟連男人姓甚名何都不清楚,看著男人轉過身來的滿臉疑問,心下不禁內疚起來,「你的名字,告訴本王你的名字。」

「黑子,大夥兒都這麼叫俺。」

本王才不要跟其他人一樣,明桐腹誹一句,上挑的丹鳳眼帶著幾分薄怒幾分嗔怨:「你的名字難道本王不配知道?」

「王爺說的哪裡話,只是知道俺名字的人都說俺的名字和俺不太相配。」男人黝黑的臉上居然浮出幾分紅暈,又抓了抓後腦勺,露出了為難羞赧的神色。

明桐卻被勾得生出幾分促狹,身體往前探了探,美目一轉,道:「難不成是個柔弱風雅的名字?」

「啊,王爺您真厲害,」男人突然露出了仰慕的目光,連連點頭道:「俺爹說俺們家祖輩開始就沒有出過讀書人,所以給俺取了個名兒叫『南落』。」

「你姓南?!」

「騰」的一下,明桐的眼睛瞪得滾圓幾乎就要暴突出來,洗白的牙齒磨得「吱吱」作響,像是要吃人一般。一個箭步衝到男人面前,一手拎起男人的衣領輕而易舉的將男人按在了牆上,動彈不得──

「你真的姓南?!」

「是、是,俺姓南,這姓很少很少的咳咳……」

男人的臉漲得通紅,臉上還帶著詫異,兩手拽著明桐卡在他脖頸間的手臂,卻是絲毫紋絲不動。

「你祖籍何處?快說!」

「俺祖祖輩輩都在城東啊!」

「嘶──」

明桐看了看男人的臉,倒吸一口冷氣,突然放了開,一臉鬱悶糾結的走回了椅子,一屁股坐下,「天意,難道這就是他娘的天意?」

正當此時,王府的家僕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手裡捧上玉璧一枚,「王爺,有個人拿著您的玉璧說城東的那個老太太快不行了!」

趕到時,老人只剩下了一口氣,王府的太醫只說是年事已高,回天乏術。老人拉著黑子的手,斷斷續續的說著話,也說到了他花錢請鄰舍照看她,老人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男人才明白原來這麼久以來竟是定王明桐默默無聲的照看著老人。

老人走得很安詳,南落大哭了一場,為老人守靈送葬。而那個風水好又體面氣派的墓地是定王府一手操持的,南落不禁對明桐生出許多敬意,可是當他回到王府一心想要好好服侍這個「心腸好,長得好,人品也好」的主人時,這個主人卻再不允許他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

第七章

其實,明桐覺得自己並不信命。可是現實並不如此。

行束髮禮時,前任的天師管同也不遠萬里而來,為他卜算一卦,卻道他有劫難一場。

即使是自己從小尊敬的天師叔伯,明桐也從不相信。很快將它扔在了腦後,流連於戲坊曲樓間,一過就是大半年,並無任何災禍。時間一長,在所有人將這件事漸漸忘之腦後時,明桐卻突生大病,臥床不起。幾乎要用盡了皇家靈丹妙藥、千年人參才勉強撿回了條性命,這並沒有任何來由的災禍讓明桐不得不相信天師的卜算,在大病初癒之時,天師的卦象卻再次指向了明桐。

「禍兮福所倚,大難則有大福,世侄,你紅鸞星動,命定之人已生。」

正想念曲樓的清歌曼舞的明桐險些沒一口血噴出,「這天帝怎如此關照於本王,連王妃也替本王選好了?」

明桐言語自嘲,卻不料管同欲言又止,「天機不可洩露。」

黑了的臉不禁垮下,「世伯,好歹也要讓我死得明白,天機不可洩露至少念在叔侄一場告訴一二。」

「城東,南姓之人。」

天師捏了捏手指,在明桐兩眼的期盼中,最後這樣說道。

最近的膳食不僅有百吃不厭的蛋炒飯,也多了許多令人食指大動的其他菜色。光是那盤再平常不過的土豆絲,也泛著足夠讓人垂涎的色澤。纖細而均勻的土豆絲絲絲利落,碧綠的蔥花點綴期間,平添出幾分可口的食慾。

更重要的是,那一直感覺少了點什麼的味道突然回來,明桐知道,這個男人是真心實意的在為他做這些膳食了。

可是,不能見他,如果要讓自己娶這樣高壯的男人為妃,倒不如死了利索。或許一輩子不相見就可以打破那樣的咒語預言。

「王爺,王爺!俺剛做的西紅柿雞蛋湯,熱騰騰的您喝一口暖暖胃吧!」

中氣十足的聲音足夠傳遍整個王府,屋內的明桐黑著臉已經忍受了半個多時辰,只是過不了多久南落便端來一樣菜,一樣一樣獻寶一般大聲吆喝,要知道屋內的人正忍受著多大的誘惑。

「去,去,把湯給本王拿進來。」

總管苦了臉,道:「王爺,端進來還會有下一道,這人已經來了八回了,怕是見不到王爺您……」

明桐看了看眼前擺了一桌的盤碗,咬了咬細白的牙,「這天殺的,真是來克本王的麼!」

南落終於得以進來,臉上帶著真心的歡喜,第一眼便看見桌上被吃得見底的盤碗,開心得咧開了嘴。那樣的笑容從心底發出來,乾淨而純粹。

「王爺,俺給你添湯。」

高大的漢子不懂得什麼禮節,逕自挪了凳子坐在明桐身旁,裝了一碗湯,又撅著嘴將湯吹涼,「很好喝的,喝一口?」

南落抬起頭望著,明桐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睛竟這樣黑亮,怔怔地點了點頭,湊上前去,一口含住了南落的唇。

第八章

那日的鬼使神差一定是此生最大的噩夢。

明桐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中了什麼蠱毒,竟會主動去親那個高壯的男人,甚至……竟還覺得那是自己嘗過的最軟最香甜的美味。

明桐捂著頭鑽進被窩,恨不得一覺睡死再不用想起那張被自己吻住時震驚的臉,最好能睡醒就將所有忘之腦後,卻不料那個叫做南落的孽障不停在腦海裡出現,令人恨之不及。

待他日上三竿醒來,臉上猶帶著一夜春夢後的舒暢慵懶。眉目移轉,盼顧美兮,正要抻一抻筋骨,卻驚覺被褥裡粘膩異常!

號稱明都第一美人的定王誰人不知其風雅卓絕,虜獲芳心無數卻片葉不沾,從不缺枕邊人更不用說春夢遺精這等丟人之事。於是,當明桐發現時,一個人呆站在床邊足足愣了半刻也沒有回過神來。

一把火燒了被褥燒了床,如果可以怕是連屋子也想一併燒去。看著冒著黑煙的火,明桐決定死也不能讓人知道昨夜的春夢裡與自己翻雲覆雨的男人竟是那個又黑又壯的廚子南落!

這樣的春夢委實可怕,明桐逃一樣躲進了棋館,對面坐的正是棋館的當家楚吟姑娘。待明桐支支吾吾的說完,楚吟掩嘴一笑,樂不可支。不是不同情眼前這棋中老友,實在是看著明桐這副模樣只想為所有因他傷心傷情之人拊一拊掌。

楚吟掩袖而落子,白色的棋子盤踞於回川陣勢之間,阻斷了敵方前軍與後軍的連繫,不待明桐思索,笑吟吟地突然問道:「你可是喜歡他?」

此言一出驚得黑子半空跌落,平日裡狡黠的狐狸眼頓時瞪得滾圓,「怎麼可能!」

「那是厭惡?」

「……倒也不會。」

明桐遲疑的回答讓楚吟又是一笑,「不喜歡不討厭,只是日日想著,夜夜夢著?」

「……本王只是喜歡他做的菜!又高又壯也就罷了,偏生還那麼黑,熄了燭火連人都看不清,本王怎會喜歡那樣的人!」

「那王爺親他作甚?」

「本王的腦袋被門板夾了!」

「那滋味如何?」

「……倒也不錯。」

「夢裡的滋味呢?」

「咳咳──」

明桐「啪」地一下將折扇打開,半遮了微紅的面頰。正當此時,王府總管推門來報,道是秦王邀其過府,飲酒賞月,共敘兄弟情誼。

「定是明念那廝在太傅那又落得傷心,才找本王借酒消愁,嘖!」

明桐滿臉不耐,眼底卻掩不住擔憂,忙起身告辭,楚吟亦起身相送,眉眼間仍舊是盈盈笑意。

熟門熟路繞進了秦王府後院,涼亭內,年輕的秦王把盞獨飲,一雙微微上挑的含情桃花大眼流轉著落寞心傷。

「來來來,喝酒!」

明念已有了醉意,將酒壺推給明桐後,又是一個仰脖,杯中滿酒頓空。

第九章

瓊漿佳液何處有,唯有秦王府中藏。

難得一見的秦王府佳釀也只有當年前秦王大婚時拿出共飲,如今有此佳期明桐卻陡然失了興致。看著明念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禁感慨自古情之多傷人,唯有避之。

於是兩人你來我往,大有一醉方休之勢,片刻之後,酒瓶傾倒無數,明念趴在石桌上一聲一聲喚著「太傅」,明桐則醉得更加厲害,撇開自家王府總管不讓攙扶,一步三晃著離開。其間甚至施展輕功,落下屋頂五次,走錯路無數。虧著總管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小心伺候,勉強到了定王府門前,卻不料正撞上要出府的南落。

明桐揉了揉眼,兩手按上南落的肩,口齒不清地像是含著蘿蔔:「怎麼又是你?這該死的夢,居然還不醒……嗝!」

酒氣撲鼻而來,南落皺了皺眉,卻小心地將明桐固定在自己懷裡。待他求助地張望想去找總管時,方纔還在眼前的總管此時已憑空消失一般沒有了人影。

「這、這……俺……」

懷裡的人開始罵罵咧咧的發起酒瘋,身體更是像癱泥一樣順著南落的身體就往下軟,手足無措的南落猶豫了半晌,只得一下將明桐橫抱起來,成年男子的重量似乎並沒有給他增加任何負擔,甚至還在臂膀裡掂量了掂量,暗自決定以後一定要給自家王爺每頓多做幾道強身健體的菜。

高大的男人大步往裡走,其間引來僕役側目無數,南落卻渾然不知。擔憂的視線落在明桐的臉上,接著又不由自主的瞧見那寬大衣領內的白皙的脖頸。這樣的景色猛地誘惑了他,南落下意識的嚥了嚥口水,回過神來時,已到了明桐的寢房。

南落剛把明桐放到床上,手臂卻被一扯,瞬時間已被壓在了身下。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醉眼朦朧,手掌卻按在自己的胸口,沉重如鐵鑄。

南落不明白,這樣纖瘦的男子如何有這般驚人的力氣,只是不待他思索,唇上已被侵襲。重重的一口,似乎有了血腥之氣。

「……王爺?」

南落的聲音並不足以喚回明桐的清醒,只紅著眼睛抬頭看了眼前滿是疑惑的臉,「刺啦」一下又將南落的衣服左右撕開。

「又是這樣的夢,嘖!」

明桐的眼裡帶著些嫌惡,動作卻不停,俯首下去在男人的嘴裡狠狠翻攪,鐵銹的氣味混著迷醉的酒,讓他覺得下腹的火勢蔓延得愈發厲害起來。接著又扒了男人僅剩的褻褲,將兩條長腿壓折在胸前。

「王、王爺,是俺,是俺南落啊!」

南落終於明白這將要發生的事,可是自己使出的力氣像是陷進了棉花裡,沒有半點作用。慌亂間,明桐充血的眸子猛地擊中了他,南落臉上的慌亂頓時被擔憂所取代──

「王爺,您可是像書中說的那樣被人下了春藥?」

第十章

饒是覺得自己在夢裡的明桐亦被這樣的話氣得吐血,手指洩憤一般猛的插入穴口,被初次這樣對待的窄小穴口立刻排斥著異物的侵入,南落也一聲淒慘的嗚咽,兩腳猛烈的踢蹬著,妄圖擺脫明桐的鉗制。

「嘖,怎麼越來越緊!」

明桐似乎並沒有把南落的反抗放在眼裡,骨節分明的手指蘊藏著驚人的力量,揚起一個巴掌,帶著風聲,狠狠地落在南落的臀上。清脆的聲音讓男人睜大了眼睛,茫然不知所以。緊接著更密集的巴掌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了他的屁股上,每一下都落在同一個地方,直到黝黑的皮膚上都能看得出紅腫的顏色。

「真是,在夢裡都這麼麻煩,待本王好好寵幸……嗝!」

並沒有什麼潤滑的膏脂,手指在甬道裡進出很是困難,當勉強塞入第二根手指時,繃緊的臀肌死死地卡著明桐的手指,再不能抽插。明桐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下體的脹痛讓他快要忍耐不住,而南落更是慘不忍睹。

只是攙扶一下自家王爺便落得如此境地,後穴火辣辣的感覺像是用刀片凌遲一般痛苦,隱約覺得裡面湧出一些黏膩的東西自己卻已經分不清是不是鮮血。分明這樣痛苦,可是看著已經被春藥弄得胡言亂語的王爺,南落卻生出些心疼與憐惜。

書上盡言中了春藥就要與人交合,倘若沒有的後果便是七孔流血而死,只是想想這樣的慘狀,南落便立刻咬了牙,大無畏的將腿張開了些。

突然變得順從了的南落讓明桐少了些許樂趣,只得在腿根處擰了把,緊致的肌理讓他「嘖嘖」著又摸了好幾下,黝黑的膚色下竟是嫩滑的手感,明桐再忍不住,猛地俯下身在南落靠近分身處狠狠地咬了一口。

「嗚!」

柔嫩的肉上留下個鮮紅的齒印,半醉半醒的明桐卻看著自己留下的傑作滿意的點了點頭,一雙上挑的狐狸眼流轉著蠱惑人心的風騷媚態,盡入了南落的眼去。

呆呆凝望時,充血的男根已破門而入,鈍痛讓他霎時白了臉,兩手抓著明桐的手臂,手指已深深陷入了肉裡卻仍舊無法轉移這幾乎讓人喘不過氣的疼痛。

「輕……點……唔啊!」

「你也放鬆點,你要夾死本王啊!唔!真緊!」

明桐也半點不好受,男根被卡在中央進退兩難,南落慘白的臉色讓他心口一突,而後近乎下意識的握住了男人腿間那軟軟的分身,矮小的傢伙無精打采的耷拉在明桐的手掌裡,竟格外惹人戀愛。

手指圈成圓形套弄起來,方纔還軟趴趴的傢伙漸漸地抬起頭來,南落也慢慢放鬆下身體,臉上亦恢復了些許血色。

這時,明桐挺腰一頂,男根終於沒入了甬道深處。

第十一章

「嗚……」

看著手裡的傢伙頓時委靡下去,頓時心生憐惜,模糊的雙眼也清明了不少。眼前被自己強行侵入的男人可憐兮兮的抽泣著,分明與那樣的外表並不相搭,此時看起來卻格外讓人心疼。高大的身體似乎被疼痛擊垮,修長結實的腿被按壓在胸前,下體最柔嫩處被迫著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只需要稍稍低頭,就能看見那個含著自己男根的穴口。粉紅的,弱小的,此時卻被凶器撐到了最大,無助的吞吐著。

高高在上的俯視著這一切,更加愉悅的快感一波一波湧來,上挑的眉角流動著勾人的媚態,帶霧含情的瞇著鳳眼,緩緩挺腰。插入時緊窒的甬道死死糾纏,滾燙的腸壁像是要把人點燃再而熊熊燃燒;抽出時,南落緊皺的眉頭頓時糾得更緊,一聲低沉嘶啞的呻吟擾了人的心,那滑動的喉結也竟讓明桐愈發把持不住。

滾燙的熱度一波一波把他吞噬,慾望下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進攻,一遍又一遍地把這個高大又可憐的男人吃下肚裡。

熱液射進甬道的深處,明桐臉上的酡紅終於消散開,也不管男根還埋在那溫熱的甬道裡,一手摟過南落的腰,將腦袋往那寬厚的胸膛裡拱了拱,立刻沉沉睡去。

第一眼睜開時,明桐只以為自己還在夢中。閉了眼,重新睡去。片刻之後,再次醒來時,明桐不得不僵硬的轉過臉仔細打量,只希望方纔所見只是醉酒後產生的不適。

只是,只動了動就發現自己竟還插在南落的後穴裡,而這令人躁動不安的春日竟讓自己捨不得離開,甚至還能感覺到那裡面的柔軟緊窒。

「該死……」

一夜縱情對於明桐來說比吃飯還要尋常,只是這對像變成了南落,事情就糟糕了起來。明桐狠狠地咒罵了聲,這次唾罵的對象卻是自己。

小心的抽身而出,甬道裡的白濁卻爭湧而出,黏膩著掛在黝黑的腿根上,怎麼看都是要了人命的誘惑。

誘、誘惑?這種男人上上下下哪裡可以跟誘惑沾上邊?!

明桐黑著臉下了床,逃一樣的消失。

直到第三日回到府裡,明桐依舊覺得前幾日的自己簡直就是走火入魔,竟會覺得那樣的男人充滿誘惑?而這幾日夜夜宿在名伶處的自己卻對著曼妙身姿沒有半分性趣,這樣的自己怕是已經病入膏肓了吧。

垂頭喪氣的明桐剛剛坐下,卻看見案桌上竟擺著自己最愛吃的幾道小菜,醃製的筍乾看似普通卻十幾道繁複的手工製成,香噴噴的春卷泛著金黃的色澤火候是半點不差。

明桐呆呆的望著這些食物,突然像是有了什麼硬物堵在喉間,卡得自己呼吸困難,眼角酸澀。

第十二章

門突然被推開,進來的竟是端著蛋炒飯的南落。

看見南落的剎那,明桐竟覺得有些羞赧般的尷尬,然而投去視線時,明桐已轉了神色,沈下臉來──

「誰讓你進來的?」

那個包藏禍心的總管定是打定了主意要看熱鬧,竟在關鍵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明桐恨恨地咬了咬牙。

「那日的事……本王會補償你。」

「不,不,俺沒事的,王爺中了春藥俺當然要為您解毒,換做別人俺也會的!」

南落誠摯的表情和最後那句話讓明桐很是不悅,臉色黑得厲害,像是被欠了幾年的田租,「本王是喝醉了!不是中了什麼狗屁春藥!」

「啐」了一聲,明桐煩躁的抓了抓頭髮,「跟你這種粗人待久了害得本王竟說出這樣的粗俗之語。」

南落臉上一閃而逝的受傷落寞被明桐瞧在眼裡,一時躁怒更甚,「總之,本王會補償你,無論是金銀還是別的,本王都會滿足你。」

「……俺不需要。」

明桐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敗在那樣單純的眼神下,丟盔棄甲的逃離開南落的視線,「本王給你這個許諾,以後想好了再來告訴本王就是。」

「還有,以後做好你的菜,安守你的本分。」

明桐不知道是不是那日自己說出的話真的太重,之後的幾個月裡竟真的沒有再看見那個男人。如果不是每日的膳食,那個人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不見了蹤影。

心裡終究是不忍,其實每日每頓的菜色都像是控訴責難,而每日浮現在腦海裡的那雙純淨的黑眸乾淨得讓自己無所遁形。

看了看窗外片片飄落的枯黃樹葉,即使是身處在支起了暖盆的溫暖屋內,也不禁覺得外面陣陣逼人的寒意。

那個男人……該不會又在外面劈柴吧?

瞥了眼身旁的總管,明桐緩緩坐起身,絲被順肩而下,修長白皙的身體露出了大半,頗有一番風情。只是看了許多年的總管連一眼也不願多瞧,讓猶顧自憐的美人多少有些挫敗。

「那人怎麼樣了?」

「王爺問的是……」

總管故作不知的眼神讓明桐很是氣憤,只是最近愈發囂張起來的總管卻是不懼,露著「王爺您總算憋不住了」的表情。

「入冬以後,每個屋子多發些木炭,免得說本王虧待自己王府的人。」

「是,」總管恭敬的彎腰稱是,卻又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只是不知王爺方才問的到底是何人?」

「……那個廚子。」

「原來王爺說的是那個南落啊!」

總管終於真實而確切的聽到了磨牙聲,忙斂了神,而又有些憂慮的答道──

「他挺著那麼大的肚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給王爺做菜。」

第十三章

此話一出,明桐徹底的呆住,足足半刻之後,猶帶著迷茫抬眼,「肚子?你說誰大了肚子?」

總管簡直就像翻一翻白眼,那句「就是被你弄大了肚子的廚子」的話在嘴邊滾了幾圈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只睜大了眼睛,作出驚訝的表情──

「那個廚子已經懷了四個多月了,難道王爺不知道?」

「……本王怎麼會知道!」

「可是他的肚子不是王爺您……」

總管的話終於消失在明桐要吞人一般的眼神下,卻見明桐那張艷麗的臉扭曲得快要看不出形狀,幾番想要開口卻每每卡在了喉間,那張長滿伶牙俐齒的嘴口吃了一般,好半天才好不容易擠出句話來:「他為何不來跟本王說!?」

「王爺不是親口對那廚子說『做好你的菜,安守你的本分』麼,那個粗人也不知道用些什麼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哎。」

「那你呢!你為何不早早來報?」

明桐的臉上已漲得青紫,咬牙切齒著質問著總管,總管卻突然一拊掌,似是喃喃自語:「剛剛還見他挑水摔了一跤,也不知道孩子有事沒有。」

「什麼?!」

明桐「蹭」地一下站起來,「你怎麼還管孩子怎麼樣,南落有沒有事?快,快,傳太醫來!」

明桐焦急的在書房踱著步子,也沒有精力去理會方才總管離去時那一抹別有深意的微笑。

第一次感覺到等待是如此的漫長難熬,幾次想要沖去看一看他到底如何,卻怎麼也邁不出第一步。心情竟是如此的迫不及待,焦急又心慌。明桐幾次伸長了脖子去看屋外的動靜,想看到總管回來的身影,這樣顧不上形象的動作讓明桐自己也覺得難堪,只是卻無法忍耐。

終於,總管立在了明桐的面前將太醫的話重複了一遍,明桐卻仍舊不放心地又問了幾遍,待真的確定男人沒事,這才暗暗的舒了一口氣。

「雖然只是個意外,但那畢竟是本王的長子,日後要小心看護。」

「王爺不是說不要管孩子怎麼樣?」

總管無辜的眼神讓明桐微微有些羞赧,頓了頓,重新板起臉來:「總之,日後讓他好生休養,讓他搬到明德軒,派幾個手腳利索的服侍,每日多燉些補品,不必在意錢兩。」

明桐瞥了眼總管,特意補上:「這畢竟是本王的長子。」

於是,這一番動靜下,從來平靜的定王府陡然掀起了軒然大波。

那個沒有半分姿色的廚子竟在一夜之間爬上了枝頭,住得竟還是王妃寢房──明德軒,還有王府裡最伶俐的婢女十名,內侍十名,全都只為這叫做南落的廚子!

各種各樣的眼神交替投來,南落卻只攏高了些衣領,跟在總管的身後。

第十四章

一下飛上了枝頭的麻雀似乎並不怎麼受寵,大概受寵的只是他肚子裡的那個種。當所有人都有了這樣的認知後,南落的日子變得有些難過。不過幸好總管對他照顧有加,所以只是有一些流言蜚語傳進來,好在他並不怎麼在意。

突然懷上了孩子的事情曾經讓他又驚又慌,沒有人告訴該如何是好,又不能找那個人徵詢一些意見。但當日子一天天過去,肚子也漸漸能看得出隆起的形狀時,南落的心裡猛地生出許多喜悅。

有了自己的孩子,哪怕還只是件遙遠而陌生的事情,卻也在日子的流逝中成了一種期待。這讓他突然想起爹爹還在世的時候,看著他的那溫柔慈愛的眼神。爹爹粗糙的大手曾經狠狠地落在他的屁股上,也曾慢慢的撫摸他的臉龐,逐漸模糊的記憶隨著肚子的隆起而一天天清晰,溫暖異常。

只是,當初為了張奶奶的續命藥材賣身王府,爹爹留下的那間小店怕是要斷送在自己的手裡。

終是沒有忍住。

出征前,唯一放心不下的,竟是那個人。只要想起他,腦海裡就會翻江倒海一樣出現各種畫面,而那種迫不及待的心情愈發強烈。

一進明德軒就看見南落一個人在院子裡飛快的繞著圈,明桐頓時冷汗都冒了出來,幾步將他扣在懷裡,而後惡狠狠的怒視──

「有了身孕還走這麼快!你就算不顧及你自己,也要考慮到本王的兒子吧!」

「哦、哦,俺只是在屋子裡憋得慌,管家大人又不肯讓俺出院子。其實俺沒事,俺還可以挑水、劈柴……」

「不行!所有的都不行!」

明桐絲毫不覺得自己將男人圈在懷裡有多詭異,只是越抱越緊,「你現在吃飯喝水穿衣全部都要有人伺候,你每天給本王躺在床上,什麼也不許做!要是等本王回來看見你出了什麼事,本王就把你這裡所有伺候你的人賣到青樓去。」

明桐將聲音提高,凶煞的樣子讓屋內屋外所有人噤若寒蟬,卻不想引來南落的譴責:「王爺你怎麼能這樣!俺們這些做下人的不容易,難怪原先街坊們都說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王爺都是殘暴不仁的,一點不知道俺們這些下人為了生存有多辛苦。」

不待南落說完,明桐已經被氣得腦袋陣陣發暈,青紫著臉,「你你你」地卡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憋出句話來:「你難道不應該是想要問本王要出去哪裡麼?!」

看著男人茫然的眼神,明桐也只得挫敗地開口說道:「為了幫明念那小子應付戎狄,本王要連夜率領三萬黑甲御騎趕到泯罕平原去,你要好好照顧自……咳,本王的兒子。」

說罷,立刻在南落的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十五章

落荒而逃的感覺讓明桐覺得異常丟臉,這樣幼稚的行為讓他羞愧得快要忍不住把自己埋進土裡。甚至,連再一次見他的勇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是,當親兵將一個碩大的包袱送到面前時,明桐像是被一下卡住了喉嚨,呼吸變得困難,心跳也猛地更快。

那個褐色的麻布包袱裡,滿滿噹噹的躺著幾十個剛做好的饅頭和燒餅,即使隔著布也覺得燙手。這闖進鼻子的香味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誰的手,只是這樣看著,亦覺得這陣陣撲鼻的香味裡多了些不同的味道。

明桐看了看還沒有完全放亮的天色,而後慢慢的將包袱重新繫好,紮在自己的身上。

碩大的包袱繫在懷裡,這樣詭異的、嚴重損壞形象的行為引來同行的明宗的恥笑,被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扔了一路的白眼卻也打消不了明桐將這樣裝扮進行到底的決心。明宗幾度想要窺其一二,無奈那包袱系得嚴實,只是偶爾看到明桐津津有味的吃著白面饅頭,直教人口水橫流。

「我也想吃!」

「不給。」

「你有那麼多!」

「再多也不給。」

「有你這樣做兄長的麼!」

「本王也沒想要你這個弟弟。」

「幼稚!」

「真好吃。」

毫無意義的對話每天都要重複幾次,可無論怎樣,明桐堅守著他的大包袱,一路奔襲。直到他率領著三萬黑甲御騎從大後方繞道余薩包抄,在望川形成前後夾擊之勢,最終在峽口一舉將戎狄消滅幾近殆盡,趕回了漠北。

那一路的奔襲遭遇了根本沒有料到的傾盆大雨,大雨讓沙土變得泥濘難行,讓明氏的尖刀黑甲嘗盡了苦頭,更讓明桐吃盡了苦頭。就著雨水吃著濕漉漉的饅頭,痛苦一點點吞噬著他的胃,可是吃起來卻格外美味。當他親手燃起狼煙時,心中所念所想竟只有那個叫做南落的男人。

這種要命的感覺攪合著各種疼痛終於將他擊垮,戰事一結束,明桐就被千里抬回了明都。

【在俺的強烈要求下,生子部分是由小雲代筆的,所以以下內容是小雲幫忙寫的哦,真是太感謝啦!!!】

「管家大人,王爺他今天情況如何?好些了嗎?那粥王爺有喝過嗎?」

南落托著格外沉重下墜的肚子在灶邊忙活著,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忙想找地方躲起來。可他現在的身子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靈便。才撐著後腰挪到碗櫃邊,人已經進來了。

幸而來人不是別人而是平日裡一直對自己格外關照的管家。南落連忙又挪著笨拙的身子迎了上去,忙不迭地問起了明桐的情況。

看到南落剛才緊張地要躲起來的樣子,管家忍著偷笑,上前去扶他。這間膳房是王爺專用的,平時就不許閒雜人等出入。而自王爺從戰場負傷歸來,再次食不下嚥以至水米不進後,王府內的廚子早就被趕走了,還有誰會來這裡。

「王爺情況好多了。自從王爺昨天喝了你做的養生粥後,情況便開始好轉。剛才王爺醒了後將我端去的粥全都喝完了,還說不夠呢?」

怕南落擔心,管家也就不賣關子,將明桐的情況照實說了。

「太好了,王爺他能吃下東西實在太好了。不夠,不夠這裡還有。」

聽到明桐肯進食了,竟然還嫌沒吃飽,剛才還一臉緊張、擔憂的南落立刻小開了花。拿起灶傍的盤子,從鍋裡盛起一盤金黃、碧綠,噴香撲鼻的蛋炒飯遞給管家。

「管家大人,麻煩你把蛋炒飯給王爺送去。我在準備些點心,如果王爺想吃啥,勞煩您告訴我,我馬上做?」

「南落啊,你也別再忙活了。王爺他剛好寫,吃不了那麼多的。」

看著南落站在灶邊額頭微汗,不自覺揉腹捶腰,管家不禁有些心疼,連忙勸他。若不是王爺這怪病來勢洶洶無人可醫,管家也實在不願讓南落挺著臨盆的肚子在廚房裡忙活這些。

「我沒事兒。您快把這蛋炒飯給王爺送去吧?王爺他怕是等急了。」

南落拿袖子擦了擦汗,又用力捶了兩下今天酸墜異常的後腰,笑地一臉憨厚。

「那你可記得早點回去歇著啊?有什麼事就叫人來找我。」

想著王爺剛剛喝完粥時那飢渴的眼神,管家也不敢多耽擱。關照了幾句就端著蛋炒飯匆匆走了。

管家走後,南落有快手做了幾樣明桐平時愛吃的小點心。今早一起床就覺得後腰酸沈的厲害,渴念著明桐的病,南落還是撐著早早來到廚房熬粥。這會兒子出來後腰愈發酸痛難支,連帶著肚子好像也在往下墜著。肚裡的孩子也極不安分的不時踢動著。

南落未曾想到這會是臨盆之兆,只道是自己這幾個月嬌養慣了,才做這點子事就覺著累了。但有顧忌著腹中的孩子,準備做完這些點心,就回去休息。

看著火膛裡的柴火似乎不夠了,便撐著灶台慢慢站起來,去牆邊拿柴。興許是剛剛看火蹲得有些久了,南落覺得兩條腿都有些發麻了。南落只好扶著牆壁和傢俱慢慢挪到柴堆傍。

明桐出征數月,這廚房好久都沒人打理了,牆角的柴堆也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南落不得不撐著後腰挺著肚子慢慢蹲下身子去取地上的柴火。南落拿了柴火,剛要站起來,便覺得腹底猛地竄起一陣抽痛,一個不防竟跌坐在地上。

食定終身(美強、生子)16

明桐出征數月,這廚房好久都沒人打理了,牆角的柴堆也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南落不得不撐著後腰挺著肚子慢慢蹲下身子去取地上的柴火。南落拿了柴火,剛要站起來,便覺得腹底猛地竄起一陣抽痛,一個不防竟跌坐在地上。

南落被嚇傻了眼,摟著肚子坐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過了半柱香的功夫,腹痛漸漸褪去,身上一切如常沒再有其他不適。伸了伸腿腳,確定都還靈活,南落這才扶著牆慢慢起身回到灶邊,添了火。

不知道剛才那一陣激痛預示著什麼,怕肚裡的孩子真有個閃失,南落也不敢再多勉強。估摸著灶膛裡的柴火差不多了,便挪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休息。

可誰知剛才那陣痛才只是個開始,南落剛在坐下準備揉揉肚子安撫一下在裡面鬧騰的正歡的孩子,腹中由上而下竟然又是一陣鑽心的痛。南落這下可著了慌,擔心這肚裡的孩子是不是要出來了。王爺素來對飲食要求甚高。所以這專用的廚房,沒有在下處。而是在裡正院不遠處另辟了一處小院。平日裡就不許閒雜人等隨意進出,這會兒怕是除了自己和管家不會再有人敢進來了。就算自己喊破了嗓子也沒人會聽到。

南落雖然對生產之事一竅不通,但之前住在貧民去的時候就時常聽老人家嘮叨說「生孩子就像過鬼門關,誰家媳婦又難產沒了。」。自己本來就無親無故的,賤命一條,南落並不畏死,可是孩子要怎麼辦呢……

記得王爺臨出征前還特意去看他,說這孩子是他的長子,一定要小心。若是這孩子真有個萬一,他要拿什麼向王爺交代。

感覺到腹中疼痛暫息,南落掙扎著從椅子上爬起來,想要找人求救。只是南落被方纔那一陣痛嚇的手腳發軟。而此時肚子雖然不痛,卻也好似在不斷下墜著。南落托著肚子,每挪一步都好似要費上半天功夫。

「呃……」

還沒走到門邊,腹中又是一陣緊痛。南落為了快些出去,並未像方才拾柴時那樣扶著牆走。此時西周無倚無靠的,南落膝蓋一軟,摔倒在地。雖然南落已經用手護著,緊繃發硬的肚子磕到冷硬的青磚地上,痛得南落眼前一陣發黑。

明桐剛到門口就看見南落蜷著身子,雙手捧著肚子倒在離門口不遠的地上。明桐只覺得腦裡一陣轟響,大病初癒的身體,不禁有些不支,撐著門框調了調內息。忙上前把南落從地上抱起。

「南落、南落,你怎麼啦,快醒醒!」

見懷裡的人雙目緊閉,緊抿的唇間不時洩露出痛苦的低吟,不知道是昏是醒。明桐輕拍著南落痛的蒼白的臉,連聲喚著。

「王爺~你好了~嗯~唔……」

南落正痛的七葷八素的,聽到有人喚他,才強撐著睜開了眼睛。待看清兩人竟是明桐竟一忘了腹痛,也忘了自己的身份,手不再覺得伸向明桐的臉,想要確認這是否是在做夢。卻還是被腹內的絞痛喚回了現實。

「南落,你,你這是要生了嗎?」

看著南落悶哼著抓緊了下腹的衣擺。便伸手向他腹部探去。只覺得手掌下足月的胎腹陣陣發硬,腹內的胎兒也在不停掙動著,立時大驚失色。

「俺,俺不知道……肚子痛……」

「你,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王爺放在眼裡。我讓你不要進廚房,你只當是耳旁風了是不是!」

南落痛苦、茫然又有些害怕的樣子,明桐又是焦急又是心痛,火氣也就跟著上來了。

食定終身(美強、生子)17

南落痛苦、茫然又有些害怕的樣子,明桐又是焦急又是心痛,火氣也就跟著上來了。

「俺……俺……」

南落原本就口拙,見明桐發怒,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加之被痛出的眼淚,雙眼水光盈盈甚是委屈。

明桐看的心裡酸痛,但也知道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提了口氣,臂上一用力便將原本體型就比自己高大、強壯的南落打橫抱起。卻突然被懷裡的人扯住衣袖。

「王爺不要,放俺下啦……」

「怎麼啦?!」

明桐不解地低頭,卻看到南落原本蒼白的臉竟一時羞的通紅。

「俺,俺拉肚子了,身上髒……」

明桐聞言這才感覺到托著南落臀下的衣褲已經濕了,而剛才南落躺過的地方,青磚上已被陰濕了一塊。

「笨蛋,你這是快生了,你知不知道?!」

叔伯輩裡出了三位名醫,從小耳濡目染,加之遠征、戎邊的需要,明桐與醫道也是略通的。見此情形,便知道南落的羊水已破,不敢再耽擱。抱著南落大步往自己的寢房疾走。才走到一半,懷裡的南落竟又抓住他的胳膊輕搖。

「王,王爺,路錯了……呼呼……俺,俺的房間不在,不在這邊……呼呼……」

「你給我閉嘴!」

明桐向著懷裡似乎還不清楚狀況的人地吼著,額角青色的血管暴起,跳突著。南落被他怎麼一吼,立即禁了聲,底著頭,咬著唇,悶哼著。明桐舒了口氣,緩了緩眼前的昏花,腳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些。他一定也要趕在被南落下一句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語氣的暈過去前,將人帶回去,讓御醫診治,幫他接生。

「來人!快來人!」

「他快生了,都快給我過來看看!」

明桐抱著南落一口氣疾步走回寢房,到最後甚至還硬提起些內力運著輕工步法往回趕。進了院內,見著人也未曾放慢腳步。一路喊著,直走到榻前,才小心翼翼地將南落放了下來。

「是。」

「是。」

那兩名奉明真之命為明桐醫治後就將腦袋在褲腰帶上多日的御醫聞言自然不敢怠慢。提著藥箱,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床前,七手八腳地替南落檢查起來。

一時間南落身上的衣物被脫了個乾淨,又是診脈,又是驗胎位,又是檢查穴口的。兩名御醫上下其手的在南落身上又捏又按的,在明桐強忍不住將要發飆的前一刻停下手來。

「情況如何?」

「王爺。」

為首的御醫低首立在床邊,意欲向明桐稟報南落父子的情況。卻神色忐忑,似是有事難言。

「去外面說。」

明桐心裡一驚,知道必是南落父子有什麼不妥,面上卻依舊強作鎮定。將兩名御醫先遣到外間。拉了一床錦被將裸身躺在床上的南落蓋了個嚴實。

「你先好好躺著,不要亂動。我馬上去回來。」

「俺,俺沒事。王爺您剛好,要小心身子。」

南落剛痛過一陣,精神還好。心裡擔心明桐身體才有些起色,忙勸著他回去休息

「你……本王的事還輪不到你管。你給我躺著就是了!」

「你們快說,他們父子二人現下情況如何?能否平安順產?」

出了內室,明桐的臉色立變。雖然有意壓低了聲音,威嚴之氣卻未減分毫。兩名御醫皆被明桐的厲聲厲色嚇得手腳微顫,舌頭也開始有些打結。

「稟王~王爺,這位公子胎水已破,產門也~也已開了大半,確實即將臨盆。然,然而……」

「然而什麼?!」

明桐一聲低訴,讓原本就已經戰戰兢兢的御醫,膝蓋一軟,一下跪到地上。

「這~這為公子的胎位有些問題,胎兒的個子也~也不小。所以恐怕~」

「恐怕什麼?!」

明桐怒目圓睜,那御醫不知是嚇破了膽,還是已然覺悟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道理。況且朝中各位王爺雖然對事嚴苛,卻從不濫殺無辜。終於平靜了下來,一口氣將狀況說明。

「公子現在的狀況,恐怕有難產之虞。倘若情況危急,不知王爺是要保大,還是保小?」

食定終身(美強、生子)18

(依舊是小雲的代筆,生孩子的過程終於完啦~)

不自覺的加上了內力的一掌拍在手邊的紫檀几案上。木質結實的几案看似紋絲未動受了明桐這一章,卻在下一刻分崩離析,成了地上的一堆碎木。兩名御醫皆是雙手伏地不住地顫抖著,不敢抬頭去看眥目欲裂的明桐。

「你們二人給我聽著,他們父子二人若有個萬一,你們也就別回太醫院了。至於回哪裡去,哼,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扔下還在地上發抖的御醫,明桐逕自回了內室。見獨自躺在床上的南落正痛的縮成一團,明桐疾步走到床前。

「南落,你,你可是痛的厲害?!」

看著南落一人在痛苦中掙扎,明桐卻只能乾著急,不知該如何減輕他的痛苦。再加之御醫說南落胎位不正,更是讓明桐不敢妄動。只敢抓住他按在腹上的手,半天才擠出這一句恨不得自咬舌根的廢話。

「王,王爺,您怎麼回來了?」

「這是本王的長子,本王不該來,不能來嗎?」

看著南落在看到自己回來時眼裡的驚喜,明桐心裡一顫,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右手輕輕撫摸著南落高隆的肚子,即使隔著被子,明桐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胎兒正在裡面不停的做動。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著這生命的躍動,一股源於血脈的本能的感動與欣喜在初為人父的明桐油然而生。可以想到方才御醫的話又即刻憂心如焚。

「王,王爺。爐子上還蒸著小籠和蝦餃,都是您……您愛吃的,唔……您,您快找人去~拿來。不然……呃唔……呼呼……就不好吃了……呃嗯……」

南落自然不知道明桐此時心裡的掙扎,只看見他繃著的臉上兩頰蒼白,豐潤的唇上也沒了往日的艷紅。南落顧不得腹中磨人的陣痛又起,只惦記著明桐能多吃點東西,身子能早點復原。

「你,你知不知道你……正在生孩子!你還管那些點心做什麼!」

明桐實在想不透這人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彷彿次次都能把他給氣瘋。這種時候竟然還在惦記著爐子上那幾籠點心。明桐氣得差一點就將他難產的事脫口而出了。

「俺,俺知道,這就要生了……呼呼……呃……俺,沒事~還早……呼呼~嗯……您身體剛好,要,要多吃點……呼呼~呼呼……」

此時的南落已經沒有了方才在廚房內陣痛驟起時的驚慌,雖然腹中的疼痛一陣強過一陣。可生孩子三天三夜都是有的,自己這還不知道要折騰到幾時。明桐既然不肯走,也不能讓他就這麼陪著自己乾熬著。

「你,你……」

床上的人明明已痛得五官擰做一堆,卻還對著自己擠出憨厚的一笑,看著自己的盈盈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澈無雜猶如他的內心。讓明桐在被氣得發瘋之後,又被震的發狂。讓自己不知道究竟該如何面對這個如此單純的人。

明桐放心南落的手,怒氣沖沖的走了出去。在南落以為明桐真的被自己氣走了而不禁面露失落時又回來了,手裡還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三個點心籠和一副碗筷。

明桐將托盤放著床頭的小几上,從三個點心籠裡各夾了一塊點心放著碗裡。這幾樣點心,雖然沒有京城大酒樓和宮廷御膳房裡的花樣繁複,卻手工精緻,且樣樣都是明桐平日裡最愛吃的。

「我剛才出去問了那兩個御醫,說還要些時候孩子才能出來。你先吃點東西,攢些力氣。」

明桐將望著自己愣了神的南落抱起靠在床頭。從剛才自己進來是南落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裡還是希望自己能留下的,只是他沒有說。以南落的心性絕技不會提出這樣逾越的要求。可那隱隱透著失落的表情還是刺得明桐又是一陣心痛。連自稱也在不自覺的變成了「我」。

「王爺,不可啊。公子他現在只能吃流食。不然既不產夫克化,也不利於產後傷口的復原。」

跟著進來預備給南落再做診視,調整胎位的御醫,看到明桐正夾了個小籠要喂南落,連忙上前制止。

方纔明桐突然出來命令二人,倘若情況危急,寧可捨棄胎兒也要保全大人。接著又急急遣人去廚房拿點心來。正在暗暗叨念這定王的無厘頭,不想是特意拿來給南落吃的。能在宮裡混那麼多年自然會審時度勢。見明桐對這樣貌平平且身份不明的男子如此重視,心裡自然清楚,倘若此人有個閃失,只怕不只回不了太醫院,連生家性命也是難保。

「來人!」

明桐持著筷子的手在空中停了半響才訕訕地收了回來,皺起了眉頭揚聲朝外喚人。外頭立刻有人進來恭敬的垂手一旁聽候吩咐。

「王爺,有何吩咐?」

「管家,你來的正好。你之前呈給本王的養生粥還有嗎?」

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聯合南落一起違抗自己命令的管家,明桐冷哼了一聲,卻未即刻發難。

「回王爺,還有。」

「快去給本王端一碗來」

「是。」

管家應了一聲忙轉身出去,親自去廚房端粥。一見到明桐那一臉恨不能把自己當場活刮了的神情,管家就知道是為了自己讓南落進廚房的事。還真是沒料到自己只是去了前廳應付幾個上門探視、送禮的官員。還想著回來先去看看南落回去休息了沒有,沒想到這麼短時間南落就出事了。方才向在外間開方配藥的御醫問了南落的情況,知道情況不妙。現在只祈求上天,好人有好報,保佑南落父子平安,不然王爺定會將自己生吞活剝了。

不多時管家便端著粥回來了,明桐親自捧著粥一勺一勺仔細吹涼了,趁著陣痛的間隙餵給南落。南落雖然被陣痛和胎動折騰的毫無胃口,但看到明桐每次將粥送到自己嘴邊時那期待的眼神還是勉強著自己嚥下去。

「王爺,這粥味道怎樣,有什麼要改的嗎?」

南落突然想起自己還是第一次為明桐做這養生粥,還未曾問過明桐合不合他口味。

「好,很好吃……」

明桐似乎已經被南落這種不合時宜的問話氣的習慣了,並沒有過度的反應。殊不知南落的只一句「味道怎樣」讓明桐心中一酸。想起在自己病的神智不清,所有軍醫御醫都只能搖頭的時候,就是手裡的這碗粥讓他神魂歸位。而那碗蛋炒飯則徹底讓他神智清醒了過來,才驚覺,這些都是這個臨盆在即的人為他做的。

「那就好,唔……呃……」

聽到明桐說好吃,安心的笑了笑,隨即又痛得扭曲的眉眼。想要抱著肚子把身子蜷縮起來,卻被明桐和御醫合力壓住了手腳。看著在身下痛苦掙扎的南落,明桐心裡眼角的酸澀更甚。

「呃……啊……」

「公子,用力!快憋住了氣,用力!」

「嗯……呃……」

在御醫的催促下,南落再一次挺身用力推擠著。而兩名御醫也沒閒著,一個在床尾將南落的雙腿撐開,觀察著下面的情況。另一個則不斷的在南落的肚子上按著推著。有時甚至將整條小臂都壓在南落腹上。

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了快兩個時辰,窗外的天已經黑透。可南落腹中的孩子卻像是故意做的似得就是不肯出來。身上的汗一身接著一身的出,滑膩的身體讓明桐快有些抱不住了。而明桐也明顯的感覺到,懷裡的南落已經漸漸不支起來。

「好了,又下來些了。公子您先歇會兒。等等痛了再用力。」

同樣的話御醫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可似乎逐漸沒了底氣。

南落喝完了粥不久,催生藥就端了上來。藥效上來後,腹痛便開始連綿不絕的向南落襲來。而期間御醫還不時的替他推腹順著胎位。待產穴全開的時候,胎位也差不多正了過來。可胎兒的個頭偏大,南落的甬道又異常緊致,以至於胎兒遲遲未能產下。

「呼呼……王,王爺……呃……天黑了……嗯……您,您快回去休息吧……呼呼……」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我走!」

明桐著實想不明白,這性命攸關的時候,南落為何還要自己走。難道他就真的那麼厭煩自己嗎?

「俺,俺沒事……呼呼……您,您放心……呃t……俺,俺一定會把孩子生下來~啊……嗯……」

南落雖然為人單純,卻並不傻。他知道自己這是難產。應該說早在明桐讓兩名御醫出去說話的時候就看出了端倪。早就聽說大戶人家遇上難產時都是保孩子棄大人的。更何況自己肚子裡這個可是堂堂定王的長子。有這兩名御醫在想來要保全孩子不是難事,反正這也是如自己所願的。只是看著明桐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實在不願他在陪自己繼續熬下去。

明桐萬沒想到南落竟然早有了這樣的覺悟。可即便是這樣的時刻,那雙被汗水和淚水迷濛了的雙眼還是如此的坦然。明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心痛、酸楚,落下淚來。

「笨蛋!你當然要把這孩子生下來。你給我聽清楚,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把本王的長子給生下來!」

不知道自己的話他到底有聽到多少。此時的南落像是在兌現自己的承諾般,聚起體內剩餘的那些力氣,憋紅了臉推擠著腹中的胎兒。南落只覺得隨著胎兒的下移,身體像是被從內裡凌遲著一般,穴口處也像是被無數把火刃在齊齊切割著。可這些都未能阻止他為了生下這個孩子而努力著。

「公子,頭就快出來了!您快用力,再用些力!快!」

驚喜地看著從南落穴口處漸漸露出的血糊糊的胎頭,御醫一面按著南落穴口邊緣的裂口,防止更加嚴重的撕裂,一面催促他繼續用力。

「哇……」

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定王明桐的長子終於誕生了。而他的生身之人還沒來得及看他一眼,便因力竭昏死過去。

「他,沒事吧?」

抱緊了南落下沈的身子,明桐感覺自己也快堅持不住了。

「稟王爺,公子除了失血有些多,穴口有些撕裂,別無大礙。小心調養些時日便可痊癒。」

「那就好,那就好……」

終於大病未癒的明桐同樣還來不及看一眼這個來得意外又不易的兒子,就跟著懷裡的南落一同昏了過去。

19

明桐在這一輩的男丁裡不是最大的那一個,卻是第一個有了兒子,這讓所有的兄弟們都狠狠地羨慕了一把。

儘管江府株連之事才剛剛過去,但定王世子滿月的那日,定王府熱鬧得快要炸開。酒宴過後百官離去,幾個兄弟至交仍舊執著酒杯,一杯一杯的灌進明桐的肚子裡。

酒正酣處,身為天師的管雲一眼瞧見端著拿手的蛋炒飯到前堂來的南落,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瞇,道:「王妃怎還如此操勞,這種粗活怎勞王妃親自動手?」

「就是,就是啊!」

「王妃快來坐!」

身為絕對權威的管雲一開口,立刻引來大家的應和。眾人搶了南落手中的盤子,又簇擁著他落座,一時將南落窘得手足無措,連連擺手:「俺、俺不是……」

「母以子貴,你誕下定王世子,便定是定王王妃了。」

管雲刻意提高了聲音引來了醉醺醺的明桐的側目,盡得其父美艷的明桐一雙狐狸眼此時已快要睜不開,只隱約聽得一聲「王妃」,含含糊糊的應道:「王妃?什麼王妃?」

一直冷淡地坐在主座上的明宗此時突然插進話來,清冷的聲音沈迫有力:「朕將南落賜於你做你的王妃。」

明宗話音一落,眾人立刻齊刷刷的看向明桐。宗室兄弟誰人不知眼界高於頂的定王爺最愛的就是美人,各種各樣的美人,如今要讓他娶這又黑又壯的廚子,大家頓時生出看好戲的興奮。

果然,明桐步子一歪,臉上幾分驚嚇幾分嫌棄,只是上面紅雲瀰漫,讓人生出幾分羞赧的錯覺:「本、本王才不娶那黑廚子,又壯又醜,怎比得上美人的銷魂?」

明桐的話讓喧鬧的前堂立刻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有想到酒醉的明桐竟這般直接,頓時都有些尷尬。唯有管雲勾起些笑意,問道:「南落為你誕下世子,你怎能不立他為正妃?」

「能生的多了,本、本王才不喜歡那個黑廚子!」

這一句讓管雲的笑意更深,湊近明桐的耳邊,道:「我們誰也沒問你喜不喜歡他,定王爺。」

這一醉讓明桐足足睡了十幾個時辰才醒來,醒來的床鋪上卻孤零零的只他一人。喚了內侍進來,很快洗臉更衣完畢,一杯清香的普洱沁入鼻間,不由得令人神怡自得。

放下茶杯,正待他習慣性的要去端甜點的盤子,卻赫然發現桌上除了那杯茶竟空空如也。心窩處立刻爪撓一般,頗是不悅的瞪了眼身側的總管,「吃的呢?」

王府總管望了望天,故作驚訝的回道,「王爺您不是讓那個又壯又醜的黑廚子走了麼?」

明桐「蹭」的一下彈起來,方纔的那一抹舒暢陡然凝固在臉上。

「昨夜世子滿月宴後,南落對王爺說想要離開王府,王爺您親口說:趕緊走。」

那一日的午後,定王明桐僵坐在書房,許久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20

離明都不遠的小鎮不過百來戶人口,簡單卻熱鬧。

一個多月前,一個外鄉人在小鎮最熱鬧的街上開了家歇腳的小館子,又做掌櫃又做廚子,待人和善得緊,一笑便是一排雪白的牙,做的幾道家常小菜更是讓人吃了一回就想著第二回,這般大的小鎮裡便立刻傳揚開,小館子也一日比一日熱鬧。

「是不是真改請個幫手呢?」

打烊落鎖後,南落對著賬本冒出這樣的念頭。

其實相熟的客人早這樣跟他提過,只是向來隨性慣了的他每每總是呵呵一笑,沒有放在心上。只是這日子一長,南落卻真的發現即使自己每日忙到暈頭轉向也怎麼也應付不過來迅猛增長的客流,尤其是想起這些日子來常看到的生面孔,想必是就連外鄉人也慕名而來。

哎,那就請個幫手吧。

南落想了想,扯了張年歷鋪平,筆尖舔了舔墨,在上面落上幾行端端正正的大字──

需要幫手一人,年輕、手腳勤快,月錢100文。寅時之後來找我。

第二日丑時,南落剛打開店門,便把這張紙往店門口一貼,然後便不再去管,一心埋在廚房擺弄今日的早點去了。

待南落終於有時間從廚房探出頭來時,店內已經有了不少人,更有許多都擠在那張紙前觀看議論。南落也不在意,忙著招呼客人,一轉身就到了寅時。寅時客人已經只剩下零零落落幾個,南落也終於空出了時間,這個時候店門口已經排了好些人。

見了幾個,南落並不滿意,只得又喊了聲:「下一個!」

門外有人應了一聲,很快進來個年輕人,二十不到的樣子,漂亮得足以讓所有人目瞪口呆。而呆住的人裡,自然也包括了南落。

年輕人也不待南落開口,揚起臉,不知是不是緊張,那臉上有幾分不自然的緊繃,唇上也咬出了幾個齒印,別彆扭扭的開了口──

「我很年輕。」

「嗯……」

「我手腳也很勤快。」

明桐這一句落下,門口人群中的定王府總管實在忍不住翻白眼的衝動,又不禁腹誹起來:王爺您還能再恬不知恥一點麼?

南落也著實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一雙眼直直的盯著眼前人,這讓明桐心中頗是受用。

「月、月錢只有100文。」

明桐點點頭,「只要包吃包住,一文不要也行。」

「哦,那、那……可是……」

「那就這樣定了。」

明桐截住了南落的話,而後大方的走到門口,對著還圍在門口的人群說道:「掌櫃的已經要了我,永遠也不會要別人,你們趕緊走。」

明桐雖是穿著極素的袍子,但眉宇間凌厲不減,幾句話便將眾人震懾得紛紛退去。明桐頓了頓才轉了身,一步一步走了前去,直到南落的面前站住,眼中卻已有了幾分強忍住的濕意。

21

「南落,其實我……」

「慕容弟!」

明桐還來不及醞釀便要噴薄而出的滿腔情一下就被南落的這一聲格外親熱的叫喊給踢了回去,紅著眼眶的他呆愣著目視南落急切的衝到王府總管的面前,繼而主動地抱住,耳鬢相貼,就似那小別再見的新婚夫夫。

「大哥,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嗯,多虧了慕容弟,俺才能有這麼個棲身之所。」

被稱作「慕容弟」的王府總管並不姓慕容,只是本姓「李」字讓他委實不悅,成年後便給自己改了個風雅的名字,叫做「李慕容」。從此,懾於他定王王府大總管的「淫威」,眾人都稱其「慕容」,李慕容自己每每聽著也頗是受用。

李慕容瞥了眼自家王爺,更加大力的回抱住南落。終於,忍無可忍的明桐急急地將身體擋在南落的面前,憤怒的指著慕容總管,斥道──

「原來你早已知道南落身在何處!」

總管狀似惶恐的低下頭,怯怯地應道:「王爺沒有問所以……」

「王爺不要責怪慕容弟,是俺不好,私自和慕容弟暗度陳倉。」

「噗──」

李慕容憋了許久的笑聲終於釋放在空氣中,南落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明桐瞬間黑下的臉色。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

明桐狠狠地磨了磨牙,看著眼前念想了這麼多日的男人,分明有許多想要說的卻怎麼也開不了口,盯了半晌,最終才別彆扭扭的對著南落說道:「寶寶長得很可愛,誰看了都喜歡。」

「嗯。」

「寶寶還等著你回去起名字。」

「……」

南落的沉默並沒有讓明桐退卻,「我找了你很久,我……我很想你。」

屋子裡陡然靜了靜,明桐順勢上前了幾步,手指剛剛碰上南落的衣袖,「其實那日……」

「俺、俺去做飯。」

明桐失落的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眉頭皺在了一處。

中午迎客之前南落都會先讓自己填飽肚子,今日稍稍有了些許不同。

抖了抖鍋,飯粒在熱鍋上翻滾,各種顏色混在一起,看著便有了食慾。廚房的灶火生得很旺,南落的額上已經有了汗,但這絲毫影響不了他做菜時的專注。蛋花已經呈現出金黃色,到處瀰漫著蔥花的香氣,南落打開了鹽罐,舀了半勺鹽。

「南落!」

身體突然從後面被人抱住,南落舉著鹽勺的手猛地一抖,半勺鹽盡數倒進鍋內。

闖了禍的年輕男人心痛的看著那一鍋香噴噴的蛋炒飯,嚥了嚥口水,訕訕地抽回了攬在南落腰間的手。

再見南落的第一日中午,定王明桐吃了一頓永生難忘的蛋炒飯。

那個飯很香很好看,也很鹹。

22

上工的第一日,自稱「很年輕手腳也很勤快」的明桐打碎了三十多個盤碗,罵走了二十多個客人,還很嫌棄的看了眼抹布,對著客人極是震懾的冷哼一聲,而後坐在椅子上翹著腿,說:「還不趕緊把桌子擦乾淨?」

這樣的幫手比沒有還要可怕。

好不容易挨到了打烊,依舊還是南落一人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洗乾淨盤碗,擺放好椅凳,關上了店門。期間那個「手腳很勤快」的幫手曾經試圖想要幫忙,南落看了看店面角落裡那一堆破碎的瓷片,堅決的搖了搖頭。

慕容總管被明桐直接趕回了客棧,自己則一口咬定他無處可去,定要南落履行「包吃包住」的承諾。繼而又不顧風度的恬著臉跟在南落的身側,一句接著一句的挑起話題,南落卻比原來更加沉默,只是在說到尚在襁褓中的寶寶時,那張黑黑的臉才會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寶寶只有這麼一點兒大,就這麼大。」

明桐的兩手比劃著,更時不時的狀若無意的瞥一眼南落,「我來的前幾天寶寶已經可以自己翻身,調皮得很,時常滾在毯子上把自己層層裹住。」

許是想起了寶寶,明桐的眉眼間多了幾分柔和。

「寶寶也瘦了不少,你剛走的那段時間寶寶整日的哭,誰抱著也不停,換了好幾個乳母都喂不進,看得好心疼。南落,寶寶還這麼小,你……怎麼忍心拋下他?」

明桐順勢握住了南落的手,這般肉麻的話說出口已經讓他羞惱得漲紅了臉,但看著南落漸漸軟化的神情,明桐厚著臉皮又上前了一步──

「南落,其實我……」

這最難以啟齒的肉麻情話是明桐從來不屑於說的,只是在這樣的時刻,那幾個字情不自禁的浮現在腦海裡,看著眼前的人,便想說出口。

那幾個字在明桐的舌尖滾了滾,正待他剛將「喜」字吐出來,身側的木門突然被打開,一個年輕的姑娘探出了腦袋。女子看到南落時一下笑了開,彎彎的眉眼雖稱不上精緻,卻樸實的讓人覺得溫暖。

「南哥,你回來了!」

「嗯,今日有貴客,幫俺把飯堂收拾一下,俺睡那去。」

進了屋子,女子用撣子拍了拍南落身上的灰,又給他拿來了大碗的涼水,南落接過後就咕嚕嚕的大口喝下,兩人默契得令明桐根本無法介入。

明桐狠狠地盯著女子瞧,很快做出不及自己美貌之萬一的結論,受了傷的心口總算猛生了幾分自信,於是問道:「她是誰?」

南落急忙扯了女子跟明桐見了禮,微微垂下眼,神色有了幾分靦腆──

「這是俺的還沒過門的媳婦,王爺叫他月紅就好。」

23

這是俺還沒過門的媳婦。

這一句不啻於一道悶雷直劈在明桐的天靈蓋上,一下子就將他徹底打蒙,只能呆呆的看著幾個月前還抱著寶寶躺在自己身側的南落緊緊靠在一個女子的身旁。

女子羞怯的低下頭,眉眼間的笑意讓明桐猛的害怕起來,那樣滿漾開的幸福像是告訴著他,這就是事實。明桐的臉色立刻沈了下來,連一絲一毫的笑容都掛不住,眸子冷得厲害,讓人頓時感覺到了寒意。

那女子不禁往南落身後縮了縮,明桐也不知自己哪裡冒出的火氣,無法控制不住地,一步上前抓了南落的手腕。也不知用了多少氣力,南落甩了甩卻掙脫不開,手腕上疼痛像是骨頭都要碎了去,明桐卻已注意不到。

臉因突如其來的憤怒而扭曲,眼神冰冷刺骨,卻利刃一樣落在女子的身上:「你是我的,你怎敢娶妻!她是什麼樣的貨色,這樣的村姑也妄圖想要……」

很清脆的巴掌聲,「啪」地一下將快要凍住的空氣打碎。明桐不可置信的抬手,臉頰上的刺痛卻讓他回不過神來。因為,眼前站著的這樣的南落他從未見過,雙眼裡透著鄙夷一樣的冷漠,而自己卻成了他痛恨的人。

這樣的房間簡直可以稱得上簡陋,只翻一個身,木頭拼搭的床就發出吱呀的響聲,在這個格外寂靜的夜晚顯得分外側耳。

明桐仰躺在床上,用被子蓋住了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被子上有很是熟悉的味道,狠狠地嗅一嗅,這幾個月來的憋悶似乎就這樣一掃而空。只是此時的他羞惱得臉頰發燙,他不明白幾個時辰前,自己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像妒婦一樣羞恥,羞恥得抬不起頭來。

而讓胸口悶悶發痛的,卻是南落留給自己那樣冷漠的眼神。

「哎……」

苦悶的呻吟飄蕩在只有他一人的空屋裡,更顯孤單寂寞。又翻了幾次身,明桐終於忍耐不住地一下躥起來,踏上鞋,直衝飯堂而去。

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破舊的木門依舊發出了聲響。

「誰?」

「……是我。」

明桐有些尷尬的站在門口,夜晚的黑並不能阻止他的視線,一眼便看見南落坐在幾張長椅拼成的床上,連鞋也沒有脫下。心口微微一痛。

「你還是睡到你的屋子裡罷,橫豎我也是睡不著的。」

「王爺的身子矜貴,草民睡哪裡都一樣。」

「你睡過去吧,看你這樣我……我心裡不好受。」

「王爺又取笑草民了。」

幾番下來,南落竟半點也說不動,明桐這才明白原來自己竟這般的不瞭解眼前的男人。以為他軟弱好欺,以為他呆傻不明俗禮,卻不知他外軟內硬,一旦觸及了他的底線,他便剛強得不管不顧,哪怕拼得頭破血流。

24

明桐從不知道自己的臉皮竟這般愈發的厚實起來,哪怕在那冰冷又有敵意的視線下也照樣能生存得風生水起。只是那樣的眼神來自南落,這讓他總覺得心窩處隱隱作痛。

十幾日下來,定王爺抹桌子收拾盤碗的動作漸漸熟練起來,儘管臉上那一堆強裝著的笑容帶著幾分猙獰可怕。只是沒有人能夠抵擋住南落的手藝,儘管店裡多了個長得挺漂亮的凶神惡煞,但遠道慕名而來的客人一日多過一日。

這一日,太陽起得早,十分精神的在頭頂上放著白亮亮的光。明桐卻眼皮子直跳,隱隱覺得將有禍事來到。

果不其然,還沒到正午的時候,兩個男人並肩進來,正在上菜的明桐險些將手中的酸辣湯一盆子扣到面前客人的頭頂上,繼而腳底生煙地逃進了廚房。

正在掂著鍋炒著蛋炒飯的南落頗是詫異的看了眼,「外頭不忙麼?」

「不忙不忙,閒得很!」

明桐擦了擦額頭的汗,一眼瞧見案台上的菜板和幾塊豆乾,立刻衝上去操起菜刀,狠狠地剁下去。那菜板發出一聲接著一聲的悶哼,南落很是心痛的看了眼菜板,問道:「菜刀鋒利,王爺還是讓俺自己來吧。」

「不不不,我使劍可一劍穿十葉,又快又準,這菜刀絕對不在話下!」

說罷將菜刀耍得更加呼呼作響,一刀一刀下去,不像在切豆乾,倒是像在劈石開山。

終於,伴著明桐一聲慘呼,中指上已血跡模糊,大塊的肉被菜刀狠狠剖下,落在白色的豆乾上分外刺眼。

「嘶──」

自覺分外丟臉的明桐急忙將指頭往身後縮,卻不想南落幾步衝了過來,神色慌張,而那鍋快可以添盤的蛋炒飯卻已被遺忘在灶火上。

「快給俺看看!」

白皙細膩的手指被硬生生地切了塊肉去,刀口很深,橫片著下來,幾可見骨。南落盯著傷口,半晌不動。

「南落?」

明桐試探著疑惑相望,換來南落狠狠一瞪,眼內微紅──

「你、你真是個笨蛋!」

自詡聰明絕頂的明桐不知道自己也有被南落罵笨蛋的一日,驚愕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走,跟俺回去!」

「不行!絕對不可以出去!」

一聽見要出這個廚房,明桐立刻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

「這菜刀上有鐵銹!趕緊跟俺回去,俺還要給你去請大夫!」

「不出去不出去!」

耍賴的定王爺絲毫不覺得羞恥,僵持之下,早已急出滿頭汗的南落一咬牙,竟抄起明桐橫抱在懷裡。

南落疾步走到前堂,「各位對不住,俺現在要急著關店門。」

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掃過南落的懷中人,各自瞭然的一哄而散,只那最後來的兩人別有深意的多看了幾眼,其中一個穿著艷麗袍子的男人更是甩開手中折扇,「嘖嘖」有聲。

25

京城的定王爺是個扶風弱柳的美人,只要稍稍不慎便會倒下,這樣的傳聞也曾經傳進南落的耳朵,但從不曾生病的他自然不會相信一個成年的男人也會這般弱不禁風。只是如今,鐵一樣的現實逼迫得他不得不信。

一路飛奔抱回家,大夫前腳剛剛踏進門檻,明桐就已發起熱來。那緊閉的眼,顫巍巍的睫毛,白皙的膚色上染上的紅霞襯得雪白的雙唇更無血色,單單這樣看著,就有了幾分驚心動魄的聯想。更何況,交待遺言後事的事情明桐委實做過不止一次,這會兒躺在床上裝死時,便演得愈發逼真熟練起來。

「南落……」

「在,俺在。」

「我知道你心裡怨我,我不怪你,先前確是我的錯……咳咳……只是我原先從未喜歡過一個人,單純得緊,才會那般對你。如今你要另娶他人,我、我……」

「不會的,俺誰也不娶!王爺您要挺住啊嗚……」

高大的漢子一下紅了眼,而躺在床上漫天扯謊加不知羞恥的明桐則聞言一喜,上挑的眉角不易察覺地抖了抖,只可惜真正「單純得緊」的南落哪裡會注意到這點微末之處。

「那日醉酒後說的混話絕不是對你說,我只當是又有那些鶯鶯燕燕糾纏於我,我總是不勝其煩,才說那句『趕緊走』……咳咳!南落,如今我也瞧著不太行了,你便原諒我罷,也讓我走得安心……」

「王爺!」

憨厚的男人一下撲到床前,一把將明桐狠狠抱在懷裡,動作之迅速猛烈讓正沉醉在自己的演技中的明桐也驚了一驚。正待他考慮是不是要抬起雙臂回抱時,竟發覺頸間一陣溫熱潮濕,不禁又是一呆。等他反應過來,狂喜湧上,心口撲撲直跳。

「南落你哭了?!」

這樣的語氣頗是歡快有力,哪裡像是垂死之人,只是南落此時已傷心欲絕,兩眼紅腫得像桃子,眼淚嘩啦啦往下掉,與那高大的身體搭在一起有些古怪,而如今看在明桐眼裡只覺得格外可愛。

南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小時候挨爹爹的棍子痛極時也不曾哭過,張奶奶過世大哭時也不覺得有現在這般痛苦,看著這個對自己並不算好的男人這樣虛弱的躺在床上時,心口就像被菜刀切成了幾片,疼痛得要喘不過氣。

兩人一喜一悲,互摟著就要絕塵於天外,被趕到一旁乾著急的大夫抹了抹汗,第八次開口勸道:「只是鐵銹感染了,外敷幾日便好,兩位不用如此啊。」

大夫的第八次勸慰依舊被徹底忽視,終於,方才店裡的兩個男人竟尋了來,走在前面花哨男子一臉痛心疾首,走到已經黑了臉的明桐面前,悲痛道──

「吾兒,汝已墮落如此了麼!扯謊、厚顏、苦肉、裝死,汝無所不用其極,汝讓你父王與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26

「被自己還沒過門的王妃橫抱著穿了整個鎮子,桐兒,你真愈發出息了。」

亦然一身紅綠交織的錦袍,只是這樣俗不可耐的搭配穿在他的身上竟沒有半點俗氣,寬大的袖口頗有幾分飄逸,直襯得那張臉妖艷異常。明桐則是冷淡的瞥了一眼,道:「聽聞當年父親您抱著父王橫穿了整個明都,那情景定是不像兒子如今這般落魄。」

亦然的狐狸眼抖了抖,應道:「那自是當然。」

「只是又聞父親硬生生將父王的腹瀉當做了絕症,急得眼淚都落下來,想必父親也記得些許罷?」

「噗──」

笑聲終是從亦然的身後傳過來,明晚繞過亦然,虎步生風,一屁股坐到床前,「你們父子倆真是沒一刻安生。怎麼樣,哪裡難受?」

寬大的手掌落在明桐的額上,滾燙的溫度讓他微微蹙了眉,望向兒子的視線溫柔又擔憂。

「父王,您怎麼來了?」

「慕容修了書來,催我與你父親下山來看看你。」

「您的長孫滿月您都不肯下山來,這會兒怎記掛起兒子來。」

面對許多年未見的爹爹,明桐端著矜持,言語裡卻帶出幾分埋怨。明晚則是一笑,「兒子的王妃都離家出走了,做爹爹的怎麼還能坐得住?」

「這個該死的李慕容!」

聞言,那張肖似亦然的臉頓時扭曲猙獰,咬牙切齒地:「總有一天本王要把他踢到管雲那去,看他下半輩子怎地囂張!」

「一物降一物,如今你不也巴巴地跑到這裡來?」明晚微微側過身,仔細地將南落打量一番,「你的手藝很不錯,方纔我在你的店裡吃過了。」

「啊俺的、俺的店!」

「忘了鍋裡的蛋炒飯,更忘了灶火,等你這刻想起來你那小店怕是早成了灰燼。你的心思全在桐兒身上,這才忘記了罷。」

明晚的話頓時讓床上床下的都窘得紅了耳朵,南落急得「俺」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亦然卻扭身一笑,坐到明晚身側來──

「南落,見到我二人也不見禮麼?」

「是、是!」

明桐阻擋不及,南落已噗通一聲跪下去,正要叩頭,亦然卻是一攔:「渴了,再端兩杯茶水來。」

老實得緊的南落又跪著呈上茶水,再叩下頭去:「南落見過王爺、相爺!」

「不對,」亦然斂眉肅容,道:「是父王、父親。重新來一遍。」

沈下臉色的亦然氣場委實恐怖,被完全震懾住的南落急忙再叩下頭去,「南落見過父王、父親。」

「嗯,不錯,這就算喝過媳婦茶了。」

陰霾一過,亦然的臉笑得比花還燦爛,唯有可憐的南落尚在迷濛中,便這樣被誆了一輩子去。

在南落十八般廚藝的照料下,明桐很快降了熱度。只是不待他說服南落與他回都,命他領兵出征的加急令牌一道接著一道催來。

於是戀戀不捨地一遍一遍說:「小店就留給月紅,我會留下人來照顧她。」

「寶寶想你,你不能丟下他。」

「我、我也想你,你回都等我回去與你成親。」

尾聲

班師回朝的那一日,四門大開,百姓綿延千里相迎。明桐一人落在最後,伸長脖頸,幾分期盼幾分憂。

終於,待千軍入城散盡,空曠的郊野桐樹下,明桐的視線裡,有一人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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