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9日 星期日

雨過天涯(花花游龍同人)BY duoduofeng




  昨天重新看了一遍星寶兒大人的《花花游龍》,對路蒼大人和靜宗皇帝的愛情糾葛很是感觸啊。畢竟是咱家美強的啟蒙之作之一啊,遂萌生了寫同人的念頭——這兩隻在相愛二十年之後是什麼樣子的呢?呵呵,寫中年人(兩隻都年過45了啊)愛情的,恐怕不多吧。現在(大笑指天——)給小蒼蒼翻翻案,虐虐靜大,這樣他知道小蒼蒼的好啊!

  簡介:二十年了,他從沒有想過能和靜在一起這麼長的時間。這樣,他是不是可以期盼生死相隨,伴著靜到老?可是,太子之爭、朝堂風波,讓這份守候也起了波瀾……

  小蒼,你哪裡都不能去,乖乖待在我的身邊!以前你離不了,現在更加不可能放你走!

  內容標籤:宮廷侯爵 強強 情有獨鍾

  搜索關鍵字:主角:軒轅靜,路蒼 │ 配角:柳繪,個齊納都鐸 │ 其它:花花游龍,美強,同人



  上卷 一世一雙人

  一 月望樓台 ...

  小樓一夜聽風雨,花落花開兩相知。

  一夜風雨之後,早晨的氣息十分清新,微亮的天光讓路蒼悠悠醒來。放大在眼前的是大同皇帝軒轅靜俊美的側臉,沉睡中的他雖然收斂了氣勢,但仍然貴氣逼人。數著情人長長的睫毛,路蒼有些臉紅,即使兩人同床共枕這麼多年,他發現自己仍然無法習慣靜的美貌。

  你真是我的魔星!路蒼在心中感歎。

  靜白皙有力的手霸道地橫在路蒼的腰間,使兩人身軀緊貼,親密無間,聽著靜沉穩有力的心跳,路蒼突然有些哽咽——這位天下至尊,竟然願意把自己留在身邊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裡,他們有過爭吵、有過甜蜜、也有過淚水,但從未有過後悔。他知道,從第一眼看到靜開始,自己便沉淪在他的世界裡無法自拔,永無翻身之地了。路蒼微微一笑,二十年風雨同舟,他從沒想過自己和靜之間還有退路,他也不打算給他們之間的感情留下任何退路。有些動情地拂過靜的眉眼,路蒼有些臉紅,自己大概是大同歷史上第一個年過四十五的「男寵」了吧。

  大同國務繁忙,但靜似乎一直游刃有餘,路蒼歎道,二十年的歲月沒有在靜的身上留下痕跡,雖然靜還比自己年長兩歲,但他仍像年僅三十,光陰沉澱在他身上變成了威嚴和貴氣,若他睜開眼,他凌厲的氣勢讓人不敢逼視。想到這裡,路蒼不禁捏捏自己的臉頰,有些不滿,同安二十年的生活太過安逸,自己似乎已經離逍遙自由無拘無束的江湖生活很遠了,心甘情願地折了雙翼呆在同安,生活無憂,讓他這個小小的山賊也養成了大貴人,早年的匪氣已經沒有,全然化成了溫和,將成熟的韻致留在眼角。

  「再過兩個月我就四十五了……」路蒼喃喃自語,抬眼看著還在沉睡的靜,感受到他與自己相貼的身軀的灼熱,他有些臉紅,有些不甘,「你怎麼都不老?氣死我了……昨天竟然做了三次……」

  燒著臉盯著眼前人半晌,路蒼覺得倦意湧上來,眼皮漸漸沉重,臉頰無意識地在靜的胸膛上輕輕摩擦,猶帶睡意的低語:「靜,我愛你……」

  若路蒼在入睡前抬頭,定會發現靜宗皇帝灼灼的眼在看著自己。以靜的功力,自是沒有漏聽情人睡前囈語。早晨微涼,路蒼下意識地縮進靜的胸膛裡。靜淡淡一笑,俊美的五官多了幾分溫和與深情,把情人調了個姿勢安放好,讓他睡得更舒服。抱著情人,大同皇帝決定決定今天要賴床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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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鵬明顯可以感覺到主子今日心情愉悅,連奏章都批得飛快。擔任皇帝護衛二十年,如果還是摸不清皇帝心思,那他不知道會死去多少次。丁鵬上前抱拳,說道:「不知皇上有何喜事?」

  冷峻的眉一挑,靜把最後一本奏折批好扔在一邊,笑道:「丁鵬,今年宮裡還有什麼新花樣,給朕說說。」

  能讓皇帝如此開心,只有一個人——同皇侯。

  再想想時間,丁鵬頓時猜到皇帝的心思:再有兩個月就是同皇侯的壽辰,陛下在想法子討侯爺歡心呢。丁鵬笑笑,說道:「回皇上,聽說過兩天有西遼使者進京,他們的歌舞天下聞名,想來侯爺會喜歡的。」

  小蒼會喜歡……

  軒轅靜有幾分出神,路蒼最喜歡什麼他很明白,他是「天鷹」,是屬於天空和自由的,卻甘心待在自己身邊,他不能給他最想要的,只好寵著他,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

  看到皇帝發呆,不知道主子的心思游到哪一方,丁鵬也只能等著。

  「好吧,你來負責這件事。」靜看了一眼心腹,「你應該知道怎麼辦。」

  「是!」丁鵬行禮退下,忍不住在心中讚美自己為主子分憂,自己真是忠心的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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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蒼在書房作畫,這是他每日必行的日程之一。若是放在以前有人跟他說:你的詩畫可算上品。他一定會笑得在地上打滾。從小在露蒼山長大,跟著一幫沒有父母的孩子和粗魯的土匪到處瘋,除了與一位被俘來山寨的先生學過幾天字之外,再也沒有看過什麼書。可是同安的生活實在太安逸,他這個同皇侯名氣雖然大,卻沒有任何官職和實權。實在無聊之餘,他也只好舞文弄墨。二十年來只做這麼一件事,想來無成就也難。

  放下筆,路蒼伸伸懶腰,仍覺得有些酸澀。想到昨夜的情事,他不禁面色泛紅,偷偷揉揉腰,不禁感歎自己真的老了。以前年輕的時候,靜一晚上會折騰四五次,靜保養得宜,現在又正值壯年,要不是為遷就自己……

  隨侍小桑看到侯爺面紅耳赤,當然知曉這位要面子的主子的心思,輕聲問道:「侯爺,要不要小的給您按摩一下?」

  跟在路蒼身邊這麼多年,小桑只覺得自己十分幸運。當年知道皇上把他從宮中調出,去服侍一個「男寵」時,他暗中還有些不樂意,畢竟是見不得光、上不得檯面的人,況且誰知道身為男子卻在另一個男子身下承歡的人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但是與路蒼相處後, 小桑才知道這位侯爺的真性情。路蒼從不會因為他是內侍而輕視他,反而對他十分照顧,路蒼天生豪爽,把他這個內侍當作弟弟一樣。大同的貴族多半盛氣凌人,他得路蒼善待,自是以誠相報。

  聽到小桑的話,路蒼更是有些尷尬。這麼多年了,他仍是不大習慣將與靜的情事展現在人前。雖然經過多年的養息,但路蒼一直沒有放棄修煉武藝,所以膚色還是帶著些淡淡的蜜色,他微紅的臉色,加上成熟的風韻,不得不說,路蒼是變得漂亮了,由內而外散發著一種無名的魅力。他笑著站起身,想了想說:「小桑,今日府中沒什麼事情吧?」

  小桑知道他問的是皇上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吩咐,忙說:「回侯爺,沒有。您要不要上西南閣逛逛?」他的工作就是不讓主子感到無聊,而西南閣是同安最大的一家字畫店,路蒼總會不定時上那裡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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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西南閣門前,路蒼和小桑走出馬車,卻發現西南閣門前聚集了一大群的人,路蒼皺著眉:「小桑,我們過去看看。」

  兩人上前,發現原來是一位中年婦人一手抱著一個暈倒在地上的小男孩,一手死死地抓著一個衣著華麗的肥胖男子的衣擺,苦苦地哀求:「這位爺,我兒子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就放過他吧。」

  衣著華麗的貴公子腆著肚子,目露凶光地盯著婦人:「哼!誰讓你兒子不長眼,撞壞了小爺的琉璃盞,他有十條命都賠不起!小爺我只是要他到我府上為奴一年,算便宜你的了!」

  路蒼最恨這些仗勢欺人的人,正想上前阻止,小桑拉住他:「侯爺,那是敏貴妃的弟弟,林渚。」

  路蒼雖然極少參與大同的政治,但對大同的派系還算瞭解,敏貴妃是大同宰相的女兒,入宮一年就給皇室誕下麟兒,而且還是軒轅靜的長子,目前最有可能當上太子的人。路蒼在同安一直低調行事,盡量不招惹權貴,以免落人口實給靜帶來麻煩,但眼前這個……

  身邊有路人在指指點點:「這個宰相公子成天惹是生非,據說他十分喜歡小男孩,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孩子。看這情形,定是他故意為之借題發揮,想糟蹋這孩子……」

  聽到這裡,路蒼一咬牙,飛身上前踢開架著婦人的幾個打手。以路蒼的功夫,收拾幾個家丁自是綽綽有餘,他抱起小孩放在婦人懷中,輕聲說:「這位大嬸別怕,你快帶著孩子找大夫看看吧,別落下病根才好。」

  婦人連聲道謝離去。

  宰相公子林渚正得意著,沒想到殺出一個閒人,氣得臉漲成豬肝色,肥胖的手指著路蒼:「你是誰?敢管小爺的閒事,知道我是誰嗎?」

  路蒼皺眉,厲聲說:「我不管你是誰,如此欺凌一個婦人就是錯,你視大同律法為何物?」

  林渚輕蔑一笑:「律法?他們打壞我的東西,我要他們賠償是天經地義,告到皇上那兒也是小爺占理!」

  路蒼點頭:「這話是沒錯。」他從小桑手中接過銀票遞過去,「這是三千兩銀票,你清點一下,應該足以賠償你琉璃盞的損失了。」

  圍觀眾人發出一陣感歎,三千兩銀子能在同安最好的街區買下兩棟大宅,不知道這個男子是誰,出手如此闊綽,竟捨得花如此代價為人出頭!

  宰相公子更是氣到極點:「小爺會在乎這點銀子?你——」他突然頓住,上下打量了路蒼一番,突兀地笑出聲來,「我當是誰,原來是同皇侯路侯爺啊。您早說出身份,我還能不賣您面子?」

  雖然話語中的諷刺之意明顯,但路蒼忍著氣說:「那就要公子賣路某這個面子了,銀票你拿走,別再找那婦人麻煩!」

  「好!好!好!」宰相公子連歎三聲,充滿邪氣的眼盯著路蒼,接過銀票揚長而去。

  路蒼環視還在圍觀的眾人,不奇怪的發現路人的視線中都帶著幾分輕視,他知道自己這個「同皇侯」的身份不怎麼好聽,但也只能尷尬一笑:「諸位都散了吧。」說罷拉著小桑匆匆走進西南閣,不去理會身後探尋和輕蔑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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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閣閣主名為柳繪,與路蒼年紀相仿,路蒼是西南閣的常客,一來一往兩人也漸漸熟絡,成了好朋友。

  柳繪在貴賓室為路蒼斟茶,看著白煙裊裊升起,想了想才說:「侯爺得罪這個小人,日後要小心才好。林渚橫行同安多年,得罪他的人無不被他在暗中使絆。今日您讓他如此難堪,難保他不會尋機報復。」

  路蒼淡淡一笑,飲下一口茶,假作欣賞掛在牆上的字畫,並不接話。

  他並不擔心那位宰相公子的懷恨在心,但他很在意今日眾人的眼光。大同經過軒轅皇室幾代人勵精圖治,盛世當前,民風開放,但對於同性之情一直都持反對的態度。今日雖然是他仗義救人,但看到路人知道自己身份後的眼神,路蒼很明白,或許他在大同百姓心中的地位,比那個橫街霸市的林公子還不如。要不是靜的強力手腕,他不知道被朝中大臣上書賜死過多少次。所以他處處低調,極少出門。說來也是奇事一樁,他在同安二十年,最熟悉的路是從府中到西南閣。其他地方若不是靜性起帶他喬裝遊玩,他根本不會去,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莽撞的小山賊了……

  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他想要那位天下之主的愛情,就必須放棄一切陪在他身邊。從開始到現在,他沒有打算給自己留下退路。風雨二十年,他心中只有感激。他很清楚靜的性情,若不是真的心中有他,斷不會與他在一起這麼多年。所以,身後罵名,那又如何!

  看著路蒼嘴角淡淡的笑,柳繪心中一歎,只有真正瞭解路蒼的人,才知道他為何會得到皇上眷寵這麼多年。他就如同一塊璞玉,不經意間散發出淡淡的光芒,讓人不捨移目。壓下眼底的情意,柳繪輕聲說:「聽說皇上有意在最近冊封太子,您要小心說話。」

  路蒼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即恍然大悟:「難怪最近來我府上拜會的人變多了。」他明白柳繪的關懷,要自己不樹敵,「你放心,我知道如何應付。反正我就站在靜這邊,其他的邊角都不站,也不想站。只要我不見他們,他們還敢硬闖侯府非壓著我見面不成?」

  柳繪一笑,這個法子好,雖然粗糙,卻極為有效。誰都得罪了,事實上誰都沒有得罪。畢竟在同安,敢在同皇侯府撒野的人還沒有出現。他示意童子拿出準備已久的禮物,送到路蒼手中:「侯爺,再有兩個月就是您的壽辰,我恰好有事不在同安,這壽禮便提前送了。」

  路蒼哈哈大笑,也不客氣,接過好友的心意說:「柳哥,就你客氣。都說了很多次叫我路蒼就好,這麼多年了還是沒有改過來,真拿你沒辦法。」他們相交多年,知道彼此習性,路蒼也不再多說,小心打開手中畫卷,驚喜道:「竟然是《月夜秋水圖》!柳哥真是有心,謝謝了!」習畫多年,路蒼對有畫王之稱的方桐梓十分敬佩,《月夜秋水圖》就是其代表作之一,他看到怎麼會不高興?

  看著路蒼臉上單純的笑意,柳繪也在心中微笑:叫你侯爺,是在提醒我自己。你有你所愛,我不能打擾你,但求能守候一生,足矣。

  二 金風玉露 ...

  皇帝賜宴慶興宮,迎接來自西遼的使臣。

  雖然靜已經不再像早些年的時候逼著他參加宮中的各種宴會,但像今天這種專門設宴迎接外使的國宴路蒼還是要參加的。畢竟全同安有爵位、上三品的貴族大臣都出席了,自己不來才更是引人注目,落人口實。路蒼坐在皇帝右手邊第三個位子,以侯爵身份坐在這裡算是天大的恩寵了,同安可是一個隨便拋塊磚就能砸死兩個伯爵的地方。他曾向靜抗議過,但都被他全數駁回。在這些方面他一直沒有弄清楚情人的心思,索性也隨之。

  軒轅靜的嘴角勾著淡淡的笑意,眼角看到小蒼在座位上有些侷促,暗自笑意更濃。安排小蒼坐在這裡,就是為了看他緊張侷促的樣子啊……因為很可愛,他的樣子可是這些無聊宴會上自己唯一的娛樂,他當然不會因為情人的抗議而輕易改變。這麼多年過去,他沒有變,也不需要改變,而小蒼身上最純質的部分也沒有變,讓他很開心。

  路蒼與坐在他身邊的大臣相交不深,無聊之餘喝了不少的酒,臉上有了幾分淡淡的酒暈。眼光在底下眾臣的身上掠過,不期然對上了台下一雙明亮銳利的眼。那雙眼睛的主人是西遼使團的護衛之一,那人身材頎長,眉目如山,看起來十分年輕,很難想像一個小護衛竟然有這樣的眼神和如此出眾的樣貌。

  與路蒼眼神對接的剎那,那人微微一笑,稱著他身後的無限燈火,竟有幾分繁華的味道來。路蒼有幾分狼狽地收回視線,連忙低下頭喝酒, 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麼覺得那人的笑意中有幾分魅惑和……勾引?路蒼搖搖頭,暗自罵自己喝多了,他一個老男人,哪可能會有年青漂亮後生的青睞?他只顧著喝酒,沒注意頭上皇帝灼熱的眼神已將他的一舉一動收在眼底,正瞇著眼打算著什麼。

  一段歌舞畢,席下一個身材肥胖的人走上前來,眾人看去,原來是宰相公子林渚。林公子明顯已有幾分醉意,走路都有幾分蹣跚,他看著路蒼笑道:「西遼國使臣到大同,這是兩國邦交之佳話,路侯爺在京中盛名已久,不如表演一段,以展示大同的誠意?侯爺名動天下,才貌過人,定是天人之姿吧。」一段話說得真切不已,但明瞭路蒼真實身份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麼樣的諷刺。

  在宴席上邀請參加者表演並不失禮,各國宴席上都有這樣的傳統,不少名片名段、才子佳人的佳話也由此而來,要推卻會十分失禮。路蒼知道這位林公子是心存挑釁,想讓他在眾臣面前出醜。他略一深思,又用眼角看向面無表情的靜,心中一歎,知道這事推脫不得,站起身來朗聲說到:「路某不才,略有幾分武藝,今日便在諸位面前獻醜了。」大同崇文尚武,武力強盛,以武助興,不過不失。

  接過丁鵬遞上來的寶劍,路蒼有些暗淡的心頓時明亮起來——這是靜的佩劍!抽出寶劍,一泓秋水劃過中庭,路蒼已經掠過林公子站在宴席中央。沉穩的男中音緩緩而來,一詞既出,四座皆驚!

  將軍百戰身名俱,旌旗動,長風萬里,悄然如夢。

  風雷騎出刀槍鳴,指點江山豪情。

  值盛世,班聲雲動,

  劍刃先人血未乾,踏九洲,遍視群雄折首!

  雄渾的辭賦隨著劍氣舞動,舉手投足之間霸氣十足,路蒼彷彿又回到露蒼山無羈的歲月,想當年遍視群雄,自由豪邁,手中的劍也隨著回憶舞動翻飛,藉著酒興肆意揮灑。

  突然他劍光一轉,生生劃出一道魅惑的弧線來,下闋詞也已緩緩道來:

  西憐窗下望月台,想當年,雲雨未散,花月同游。

  一曲雋永雙飛燕,夜夜比翼情長。

  思經年,冰心一片,

  不懼百年榮辱滅,與君知,願得一世一雙人!

  衣袂翻飛,柔情畢現,截然不同的詞風由身材頎長的路蒼念來並不突兀,他的劍法本就走輕靈俊秀一派,和著詞委婉動人,技驚四座。

  沒想到平時沉默寡言的路侯爺,還有這等才情!

  宴席一片寂靜,似乎還沉醉在剛剛的震撼中,此時一陣衣衫飛動,待眾人回神看去,庭中的路侯爺已不知去向,而王座上的君主,也早就沒有了蹤跡。

  丁鵬看著主子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宮闕之間,不禁暗自擦汗,皇上肆意的性子還是沒有變啊——這可是國宴,皇上竟然扔下一干大臣外使與侯爺恩愛去了,不知道明天朝堂上又會鬧成什麼樣子。

  不懼百年榮辱滅,願得一世一雙人……座下那位面容俊秀的年輕人嘴中呢喃,微笑地喝著酒,平靜的眼眸中心思深藏,只有微微挑起的眉角洩露了他的欣賞與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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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昭陽殿內,紅燭未熄,雲雨曖昧。

  將情人壓在龍床上,靜忍不住狠狠壓上路蒼的嘴,肆意的舌掃過他口中每一處敏感角落,激烈地幾乎讓路蒼窒息,無力的手只能攬著靜有力的肩膀,承接情人的熱情。好不容易靜放開了他,路蒼只能伏在靜身上喘氣,一雙半瞇的眼水光盈盈。

  愛憐地撫摸情人的身軀,靜美麗的眼中有幾分邪肆,幾分柔情:「小蒼,今日我才知道,你的文辭和你的身體一樣動人。」

  早就知道情人邪氣的性格,路蒼還是有幾分羞澀和尷尬,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表達愛意,幾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氣,要不是有幾分醉意,他斷不會如此。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眾人面前說話,都差點忘記,讓情人知道自己的心意,是一件多麼愉快的事。他有些癡茫地看著眼前俊美的情人,單純誠摯的眼光,彷彿要把眼前人銘刻在心底最深處,至死不渝。他輕輕湊上前親吻他的眼角,帶著不變的深情、執著和……不悔。

  靜細細地回吻他,將自己的心意化為熱情淹沒路蒼,灼熱的手早已撫遍了情人柔韌的身子……

  月掛中天,屬於有情人的夜晚還很長。

  三 靜水深流 ...

  不懼百年榮辱滅,願得一世一雙人。路蒼的心與愛,就像最深的幽潭,表面看去平靜無波,只有深入他的內心,才發現裡面天地廣闊。

  手輕輕地撫摸路蒼健美的脊背,軒轅靜瞇著的眼看不出情緒。他一直都知道路蒼對自己的迷戀,他也沉醉在這份情感中。二十年,兩人相知相愛。可是昨晚的辭賦,讓他對小蒼又有了更深的認識。初遇時的不屈反抗,兩情相悅時的羞澀彆扭,到現在的情深如酒。他自問,他對小蒼的愛絕對沒有小蒼那般的純粹濃烈。一來是帝王心性,他的心永遠不可能只留在一片小小的天地中,他要放眼江山,看的更遠。二來是他的性格就是這樣,寧可負盡天下人,也不要人負他,對於愛情這種不好掌控的東西,他一直都在心底留了一份餘地。

  但是,小蒼,一世一雙人,這個我還是做得到的。

  低首吻上路蒼的唇,昨夜的激烈情事讓他的唇還有幾分紅腫,但絲毫不影響靜的胃口。對於情人,他一直都要不夠,想要的更多。

  把這個人一直鎖在身邊——這是他聽到小蒼的辭賦的第一反應,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圈著小蒼離開了宴席。□來得如此洶湧迅速,讓他都有幾分吃驚。不過,既然想要,他就從不是虧待自己的主。

  路蒼在靜的騷擾中醒來,有些迷糊的腦袋還沒有弄清楚身邊的狀況,「嗯……靜……慢,慢一點……」在靜完全進入他時候他才完全清醒過來,但也只能喘著氣淹沒在靜給與的快樂中,他沒有辦法抗拒靜的魅力,只能隨之沉浮。

  「呵呵,」靜促狹一笑,「小蒼的體力越來越差了哦,以後我們一起來晨練吧。」

  忍不住一口咬在靜的肩頭,他體力差是誰的錯!這種「晨練」,不做對身體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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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心滿意足地起身去早朝,留下小蒼一個人腰酸背痛地躺在床上。

  「混蛋!」許久沒有罵人了,但路蒼還是沒忍住,昨晚做到暈了過去,他也不知道靜折騰了多久,早上起床竟然又來……他和靜已經有很久沒有這麼放縱了。

  「侯爺,您醒了嗎?」小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路蒼才意識到這是靜的昭陽殿,而非自己的侯府,難怪小桑也要守規矩守在門外不敢進來。

  「小桑你進來吧。」翻身坐起傳好衣服,路蒼才讓小桑進入殿中。

  把手中的茶點放在桌子上,小桑笑道:「侯爺,用膳吧,皇上特地吩咐給您做了醒酒湯和安神茶,您趁熱喝了吧。」

  路蒼安靜地吃著早膳,突然殿外一片嘈雜聲。一位金冠鳳儀的女子推開擋在身前的小太監走了進來:「路侯爺真是大架子啊,本宮要見你還要向皇上要聖旨不成?」

  路蒼認清楚來人,連忙上前行禮:「微臣路蒼,見過敏貴妃。不知敏貴妃大駕光臨,還望敏貴妃恕罪。」

  微微挑了挑眉角,敏貴妃一揮衣袖:「你們都下去吧,本宮有話和路侯爺說。」

  大同皇后本來是席真,但當年誣陷路蒼之事讓席真自覺十分慚愧,最後出家為尼,軒轅靜後來也沒有再封皇后,所以現在後宮就是以敏貴妃為首。小桑擔憂地看了一眼路蒼,在得到路蒼安慰的眼神後才跟著一幫宮人走出昭陽殿。

  輕輕啜了一口茶,敏貴妃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殿中的擺設,聲音聽不出情緒:「呵呵,本宮在後宮這麼多年,想來到這昭陽殿也不過兩三次,還是路侯爺有福啊。」大同皇家自是規矩嚴厲,其中一條就是後宮不能干政,昭陽殿是皇帝平時處理政務和休息的地方,沒有傳召,後宮眾妃嬪均不能擅自踏入。

  路蒼暗自歎了口氣,說道:「不知敏貴妃有何事指教?」他不知道面對過多少次靜的女人們明裡暗裡的挑釁,他發現自己都有些麻木了。

  放下茶杯,敏貴妃勾起一個笑容:「路侯爺為人豪爽,那本宮就直說了吧。皇上最近有意冊封太子,你知道的,這是關係著國祚傳承的大事,自是馬虎不得。就是不知道路侯爺有何見解啊?」

  微微皺了下眉,路蒼知道柳繪說的事情果然還是避免不了,只是沒有想到敏貴妃竟敢如此直接。他想了想說:「選太子這種事情,哪裡有微臣發表意見的份,自然是聽皇上的決定。」

  「呵呵,陸侯爺是不瞭解自己的身份啊。」敏貴妃語氣中深意無限。

  「微臣的確不明白,還請貴妃明示。」他的性格變得沉穩了,但還是不能習慣這樣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

  「憑皇上對侯爺的厚愛,想必皇上對侯爺的意見一定很重視。」路蒼是大同一個奇異的存在,身為男寵卻不是住在宮中專門養著男寵的宮殿裡,而是被封了個「同皇侯」,在宮外建了獨立的侯府。看封號就知道皇帝的意思,雖為侯爵,在皇上心中只怕是皇后的地位。而且他深受皇帝恩寵這麼多年,卻沒有任何實權和官職,但是誰都知道,皇帝對這個同皇侯基本上是有求必應,無論是出巡還是設宴,都要把他帶在身邊。朝中任是誰都不敢小瞧了路蒼對靜宗皇帝的影響力。

  自聽說皇帝有意封太子,來探路蒼口風的人更是絡繹不絕,只是不知道這個路侯爺是不是真的油鹽不進,誰來都不見,誰的面子都不看。所以得知路蒼留宿昭陽殿,她也只好冒險來這麼一次,畢竟雖然皇上的肆意妄為的性子有所收斂,但即使是身家背景雄厚的她也不敢輕易惹軒轅靜生氣。

  「哦,」路蒼的指尖輕輕摩擦著茶杯的邊緣,淡淡地說,「我沒有任何意見,皇上的意見我都贊同。」

  「你!」敏貴妃氣得眉都豎立起來,旋即又冷笑一聲。「看來侯爺是要本宮挑明了。好,本宮就直說了,希望侯爺能在皇上面前為我兒建言。」

  路蒼皺了眉頭,十分不喜歡敏貴妃的語氣,也不客氣地說:「大皇子?為何?」

  勾起嘴角,敏貴妃眼帶高傲:「本宮可以向侯爺承諾,只要我兒當上太子,以後繼承大同皇位,本宮保你性命和富貴。你要知道,歷代以來皇帝百年之後,你們這些男寵的下場是什麼,不是殉葬就是老死冷宮。侯爺不想自己成為其中之一吧。」

  原來是這個……路蒼還以為敏貴妃會有些什麼好玩的底牌翻給自己看,沒有想到是自己的身後事,他微微一笑,若她知道自己的打算,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見他但笑不語,敏貴妃挑眉:「你笑什麼?」她在宮中這麼多年,看的男男女女不計其數,哪一個不是為權為財,要不誰到這個渾濁的地方來呢?

  「敏貴妃您私闖昭陽殿這事要是讓皇上知道了的話也是大罪,您還是請回吧。」沒有解釋心中所想,路蒼放下茶杯送客。

  敏貴妃畢竟經歷過風雨,知道這個男寵是不會站在自己這邊,冷笑道:「那好啊,路侯爺,咱們就走著瞧,希望你以後不會後悔。」說罷甩袖而去。

  路蒼深邃的眼看著窗外老樹抽出的新芽,心底一片平靜。後悔?不,他從不後悔,尤其是對於靜。身後事反正不是他能管得了的,索性不去管。而且,他早已下了決定,靜的百年,就是自己的百年!

  淫浸後宮鬥爭多年的他們恐怕早已忘記世上除了出人頭地、無邊富貴之外還有別的更珍貴的東西吧,別人求權求財、求仁求義,與他何干?他的心願很小,但求一世一雙人!

  四 有鳳西來 ...

  悠然閣是同安城內最大的一家書閣,其主人心思巧妙,在書閣上三層設了茶坊,以供前來買書的文人品茗論事。因其環境清雅,格調不凡,又得一干文人墨客聚集,悠然閣的生意是越發紅火。

  不過今日的悠然閣茶坊與往日安靜的氣氛全然不同,眾人因一首詞陷入了爭論。

  一書生搖頭晃腦:「不說其他,但就這首詞而言,也算是上乘之作了!」

  「哼!」另一廂有人發出冷笑,「以色事君,禍亂朝廷!有道是為學當先為人,人品不佳,其詩作如何能算得上品?」

  「此人也頗有些俠義心腸,」又有人提出了例證,「聽說前幾天他不是在西南閣前面教訓了宰相公子一番嗎?」

  「此言差矣。要不是他得皇上如此恩寵,我大同男色風氣斷不會像現在這樣。想想先皇在世之時,政治清明、綱常有道,哪裡像現在啊……唉……那林公子好此道,說不定也是受了影響啊。希望皇上能及時醒悟,重回正道……」老先生的一席話說得動人肺腑,惹來一干人紛紛應和,茶坊又陷入了一片喧鬧之中。

  在茶坊的隔壁是悠然閣為貴客配備的單獨茶間雅房,讓客人可以像在自己家書房一樣品茗看書。此時房中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正在向安靜看書的男子抗議:「侯爺,他們太過分了!他們又不瞭解您,怎麼可以這麼說您呢?」

  隔壁茶坊話題的主角路蒼頓了頓,放下書,平靜地看了一眼隔壁說道:「小桑,天下最難之事,遍是堵住眾人悠悠之口,他們要說就隨他們吧。大同仕子可以自由言論,這也是大同之福。」

  「可是讓他們這麼議論著總是不好吧,只怕不認識您的人都會因此……」小桑暗自瞪了一眼毗鄰隔壁茶坊的牆壁,似是恨不得衝過去把那幫人打一頓才甘心。

  路蒼輕輕搖首,但笑不語。如果每次碰上這種事情都計較,那他什麼事情都不做,把吃飯睡覺的時間都算上,肯定都不夠,他清楚自己身後有多少口誅筆伐。

  突然隔壁茶坊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奇異的壓過了一干嘈雜:「我本以為大同文人思想開闊,豪放不羈,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果然是以訛傳訛。」

  此人一句話讓整個茶坊翻了天,仕子們自行爭論是一回事,被這人一竿子打到一片,任誰都會生氣啊。幾個年輕氣盛的仕子更是捲起衣袖,準備與來人用口水大戰三百回合。

  「你這個西遼蠻子怎知我大同的文理和風骨?」

  「呵呵,」來人輕笑數聲,「我西遼雖然不如大同文教開化、國力強盛,卻比你們更通曉人情和性情豪放啊。各位口中這位以色事君的人,應該是路侯爺吧。你們認為這些道德敗壞之事,在我西遼都實屬人之常情,只要相愛便可得到大神的祝福,無論是男是女。」

  「哼,果然是蠻子。自古萬物追求陰陽相合,天地綱常如何能亂?男男之事,有違天理!」

  那人也不惱,聲音依舊清亮乾淨:「在我草原子民看來,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秀,只因『情』字而已。人識其情愛,卻不拘於表象,此為真情也。愛一個人,若因其同為一性而違心說不愛,與其分離,如何稱為真愛?如若不能坦誠面對自己所愛,這樣的人可以稱為君子嗎?君子之愛,發乎情,止乎禮,不違心,自是坦蕩風流。君子愛其所愛,又怎會落入下品?」

  一席話讓茶坊陷入死靜,一幫老學究在心中頓首:哪裡來的蠻子,引經論理還說得頭頭是道,要他們如何反駁?

  小桑靠在壁前聽了片刻,高興地說:「侯爺,有人為您說話呢,說得真好!」

  以路蒼的功力,自是沒有漏聽隔壁的一舉一動,靜聽片刻發現茶坊中眾人已經跳過此話題,各自談論其他事情去了。他微微一笑,突然很想見一見那個幫他說話的年輕人,便對小桑說:「小桑,你去把剛才那位公子請過來,注意要以禮相待。」

  小桑自是想認識這個仗義執言的人,高興地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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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小桑引進來人,路蒼一驚:「是你!」

  來人身著西遼的服飾,剔透的串珠在他優美的頸脖旁閃著光芒,身形玉立,面容俊美,他就是日前在國宴上「勾引」路蒼的西遼年輕使臣。來人上前一步抱拳:「在下個齊納都鐸,路侯爺,別來無恙吧?」

  路蒼也站起身回禮:「原來是西遼來使,沒想到大人如此年輕,卻學識不凡,剛才多謝大人的仗義執言。」

  個齊納都鐸又笑笑,年輕的眉目如山如畫,說道:「侯爺太客氣,我不過是說出實情。」

  他怎麼覺得眼前人的笑容中都有著曖昧的氣息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路蒼有些苦笑:「讓大人見笑了。如不嫌棄,還請坐下來喝杯茶。」

  「侯爺身份尊貴,這聲『大人』我可不敢當。要是侯爺不嫌棄的話,我今年二十三歲,侯爺可以直喚我的名字,都鐸。」都鐸抬眼笑笑,顯得俏皮靈動。

  路蒼也爽朗一笑,甚是喜歡眼前人爽朗的性格:「好吧,那你也別叫我侯爺,我年長你許多,你叫我一聲大叔就好了。」

  「路大哥!」都鐸不客氣,脆生生地喚了路蒼一聲「大哥」,把「大叔」置之腦後。

  看著都鐸的樣子,路蒼也不去計較,他言笑晏晏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一樣的不知天高地厚,一切隨性而為。

  「路大哥?」發現對面的人在發呆,都鐸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鼓起了嘴,「跟我聊天這麼無聊嗎?路大哥竟然在發呆!」

  「喔,不好意思。」路蒼面色微紅,竟然在和人家聊天的時候走神,真是失禮。他回了回心神,說道:「都鐸,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名字在西遼應該是『霞光』的意思吧?」

  都鐸以手稱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路蒼,笑得開顏:「沒想到路大哥連這個都知道!據說我出生的時候天邊霞光萬丈,有如鳳凰降世,我父親便取名為『都鐸』,意為『草原之光』。」不同於西遼人的粗獷,都鐸身上頗有幾分大同人的細膩秀麗。

  「好名字。我想你應該不只是使臣護衛這麼簡單吧。」單看這個孩子的文采和修養便知不凡,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家學淵源,出身富貴,斷不會只是護衛這麼簡單。

  都鐸一笑:「就知道瞞不過你。我父親是西遼的平定親王,我在家排行第三,上面有個哥哥和姐姐。」

  沒想到這年輕人竹筒倒豆子般地全說了出來,路蒼微微失笑,對他的熱情有點招架不住:「你身為小王爺,身份尊貴,何苦扮作護衛?」

  都鐸皺皺鼻子:「父親說什麼都不准我跟著使臣團來大同,我就偷偷跟來了。」都鐸顯然為自己的成功而驕傲,輕笑數聲,「我的母親也是大同人,我也是想來看看母親的故鄉嘛。不過在路上被呼延大人發現了,可他又不能半路折回把我送回去,只能讓我扮成護衛,以求不引人注目就好。而且,我是說什麼都不會回去的,我來大同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對眼前人的任性頗為無奈,路蒼想他可以體會那個西遼親王的心情,他笑道:「原來如此。不過,你所謂的重要的事……」

  「呵呵,」都鐸本就清亮的眼珠頓時又放亮了幾分,「牧神大人告訴我,我的愛人將在大同出現,我要來找我的愛人啊!」他高興地一把握住路蒼的手,全然沒有了剛剛見面時的拘謹有禮,說道:「路大哥,你就是牧神大人指引給我的那個人,請你成為我的妻子吧!」

  啊???!!!

  饒是路蒼活了這麼多年,歷經無數風雨,還是被眼前這個少年嚇得目瞪口呆。

  「放肆!還不放開侯爺!」小桑最先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連忙上前拉開都鐸的手,有些心虛地左右瞄了瞄,不知道今天暗衛有沒有跟著,這話要是傳到皇上的耳朵裡,那同安還不翻了天了!這西遼小王爺還真有膽色,剛來大同便敢跟大同皇帝搶人?

  路蒼這才回過神,看著都鐸的神情,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都鐸還真是幽默啊,年輕人的心思就是和我們不一樣。不過這話可不能對著我說,要對著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啊!」

  「路大哥,我是認真的!」都鐸氣得鼓起腮幫,但眼神卻是認真無比。

  路蒼揉揉笑得有些酸澀的臉頰,輕拍都鐸的肩膀:「都鐸,你應該是弄錯了吧。我的年紀足以當你的父親了。雖然你叫我一聲大哥,但是……」

  「才不是!牧神大人是西遼最有才學和占卜能力最強的人,他跟我說,我的愛人在同安,他如同燦爛的星辰奪人眼目,身份尊貴氣質優雅,我只要見到第一眼就知道!」都鐸看著路蒼,肯定地點點頭,「那天我在宴會上見到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不會錯的!」

  看著都鐸無比認真的神情,路蒼只覺得頭痛和冷汗直流:這個小孩看來是中毒不輕,而且固執無比啊!

  「你這個指引也太寬泛了吧。大同身份尊貴的人這麼多,可不單指我家侯爺啊!」小桑馬上反駁,他的責任是讓主人免除一切騷擾。

  「我見到路大哥第一眼便心生好感,牧神大人說了,只要跟著感覺走,大神會指引我找到真愛的!」都鐸不放棄地上前抓住路蒼的手,堅定的說:「大神不會錯,牧神大人不會錯,我更加沒有找錯!」

  路蒼眼見甩不開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只能在心中哀歎:你那個什麼牧神啊,怎麼可以這樣誤導小孩呢?

  這可怎麼辦才好……

  遠在西遼的牧神還在賴床中。

  他抽抽鼻翼,覺得背後的怨念有些重——不知道誰又在背後怨念自己了。他一個翻身又睡著了,睡前呼出一聲輕鬆:終於成功騙走了都鐸那小子。每天都來煩我,要我幫他找老婆,害得我睡眠一直不好,皺紋都長出來了!這下好了,傻小子在大同,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哈哈哈哈……

  五 月滿西樓 ...

  傍晚時分回侯府,發現常跟在靜身邊的御前侍衛正站在侯府門前,而丁鵬也在門前走來走去,似是十分焦慮。見到那輛樸素的馬車,丁鵬就像看到救星一樣地迎了上去:「侯爺您終於回來了,皇上正在您的書房等您呢。」

  路蒼看看天色,有些疑惑,邊往書房走去邊說:「皇上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早?此時他的奏折應該還沒有批完吧。」

  靜會在他這裡用晚膳,但是也會提前派人來通知,像現在這樣突然到來卻是少見。

  「也不知道怎麼了,後宮裡那幾位今天鬧了個翻天。聽說五皇子還受了傷。早朝的時候各位大臣也是為太子一事爭論不休,皇上在御書房發了好大的脾氣,臨時決定上您這裡來,沒想到您也……」丁鵬小聲地在路蒼耳邊說著,「您好好勸勸皇上。」

  看著丁鵬的神色,路蒼在心中暗歎:敢情是拿我當盾牌使喚啊。靜若是真的生氣,連他都得繞道走,哪裡擋得住?只不過,這些年靜已經極少在自己面前生氣了。

  在書房門前靜聽片刻,發現房中悄然無聲,路蒼以眼神示意丁鵬和眾護衛退下,才輕輕地推門進去。傍晚如血殘陽給一向沉寂的書房鍍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靜躺在路蒼經常憑窗讀書的軟榻上,似是陷入了熟睡。只是夢中的他也不怎麼平靜,優美的下頷有些緊繃,雙唇也緊緊地抿在一起,修長的眉頭也沒有鬆開,破壞了一向光潔美好的額頭。光線投射在靜的臉上,長長的眼睫在他的眼下形成一片陰影,讓白皙的靜多了幾分憊色和蒼白。

  路蒼靜靜地走近情人,有些心痛地看著滿身疲憊的靜。靜一向是精力過人、神采飛揚的,極少看到他如此勞累。靜無疑是個好皇帝,他公正嚴明、賞罰分明,平衡朝中各方實例更是游刃有餘,在他的勵精圖治下,大同國泰民安、穀倉豐實,外敵不擾、內亂不生。路蒼靜靜看了他這麼多年,依然由衷地欣賞靜的才幹和氣魄——這人就是天生的王者。

  路蒼坐在靜的身邊片刻,把手搭在靜的太陽穴兩邊為他按摩,輕重相和的手法,讓靜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軒轅靜自然早就知道來人是路蒼,也不客氣,不睜開眼順勢將頭枕在路蒼的大腿上,找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享受情人的服務,但嘴上還是不忘調戲面薄的情人:「嗯……軟玉溫香……小蒼蒼果然是最懂我的心啊……今晚上讓我好好獎賞你一番。」說著還如同尋歡客一般,手極有暗示性地捏了路蒼的大腿一把。

  路蒼哭笑不得,只是加重了力道:「你在人前尊貴威嚴,怎麼在我這裡就是一浪客呢?」

  靜也不接話,只是臉上的笑意更濃:小蒼蒼啊,這是情趣知道不?逗弄你是我的樂趣之一啊……

  似是知道靜心中所想,路蒼也只能笑笑,順口說起在悠然閣遇到西遼小王爺都鐸的事。

  靜睜開眼,眉角上挑,有些促狹地看著情人:「我以為你不會和我說這件事。」

  聽他的口氣,就知道他已經瞭解整件事的經過,路蒼也不惱,淡淡說道:「只是一個孩子罷了,何必在意?」

  靜伸出修長的手攬住路蒼的脖子,把他的頭壓向自己,秀麗的眼中滿是認真:「你確定他只是個孩子?」

  路蒼知道他心中所想,若是自己對那個小王爺有半分動心,只怕那小孩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靜對於情敵從來就不是手軟的啊。想到那個小孩,路蒼有些頭痛,只能說:「他的年紀做我的兒子都可以了,我還不至於對這一輩的人還有非分之想吧。只是這個小王爺看起來有些固執,不知道要如何打發才好。」

  「哼!」得到情人的回答,靜放開路蒼,坐直身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也不看看踩在誰的地盤上。明天我就把西遼使臣團打發回去,看他還能反了天了!」雖然知道路蒼不會對小鬼動心,但有人在覬覦他的情人,這個想法讓靜十分不快。

  想到什麼,靜突然笑得邪妄,伸手捉住路蒼的手說:「他是不是摸了你這隻手,嗯?膽大包天的小鬼!」

  路蒼目瞪口呆,有些口吃:「你……你不會連這個……連這個都……」吃醋吧?看著靜邪肆的笑容,路蒼連忙把最後三個字吞了下去——只是個孩子罷了,你堂堂大同皇帝,有必要嗎?

  「哼。」靜冷哼一聲,把路蒼壓在軟榻上,手上動作靈活地解開了身下之人的衣服。

  「靜……等一下……」路蒼掙扎著,好不容易從靜的嘴下得到一點空隙,「晚……晚膳還沒用呢……」

  靜扔掉龍袍,吃掉小蒼的抗議:「你就是我的晚膳,可比國宴要豐盛可口多了……」

  丁鵬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書房,面無表情地對站在迴廊處等待通報的小桑說:「再等會吧。估計皇上和侯爺現在沒有時間用膳。你先下去候著,等會再傳膳吧。」

  小桑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書房,想到裡面的雲雨,也有些臉紅,匆匆領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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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過晚膳,兩人沐浴後便在床上躺下,或許是月光太好,兩人都沒有睡意。靜將下巴擱在路蒼的肩窩,呼吸著情人沐浴後特有的清香,手臂攬著他的腰身,心情十分舒暢。路蒼被緊緊鎖在靜懷中,他枕在靜的手臂上,十分享受兩人難得的清閒和安靜,窗外偶爾幾聲蟲鳴,更添幽靜。

  輕輕吻在情人的頸間,靜問:「小蒼,你的壽辰,你想要什麼禮物?」

  靜呼出的氣息全噴在路蒼的頸間,有些癢,路蒼往靜的懷裡縮了縮,眨動的眼睫擦過靜的手臂,像無聲的邀請。靜緊了緊攬著腰的手,輕聲說:「別動。」路蒼的體力不是很好,他不想他太勞累才忍著,可經不起這樣的挑逗。

  路蒼立刻停住,安靜地伏在靜的懷裡,如一隻小兔子。

  十分滿意情人的溫順,靜的眼底有著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深深的愛憐。

  許久之後路蒼的聲音才悶悶地傳出來:「我還沒有想好,每年都這麼過,沒什麼意思。」

  房中又是長長的沉默,安靜平和,從路蒼平緩的呼吸中,靜知道情人將進入夢中。此時是小蒼最迷糊的時候,也是靜最喜歡逗路蒼的時候,因為此時總能聽到一向面皮薄的路蒼內心的聲音。

  把路蒼輕輕轉過來面對自己,靜好笑地看到路蒼孩子般的睡顏,輕輕吻在情人的耳垂,在他耳邊低喃:「小蒼蒼,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樣的禮物?」

  路蒼想揮揮手趕走擾人的蚊子,可是總覺得手腳像是被八腳蜘蛛纏住了動彈不得,耳邊也不時傳來「禮物,禮物」的騷擾聲,讓他處在雲霧中,將睡不得。

  靜的笑意更深,更有耐性地逗弄他:「乖乖的,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路蒼在靜懷裡翻了個身,決定老實回答那個在雲霧裡不屈不撓的聲音,以便自己能順利的見到周公。迷糊中自己說了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終於安靜了……能睡覺了……

  黑暗中,就只剩靜一雙清亮的眼,看著入睡的情人。

  靜,我什麼都不想要。如果你確實想送我禮物,那我們就出同安玩兩天吧。兩天就好……就我們兩人……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六 青萍之末 ...

  清涼殿是同安皇宮最西邊的一座小宮殿,住著大同五皇子軒轅泓。安靜的清涼殿一向極少有人來往,再加上又是夜晚,一陣陣咳嗽聲在冷冷的夜風中飄散,迴盪在大殿裡清晰可聞。

  主殿的臥室床上躺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咳嗽之聲正是從他那裡發出來。床上的人正是五皇子軒轅泓,雖然貴為皇子,但他的母妃只是一個小小的婕妤,且在幾年前就已經病逝,後宮中的人一向是拜高踩低,根本就沒有人在意他皇子的身份。昨天他被大皇子拖到畢元池旁打了一頓,最後還被推到池子裡,天寒地凍加上他身子一向羸弱,傷寒便纏上了身。除了昨天御醫來開了幾劑藥之外,就再也沒有人來過。

  小安子焦心地看著病中的主子,心中忍不住偷偷流淚,娘娘臨走時將殿下托付給他,他沒有能照顧好殿下……

  正想著,抬眼卻看到軒轅泓要做起來,他連忙上前:「殿下,您別起身,夜裡風大,小心您的病加重了啊。」

  軒轅泓虛弱一笑說:「等會兒師傅要來,我不能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

  聲音未落,窗台處傳來一個微微的響動,眨眼間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來到床前,安定平緩的男中音讓人聽著就很舒服:「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別起來了。」來人把軒轅泓壓回床榻,細心地將被角掖好。

  看到熟悉的人,軒轅泓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聲音裡有幾分喜悅,幾分委屈:「師傅!」

  「乖乖躺著,師傅帶了藥來,你喝過就會好了。」輕輕撫摸軒轅泓的臉龐,來人的聲音中充滿疼惜,他轉身將一包藥交給小安子,「你去把藥煎來,三碗水煎成一碗就好。」

  小安子高興地接過:「謝謝侯爺,小的這就去。」

  轉過來時,來人的面龐才被燈火照清楚,正是路蒼。

  看著路蒼,軒轅泓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明亮的眼中也多了幾分神采,他輕聲說:「師傅,您坐下陪陪我吧。」

  包裹在被子中的軒轅泓顯得特別嬌小,路蒼坐在床邊,幫他理理髮鬢,輕聲問到:「小泓,為什麼和大皇子起衝突呢?」

  軒轅泓咬咬嘴唇,想到昨天的打鬥,有些害怕和不甘:「他……他說師傅的壞話……」

  路蒼一愣,旋即安慰地拍拍他的腦袋:「傻孩子,師傅不是和你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盡量以自己的安全做第一考量嗎?別人說什麼別管他們,師傅不能經常來看你,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可是,可是他說……」軒轅泓小心得看了看路蒼,有些囁囁地說,「他說你以色事君,還說你連那些下賤的太監都不如……」看著路蒼緊皺的眉頭,軒轅泓有些激動地說,「我知道師傅不是這樣的,我不能讓他這麼說您!」

  沒想到是這個原因,路蒼沉默半晌,才輕輕的說:「你為師傅出頭,師傅很高興。」靜靜地看著這個瘦弱的孩子,路蒼只覺得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認識軒轅泓是在五年前,那時軒轅泓也不過是十一歲,他的母妃湘婕妤過世已有一年。

  那天路蒼喝了些酒,又和靜發生了爭執,才在皇宮中亂走,到清涼殿附近的花園,發現一個小孩正被許多貴族的孩子欺負。趁著酒意,他直接飛身上前,一把攬住那小孩便消失在花園中。

  等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抱著那孩子坐在清涼殿的屋頂,涼風吹散了他的酒意,身邊的小孩緊緊地拽著他的衣襟,為那高度戰慄不已。

  把那孩子安撫平靜,路蒼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崇拜地看著解救自己的叔叔,答道:「我叫軒轅泓,就住在清涼殿裡。」

  難怪他覺得眼前孩子的眉眼十分眼熟,原來是靜的孩子,路蒼看一眼花園裡已經四散的小孩,說:「我叫路蒼。你這樣打不還手,讓別人欺負可不行啊,要打回去!」

  軒轅泓臉一紅,低聲說:「我……我打不過他們……」

  靜那種強勢的人怎麼會有這樣一個軟弱的兒子呢?路蒼心中一歎,雖然不想理會靜的後宮到底有多龐大,但對於宮中的情況還算瞭解,知道這個孩子在宮中的境況比較糟糕。

  「不如……我做你的師傅吧……」

  師徒關係就這麼定下來,路蒼當時沒有想太多,反正自己也沒有什麼事情做。但是到真正要教授軒轅泓功夫時才發現這個孩子因為是不足月出生,身體向來瘦弱、筋骨不強,完全不是練武的材料。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沒有什麼可以教給他,畢竟皇子都有專門的太傅大夫教學,讀書寫字作詩作畫這些也輪不到他來教。

  不過路蒼還是悉心教導他武術,幾年下來,雖然功夫沒有長進,但軒轅泓的身體倒是好了許多。有了路蒼的暗中照顧,軒轅泓的處境也好了許多。

  路蒼沒有向軒轅泓隱瞞過自己的身份,只是他覺得自己的身份過於尷尬,所以都是私下偷偷進宮照顧他。畢竟,以路蒼的身份,若是讓人知道他和哪個皇子親近,會讓人以為他會扶持那個皇子。這種事情,對大同或是靜來說,都是極大的忌諱,而且對於身家單薄的軒轅泓也沒有任何好處。軒轅泓也聰明伶俐,一直小心地隱藏與路蒼的關係,也謹慎地處理和其他皇子皇女的關係,安靜地生活在清涼殿。

  如今……卻是為了我和大皇子起了衝突……路蒼看著喝了藥安靜睡下的軒轅泓,在心中歎了一口氣,自己與他的關係瞞不住了,不知道敏貴妃藉機鬧成什麼樣子。

  小安子朝路蒼跪下,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泣聲說:「侯爺,您救救殿下吧。」

  小安子十四歲進宮,至今已經有三十年,他服侍過幾個妃嬪,雖然湘婕妤不是身份最高的,卻是心得最善良、待他最好的一位。他也發誓要好好照顧五殿下,守著他長大成人。後宮的傾輒他最清楚,讓敏貴妃知道路蒼和軒轅泓的關係,軒轅泓的處境會十分艱難,或許還有生命危險。他從不求五殿下能夠登上大寶,但求他能平安長大,以後封個閒散王爺,過平靜日子就好。可是敏貴妃怎會理會這些?若是她認為軒轅泓成了她兒子皇位路上的絆腳石,她一定不會留情的!

  其中的是非曲折路蒼自然很明白,他連忙把小安子扶起來,輕聲安慰:「小安子,你放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五年的相處,他早就把軒轅泓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此時自然會護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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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在書房悠閒地批閱奏折,心情甚好地偷空看幾眼路蒼。當路蒼有什麼心煩的事情不能解決,或是必須有求於軒轅靜的時候,便會不自覺地緊張,小動作不斷。此時他假裝拿著一本書,坐在一旁陪伴靜,其實心思完全沒有在那上面——就連書拿倒了都沒有發現,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把書翻得嘩嘩響,眼角也偷看正「專心」批閱奏折的靜,希望情人能發現自己的境況而主動發問。

  但他明顯低估了靜宗皇帝的耐性和看好戲的心情——靜很久沒有看到情人這副摸樣,很是懷念啊。

  終於路蒼還是忍不住,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靜……」

  「嗯?」靜邪笑地抬頭看他,等他的下文。

  「對不起,小泓的事情我不該瞞著你……而且一瞞就是五年……」路蒼的聲音愈見小去,沒辦法,誰叫他理虧。

  「嗯哼……」靜的的眉頭抬得更高。

  混蛋!路蒼忍不住在心中大罵,自己身邊常年都有暗衛跟著,只怕他每天上幾次茅房、打幾次呵欠靜都比自己清楚,更何況是自己五年來定期溜到皇宮中看小泓這件事!明明早就知道還要裝腔作勢……路蒼咬咬牙,但也明白靜自己知道和他主動坦白之間的差別——只好用自己一向唾棄的「美人計」了……

  「那……那我今晚任你處置好了……」害羞,臉紅……

  「好了?這麼勉強,你可是瞞了我五年啊……」挑眉,搖頭,感歎。

  「你!那三天總可以了吧!不能……不能再多了……」聲音中帶了些哭腔……

  「嗯哼……」邪笑,「你主動服侍我?」

  「混蛋!」

  「噢?那這事就沒的商量了。我大同未來的皇帝,自然是要淘汰得來,剩下一個繼承皇位就夠了,其他的嘛……隨便他死活……」

  「嗚——好吧……」割地賠款,節節敗退啊……

  「呵呵,那就開始吧。」興奮中,撲上,壓倒……

  「開……開始?」不要!事情還沒有談完!你混蛋!色狼!大流氓!

  「看來興致還挺高,有力氣在心裡罵我是不是?可是你自己說要服侍我的,來吧……」呵呵,奸笑,騎乘位啊……難得難得……

  「嗯……嗯……」一頭撞死算了……

  七 懷璧其罪 ...

  翌日早朝,靜宗皇帝宣佈了一道懿旨:將五皇子軒轅泓交由同皇侯路蒼教導,准其出宮與同皇侯生活,待三年後五皇子成年即封閒安王。

  懿旨一出,滿朝嘩然。各派朝臣喜憂半參,喜的是已經確定五皇子成年後封閒安王,說明他已經沒有參與皇位角逐的資格,那太子之位的競爭者又少了一個;憂的是皇上竟然對同皇侯寵愛至此,此舉無異於將五皇子過繼給同皇侯,一來是疼惜路蒼無子,二來前兩天才得知原來路蒼和軒轅泓已經私交多年,各派大臣還在背地裡準備發力攻擊他,沒想到一道聖旨就將此事消於無形了,浩大恩寵也不過如此!這件事更讓各方確定同皇侯對皇上有著無以倫比的影響力,若是他在皇上耳邊吹風,只怕有些皇子從此就與皇位無緣了!

  這樣的人,怎讓他們不憂?

  看著底下面色各異的臣子,軒轅靜自然知道他們的心思,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眾臣一眼,吵雜的聲響立刻消失。皇上不說話,讓眾臣惴惴不安地揣測帝王心性。

  滿意自己的威嚴,靜平靜地說:「此事到此為止,有其他事情就奏來。」

  皇上已經發話,自然是沒有人敢在此時提出反對,早朝回歸正題。

  其實軒轅靜心裡不認為這是一件多大的事情,他有七個兒子,最大的軒轅瑞年正二十,最小的軒轅庭九歲,要說立太子其實為時尚早。之所以傳出他有意立儲的風言,也不過是皇帝為試探各派反應的小石頭罷了。

  一石能激千層浪,靜宗皇帝作壁上觀,對朝廷的把握才能清清楚楚。軒轅靜隨著路蒼觀察軒轅泓多年,知道這個兒子根本不具帝王心術,將他過繼給路蒼,讓他做個閒散王爺,又如何呢?

  清涼殿這廂軒轅泓和小安子聽完聖旨,全都驚呆在地上,直到小桂子將聖旨交給他才清醒過來,一屋子的人不知高興成什麼樣。

  「恭喜殿下,您先收拾一下,午後會有人接您到同皇侯府。」小桂子恭敬地對軒轅泓說。絲毫不奇怪他們的興奮,不消他們,就連他這個大內總管剛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也是目瞪口呆。把皇子過繼給一個侯爺,這可是大同首例啊——話說靜宗皇帝和同皇侯之間就創造了許多的大同「首次」!

  小安子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太好了,殿下可以和侯爺生活在一起!皇上萬歲,連王位都封好了。娘娘在天有靈,保佑殿下遇到貴人了。」

  小桂子在心中感歎:真是遇到貴人啊,而且還是貴人中的貴人——哪個皇子會在沒有成年就被封王了呢?何況五皇子一向是無權無勢,在宮中一直備受冷落,跟著路侯爺,真是得到上天保佑的大好事。更不用說路蒼的性格一直很好,五皇子找到一個好師傅啊。

  「恭喜啊,五皇弟,」眾人正高興著,一個陰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軒轅泓循聲看去,悠然上前行禮:「見過大皇兄。多謝大皇兄特地來給我道喜。」

  「哼,」軒轅瑞冷哼一聲,「我勸皇弟不要高興太早,跟著那個同皇侯,只怕名聲就不怎麼好,更何況,堂堂皇子要過繼給一個男寵,實在是笑話!」

  軒轅泓也不惱,微微一笑說:「多謝皇兄提醒。我能在現在就封王,而且能出宮去過自由的生活,還要多謝皇兄多年的照顧啊。將來你封王的時候,我一定會給你送一份大禮的。」軒轅泓一直都秉持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生活在宮中,但不代表他沒有脾氣。小時候是有些懦弱,但在路蒼的教導下,他已經不是一個軟弱的人,要不也不會和皇兄打起來。現在就要離開這個皇宮,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再給大皇兄面子,整個人都明朗起來。

  「如果皇兄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還要去收拾東西,就不奉陪了。」丟下一句不冷不熱的話,軒轅泓帶著一干人轉入內殿去。

  軒轅瑞站在原地,氣得渾身發抖,卻也只能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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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微殿中。

  軒轅瑞氣得在殿中大摔東西,對站在旁邊的小太監拳打腳踢,眼底儘是陰狠:「小五那個賤東西,以為抱上那個男寵的大腿,就能挑釁我了!母妃,我一定要他們好看!」

  敏貴妃靜靜地飲了一口茶,淡淡看了兒子一眼,眼神平靜:「就你這樣,怎麼做大事?被別人稍微挑釁就氣成這樣?知道什麼叫帝王心術嗎?母妃平時都是怎麼教你的!」

  軒轅瑞坐在母親身邊,說:「兒臣知道!可是母妃,小五那麼卑賤的人都因為得了小小的恩寵就來挑釁我,還說什麼我封王之日我一定送禮,哼,分明就是認定我當不上太子。母妃,你說這口氣我要怎麼嚥下去?以後宮裡其他人還不都騎到我的頭上了!」

  敏貴妃銳利的眼一瞇:「他真的這麼說?如果是的話……那我們要好好考量一下了。與小五和同皇侯的梁子算是結下了,難保他的態度不會對皇上產生影響……」

  軒轅瑞一驚,連忙抓住母妃的手:「啊!兒臣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母妃,那我們該怎麼辦?」

  敏貴妃勾唇一笑:「這件事你不用管,你要好好用功讀書,在你父皇面前好好表現,這才是關鍵!」

  軒轅瑞一撇嘴,心想:父皇經常不在宮中,在宮中也是忙於政務,根本不理會他們這幫兒子的死活,表現再好都沒有用。但他臉上沒有表現出來,恭敬地給母親行了禮,就隨內侍去書房了。

  敏貴妃的神情嚴肅,她何嘗不知道兒子心中所想。皇上雖然還是時常寵幸後宮,可相應的給同皇侯恩寵卻從來沒有少過。這麼多年了,皇上身邊男男女女來來去去,除了她們這種娘家勢力強大的妃子,就只有路蒼一個奇特的存在了——無權無勢,卻足以左右帝王心性。小五這件事,就是最大是證明。

  不過,敏貴妃心中還有更大的擔憂,一直沒有和兒子說明。她知道皇家都有直屬於皇上指揮的暗衛在暗中觀察各個皇子的舉動,皇上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封太子,就是說年紀最大的瑞兒不合皇上的心意,他在尋找最佳的王位繼承人!她十分瞭解皇上,秀美的臉龐下是一顆絕然、孤傲和狠辣的帝王心,自己兒子在這場皇位爭奪中已經出局——她絕不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敏貴妃看著天邊一輪孤月,眼中暗潮洶湧:皇上,是你逼我的,別怪我。

  八 一窗梅影 ...

  月掛中天,同皇侯府一片寂靜。

  軒轅泓在床上掙扎半天,發現還是睡不著,索性起身站在窗邊望向天月。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就像做夢一樣,讓他至今都有恍惚的感覺。他離開了沉悶壓抑的皇宮,到宮外和師傅一起生活——性格溫和的師傅、平靜安寧的侯府、彬彬有禮的下人、自由的空氣……以及俊美威嚴的父皇。從小他們這些皇子皇女見到父皇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父皇每次都端坐在皇位上嚴肅地詢問他們的課業,浩浩威嚴讓他們連頭都不敢抬,更何況是親近了。

  在師傅這裡,他竟可以天天和父皇一起吃飯,與師傅在書房看書時,父皇有時也會溫和地詢問他的功課和身體——失去母親這麼多年,這樣小小的親情讓他感到幸福溢滿心間。師傅更是不必說,對他更是體貼入微。沒事總會把他帶在身邊,教習功夫和作畫,擔心自己覺得無聊,師傅有時也低調地微服出門遊玩,令他驚奇的是,在街上看到新奇的玩意,師傅竟然和他一樣好奇,定要買來研究研究。

  這樣的生活若這是做夢,他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正在神遊著,軒轅泓突然看到花園中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移動,看身形也不像夜起的小廝,難道是……賊!他倒吸一口氣,喊出聲來:「你——」

  哪知一絲聲音剛剛冒出,就被飛身而來的人給嚴嚴實實地蓋在嘴裡,那人嘴裡碎碎念:「別叫別叫,我不是壞人。」那人嘀咕,「怎麼這麼倒霉,我還以為所有人都睡了呢。」

  軒轅泓抬眼看著那賊,他比自己高了一個腦袋,沒有像評書裡的小賊一樣蒙著臉,所以他的面孔在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秀麗的眉毛,明亮的雙眸,線條優美的下頷,讓人見之即生好感。

  對上軒轅泓打量的眼,來人道:「我不會傷害你的,你答應我不叫人,我就放開你。」

  「嗯!嗯!」軒轅泓連忙點點頭。

  「太好了!」來人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在月光中閃著珠光,他放開手,「我叫都鐸,來自西遼。你是誰?」大半夜的不睡覺……

  「西遼?西遼使臣團不是已經回國了嗎?你怎麼還在這裡?」看清都鐸身上的服飾,軒轅泓認出那的確是使臣團的樣式。只是西遼使臣早在半月前就離開同安了啊,這個人不僅不走,還夜闖同皇侯府?

  「呵呵,」都鐸乾笑,「我有東西落在了同安,所以回來拿。」開玩笑,他好不容易來到同安,沒有找到未來的妻子,怎麼能跟著呼延大人回西遼?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呼延大人的嚴密監控中逃回同安。好幾天都沒等到路大哥出門,他也只好半夜溜進來了,碰碰運氣,可同皇侯府還挺大,他迷路了,還遇到眼前這個半夜不乖乖睡覺,在窗邊發呆的小孩,真是出師不利啊。

  「嗯,這麼說你就是賊了。」軒轅泓下了結論,還認定似地點點頭。畢竟,找東西找這裡來,不是賊才怪!雖然他在宮裡都沒有機會見到賊……

  都鐸生氣了,他堂堂一個西遼小王爺,會做賊嗎?有些生氣地捏捏眼前人的臉頰,意外地發現手感很好,頓時來了興致,也不生氣了,忍不住又捏了兩下,說:「呵呵,軟軟的,好玩。」

  軒轅泓一把打掉他的手,生氣地瞪著都鐸。

  「好吧,」都鐸嘟嚷著,「我說實話還不行嘛,我來找路大哥——就是同皇侯路蒼。記住了,我可不是賊。」

  軒轅泓揉揉臉頰,有些臉紅,問:「你找我師傅幹什麼?」

  「師傅?喔——你就是那個五皇子啊。」都鐸恍然大悟,眼珠一轉,說:「我找路大哥也是為了拜他為師,學功夫。」他對這個五皇子還有些好感,心想要是告訴你我要娶路大哥做妻子,你還不嚇壞了。

  軒轅泓這才想起來介紹自己:「我就是軒轅泓。」他還是有些疑惑,「你要拜師可以白天來啊,幹嘛偷偷摸摸半夜闖門啊。」

  都鐸一笑,有些感歎:「還不是你的父皇——大同皇帝不讓我見路大哥嘛。」靜宗皇帝可真狠啊,自己不過是剛剛表現出追求的意思,他不僅連夜把使臣團打發走人,而且在侯府附近都設了暗點,自己一靠近就被趕出來。都鐸要見路大哥,不是等路大哥出行,就是只能拚命闖侯府了——就像今天,多虧他平時練功還算勤快,而且時間踩得好,要不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來呢?當然,眼前的小孩是意外。

  聽到這句話,軒轅泓也頗有同感,對都鐸也放下戒心,認同地點頭:「嗯,父皇的確很愛師傅,一般人很難接近師傅的。」他一直都知道師傅的身份,也沒有厭惡的感覺,畢竟他知道師傅是真心關心自己的。在侯府這幾天,連他都明顯感覺到,若是自己太過親近師傅的話,也會遭到父皇的冷眼。他對外人所謂的「以色媚君」更加不信——明明就是父皇把師傅綁在身邊嘛。

  突然身邊傳來一陣咕嚕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十分響亮,都鐸摸摸肚子,有些尷尬:「今天晚膳吃的太少,現在它向我抗議了。」他看看軒轅泓,奸笑:「反正你也睡不著,帶我去廚房找點吃的好不好?」

  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軒轅泓還沒有能回答,就已經被他抱著從窗子裡出來,拉著手走進月色之中。

  「放開我啦,你這個小賊!」竟然又捏我的臉!

  「呵呵,真可愛。小泓你叫我都鐸哥哥吧。叫了我等會找隻雞,給你做烤雞吃,這可是我的拿手好戲之一哦,為我的妻子準備的,便宜你了……」

  「什麼小紅小綠啊,我是大同五皇子,你要叫我殿下。」

  「哎呀,這麼計較幹嘛。走走走,吃烤雞去囉。」

  「啊——放我下來!很高啊,我……我怕高。」

  「哪——那就抱緊一點啊。放心放心,我的功夫很好的……」

  細細碎碎的聲音在夜色中散開,帶著些快樂和甜蜜,暮春也有異樣風情啊……

  與此同時,同皇侯府的暗衛們也在私語——

  「真的不用管那個人嗎?」暗一問暗二

  「嗯……那人是西遼小王爺,殿下跟著他沒事的,何況暗五不是跟著嘛。」暗一不以為然。

  「也對,皇上叫我們不讓那小王爺接近侯爺,也沒說不讓他接近五殿下。」暗二點頭。

  「呵呵,弄不好皇上還會高興——一下子解決了兩個人。」暗一奸笑。

  「呵呵,是啊是啊……」暗二也奸笑。

  ——原來暗衛不僅喜歡聽壁角,而且也很八卦!

  九 月落沙明 ...

  傍晚的同皇侯府一片忙碌,僕人們穿梭在迴廊,因為皇帝要在府中用晚膳。

  雖說皇帝經常在府中用膳,但規格卻沒有改變——依然是十八菜四湯兩道飯後甜點。比起皇帝不在時,侯爺的要求是簡單的四菜一湯,主廚有時候幻想著,若是皇上能少來就好了。

  不過大廳裡卻是不同於平時的安詳,因為多了一個人。

  軒轅靜青著臉,冷眼看著一進門就趴在路蒼身上的都鐸,腦中想著一百種將他毀屍滅跡且不會引起大同西遼兩國戰爭的方法。軒轅泓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敢動,他和父皇接觸太少而且父皇積威太深,他一看到父皇冷著臉就會渾身僵硬,更不用說那個害父皇青著臉的罪魁禍首還是他帶回來的。路蒼對上靜的眼,頗為無奈,本以為回家的西遼小王爺又突然竄出來,看看靜的神情就知道他的想法,唉,聽說都鐸在西遼頗得他那位皇伯伯的寵愛,若是在這裡被靜解決了……路蒼搖搖頭,心中感歎這個孩子的任性和執著,他作為主人,當然不能把他掃地出門。但是靜的神色越來越恐怖——在這樣的氛圍下用膳,只怕會消化不良吧……

  都鐸只怕是在場唯一感到自在的,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他用盡渾身解數終於讓軒轅泓帶他進侯府,他理所當然要巴著未來妻子不放啊!而且他相信大神會保護他,不讓他被大同皇帝輕易地「卡嚓」掉,他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別怕別怕,要得到真愛,一定會有艱難險阻,自己一定不能再氣勢上輸給大同皇帝!

  ——嗚嗚嗚,可是他真的好可怕啊……大神你一定要保佑我啊……不要偷懶打瞌睡啊!

  感到都鐸更加依偎向自己,路蒼只能笑道:「好了好了,我們吃飯吧。都鐸你坐在小泓旁邊。你就暫時住在府裡吧,等我聯繫上西遼使臣後,再讓他們送你回西遼。」

  「謝謝路大哥!」聽到能住在府裡,都鐸笑得燦爛,乖乖地放開路蒼坐在軒轅泓身邊。

  軒轅靜也緩了神色,淡淡看了一眼兩個小孩,說:「泓兒,這個小王爺就交給你招待了,要讓他吃好玩好,不要讓他有時間想別的,知道嗎?」

  軒轅泓聽到父皇的點名,連忙點頭:「遵命,兒臣一定好好看著他!」

  路蒼苦笑,也只能在桌子下捏捏情人的手心:你啊,也太不客氣了。

  靜回握他,朝他使眼色:你看他高興著呢,就要把這兩個小鬼湊在一起。

  飯前的波濤洶湧總算結束。

  小桂子端上一道甜點,路蒼盛了兩碗,一碗給軒轅泓,一碗給都鐸,說:「這道甜點叫『翡翠芙蓉』,是杭州大廚的得意之作,可不是什麼地方都吃得到的哦。」

  得到未來妻子親手盛的甜湯,都鐸當然不會客氣,誰只剛剛喝了兩口,便覺得腹中一陣絞痛,他下意識地把正要喝湯的軒轅泓手中的碗打掉,「別……別喝……」,突然他嘔出一口血便昏死過去。

  「都鐸!」沒想到陡生變故,路蒼和軒轅靜連忙上前探視。

  靜神情嚴肅:「是中毒了,快叫御醫!」手中迅速封住都鐸週身大穴,幫他把吃進去的東西催吐出來。

  「怎麼可能?沒有試菜的太監嗎?」軒轅泓不解,不用說皇帝在此用膳,就是以前他在清涼殿時,也是有試菜的太監的。

  路蒼神色凝重,摸摸他的頭說:「沒有,我不讓他們做這些。」路蒼以前是山賊,雖說是劫富濟貧,但也殺了不少人,自然不會過於矯情。但是他實在不能忍受有人幫他試菜中毒死去,所以從一開始府中就沒有試菜的太監。正是因為這樣,他們對於食膳一直很小心,都有專門的人看著每一道工序,根本沒有機會下毒才是,要不也不會平靜了這麼多年。

  御醫很快就來了,查清都鐸做中的毒叫「梨花醉」,是一種無色無味、毒性劇烈的毒藥。幸虧都鐸本身功力深厚,又得軒轅靜即使封穴催吐,才保住了小命。

  「翡翠芙蓉」是路蒼臨時讓廚房加上的一道菜,本想讓昨晚偷入廚房的兩個小孩嘗嘗鮮,沒想到竟發生這樣的事。究竟是誰這麼神通,能在裡面下毒?

  軒轅靜和路蒼坐在書房中等待丁鵬審訊的結果,半晌小桑匆匆來報:「啟稟皇上、侯爺,劉大廚服毒自盡。丁大人正在查看。」

  兩人俱是一驚,劉大廚在侯府已經有十年之久,誰也想不到是他下的毒。因為路蒼想念家鄉菜,劉大廚的靜專門從杭州找來的廚子,身家清白,而且也安靜地在侯府工作了這麼多年,怎麼會挑現在下毒?

  靜神色陰沉:「事情只怕沒有這麼簡單,那分明就是衝著你來的。」

  路蒼明白靜的意思,「翡翠芙蓉」是他最喜歡的一道菜,每次他都會喝上一兩碗,靜不喜歡甜食,基本上不吃。十八菜四湯,不一定每道菜都會吃,下毒者挑了一道自己一定會吃的菜,看來是真的想自己死啊。

  路蒼突然想到什麼,臉色一白,捉住靜的手說:「靜,你以後都留在宮中用膳吧。這樣的事,若發生在你身上,我……我會發瘋的!」若靜在他這裡中毒,他會後悔一輩子。他想讓靜長命百歲、兒孫滿堂,而不是因為自己的一時心軟而陷入險境。

  摸摸他的臉龐,靜的眼閃爍不定:「小蒼,你自己呢?你又不願意要人先試吃,你考慮自己的安危了嗎?」

  「我……我會小心的。」路蒼在他的注視下臉一紅,「總之,不許你再過來吃飯,我不會給你留筷子的!」見靜仍是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路蒼連忙喊出來,以示自己立場堅定。

  「噢?」靜伸手捉住退卻的情人,迷人的嗓音在他耳邊呢喃,唇也覆蓋上他的唇:「那你來幫我試菜好了,你吃一口,我就從這裡吃一口,絕對安全……」

  路蒼脹紅了臉,想到那種情形,只覺得渾身都要燒起來,想到小桑還在一邊,老臉掛不住,推卻著靜的胸膛:「胡說什麼呢……我在跟你說正事!」

  那邊小桑把頭壓得低低的,彷彿對房中地毯的花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恨不得貼上去研究一番才好。

  知道情人臉皮薄,靜放開路蒼,淡淡地說:「以後的食膳都讓宮裡送過來。」

  聽靜的語氣就知道這件事沒有再商量的餘地,路蒼心裡一歎:這事傳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說我禍國殃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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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都鐸,害你受苦了。」路蒼邊給半靠坐在床上的都鐸餵藥邊慚愧地說。

  「呵呵,沒關係。」都鐸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看到是路蒼照顧自己喝藥,就笑得見牙不見眼,「能保護我未來的妻子,我很高興。」

  路蒼忍不住伸手敲敲他的額頭:「又亂說話,毒進到腦子裡了?」這個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這張嘴啊……

  都鐸轉轉腦袋,發出憋了好久的疑問:「路大哥,怎麼不見小泓啊?」

  看著他有些緊張的神色,路蒼似是明白了什麼,故意沉下臉答道:「你說呢?唉,可憐小泓的身體從小就不好……」

  都鐸臉色刷地變成灰白,聲音都不穩了:「路大哥,他……他昨天沒有喝那東西吧?我好像有把他那碗打破了啊!」他急得用手抓頭髮,「我明明有打掉的!小泓不可能中毒的!不行,我要去看他!」說著掙扎著要下床。

  壓著他的肩膀灌下最後兩口藥,路蒼才忍不住笑道:「你放心,他沒事。他昨晚擔心得一夜沒睡,我讓他休息去了。」

  「哦……嚇死我了……」都鐸鬆了一口氣,看向路蒼,「路大哥,你要小心啊,那個毒很厲害,看來有人想害你呢。」連從小服毒的他都一下就被毒倒了,可見毒性劇烈。

  「嗯,謝謝,你好好休息,小泓等一會會過來哦。」路蒼把他扶著躺下,看他睡著了才離去。

  大同皇宮 御書房

  「啟稟皇上,那天晚上的事情查清楚了。原來劉廚子的哥哥以前是杭州一個黑心糧店的老闆,後來被侯爺給……劫富濟貧了,他們兄弟很多年沒有見面,半個月前劉廚子碰巧與他們同族的人遇上,才知道這件事。估計是劉廚子想為兄弟報仇吧。劉廚子同族那邊也調查過了,是例行進京辦貨的商人,看不出疑點。」丁鵬向皇帝報告調查到的事情。

  軒轅靜一直沉默地聽著,只是屈著優美的手指一下一下輕輕敲著桌面,許久他驀地一笑:「哼,做得還挺乾淨的。」

  丁鵬頭皮一麻,連忙跪下:「皇上恕罪,臣辦事不利。」

  軒轅靜冷笑:「算了,你起來吧。查不到其實更有問題——你親自安排,同皇侯府的防衛加強一倍,再出問題,朕要你的腦袋!」

  「謝皇上,臣遵旨。」丁鵬暗自慶幸,還好侯爺沒事,要不自己的腦袋可真的保不住了。

  軒轅靜看向窗外,陷入沉思。他自然的不怕這些拙劣的伎倆,可小蒼那邊敵人太多,只怕防不勝防,而且小蒼還日益有心軟的毛病,真拿他沒有辦法。「梨花醉」這麼貴重的毒藥,豈是一個平凡的廚子能拿得到的?這個隱身在幕後的人,手段還挺高明,做得如此乾淨。

  看著同皇侯府的方向,靜勾唇一笑:朕的情人,自然能護得周全,不怕死的就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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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那件事處理得很乾淨,皇上沒有發現什麼線索。」一個聲音在暗處響起。

  敏貴妃皺皺眉,顯然對事情不滿意:「哼,那個男寵還活的好好的!」

  「請娘娘放心,下次一定不會出岔子了!」

  「好,本宮就再給你一次機會,辦不好,可別怪本宮不客氣!」敏貴妃瞇起眼,眼中儘是陰寒,「不過這次要多一個人,那個人!」

  暗處的影子似是顫抖了一下:「娘娘!」暗殺那個人,可是件危險的事情啊。弄不好,會全軍覆沒的。想到那人的狠辣,影子有些猶豫。

  「別擔心,本宮敢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敏貴妃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堅定自己的決心,「過幾天有一個絕好的機會……」

  十 花月同游 ...

  三更時分,一輛大馬車無聲地從同皇侯府後門駛出,城門守將看到車內的人伸出的玉牌,知道車中人身份尊貴,也不敢多加詢問,打開城門讓車子離去。馬車放棄官道,融著夜色消失在曲折的小路上。不過,誰都沒有注意到,當馬車駛出城門時,兩道影子也飛過城牆,追著馬車的方向而去。

  朝陽殿值班的小太監在一陣涼風中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竟不知道何時靠坐在更漏旁睡著了,他蒼白著臉看向更漏——還好還好,還有些時刻才到五更,正好趕上叫皇上起身。小太監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總覺得今天比往時更加安靜,似乎是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小太監悄悄進入寢宮,龍床上的帳幔垂著,看不清皇上起身了沒有,他輕輕地說:「皇上,五更天了,您該起身了。」若是平時,皇上早有回應,小太監靜靜跪在地上等了半晌,卻沒有任何響聲他大著膽子上前掀開床幔——床上竟然沒人!小太監大驚失色的去拍總管的門:「桂公公,皇上失蹤了!」

  桂公公手中拿著一封信,陰著臉說:「鬼叫什麼,快去請同心王爺。」

  與此同時,同皇侯府也是一陣混亂,小桑忍不住仰天長歎:侯爺,您出去玩,也不帶上我啊!此時又有人來報:五皇子和西遼小王爺也不見了!

  ——唉,他是不是應該趁著主子都不在的時候好好休息一下?

  小桂子看著端坐在御書房中神色沉鬱的同心王軒轅箏,自己也是欲哭無淚——皇上竟然又偷溜出去了!比他知道的出行時間早了兩天啊!

  而寫給同心王爺的聖旨是這樣的:朕近日心情不佳,故帶同皇侯出遊半月。朝政由皇弟同心王代理。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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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蒼在一陣小鳥的清脆鳴叫聲中醒來,發現自己竟躺在一輛馬車上。身下鋪著厚厚的錦被,絲毫不覺寒冷。角落被磁石固定的銅爐裡燃著平時自己用慣了的柳檀香,身邊是一張白玉雕成的小几,極盡華麗。

  我怎麼在馬車上?路蒼疑惑著起身走出車門,才發現車停在一處不知名的山林裡,不遠處有一淙小溪,在清晨的陽光裡泛著金光。難道我還在做夢?路蒼不解,偏頭盯著小溪發呆。這樣寧靜祥和的夢境,還是第一次夢到呢……

  「你醒了?去溪邊梳洗一下吧。」軒轅靜好笑地看著情人呆愣的樣子,心情愉悅地說:「快點哦,我打了野味,這早膳還要等你來弄。」

  路蒼回頭看向軒轅靜,他一襲華貴的白衫,頭上束個簡單的髮髻,流瀉在頸邊的髮絲每一寸都在晨光中發光,柔和了他的邪氣和威嚴,俊美的臉上是盈盈笑意,微風拂過,他的衣襟迎著風起舞,讓他整個人如仙人降世,如幻如真。

  就像當年初見他一般,這個男人,從未變過。看著在晨光中一身明媚的軒轅靜,路蒼突然感到眼眶濕潤,連忙狼狽地抓起面巾,逃到溪邊梳洗去了。

  看著情人僵硬的背影,靜的笑意更深:呵呵,看來這次出行是很正確的決定啊。

  路蒼吃驚地看著軒轅靜變戲法一般地從車後面掏出鍋碗瓢盆,不禁對這輛外表樸素的馬車心生好奇:「靜,這車子究竟裝了多少東西啊?你連這個都帶著?」

  軒轅靜一笑,將一塊隔板抽出來,又擺弄兩下——一張桌子出現!靜開心地摸摸路蒼的臉頰,傾身吻了一下他的唇,說:「這個有意思吧,小桂子辦事真是越來越利索了,連野餐的工具都備得很整齊。你看,照這個桌子這樣,還有兩把椅子。」

  生起火,淘了米,看著米在水中一點點翻騰,路蒼問坐在身邊的情人:「你老實說,計劃這事情多久了?」

  靜把他攬在懷裡偷香,說:「也沒多久,月前我才讓小桂子去安排,做了這輛馬車——這就是我給你的壽辰賀禮。怎麼樣,喜歡嗎?」

  路蒼有些羞澀地看了看四周,問到:「真的就我們兩個人?」

  靜點頭:「是啊,要不這早膳哪裡還要你來動手?暗衛們在三里之外,以簫音為信,否則不能靠近——」

  路蒼沒等他說完,拉過靜主動將自己的吻,唇齒輾轉柔情畢現。靜托住他的後腦勺,享受情人難得的主動獻吻。兩人靜靜地擁吻,絕美的靜和俊朗的路蒼彷彿天造地設般交融在一起。

  突然路蒼推開靜,手忙腳亂的將鍋從火上取下來,打開來看,一陣糊味飄散出來。路蒼瞟了靜一眼,有些臉紅,又有些埋怨:「都是你,害的我……」

  「呵呵,」靜心情甚好,湊上前來看著路蒼做的稀飯,嗅了嗅糊味,歎道:「嗯,不錯,侯爺的手藝果然不同凡響,我就想以後得讓御廚也煮出這個味道來。」

  「你還說。」路蒼臉更紅,他以前在露蒼山自然是吃過各種野味,但也僅限於把他們烤熟了,撒把鹽就搞定了,從來沒有做過這些東西,後來在靜身邊,這些瑣事就更不用做了。靜是皇帝從小錦衣玉食,自然也不會做飯。幸好自己還沒有忘記怎麼生火,要不還得餓著肚子到下一個城鎮才能吃東西。

  路蒼端著碗,透過白煙偷偷看向坐在對面的靜正捏著鼻子把粥送進嘴裡,他偷偷笑得開懷,:兩個人這樣是很甜蜜,這種甜蜜中又帶著些困窘,實在是愉快的出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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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軒轅靜選的是那個方向,出行三日以來,兩個人還在樹林裡悠然地走走停停。路蒼也沒在意,能這樣安靜地和靜在一起,他就很高興了。而且在樹林裡還能展示許久未用的捕獵技巧,為此兩個人還比試了一番,結果自然是技巧和心計都略勝一籌的靜成為贏家,至於獎品嘛……咳咳,不說也罷。

  這天下起了細雨,軒轅靜把路蒼抱在懷中,下巴枕著他的肩窩,路蒼也安靜地靠坐在靜的懷裡,兩人的長髮糾纏在一起,像解不開的結。

  路蒼靜靜地看著窗外漫天細雨,無意識地把玩著靜優美的手指,說:「我已經四十五歲了呢……靜,你說我六十歲、七十歲會是什麼樣子?」

  軒轅靜任他將兩人的手指糾纏在一起,頭輕輕地湊向他,唇逐一吻過情人的發間、額頭、眉眼,最後停在他的唇上輾轉:「那個時候,你的發是銀白色的,我的也會是;你的額頭會佈滿皺紋,我的也會這樣;你的眼睛還是這樣明亮,我很喜歡;至於嘴唇嘛,因為我們的經常湊在一起,所以還會像現在這樣紅潤。」

  靜的聲音很低,像細雨打在車頂一樣輕柔,稍不注意就會以為只有他的氣息拂過,但路蒼還是聽得清清楚楚,靜好聽的聲音在他腦中不斷放大,直到像刀刻一般銘刻在心裡。

  帝王從不輕許諾言,這就是軒轅靜給路蒼的諾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路蒼將臉埋入靜的胸膛,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落淚的狼狽,他只想這樣呆在靜的懷中,任淚水伴著誓言慢慢浸濕靜的衣襟,直達他心底:靜,不管今後發生任何事情,我都會陪伴在你左右,直到永遠……

  感受到胸前微微的涼意,靜將情人抱的更緊。他的小山賊啊,還是這麼愛哭……

  抬起他埋在胸口的臉,不意外地看到路蒼通紅的雙眼,他輕輕地將唇印上他的眼,將他眼角的淚珠吻去。

  隨靜的動作,路蒼抱緊情人,覺得此刻就是天長地久,主動送上自己的唇,路蒼輕聲說:「靜……抱我……我愛你……」

  車外細雨綿綿,車內濃情蜜意。

  十一 蒼山遼遠 ...

  路蒼心不在焉地翻弄著剛打回來的野兔,看著在火上油滋滋的兔子,他不時瞟了瞟坐在對面的軒轅靜,欲言又止。

  軒轅靜大方地接受情人的視線,問到:「小蒼蒼,有什麼事嗎?是不是覺得今天更加愛我一點了啊?」

  路蒼無奈:「前兩天我還覺得奇怪呢,到今天我總算弄明白了,你一定是故意的!」到今天為止,他們在樹林裡停留了七天,以靜的性子,應該不會在一個地方呆上這麼長的時間,除非……他促狹的性子又犯了,在整某些人呢。剛剛去打野兔的時候,路蒼更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呵呵,」靜邪笑,直指火上的兔子,「小蒼蒼,你這個廚師不合格哦,你看,快糊了。」

  路蒼連忙把兔子翻轉過來——還是漂亮的金黃色嘛!

  「靜,別玩了,讓他們過來吧。」路蒼央求促狹的情人。自己不知道還好,他知道了的話自然是看不得那兩個人受苦。

  軒轅靜愉悅地大笑出聲,朗聲朝不遠處喊道:「別躲了,還不快出來。」

  靜的話音剛落,兩道身影立即從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飛身下來,乖乖坐在火堆旁邊。來人正是那天偷偷跟著馬車出城的軒轅泓和都鐸。都鐸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把認定的妻子追到手,而軒轅泓則是意外地發現都鐸要偷溜,他對外面的世界很是嚮往,於是威逼利誘都鐸一定要把他帶著出來。兩人臨時出行,自然不像靜宗皇帝這樣準備充分,所有物品都配備整齊,加上皇帝早就發現兩個小鬼跟在後面,更是起了捉弄之心,帶著他們硬是在樹林裡呆了七天,兩個從沒有吃過苦的小孩早已經狼狽不堪,身上的衣服沾滿了灰塵和不知名的污跡,臉上也是道道傷痕,就像在灶台裡滾過的貓兒,全然沒有了平時的貴氣。

  「嗚嗚,路大哥,我好餓啊!」都鐸在軒轅靜的冷眼下,勉強壓下撲向路蒼——手中的兔子的衝動,在在火堆旁邊可憐兮兮地叫著。

  軒轅泓在父皇和師傅面前還能維持皇子的威儀,端坐在一邊不說話,只是盯著兔子不放的眼神出賣了他的心思。

  看著一身狼狽的兩個小孩,路蒼又笑又氣,要不是自己發現不對勁,靜還不知道要玩到什麼時候,但他嘴上還是要訓斥兩個人:「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偷跑出來!」手邊也沒有停下,切開兔子分給兩隻餓的兩眼放綠光的小狼。

  讓兩個孩子拿著新衣裳到溪邊去沐浴,路蒼伸手掐靜的肩膀:「你老實交待,你什麼時候知道他們跟著我們?」他一直以為沒有人跟著,這些天跟靜不知道做了多少親密的事。想到兩個小孩跟在後面,他頓時覺得臉上發燒,手中更是用力——這個傢伙,肯定是故意的!

  軒轅靜享受著情人的「按摩」,笑意更深:「我們剛進樹林的那天我就知道有人跟著,趁著你沒有醒我去查看了才知道是他們偷偷從府裡跑出來。哼,他們想跟著,當然不能讓他們太舒服。」想跟著,就得讓他娛樂娛樂。

  「所以你就故意在林子裡呆了這麼久,讓他們有銀子都沒有地方花,是不是?」路蒼斜了邪笑的靜一眼,拿他沒有辦法。

  「呵呵,小孩需要鍛煉嘛。你沒有看見,他們的感情比以前更好了?」靜抓住路蒼四處作孽的手,「你放心,我有分寸,只是讓他們吃點苦頭罷了。」

  路蒼無奈,只能作罷:「那你打算怎麼辦?帶著他們繼續走,還是回同安?」

  看著四周幽靜的景致,路蒼眼底有滿足,也有留戀,能這樣安安靜靜地和相愛的人在一起,對於他來說,是多麼可貴的事。這七天,沒有他人的眼光,沒有朝廷的瑣事,沒有地位尊卑,只有一個全心全意的路蒼和一個身心愉悅的軒轅靜。路蒼一點也不貪心,這七天就足以讓他回味半生。靜畢竟是皇帝,離開同安太久,萬一有什麼大事發生,靜不在都是非常嚴重的。

  靜何嘗不知道路蒼心中所想,笑道:「我讓箏代理朝政半個月,時間還沒到呢。我們再往前走,前面是保定城,我們在那玩兩天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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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再寬敞也睡不下四個人,何況軒轅靜斷不會讓都鐸和路蒼睡在一處。趁著天色尚早,一行人向保定城行進。兩個孩子在樹林裡吃了很多苦,但是到了馬車上也不覺得累,吵著要學駕駛馬車,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倒也不覺得路途遠,在山道這頭已經可以遠遠看到保定城的城郭了。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哨音,軒轅靜和路蒼對望一眼,知道有身份不明的人正朝著他們而來,而且速度非常快!

  軒轅靜放出簫音卻許久沒有聽到暗衛的回信,不由得神情凝重:「看來這些人來頭不小,連暗衛都被他們困住了。小蒼,你要跟在我身邊,不要離開。」靜瞇著眼看向遠處的山林,雖然是一片靜謐,但可以感覺到來人人數眾多,已經對他們形成包圍之勢。靜抽出佩劍,迎向敵人將要來的方向。

  路蒼雖然久不在江湖上行走,但目前的情形他還是心中有數的,明白事情不妙,他連忙把軒轅泓塞進車廂:「小泓,你就待在馬車裡,不要出來知道嗎?」軒轅泓也知道自己就三腳貓的功夫,乖乖點頭,不讓自己成為他們的負擔。

  路蒼將韁繩交給都鐸:「都鐸,小泓就交給你了,一有機會你就帶著小泓殺出去,到保定城去求援。」

  都鐸收起平時的嬉皮笑臉,神情堅定:「路大哥你放心,我會保護好小泓的。你和皇上也要小心啊。」

  拍拍都鐸的肩膀,路蒼不再多說,拿起劍與軒轅靜並肩而立。

  夕陽的餘暉靜靜灑向山林,草木都變成了血色,預示著即將而來的血戰。

  蒙面的黑衣人足足有四十人之多,他們均以黑色的絲帶綁在額頭,手中的兵器是一把通體烏黑的短劍,砍殺拼刺乾脆利落,毫不留情。路蒼攥緊了手中的寶劍,只覺得心跳加快,來人的身份若他沒有記錯的話,是江湖上頂尖的殺手組織黑翼堂的「黑刃」。平時十人一組的「黑刃」出動就可以血洗一個武林世家。血戰圍攻他們的足有四十個人,看來有人是非要他們的命不可。

  任軒轅靜和路蒼武功高強,身上還是受了些傷,兩人默契良好,合力殺開一條路,路蒼大喊:「都鐸!」

  都鐸也十分機敏,毫不遲疑地斬斷馬車的繩索,把軒轅泓攬在懷裡,騎馬朝保定城飛奔而去。

  「黑刃」目標明確,看到都鐸走脫也不去追,只是將路蒼和軒轅靜兩人圍得更緊。軒轅靜返身一劍,寶劍劃開一名黑衣人的脖子,心裡冷靜地盤算著如何殺出去。此時一陣簫音由遠而近,瞬間已經到達身邊,三名暗衛加入戰場。

  靜的眼底閃過陰沉,他帶了二十名暗衛出行,現在竟只剩下三人了!對方究竟出動了多少人馬來誅殺他?暗衛一直都是大同皇家最強的守護力量,十名暗衛就相當一支小型的軍隊。現在即使只有三人,實力也相當強悍。

  不過因為暗衛的加入,兩人的壓力頓時小了許多。「黑刃」的人數在減少,遠遠的也能看到保定城中奔出大批人馬。靜冷酷地一揮手,對暗衛下令:「暗衛聽令,刺客一個不留!」

  似是明白形勢發生了變化,「黑刃」的戰意更是瘋狂,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路蒼有些體力不支,腳下踉蹌了一下,肩膀立即被劃開一道血口,軒轅靜立即飛身上前,一劍劈開那人,把路蒼攬在懷裡:「小蒼,你沒事吧?讓我看看。」

  路蒼疼的齜牙咧嘴,卻仍是安慰到:「我沒事,沒有傷到筋骨,你小心。」

  「嗯。」靜索性把他護在身後,絕美的臉上是魔鬼般的猙獰。路蒼感到溫熱id血緩緩從傷口中流出,讓他有幾分暈眩。突然他眼角看到不遠處的樹上有寒光閃過,來不及細想,他已經反射性地撲在靜的身上。箭矢帶著強勁的力道射穿了他的左胸,路蒼只覺得灼熱由心口向四周擴散,眼前一黑,最後看到軒轅靜慌亂的眼,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小蒼!」軒轅靜只覺得肝膽欲裂,眼前一切都變成了血色。路蒼倒下的動作變得無限緩慢,靜抱住他,掏出隨身帶著的玉露丸,撬開路蒼的嘴灌下去,每一個動作都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氣。

  這之後的事情軒轅靜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痛,需要盡力發洩出來,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四周已全是黑衣人的屍體,而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暗衛抱起路蒼放進馬車,向保定城飛馳而去。

  十二 花淚夢蝶 ...

  在自己的記憶中,從沒有這樣的畫面。軒轅靜沉默地坐在屋子的角落裡,令全身隱藏在黑暗裡,看著屋中的人來來去去,被鮮血染紅的水換了一盆又一盆,那紅色讓他無法思考。

  路蒼躺在床上,暈黃的燭光下仍可以看出他臉上的蒼白,平日紅潤的唇早已沒了血色,緊皺的眉頭讓他顯出一種不祥的灰敗。一支烏黑的箭羽貫穿了他的左胸,被大夫剪斷了兩端,在他的心口處留下短短的箭身,隨著他時而急促的呼吸顫動。

  幾個被連夜招到保定總督府的大夫商量過後,一位最年長的大夫跪在軒轅靜面前,顫抖著向皇帝報告路蒼的狀況:「啟稟皇上,侯爺的情況……侯爺的狀況實在不妙。侯爺肩膀上的傷讓他失血過多,那支箭雖然沒有傷及心臟,但卻卡在胸口的骨頭中,若輕易拔出,以侯爺目前的狀況,只怕……撐不住。而且草民發現那箭刃上似乎有毒,幸得皇上丹藥及時止住藥效,現在還沒有發作。草民學識淺薄,還沒能看出是什麼毒藥,望皇上恕罪。」

  一旁的保定城總督暗中流汗,這一夥刺客請來「黑刃」,派出大批人馬攔截暗衛,又用特殊打造的箭矢,還不放心地在箭上抹了毒藥,可謂算無遺策,分明是要置皇上於死地。

  軒轅泓和都鐸聽了更是著急,看著靜坐著的皇帝,希望他有辦法。

  彷彿過了億萬年,軒轅靜冷靜的聲音才傳來,聽不出任何情緒:「你說怎麼辦?」

  大夫把身子伏得更低,不敢直視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壓力,說到:「回皇上,若不把箭取出來,那侯爺只怕撐不過三更……而把箭取出來,若侯爺洪福齊天,有三成機會獲救。草民斗膽建議拔箭,可能還有一線生機。」若運氣不好的話,可能侯爺拔箭的時候就會死去——這話大夫不敢說出口,自己只是一個平凡的郎中,斷然沒有通天的本事。路侯爺的傷能堅持到現在,全托了他身子強健的福,如果是一般人,只怕中箭的時候就死了。

  軒轅靜沉默半晌,靜靜起身:「你們都出去,在門外候著。」

  軒轅泓伏在都鐸的懷中哭的眼淚漣漣,卻不敢違背父皇的旨意,帶著一干人退到門外,他望著天邊被烏雲遮住的一勾殘月,忍不住渾身顫抖,抓緊了都鐸的手:「你說……師傅會不會就這麼……」

  都鐸把他抱緊在懷裡,輕聲安慰到:「不會的,我還沒有拜師成功,大神會保佑他的。我們要相信,路大哥吉人自有天相。」

  軒轅靜走到床前,看著陷入昏迷的路蒼,只覺得一重又一重的疼痛漫過心頭,幾乎讓他窒息。他抓緊衣襟,想將這無名的心痛壓下,可那滅頂般的疼如何都無法消除。伸出冰涼的手輕輕撫摸路蒼滾燙的臉頰,他感受得到手下的人微顫的身軀,似是連呼吸都帶著痛楚。

  記憶中的路蒼不是這個樣子的,路蒼一直是精力充沛、愛哭愛鬧的,不是這樣死氣沉沉的!即使是在兩人初識的那段虐愛交織的日子裡,路蒼也一直都如陽光般閃耀。路蒼很健康,很少生病;路蒼一直很愛靜,根本不看其他人,所以靜沒有想過,路蒼有一天會因為生老病死或其他原因離開自己。他用盡各種手段折了路蒼的羽翼,把他禁錮在自己身邊,誰能讓他離開,誰敢讓他離開?

  可是……路蒼會離開!

  這個念頭在軒轅靜心裡揮散不去,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跟著扭曲。路蒼對靜的依戀,深到路蒼自己都沒辦法測量,因此靜一直以為是路蒼需要他,沒有他路蒼就會活不下去。但當他看著路蒼與死神步步接近,軒轅靜才明白,其實是他需要路蒼!

  他可以談笑間讓周邊小國灰飛煙滅,可以對朝臣連誅九族而不動一絲眉頭,可以對後宮妃嬪皇子皇女不聞不問,卻不能忍受沒有路蒼的愛。只有路蒼全心全意的愛,讓靜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的,自己的世界不是一片荒蕪,路蒼用他的愛把它描繪得鮮艷繁華,所以他才能毫不在意其他的事,所以這就是路蒼待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卻沒有厭倦的原因——他需要路蒼!

  帝王之路,本就是一條通向孤絕、寂寞和毀滅的路,他此刻才明白,自己何其有幸,得一真心人相伴而行。

  伏在路蒼的頸間,靜任淚水濕潤眼眶。小蒼,你不會就這麼死了吧?你不是說過要伴著我到老嗎?靜看著路蒼逐漸微弱的呼吸,冷熱交替的體溫,知道是自己下決定的時候了。

  門外雖然站著很多人,卻是死一般的靜默,沒有人敢放聲交談,眾人無不豎著耳朵聽房中的動靜,可惜半晌裡面都沒有聲響。

  突然門開了,靜宗皇帝冷著臉走出來,身上多了幾分化不開的沉鬱和絕決,冷酷的聲音如十月寒冰:「去把箭取出來。若有不測,朕要你們九族陪葬!」

  因著皇帝的怒氣,在場的人全都跪了下來。幾名大夫更是承受了莫大的壓力。沒辦法,畢竟是皇帝的情人,而且這個皇帝還是大同史上最冷血邪妄的皇帝。

  保定城總督和守將面面相覷,他們在官場打滾這麼久,對皇帝和同皇侯的事情自然是心中有數,當年只不過有人反對路侯爺,皇上就把那人流放邊疆。這次皇上遇刺,路侯爺危在旦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著掉腦袋。出事地點又是他們的轄區,他們頭一個脫不了干係。他們現在也只能在心中不斷向上天祈禱,保佑房中那位侯爺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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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

  這是路蒼的第一感覺,因為他轉了很多圈之後確定這個烏黑的空間裡只有自己一個人,聽著自己的腳步聲迴盪還真有點累。路蒼決定休息,乾脆躺在地上——好像挺舒服的。他雙手枕在腦後,閉目養神。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笑鬧,他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到了露蒼山,正躺在自己最喜歡的一棵樹上,陽光透過樹葉縫隙,金光點點,遠處是許多小孩在玩耍,笑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嗯,露蒼山還是這麼美麗,不愧是他的地盤……路蒼愉快地想著。

  「大哥!大哥!」曹信的聲音從樹下傳來。

  看向聲音來源,路蒼笑了:「三弟,你怎麼在這裡?今天不是你負責盯梢嗎?」他們是山賊,不盯梢怎麼知道啥時候是最佳打劫時間?等他跳下樹,看清楚曹信的時候忍不住哈哈大笑:「三弟,你怎麼這麼老了?你看,你的頭髮都白了,皺紋也出來了。哈哈,竟然還留了鬍子,你才幾歲啊!還有,你怎麼穿了一身官服?難道這次要裝扮成杭州知府?」

  沒想到曹信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緊張地抓著他的手說:「大哥,你不應該待在這裡,你要趕快離開,去找他,快去找到他!」

  「他?他是誰?」路蒼一頭霧水,再想問時,曹信已經隨著周圍的景物消失,「喂!喂!三弟,你去哪裡了啊,你讓我去找誰啊?」

  再看周圍時,路蒼發現自己身處一個華麗的房間裡,身邊坐著一個美麗的女子。路蒼認得她,她是自己最喜歡的同花會的月微仙子,他高興地說:「月微來啊,陪我喝兩杯!」

  月微一笑,風情無限:「侯爺,奴家可不敢。他會殺了奴家的,您快走吧,他在找您呢。」

  又是他?他是誰?路蒼被美人推拒得有些鬱悶,只能繼續往前走,眼前出現一座道觀,他走進去,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席真!你怎麼這副打扮?好好的幹嘛要出家啊!」

  席真盯著路蒼,漂亮的眼中有疑惑:「路大哥,你不在他身邊待著嗎?」

  「他是誰?怎麼每個人都讓我去找他啊?」路蒼生氣地說。

  席真一笑,笑容中是平靜:「那就要問問你的這裡了,」席真指了指路蒼的心口,「你沒有感覺到它在和你說話嗎?不是我們讓你去找,是你的心在找『他』 。」

  「我的心?」路蒼看向自己的胸膛,四周的景物再次變成黑暗,一個身影逐漸清晰,微微泛著金色的光芒。

  「是啊,我怎麼會將你忘記?我怎麼會不去找你……靜……我的愛人……」路蒼看著軒轅靜絕美的臉,喃喃地說,「靜,我在這裡,我這就去找你。」可他卻被黑暗困住了,靜明明近在咫尺,他卻不能再上前一步——就差一點,他就可以握住靜的手了!

  「小蒼……小蒼……快過來……我在這裡……」對面的靜溫柔的說,神情是路蒼從沒有見過的溫情脈脈。

  週身的束縛變得更緊,身邊更的佈滿了荊棘,隨著他的掙扎劃破他的身體。四周的景致時而是嚴酷的沙漠,灼熱得讓他無法呼;時而是冰凍三尺的嚴寒,風雪讓他寸步難行,路蒼伏在皸裂的地上,覺得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小蒼,過來,我在這裡,不要離開我。」對面的靜依然是極近,卻總是處在路蒼永遠抓不到的極遠。

  路蒼抬頭,用盡最後的力氣想看靜最後一眼作為道別,卻被眼前的靜的樣子給驚呆了。靜如一棵曠野中孤獨的樹般的站在他面前,絕美的臉上佈滿了淚痕,晶瑩的淚水在陽光下如珍珠。

  靜哭了……

  靜的眼淚,除了當年在杭州靜為了把自己帶回同安,伏在自己腿間時感受到之外,路蒼就再也沒有見過了。那時的路蒼很感動,不管那淚水是真是假,靜願意要自己回到他身邊,願意為此流淚,即便是假的淚,也是當年經過如此心碎後的自己依然願意無怨無悔地回到靜身邊的原因。現在這個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靜宗皇帝,這個心思狡黠萬事不動如山的軒轅靜,這個邪魅促狹的情人,竟然哭了……

  我不能讓靜如此哀傷、如此孤單——我說過伴你到永遠,我決不食言。路蒼覺得自己的力氣也隨著靜的眼淚一點一點的回來,他一眨不眨地看著軒轅靜,心中更加堅定:我要到靜身邊去!

  終於,在脫力的前一刻,路蒼抓住了靜的手。靜的溫暖慢慢傳到自己身上,他的淚也點點打在路蒼的頸間,讓他身上的傷口隨著溫暖癒合——靜,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身旁,不會放你一個人,直到終老!

  十三 驟雨初臨(上) ...

  路蒼在黑暗中醒來,只覺得眼皮沉重,身上似是壓著千斤重的大石頭一般動彈不得,所有的疼痛都在醒來的剎那間放大,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身旁有人守候,聽到他的動靜,驚喜地叫著:「侯爺,侯爺,您醒了?太好了!」

  「小桑?」路蒼勉強睜開眼,透過暈黃的燭光認出在他眼前又哭又笑的人,「……水……」他只覺得嗓子都冒了煙,火灼一般的疼。

  小桑連忙去倒水,才端著杯子轉身就看到路蒼床前已經站著靜宗皇帝。小桑也不吃驚,因為這段時間皇上就在侯爺隔壁房間睡著,這廂有動靜,他肯定知曉。小桑連忙上前行禮:「參見皇上。侯爺剛剛醒來,請讓奴才喂侯爺喝水。」

  軒轅靜接過杯子,對小桑說:「朕來。你去把太醫叫來。」說著他小心地扶起路蒼,把杯子遞到他唇邊,餵他慢慢喝下,「小蒼,感覺怎麼樣?傷口疼嗎?你忍一忍,太醫馬上就到了。」

  路蒼剛剛醒來,眼前還是一片模糊,腦子裡也是一團亂,但他不用看不用想,憑感覺就知道是靜,他正靠在靜溫暖的胸膛裡。他舔舔乾裂的唇,急切地將水嚥下,更加貼近靜汲取他的暖意。想到那個漫長的夢境,路蒼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慶幸自己活著——能這樣與靜相依靠,受多大的苦都值得。「靜……我沒有離開你……」路蒼動了動沒受傷的右手,想去抓靜的手。

  軒轅靜立刻抓住他,主動把他的手放進自己的手中,輕聲說:「別動,小心撐到傷口。」他愛憐地輕吻路蒼消瘦蒼白的面頰,「是的,你沒有離開我,我很高興。誰也別想帶你走,你是我的!」

  聽著靜霸氣的宣言,路蒼只是微微一笑,無限溫柔。

  路蒼失血過多的身子依然冰涼,面龐也消瘦了許多,房中的燭光依然昏黃,軒轅靜卻移不開眼。路蒼的這個笑容,竟有著驚心動魄的美麗。

  太醫很快就來了,診過脈象,檢查傷口後說:「啟稟皇上,侯爺洪福齊天,而今能醒來就無大礙了。侯爺失血過多,手足冰涼,要注意保暖。臣再開幾方止疼生肌的藥讓侯爺按時服用,一個月之後就能下床活動了。只是侯爺這次傷在心肺,氣血大虧,要徹底恢復,恐怕要一年左右的時間養息。」

  見路蒼醒來,軒轅靜陰沉已久的臉上終於有了喜色,說到:「以後你就負責照顧同皇侯,太醫院那裡就不用去了。你要盡心為他治病,治好了朕重重有賞。否則,你應該知道有什麼下場!」

  黃太醫在宮中已久,自然知道皇帝的性情,諾諾地跪在地上領命。

  因擔心他熬不住箭傷的疼痛,太醫藥中加入安神的草藥,路蒼服了藥,又逐漸陷入沉睡中。但他之前因疼痛而緊皺的眉頭已經鬆開,臉上還掛著一絲微笑,因為靜一直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在身邊陪著他,安心的感覺讓他在夢裡也十分舒坦。

  看著路蒼安靜的睡顏,軒轅靜心裡是從未有過的平靜。窗外夜色暗沉,軒轅靜的眼底也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黑暗和怒氣:誰想破壞朕的安寧,朕就叫你們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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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心王爺軒轅箏拿著一份情報,不住地發出感歎,笑道:「皇兄你看,你的命竟然只值五千兩黃金。」他雖是笑著,但那笑卻完全沒有到達眼底,秀美的眼中是殘酷和殺意。熟悉同心王的人都知道,王爺他現在非常生氣。

  這些年軒轅箏已經漸漸看開,皇兄是不可能對自己的心意有所回應,但強烈的戀兄情結從來都沒有少過。看到有人要謀害他皇兄,而且還險些成功了,怎讓他不生氣?

  「哼,你看這份更精彩。」軒轅靜冷笑著把手中的情報扔給軒轅箏。

  感覺到書房中的兩尊大神臉色越來越差,丁鵬也只能硬著頭皮坐在原位,只不過在心中感歎這幫人的膽大妄為。

  「黑刃」是敏貴妃花了五千兩黃金請來的,而且這些黃金是從內庫中調出,名義是對大殿進行修繕。用皇帝的錢請殺手來殺皇帝,真是諷刺。不僅如此,圍堵暗衛的是三千相府私扈軍。這麼多人馬調動,林宰相用的是「護送壽禮回泉州,給老太君祝壽。」這個借口,但是泉州和保定完全不在一條路上。皇上這次私自出宮,身邊的防衛力量自然沒有在同安中完善,讓他們看到可趁之機。派出這麼多人馬,精心籌劃,最後還是失敗了。只能說敏貴妃運氣太差,皇上有上天庇佑。他們似乎是認定了一定會得手,在蹤跡掩藏上沒有下太大功夫,皇上回到同安後,立刻就查明了真相。只不過前段時間路侯爺情況不妙,皇上暫時沒有處置的心情。

  唉,敏貴妃,你要倒霉了,還會連累的一大票的人啊,丁鵬感歎。

  瞟了一眼正在神遊的下屬,軒轅靜的聲音冷若冰霜:「丁鵬,你有什麼意見?」

  在皇上身邊多年,丁鵬對皇上的任何一個動作都極其敏感,雖然正在神遊,但他嘴上答得飛快:「回皇上,臣以為此等逆賊意圖弒君,不可輕饒——誅九族!」皇上心情他很清楚,自然是什麼狠來什麼,所以丁鵬毫不猶疑地選擇連誅九族。

  「呵呵,」一旁的軒轅箏冷笑兩聲,房中的溫度頓時下降了許多,嗖嗖的冷,「誅九族太便宜他們了。皇兄,你不介意的話,這件事就交由臣弟去辦吧。」同心王與軒轅靜有七分相似的臉上是冷酷和邪妄。他的性子一起,誰也攔不住:「臣要讓他們逐漸失去他們最在意的東西,狠狠折磨一番,再將他們一網打盡。皇兄,你說這不是更好嗎?」

  軒轅靜抬抬眼,心想:誅九族乾淨利落省時省力,不過箏說的法子也很誘人……

  嘴角勾起一個冷笑,軒轅靜下令:「箏,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來辦,一個也不能放過。做好了要什麼賞賜由你開口,朕都會滿足。」不能親自動手有些遺憾,但箏願意代勞也不錯,自己可以省下時間去陪路蒼,一舉兩得。

  「皇兄請放心,這些事,臣弟很在行。」軒轅箏也笑了,他執掌大同刑律,多的是法子讓敵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丁鵬僵坐在椅子上,盡量在臉上表現出贊同的微笑,心中卻不住地在吶喊:玉皇大帝各路神仙,你們要看清楚我的忠心啊——我誓死也不會背叛皇上!咱可是忠心耿耿,全心全意為皇上辦事!若是有一天我運氣太差,因為別人的謀逆被牽連,請你們發發神通,送一道雷劈死我吧!我不要落在同心王爺手裡啊!

  十四 驟雨初臨(下) ...

  同安今日風和日麗,萬物明媚。同皇侯府也一改往日的陰沉,因其主人脫離險境而活躍起來。

  軒轅泓將一床薄被蓋在路蒼身上,說:「師傅,雖然日光正好,您也要小心,別著涼了。」

  路蒼躺在躺椅上苦笑著:「我身下墊著一床錦被,身上已經有一件披風了,現在你還給我加上,我會熱死的。」雖然這麼說著,他卻不敢把被子拿開。今天能到花園中散心,還是他央求了靜好久才求來的,他們都把他當小孩子看,但臥床太久他覺得自己都快發霉了。軒轅靜雖然同意了,卻將他行動的生殺大權交給了軒轅泓和都鐸。兩個小孩將他看得緊緊的,只讓他躺在涼亭中,哪裡都不許去。

  「熱死總比著涼的好。」軒轅泓一臉成熟的樣子。

  都鐸一手搭在軒轅泓的肩膀上,整個身子都掛在軒轅泓瘦小的身體上,笑著說:「是啊,路大哥你可要乖乖聽話,要是你的病情加重,皇上可要找我們的麻煩,你都不知道他前段時間有多可怕……」都鐸做了個鬼臉,整了整衣衫,模仿軒轅靜的冷臉,「你看,就是這樣,誰靠近他三丈之內準會被凍傷。」

  路蒼微微一笑,可以想像那個場景。通過軒轅泓的敘述,他知道自己能活下來,的確是得到了上天的庇佑。

  遇襲那天,都鐸和軒轅泓帶著保定總督以及大隊人馬來支援,軒轅靜就立即下令暗衛千里奔騎回同安,把專供大同皇家保命的金丹帶到保定。軒轅靜決定讓大夫拔箭時,路蒼的身體狀況根本就承受不住,箭雖然拔了出來,可路蒼卻不見起色,臉色日益灰敗。幸得兩日後暗衛將金丹送達,他的傷勢才穩定下來。

  隨著暗衛來的還有錦衣衛大總管丁鵬。在路蒼服了金丹之後,軒轅靜立即下令開赴同安。一路上路蒼都是睡在皇帝的輦車裡,因為皇帝鐵青的臉色和週身的低氣壓,誰都不敢說這是有違規矩的,都裝作沒有看見一樣。

  皇帝一行人回到同安,讓很多人夜不能眠,擔心第二天起床後發現就要人頭落地。可沒想到,上早朝的時候皇帝只是冷著臉,沒有大開殺戒。眾臣莫不惴惴不安,許多消息靈通的大臣都知道,皇上在微服出巡的時候遭遇行刺,路侯爺身受重傷。本以為朝廷會是一片腥風血雨,卻不能理解為何皇帝隱而不發——難道,皇上還沒有任何證據?

  軒轅靜走進侯府後花園中看到路蒼安靜的睡在躺椅中,神態安詳,想來小蒼今天應該過得不錯。平時只要湊在一起就會笑鬧的兩個小孩也安靜地守在一旁下棋。

  軒轅靜的心情很好:看來讓小泓待在小蒼身邊,也是不錯的呢。他走上前,示意兩人保持安靜,便俯□子將沉睡的路蒼抱起。看著高大的路蒼靠在自己的胸前,軒轅靜的笑意更深。路蒼一直都很要面子,堂堂七尺男兒當然不願讓靜像抱女人一樣抱著他。除了歡 愛後路蒼暈過去無法抗議外,根本不讓靜在人前這般抱著他。像這樣的機會,倒是難得——軒轅靜笑得像狐狸。他也不管旁邊還有兩個小輩,低首就吻在路蒼的唇上。感覺到睡夢中路蒼微微的掙扎,他不放棄地加深這個問,與路蒼唇舌糾纏,非要把他從夢中喚醒。

  感到自己的空氣都要被搶光,路蒼不情不願地睜開惺忪的眼睛,看到靜放大在眼前的俊顏,忍不住瞪大了眼珠。他動彈不得只能任靜在自己口中肆虐。

  好不容易軒轅靜終於放開路蒼,路蒼已經毫無力氣只能癱軟在靜的臂彎裡。半晌回過神來,才發現一旁的軒轅泓和都鐸正捂著嘴偷笑——自己正被靜抱在懷裡,而且還在兩個孩子面前表演了熱吻!路蒼的臉刷的一下就變得通紅,就連耳根也在發燒。他掙扎著抗議:「靜……你放我下來……」

  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畫面,軒轅靜的心情愉快,也不理會情人害羞的抗議,抱緊他就往臥房走去:「今天你出來已經夠久了,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自然是遇到護衛或是下人,雖然他們見到皇帝都低頭下跪行禮,但路蒼仍可以感覺到他們在偷笑。路蒼老臉燒得通紅:都四十五歲的人了,還在人前表演恩愛,真是的。可靜抱著他的手臂就像鋼鐵一般,絲毫不理會他的抗議。

  看著情人的臉有害羞變成微微的惱怒,軒轅靜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此刻才真正把前段時間的沉鬱一掃而光,他喜歡這樣生氣勃勃的路蒼。把路蒼放在床上,軒轅靜順勢壓住他,看著身下的人惱羞而紅潤的臉、晶亮的眼、紅潤的唇,似是怎麼都看不夠。

  對上軒轅靜灼熱的眼,路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瞼,相守這麼多年,他自然知道靜的心思。有些害羞,又有些動情,路蒼主動伸手攬住靜,輕輕吻在情人的脖子上。

  軒轅靜的氣息有些不穩,對上路蒼的眼,溫熱的氣息噴在情人的臉上:「可以嗎?」

  路蒼縮了縮脖子,低聲說:「慢一點……就沒有關係……」

  得到情人的同意,軒轅靜不再客氣,三五下就脫去了彼此的衣服。路蒼蜜色的胸膛上,一道猙獰的傷口留在了左胸。軒轅靜看著已經結痂的傷口,再想到當時的情景,眼中暗潮洶湧,他俯身吻在傷口的周圍,滿是憐惜。

  路蒼的身子輕顫著。傷口已經結痂,還有些癢,靜一直吻在那裡,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身子更加敏感,顫抖得更加厲害,口中迷茫的喚著:「靜……靜……」

  靜更加投入地吻過他的全身,帶著愛憐,帶著說不清的情意。雖然許久沒有做,但靜還是極有耐心地慢慢挑逗身下的人,看著他面若赤潮,在自己身下綻放。摟緊路蒼,靜的聲音有些暗啞:「我來了……」說著將自己的灼熱送入路蒼體內。

  「嗯……」路蒼重重地呻吟出聲,靜遠比以前歡 愛時要溫柔,自己卻這般動情,他彷彿也隱約感覺到,在自己受傷之後,他與靜之間又近了一步。

  曖昧的氣息在房中四散開來,兩人的喘息聲慢慢交織在一起,在快樂即將到達顛峰的瞬間,失神的路蒼用力抱緊給與自己快樂、幸福、愛情……一切一起都構成了他的世界的軒轅靜,顫抖無法抑制。幾乎是同一瞬間,路蒼體內深處一陣難以言喻的濕熱,他悶哼一聲,用力緊緊抱住了身上的情人。路蒼全身虛軟,覺得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但內心卻是無比的充實,靈 欲相通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時刻。靜的灼熱沒有消退,卻也沒有再動,只是靜靜地將路蒼抱在懷中。夕陽的餘暉透過書房的窗欞照在兩人身上,房內的一切都明亮而美好,讓人見之開懷。

  軒轅靜伸手撥了撥路蒼汗濕的鬢角,輕聲問:「還好嗎?」

  路蒼微笑,愛困的眼有些沉重,喃喃地答道:「嗯……我先睡一下,晚膳再叫我……」

  軒轅靜的手極有規律地輕撫路蒼的背,看他入眠。等他睡著後,命人將熱水送入,親自挽起衣袖為情人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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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貴妃在翠微殿中坐立不安,她已經半個月都不能安睡。自從知道保定城外行刺失敗後,她就有些絕望。對於靜宗皇帝,若不能一擊即中,那他的反撲就會更加猛烈,而且毫不留情。可皇上回到同安已經有十幾日,卻不見他有什麼動靜。雖然在失敗後她用盡一切方法銷毀線索,但她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皇上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是擔心皇上在想什麼更加殘酷的方法來報復她。

  敏貴妃絞著手中的錦帕,終於看到等候了大半夜的人。「父親,您也來得太慢了。」敏貴妃看看四周,確定沒有人跟著,才把林宰相帶進內室。

  「我是擔心有人在府門前盯梢。」林宰相本就蒼老的臉上多了幾分滄桑,通紅的眼昭示著他也不得安眠,他語重心長地說:「敏兒啊,為父都已經準備好了。明天晚上就讓你和渚兒、瑞兒離開同安,你們要往南蠻方向走,希望能逃出皇上的懲罰。」

  「父親!」敏貴妃心頭一跳,情況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了嗎?

  林宰相看著女兒一臉不甘,歎了口氣,後悔當時一時迷惑聽從女兒的慫恿。瑞兒不能做皇帝又如何,至少以後還能封王,還可以活的好好的,不用像現在這樣逃亡,前途堪憂。

  「為父雖然不知道皇上有什麼打算,但他一旦行動,後果不是我們可以承受的。趁著現在,趕快走吧。」林宰相拍拍女兒的肩膀,他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要想盡方法護著她。

  「那您呢?」敏貴妃抓緊父親的手,顫抖著問。

  「傻孩子,我們都走的話,一個都走不了。總要有個人來承受皇上的怒氣不是?」林氏是大同三大家族之一,在這件事之後,能留下十分之一,就算靜宗皇帝開恩了。

  敏貴妃失神地低喃:「是女兒錯了嗎?讓林家遭此大難……」

  「敏兒,爭奪皇位本就是一條凶險的路。若成功,我們林家自然飛黃騰達,現在失敗,也無話可說。」無利之事無人做,身在官場,沉浮也是常理。

  「好,一切都聽父親的安排。」敏貴妃低頭,眼底卻有一絲陰狠。

  紫薔薇是大同的國花,為廣大臣民所喜愛,而且插枝能活,是同安城裡種植最普遍的花。皇家有許多能工巧匠,經過數代培育,宮中所種植的紫薔薇又與民間的有許多不同。

  比如敏貴妃的翠微殿中就有一株獨一無二的紫薔薇,其芳香濃郁、花開三季、紫韻無雙,是敏貴妃最喜歡的花卉,被稱為「紫冠」。敏貴妃一向親自照料,不假他人。而不知道誰如此膽大包天,竟剪掉了幾天前剛剛抽出花骨朵的新枝條。敏貴妃氣得把殿中所有宮人的月俸都減了半,責令他們加強守護。

  後宮本就沒有什麼話題,這件事宮人還沒有來得及傳開,就被另一件事把注意力給吸引過去了。

  「聽說藏書閣附近鬧鬼……而且是『那種』鬼。」小太監輕聲地與一個小宮女咬耳朵。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跟我同屋的姐姐們也在偷偷討論呢。說是半夜有奇怪的聲音傳出來,進去查看卻什麼都沒有發現。」小宮女打了個寒戰,望了望漆黑的四周,悄聲問道:「那種鬼是什麼鬼啊?我問了姐姐們,她們都不告訴我。」

  小太監輕聲笑了笑,手腳輕浮地摸摸小宮女的臉頰,逗弄到:「就是這種鬼,艷鬼。」

  「啊!」小宮女打掉了他的手,臉上有些嫣紅,她剛進宮沒多久,但在各宮行走,對於情事也略知一二。

  小太監不禁有些神馳,正要再調笑兩句,一隻手伸過來在兩人頭頂拍了一下,兩人看去,原來是翠微殿中他們的管事宮女碧雲。

  碧雲叉著腰罵道:「你們還在這裡嚼舌根。大殿下不見了,娘娘正在大發雷霆,你們還不趕緊去找!」

  兩人連聲應和,匆匆跟著其他人去找人。

  翠微殿中的敏貴妃一身樸素的打扮,身旁是林府的大管家。隨著時間的流逝,敏貴妃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皮也突突地跳個不停:父親計劃今夜讓他們逃離皇宮,她早就告訴瑞兒在房中做好準備,等她的傳喚就立即離開。沒想到她派了人過去,卻發現瑞兒不在房中。

  大管家看看時辰,上前勸到:「娘娘,時間差不多了。過了申時城門守衛就會換班,咱們的人就會被換掉了啊。」

  敏貴妃雙目一瞪,她雖是一身樸素,皇家氣勢倒不減:「瑞兒還沒有到,本宮如何走?再等等吧。」

  門外傳來宮女碧雲的聲音:「啟稟娘娘,大殿下找到了……」她似乎是奔跑過來的,聲音中除了喘息,還多了一分驚恐。

  敏貴妃心頭一跳,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本宮不是讓你找到了就立即把殿下帶到這來嗎?」

  碧雲遲疑片刻,看著緊閉的房門,也不敢推門進去,只是略壓低聲音:「回娘娘,大殿下他……他在藏書閣被同心王爺抓住了。」

  「大膽!」敏貴妃一震,大聲喝道:「就算王爺是皇叔,也不能隨意抓皇子,他想造反嗎?」

  碧雲嚇得撲通跪下,想到在藏書閣看到的情景,顫抖著說:「奴婢不敢妄言,娘娘……您還是親自過去看看為好。」

  大管家眼中精光閃爍,拉住敏貴妃低聲說:「娘娘小心,這可能是皇上的計謀。」

  「計謀?」敏貴妃淒涼一笑,「真是計謀又如何?他抓了本宮的兒子,本宮能不跟著走?你先回去告訴父親,讓他先不要輕舉妄動,本宮先到藏書閣那裡看看軒轅箏用什麼理由綁住瑞兒。若是……真有什麼不測的話,你讓父親帶著弟弟走吧,不用管這裡的事了……天可憐見,讓林家留點血脈。」說著拿了件披風向外走去。

  藏書閣一反平日的清靜,禁軍的火把將樓閣外映的通紅。

  「不知道瑞兒犯了什麼錯,有勞王爺親自動手教訓,還望王爺寬容則個。」敏貴妃沿著眾人讓開的路走近軒轅箏,眼底是看不透的深沉。

  軒轅箏邪氣一笑,拱手到:「見過皇嫂。關於瑞兒的事,本王想你隨我來看看就知道了。」

  敏貴妃剛進書房,就看到兩個□的人,一個垂著頭跪在房中,一個趴在角落不知是死是活。而三朝元老齊大學士臉色鐵青地坐在一旁。看此情景,她便明白了。齊大學士是三朝元老,朝中守舊派的領軍人物,支持軒轅瑞當太子的重要人物,更是靜宗皇帝的老師。被皇帝授權無需通報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因齊學士對書籍甚是喜愛,不時會進藏書閣查閱卷宗,卻不想被他撞見宮中有人私會偷情。

  敏貴妃走上前,才看清跪著的那人是軒轅瑞!她怒從心起,衝口而出:「軒轅箏,你陷害我兒!」

  軒轅箏不慌不忙,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悠然說到:「皇嫂此言差矣。今晚本王在刑名堂批閱卷宗,就有人來報齊學士發現藏書閣有人私會。您知道,皇上不在宮中,本王就有處理此事的權力。本王也是剛剛才到,就派人去請皇嫂了,何來陷害一說?況且有齊學士為證,皇嫂可要看明白再說話。」

  敏貴妃冷靜下來,不就是私會偷情嗎?堂堂皇子還逃不過這點罪責?她向一旁的齊大學士行禮,說:「齊大人,您看這件事關係皇家掩面,您能不能就當做沒有看見?」

  齊大學士明顯還在生氣,冷哼一聲不答話。

  軒轅箏一笑說:「本王勸皇嫂先看看另一個人,再說話的好。」他的心情甚好,都忍不住在心裡為自己鼓掌——我真是個天才啊!好不容易壓下仰天大笑的衝動,軒轅箏一揮手,立即有人把另一個人從角落裡扔出來。

  火光照在渾身青紫的人的身上——竟然是林渚!

  敏貴妃倒退一步,臉色刷地全白了,只覺得天旋地轉,最後的畫面是軒轅箏得意的笑容,眼前一黑就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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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甥舅相奸,這是後宮最轟動的話題。雖然宮人被嚴厲禁止談論此事,但風言風語如何阻擋得住?各個宮的主人都在偷笑:林秀敏,看你這次如何翻身!

  早朝上眾臣吵成了一鍋粥,軒轅靜揉了揉有些發漲的額際,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明顯心情極好的弟弟,忍不住在心中歎息:他早該想到,讓箏來處理這件事,定會有這樣的後果。

  軒轅靜輕咳兩聲,朗聲說到:「此事干係重大,待朕與幾位大臣商議後再作定奪。退朝。」

  御書房中只有軒轅兩兄弟對面而坐。

  軒轅靜看著一臉笑意的弟弟,一陣無力。他無奈地說:「真是好計謀啊。這件事之後,林宰相臥病在床,林秀敏臥病在床,估計幾天後消息傳到泉州,那位林老太君只怕兩腿一伸,即刻見閻王去了。」

  軒轅箏明顯還處在興奮狀態,邪笑到:「皇兄過獎。臣弟還有一招,不過要皇兄配合。你先宣佈處死那兩個人,再宣佈立敏貴妃為皇后,再宣佈他們林氏一族謀逆的罪證,將他們打進天牢——如此大起大落,才是快慰啊!」

  房中一陣沉默。

  許久軒轅靜一歎,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箏,你知道為什麼父皇立我為太子而不是你嗎?」

  「當然。」軒轅箏大笑,「皇兄雄才大略,本身就適合當皇帝。」

  軒轅靜一笑:「箏你也知道,你我才學心計武功都不相上下。」

  「呵呵,」軒轅箏不以為意,「當年父皇問過我是否想當皇帝,我的答案是:我想皇兄當皇帝。從始至終,臣弟的願望都沒有變過。」

  「你不與我爭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你太瘋。」軒轅湊上前,像小時候一樣在他額前敲了一記,「就像這件事,不管朕讓誰來做,都不會用你這樣極端的法子。它雖然沉重地打擊了敵人,但也傷及皇家顏面。」——只有天性中比我多了一絲瘋狂的你才想到這樣的法子。若箏當上皇帝,只怕大同也快走到末路了。這是父皇的原話,也是對於軒轅箏最正確的判斷。軒轅靜記得父皇駕崩之前將他叫到床前,問他是否能駕馭弟弟,如果不能,那父皇會讓箏陪葬。幸好軒轅箏一直對他這個皇兄敬仰孺慕,要不然不用父皇動手,他也不管箏是不是他的同胞兄弟,都留不得他。

  軒轅箏邪氣地笑著:「臣弟知道。所以啊,就讓臣弟玩到底吧。」皇兄在位這麼多年,內外無戰事,實在無聊透頂,好久沒有這麼興奮了。

  「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軒轅靜看一眼一臉渴望的弟弟,「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呢,小心那個女人還有暗招。」

  「好吧……」軒轅箏有些不樂意,不過他還是很滿意自己昨晚布的局——真是身心舒暢啊……

  十六 濤聲雲滅(下) ...

  同心王爺在朝會上公佈林家意圖在保定城外謀害皇上的證據後,滿朝嘩然,身為大同第一貴族的林家猶如枯木遇到狂風一般,被同心王爺連根拔起。

  在藏書閣之夜後,敏貴妃和林宰相就知道他們根本沒有機會走脫,軒轅箏早就設了局,只等著將他們一網打盡。藏書閣第二夜,大皇子軒轅瑞和林家公子林渚就被賜予毒酒,且屍骨永不得入族地。敏貴妃和林宰相被打入天牢,等候發落。遠在泉州的林家老太君雖然避世已久但威嚴仍在,是林家的精神所在。老太君聽說林家在京城出事後,連夜開赴同安,不想在路上卻因病去世。其間種種糾結,自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林家雖然是大同三大家族之首,可突然間失去了三根支柱,頃刻間樹倒猢猻散。

  雷霆的手段,是鎮壓反抗的最有效的方法,涉及皇家地位承傳,從來都是血腥鋪就,無一絲心慈手軟可言。軒轅家族如此,朝中各大臣以及各方勢力也自然不會再此刻幫林家出頭。

  天牢。

  林秀敏一身白衣,神情有些空洞,不去看在天牢外的兩人,似是還沒有從那晚的打擊中回復過來。軒轅靜沉默地坐在一旁,任由軒轅箏對她詢問。

  「林秀敏,你若告訴本王黑翼堂的蹤跡,本王可以考慮放你們林家旁支一條生路。」軒轅箏有些鬱悶的第二次發問,他在保定事件後多方追查,卻發現黑翼堂的人走得乾乾淨淨,一點蹤跡都沒有留下。雖然皇宮守衛森嚴,皇兄的武功世間少有敵手,但像「黑刃」這樣強大的殺人武器,若是不能收為己用,那只能早日趕盡殺絕,打掃乾淨的好。

  林秀敏木然的望著囚欄外的某一點,呆坐了半晌才幽然問道:「軒轅箏,你是如何陷害我兒吾的?」

  「呵呵,」軒轅箏冷笑,犯人願意開口,就是妥協的前兆,他審問過很多犯人,自然抓得住這個機會,「這兩個人,一個欺男霸女、禍害鄉里;另一個無知霸道、殘忍成性,簡直死有餘辜。本王小小地施了一些迷魂藥而已。不妨告訴你,你那晚看到的……不是第一次哦。」軒轅箏笑的一臉惡意,言辭更是尖酸:「真是的,那林渚就是一頭豬,也不知道皇侄怎麼下得了手?而且還一而再,再而三。嘖嘖,世間奇觀。」

  「啊——」林秀敏突然尖叫起來,向著囚欄外的軒轅箏撲去,指甲抓得欄杆吱吱作響,她淒聲喊道:「軒轅箏,你不是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還我兒命來!」

  軒轅箏不為所動,仍笑著:「想要本王的命,那本王看你要排隊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對本王說過這句話,估計輪到你的時候,本王的骨頭都白了。」

  林秀敏突然安靜下來,凌亂的頭髮披散下來,讓人看不見她的神情,許久她才開口到:「你剛才說的放我林家一條生路,不知道還是否算數?」

  軒轅箏露出勝利的笑容:「自然。本王一向一言九鼎。只拿你們家直系九族,旁支就免了吧。」

  「黑翼堂在行刺失敗之後,將酬金的三分之二退還給我,我為了毀滅證據,派人將他們的總部燒了,又將新土翻過來蓋在焦土之上,你早日什麼都沒有查到。他們元氣大傷,成不了什麼氣候了。」

  林秀敏抬起頭,看著一直坐在一旁的軒轅靜:「皇上,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瑞兒,想從其他皇子中立太子。可你也不能這樣害瑞兒啊!他也是你的兒子啊!」

  軒轅靜淡笑到:「你若安分守己,他日後自然可以封王受爵。」

  「我不甘心,為什麼我的兒子明明是嫡長子,明明可以君臨天下,要做什麼王爺!我不甘心!」林秀敏雙眼通紅,似乎陷入了某種魔障之中,口中喃喃道:「我要讓我兒做皇帝……我要讓我兒做皇帝……」

  軒轅靜起身,不再看囚中人一眼,他正要舉步離開,卻聽到林秀敏口中言語換了幾句:「我要帶著我所有的花離開……不知道同皇侯府的花開了沒有……我要帶著我所有的花離開……不知道同皇侯府的花開了沒有……」

  軒轅靜一把衝到欄邊,抓住她的肩膀厲聲說:「你是什麼意思,說清楚。」

  林秀敏卻沒有再看他,只是低頭看著地上的雜草,嘴中總是喃喃著這兩句話。

  「皇兄,她瘋了。別理會她的瘋言瘋語。」軒轅箏扶起他。

  突然門外傳來小桂子的通報:「啟稟皇上、王爺,翠微殿失火!」

  「什麼!」軒轅靜一驚,想到林秀敏的言語,不安浮在心頭,他冷靜道:「箏,你去那邊看看,盡可能把翠微殿保下來。朕懷疑那個女人有什麼陰謀……朕到路蒼那裡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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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將近六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路蒼的身體日漸恢復,已經可以獨自下床行走。他在書房看書,有人來報:「侯爺,柳閣主來訪。」

  路蒼受傷被軒轅靜禁足,已經許久沒有去西南閣,今日有老友來訪自然很高興。

  柳繪平日淡定的眼中有些焦急,在進入書房看到路蒼精神很好才放下心,說道:「侯爺日安。聽說你日前受傷,我在外甚是憂心,現在見你無恙就安心了。」

  路蒼拍拍柳繪,笑道:「多謝柳大哥關心。柳大哥這次外出尋畫,不知道又找到什麼精品?你可不能藏私,拿出來讓我欣賞欣賞。」

  「聽你這麼說,我才真正放心。」柳繪一笑,從書僮手中接過一幅畫,交給路蒼,「就知道你眼饞,看看這幅畫吧,你一定喜歡。」

  欣賞完畫作,路蒼的心情十分好,將柳繪請到花廳喝茶。

  兩人聊著天,說到路蒼遇刺,柳繪關心地問:「侯爺您這次遇刺,我聽說你還中了毒。知道是什麼毒嗎?不知道清除乾淨了沒有?」

  路蒼摸摸心口處,回想當時的情形還有些心驚肉跳,幸虧他擋住了那支箭,要不受傷的就是靜了。他回神才看到柳繪笑著看他,不禁有些害羞:「對不起柳大哥,我走神了。聽小泓說我中的毒是一種讓身體麻痺的毒。不過在御醫的醫治下已經痊癒。那毒好像叫……『蝶火』,真是個怪名字,我都沒有聽說過。」

  柳繪一震,嚴肅地看向路蒼說:「真的是蝶火?」

  路蒼點頭,對他的嚴肅有些莫名。

  柳繪的平靜完全破裂,顫聲說:「你們府上何處種有紫薔薇,快帶我去看看。」

  「哦。」路蒼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也有些察覺事有不妙,他連忙附到柳繪身邊輕聲說:「柳大哥,不管你發現了什麼,都請悄悄告訴我,不要讓暗衛聽到。」

  「好。」柳繪握了握路蒼的手,輕輕點頭。他跟著路蒼往花園走,在跨過門檻的時候看到門邊的一株紫薔薇,紫色的花朵全開,芳香濃郁,油綠的葉子完全舒展開來,在風中搖曳特別美麗。柳繪就像被雷打中了一般,兩眼直直地盯著花不動。

  路蒼見他面色不對,輕聲問道:「哦。走吧,我們到花園裡去。」

  蝶火是一種花,其葉子上含有巨大的麻痺毒素。一旦有人中了蝶火,就會立即陷入昏迷。天山雪蓮有洗滌污穢,清心靜體的功效,因此是治療蝶火的最佳藥物。路蒼中了蝶火,御醫就用了皇家珍藏的千年雪蓮為他去毒。可世人不知道的是,雪蓮也只能將毒性中和,蝶火一旦進入體內就不會被消除。

  在蝶火生長的附近,有一種名為「蝶淚」的花,長得與紫薔薇十分像,只是在葉子的邊緣比紫薔薇多了一絲銀邊。若不仔細看,根本區分不出來,單獨的蝶淚沒有任何毒性。

  蝶火蝶淚兩種花甚是奇特,若是有人先服食蝶淚再服食蝶火,則這兩種花就會產生神奇的效果,會令人神志清明,可以延年益壽。但若是先中了蝶火再和蝶淚相接觸,就會變成殺人於無形的毒藥。中毒者在三個月之內必定毒發身亡,而且永無解藥。

  因為這種花作用奇特,許多人不惜重金購買。但是這兩種花本來就稀少,已在藥房民間失傳了數百年。柳繪也是在收集畫作的過程中,偶然看到一張兩百年前的無名畫師留下的藥物畫作才得知這兩種神奇的花。沒有想到,路蒼中的毒竟然先遇蝶火,再遇蝶淚!究竟是誰這麼狠毒,竟想這樣悄然無聲地奪他性命?

  路蒼沉默,花廳中的花是兩天一換,若有人存心把蝶淚換進府中,有太多機會了。畢竟蝶淚和普通的紫薔薇如此相似,誰又會在意?

  柳繪看著路蒼,輕聲說:「侯爺,您要把這件事告訴皇上,讓他為您請御醫醫治。」

  路蒼沉默:「柳大哥不是說,中了這種毒無藥可解嗎?」他剛剛和靜得到平靜的生活,卻又要面臨生離死別。他放不下靜,可又能如何?敏貴妃如此精心計劃,一定不會給他留下治癒的機會的。

  「當世名醫如此之多,總會有人有辦法的。你不要灰心,何況那些話都是前人所說,不一定是真的!」柳繪勸慰到,心底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路蒼看看不遠處的屋簷,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暗一一定隱身在那裡。他有了決定,輕聲說:「好,我聽柳大哥的。不到最後關頭,決不放棄!畢竟還有三個月不是?但是我想請柳大哥答應我一件事。」

  「不要將這件事告訴皇上,是不是?」柳繪的眼中溢滿溫柔,幾乎忍不住將自己的情意說出來——他怕,再無機會。

  路蒼點點頭,眼中滿是渴求。

  柳繪輕歎一聲,將洶湧的心思深埋:「好吧。」

  十七 君渡湘水 ...

  軒轅靜懷著一肚子的悶氣直奔侯府,一進後廳便看到路蒼、軒轅泓和都鐸已坐在桌前聊天,桌上擺放著精緻的菜餚。路蒼看到來人,笑著迎了上去:「靜你來了……我們都在等你呢。」

  軒轅靜拉著路蒼,精明的眼將他上下打量,總覺得路蒼有些不對勁,但卻又說不上來。

  路蒼回望他,握了握靜的手心問說:「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軒轅靜任由他拉著在桌子旁坐下,說:「林秀敏那個瘋女人,竟把翠微殿給燒了,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

  「瘋女人的行為自然不能用常理來推論。」都鐸一邊扒飯,一邊滿不在乎的說,「難道皇上還差樓房住?」

  「哼!」軒轅靜冷笑一聲,又盯著路蒼,「今天那個柳繪來過了?」

  路蒼心中一震,努力不在臉上表現出異樣來:「是啊,我許久沒有上西南閣去了,他給我送了一幅畫。」

  「聽說你還送了一盆花給他。」軒轅靜扔是追問,不放過他臉上的一絲表情。

  那盆花……就是蝶淚,讓柳繪帶走一是怕被精明的靜發現,二是柳繪人面廣闊,帶著回去看看有什麼辦法。路蒼笑著給靜夾菜:「柳哥只是我的朋友,你別多想。」

  「真是的,路大哥可從沒有給我送過花啊。怎麼可以送給一個陌生人?」都鐸又插話,表示自己的不滿。

  「說到底,你才是陌生人吧!師傅和柳閣主是多年的朋友呢。」軒轅泓教養甚好,基本上遵守著「食不言,寢不語」的教訓,但他對溫文儒雅的柳繪深有好感,忍不住開口反駁都鐸。

  看著兩個小孩鬧成一團,路蒼暗中出了一口氣,至少靜也沒有心思再追問下去了。

  膳後軒轅靜在浴池沐浴,突然一雙熟悉的手接替了侍女的工作,力道適中地替他擦背。

  軒轅靜笑道:「你怎麼來了?」要知道,平日要兩人共浴,路蒼都會因為害羞而推脫半天,一般都是靜用「強硬」的手段將他壓來。

  路蒼挽起衣袖,輕輕擦拭情人精壯的肩背說:「或許是受傷之後才知道,與你在一起的時間……時間實在是太少了……我想讓你開心……」

  軒轅靜轉過身,盯著路蒼邪笑:「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不過……我喜歡……」說著將路蒼的浴袍褪去,把他帶進水中。

  路蒼雙手抱著靜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發間,只覺得靈魂都在疼痛:靜,我不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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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說一遍!」軒轅靜看著路蒼,一臉咬牙切齒。

  路蒼縮了縮腦袋,不敢直視靜的怒容,囁囁的說:「我……我想送都鐸回西遼。」

  「看著我,小蒼。你真的想去西遼?」軒轅靜深吸一口氣,平靜地看向路蒼,「你要知道此去西遼,一來一往至少有半年的時間。你大病初癒,怎可以這樣奔波?」

  路蒼走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堅定的說:「靜,我想去西遼。送都鐸只是借口。實際上我看到林家這麼多人將性命不保,我有些慚愧。雖然我也知道他們是咎由自取,但我還是也不能眠,每一晚都夢到有人來跟我索命。靜,你就讓我去吧——就當是避開這朝廷的風波也好!」

  軒轅靜沉默,他自然是知道路蒼這些天夜不安眠,總是到了半夜都會無端驚醒,看著自己到天明。他思索片刻說:「那我跟你去。」

  路蒼一笑:「林家覆滅,朝廷動盪。正是人心惶惶之際,你怎麼可以不在同安?靜,相信我,我會回來的,而且很快!」

  「看來你心意已決,」軒轅靜一歎,「也好。你不在同安,那些老古板就不會拿你說事。」軒轅靜拉過路蒼,重重吻在他的唇上,許久才放開。他伸手撫摸路蒼紅潤的唇,輕聲說:「但是你要記住,我只給你半年的時間。你若半年不回來,我就親自去找你!」

  「好!」路蒼笑得開懷,溫順地伏在軒轅靜懷中。

  靜,在你面前,別人的生死與我何干?我半夜醒來,就是為了能在離開前再看你一眼。原諒我沒有死在你面前的勇氣——這件事,於你於我,都太過殘忍。所以我去西遼,給你一個理由,給我一個借口。或許上天垂憐,在西遼能找到解毒之法,讓我還有機會伴在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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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宗二十五年六月十七日,大利出行。

  路蒼站在城門外看了又看,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看來靜還在生氣,連我要走都不來送。路蒼輕歎,回到車內。這輛馬車是上次出行時的那一輛,在那之後軒轅靜就命人對其進行了一番改裝,在車的四壁都加上了厚厚的鐵板,刀箭不進,其內部也拓寬了許多。

  車內坐著三人,軒轅泓、都鐸和柳繪。

  在路蒼的強烈要求下,路蒼拒絕了大批禁軍護送,只帶了十名暗衛上路,想來在敏貴妃一族的先例後,應該不會有人再敢有行刺之事,十名暗衛綽綽有餘。

  撩開窗簾再看一眼同安,路蒼對車伕說:「出發!」

  此去前路漫漫,君且珍重。

  路蒼不知道的是,軒轅靜站在昭陽殿前,望著路蒼離去的方向,手指緊緊地抓住欄杆,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小蒼,你真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先遇蝶火,再遇蝶淚……無能為力……

  太醫的話在軒轅靜的耳邊迴繞,讓他有些暈眩,青青白日在慢慢變黑,看不到邊:小蒼,我富於四海,對於你,我卻仍是無能為力……

  君渡湘水,雲霧之際。

  吾住彼端,望君回盼。

  湘水綿長,不及吾意。

  雲霧繚繞,君之不忘。

  (上卷完)

  下卷 憐君深情不易

  一 雲心素水 ...

  路蒼一行人出行,將近一個月已經到達西遼大同兩國邊境。

  其實在出行的第二天,路蒼就發現他發了瘋似的想念靜。二十年的相濡以沫,沒有靜熟悉的香氣,他根本無法入睡。路蒼索性起身走到窗前,仰望掛在中天的滿月,內心無法平靜。他一定要去西遼,要離開靜——因為正像自己習慣靜的陪伴一樣,靜夜習慣了他的陪伴。如果這毒真的無藥可解,那他必然是先走的那個人。他要讓靜習慣,習慣沒有他的夜晚。

  路蒼抱緊自己,給自己鼓勁:路蒼,你也要堅強。或許黃泉路上,你要等靜很久啊……

  突然門外傳來柳繪的聲音:「路侯爺,您睡了嗎?」

  「看來又是一個不眠的人。」路蒼笑著去開門。

  柳繪一身月牙色的衣服,映著如水的月光,整個人溫潤雅致。柳繪說:「我看您房中有燭光,所以過來看看。侯爺是否是不習慣這小店的環境?」

  路蒼一笑:「是啊。還真的有些不習慣。這麼多年沒有出遠門,即使出門也是和……」路蒼突然頓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柳哥笑話了……」

  「侯爺和皇上的深情,在下十分羨慕。」柳繪一臉瞭然,溫柔地笑著。

  「柳哥,出門在外,不必這麼多虛禮。你還是喚我路蒼吧。」路蒼也回以一笑,讓柳繪進屋。

  柳繪望著路蒼,十幾年點點滴滴浮在心頭:剛初識路蒼時還有些莽撞的樣子、路蒼第一次描摹出方桐梓的畫作的興奮的樣子、與靜宗爭吵後來找他訴苦的樣子……每一個都是那麼鮮明,想到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柳繪有些激動,他艱難地張口到:「好吧。恭敬不如從命。路蒼,我有話想對你說……」

  「啊,大家都不睡覺,看來和我一樣興奮啊。」一道清脆的話音打斷了柳繪的話,兩人看向聲音處,正是都鐸攜著軒轅泓攀在窗台上。

  路蒼連忙上前,將他們拉進屋,口中訓斥到:「都鐸,你明明知道小泓怕高,還總是帶著他爬窗,好好的幹嘛不走門?」

  「我睡不著啊,想到快到家了,有些興奮!」都鐸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一臉擔憂,「還挺害怕的,回家不知道會不會被揍成豬頭。」

  軒轅泓用力地擰著都鐸的手臂,咬牙切齒:「你本來就是豬頭!說了不再帶我爬高。說話不算數!小人!」

  寧靜的夜就這樣被破壞,但月色依然溫柔。

  柳繪和路蒼對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找到無奈。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就是會鬧個不停啊。

  如水溫柔的夜,一間房,四個人,各有各的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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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遼國都 洛雲

  馬車停在平定王府門前,可都鐸全然沒有了剛進洛雲的興奮,看著自己家大門卻死死地抓著車門不放,一步也不肯踏出去。

  軒轅泓瞪著他,一臉嘲弄:「膽小鬼!」

  路蒼莫名,都鐸離家半年,應該是十分想念家人才是,怎麼到了門口卻不敢進去?

  柳繪搖搖手中折扇,笑道:「都鐸可是怕令堂令尊責罰?」

  都鐸臉一紅:「我的母親……的確有些可怕……」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平定王府門內傳來一聲獅吼:「臭小子,你還記得回來!」說話間一道翠綠的身影已經飄然來到都鐸面前。都鐸也不願意在軒轅泓面前示弱,跌達騰挪地想避開母親大人的鐵砂掌,可沒有三五個回合,便被母親擒在掌下。平定王妃笑得開懷:「臭小子,你是我生的,難道你還能翻出我的五指山嗎?」

  眾人這才看清來人,雖然年過半百,卻保養得宜,美麗的面容因高興而添了麗色,光彩奪目,可以想像年輕的時候是怎樣的光景。

  軒轅泓看到都鐸受苦,十分高興,他離得最近,看著王妃感慨:「您就是都鐸的母親平定王妃嗎?您好漂亮!」

  「呵呵。你是臭小子的朋友?真是可愛。來,讓我抱抱。」平定王妃扔開兒子,轉身去抱嬌小可愛的軒轅泓,歎道,「哎呀,真是乖。比這個臭小子好多了!來,告訴姨,你叫什麼名字?」

  「王妃您好,我叫軒轅泓。」他被王妃摸了又摸,臉上早就是片通紅。

  都鐸見狀,立刻上前把軒轅泓搶回自己懷中,大聲宣告:「母親,小泓是我的!你休想搶去!」

  路蒼柳繪驚愕地看著一老一少又打了起來,心中歎道:難怪都鐸的輕功最好,原來是「家學」淵源啊……

  「咳咳,」一個身著便裝的男子從門裡走出來,他的鬢角有些斑白,氣質儒雅、儀態不凡,想來就是平定王爺介其納薩峰。王爺看到站在門前的路蒼,明顯愣了一下,旋即拱手到:「兩位想必是同皇侯路侯爺和西南閣的柳閣主了。幸會幸會。你們的信我收到了,多謝你們送犬子回來。」

  那頭王妃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抱著軒轅泓往丈夫這裡來。她剛要開口,看清路蒼的臉時卻呆住了。她的眼中瞬間充滿了淚花,她抓住丈夫的衣襟,已然十分激動:「峰,是他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看著王妃泫然欲泣的面龐,路蒼有些手足無措,他看向柳繪,以眼神詢問:這是怎麼回事,我們該怎麼辦?

  柳繪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保持鎮定。

  平定王爺也安撫好妻子,對兩人說:「請原諒我夫人的失態,我們屋裡談吧。」

  眾人在大廳中坐定,平定王爺向眾人緩緩將緣由道來:「我的夫人是大同人士。姓楚,名離嫣。因家鄉發了水災,十歲那年隨著父母來到西遼。她見到侯爺您之所以如此激動,是因為您與我故去的岳父十分相像。巧的是,我夫人曾有一幼弟,在流亡的過程中與他們走散,岳父岳母多方尋找多年都未能找到。按時間算來,那幼弟的年紀與侯爺您相仿,所以剛才我夫人才有些失態,還請侯爺海涵。」

  「啊——我懂了!」都鐸一歎,擊掌,「原來路大哥是我的舅舅啊!難怪我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心生好感!原來是血緣天性啊!牧神大人果然沒有騙我!」

  平定王爺一瞪小兒子:「別亂說話!」他有些尷尬地看著路蒼,「實在抱歉,我們老來得子,難免寵壞了他,他在大同有任何失禮之處,還請王爺海涵。」

  路蒼微笑:「王爺多慮了。都鐸聰明伶俐,有他和小泓相伴,我們都很放心。」他看看一旁眼中抱著熱切的王妃,又說道:「王妃有話不妨直說,在下一定知無不言。」

  「那我能問一下你的身世嗎?」王妃紅著眼,盯著路蒼不放,似是下一刻就要衝上前認了弟弟。

  路蒼看了她片刻,緩緩搖頭:「很抱歉,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我從小就生活在露蒼山上,那時父母也健在。我聽山寨裡的老人還時常說我出生的情景,沒有與人走失的情況。讓王妃您失望了……」

  王妃的眼淚滴滴滑落,似是承受不住失望的打擊:「怎麼可能,這個世上怎麼可能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峰,你說,你說他和父親是不是很像?」

  平定王爺也只能安慰著傷心的夫人,一時間大廳中陷入了莫名的尷尬。

  柳繪清咳兩聲:「王妃,恕草民多嘴。這個世上長的相像的人大有人在,您那失散的幼弟,身上可有什麼信物或者胎記?」

  王妃說:「幼弟出生是少見的白淨,渾身上下沒有什麼明顯的胎記……對了,我記得他的左邊背部有一顆紅痣。」

  見廳中的人都看向自己,路蒼苦笑,鬆開緊握了許久的拳頭,淡淡說道:「只怕叫王妃失望了。」他輕道一聲失禮,拉開了上衣,露出了左肩背——上面除了一道箭傷的疤痕外,什麼都沒有。

  王妃呆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說話。

  平定王爺向路蒼拱手道:「多謝侯爺。是我們失禮了,請你們到後房補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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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路蒼輕輕敲柳繪的房門:「柳哥,我想和你談談。」

  柳繪請路蒼進屋,桌上擺著泡好的茶,顯然是知道路蒼要來。

  「你都知道了?」路蒼有些不好意思。

  「你可以騙過他們,卻騙不了我。」柳繪一歎,給他斟了杯茶,「你以前告訴我的,與你今天告訴王妃他們的身世可不一樣啊。從不騙人的路侯爺,今次破例了?」

  「柳哥你就別笑我了。」路蒼苦笑,「我從小在露蒼山長大,也從來沒有覺得我是個孤兒。現在我生死未明,何必與他們再生牽連?倘若……我有不測,那也只是徒惹他們傷心而已。」

  柳繪的聲音很溫柔:「我就知道是這個緣由。我雖然不知道你受傷之前身上是否有那顆紅痣,但我仍可猜到你們是姐弟。」

  路蒼摸摸胸口的箭傷:「那裡本來是有一顆紅痣……剛好就是被箭傷到的地方。天意如此……話說回來,柳哥你是如何判斷的?」

  柳繪笑道:「神韻。雖然你們多年未見,你和王妃長的也不像,但你們的神韻像了十足。生氣的時候眉毛會微微往上挑,尷尬的時候會不自覺的縮脖子,緊張的時候右手的小指會微微抽動——這就是血脈天性。」他鑒別畫作,靠的就是一雙眼睛,再小的細節都逃不過他的眼,贗品和珍品有時就是細微的差別。

  路蒼感歎:「不愧是西南閣主啊!識人辯物的本事當真高明。」

  「加上你為人一向坦誠,卻一開口就對王妃撒謊,我就更加確定了。」柳繪看進路蒼的眼,「說實話,路蒼你不想與王妃姐弟相認嗎?你看她找你找得如此辛苦。」

  路蒼沉默了,他走到窗邊看著漆黑的夜空,幽然道:「我是前命未卜的人,與其短暫的相認,隨後就是無盡的痛苦,不如讓她追著一個希望,希望她的弟弟還在大同的某一處快樂的生活著。」

  「那你呢?你總想到別人,你自己的心願呢?」柳繪歎息。

  「我?我過往的生活沒有空白,也沒有遺憾。」路蒼望向同安方向,想著這個時候靜應該在燭光下批閱奏折吧,嘴中喃喃:「有一個人,已經將我的心填滿……對於我來說,這就夠了……」

  茫茫人海之中,我們若是能找到那個令我們不再遺憾,填補生命空白的人,甚幸。

  二 心之牽絆 ...

  天涯海角,黃泉碧落,兩不相忘。

  路蒼從沉睡中醒來。全然沒有酣然沉睡之後的暢快之感,反而渾身沉重,胸腹之間還有些熾熱之感。他一偏頭,正對上柳繪憂慮的眼。路蒼還有些初醒的混沌:「柳哥?你怎麼會在這裡?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柳繪扶著他坐起,遞了條潤濕的布巾給他擦臉,聲音有些低落:「路蒼,現在已經過了午時。我看你遲遲不醒,應該是那毒藥……開始發揮效果了……」

  路蒼搖搖沉重的腦袋:「難怪,我一向不會睡的這麼遲的……柳哥,你說會不會在哪一天我就這樣睡過去,不會再醒來了?」他自己也能感覺到,最近一旦睡下,就很難自己醒過來。他在心中苦笑,這毒還算溫和,讓人在睡夢中死去,可以算是無悲無痛。

  「別胡說!」柳繪訓到,從一旁取來衣服遞給路蒼,「我在大廳等你。都鐸已經幫你約好了,你用過午膳,我們就去和西遼的牧神大人見個面,希望他能有辦法解毒。」

  路蒼呆坐了半晌才起身動手穿衣,可剛站起身便是一陣暈眩,眼前發黑。路蒼捏捏自己,用疼痛把黑暗驅逐。從同安到洛雲,路上花了兩個月的時間,這兩個月裡一切正常,也沒見那奇特的毒藥有任何發作的徵兆,可到了八月下旬,他昏睡的狀況就日益明顯——是不是該告辭了?路蒼想起軒轅泓和都鐸擔憂的眼神,他不想讓兩個孩子因為他的病情失去了笑容。

  牧神是西遼的國師,專司占卜祭祀。因西遼有轉世之說,也有傳說牧神是大神最寵愛的兒子,大神憐憫草原子民,將他派下來看顧西遼人民。他在西遼很有威信,住在專門修築的占星台。都鐸許久沒有見到牧神,興奮得很,還沒有進屋就大聲地叫喊:「牧神大人,我是都鐸,我從大同回來了!」這占星台就像是都鐸的第二個家,平時都是在裡面橫衝直撞無人阻擋,沒想到今天卻被侍女攔在大廳外面。

  都鐸好奇:「怎麼了?有客人嗎?」

  侍女溫柔的勸慰:「小王爺您請稍候,國師還在會見貴客,不能被打擾的。」

  「可是我的事情也很重要的!」都鐸鼓著臉,哀求到,「好姐姐,你就通融一下嘛。」

  侍女左右為難,廳中傳來一道清亮的男音,話語中還帶了淡淡的笑意:「臭小子,來了就進來吧。」

  遠遠看進大廳,就看到所謂的貴客正坐在主位上——這可是西遼君主才能享受到的禮節啊!那貴客看到都鐸一行人,便帶著笑意站起身來,看向眼睛瞪得大大的路蒼一行人:「你們來得真慢!小蒼,兩個月不見,可有想我啊?」

  路蒼進門的時候便呆住了,全副心神都在主位那人身上——這個嗓音、這個容顏、這樣的溫暖,除了靜,還會有誰?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靜不是在同安嗎?怎麼會突然就出現在這裡?

  都鐸在一旁跳腳:「大同皇帝!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你們太慢,朕比你們慢一個月出城,還趕在了你們前面。」軒轅靜好笑地看著一屋子人的目瞪口呆,走上前將路蒼攬在懷中,低首重重吻住他,許久才放開,他邪笑:「小蒼,這可不是夢。或者……你經常做這樣的夢?」

  鼻翼間是靜特有的香氣,路蒼更加迷茫,但卻本能地把靜抱的更緊,不管是夢是醒,靜都如此意外地出現了!在死前能再見靜一面,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對路蒼明顯的依戀十分滿意,軒轅靜又在他額上印下一吻:「小蒼,你哪裡都不能去,乖乖待在我的身邊!以前你離不了,現在我更加不可能放你走!即使是死,你也要死在我的懷裡!」

  聽到他霸氣的宣言,路蒼清醒過來:「你都知道了?」

  軒轅靜一笑:「你無故送花給別人,我總要弄個明白吧。更何況,還是這麼重要的事情!」

  路蒼痛苦地閉上眼:「靜,對不起,原諒我……」

  軒轅靜看進路蒼的眼底:「還想離開我嗎?」

  路蒼搖搖頭,淚水不禁滑落下來。天知道他有多麼害怕,怕在漫漫長夜之後再也無法醒來,怕再也不能感受靜的溫暖。這兩個月,漫長地似亙古永恆。他以為自己很堅強,可以笑而面對死亡,卻在這個男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看著宛如天造地設的兩人,柳繪壓下心中淡淡的苦澀,上前勸慰:「皇上,別讓侯爺太激動,還是讓牧神大人看看,究竟有無解毒之法。」

  軒轅靜秀美的眼淡淡看了一眼柳繪:「你很聰明。」瞭解自己,也瞭解別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柳繪一震,感受到靜宗皇帝的獨佔欲,連忙低下頭,不再說話。

  牧神為路蒼仔細地診了脈象,又詢問了最近的狀況,沉吟片刻後說:「有些話我想單獨對路侯爺說,還請其他諸位到偏房等待。」

  「小蒼的狀況怎麼樣?這毒可有解法?」軒轅靜眉角一挑,「有什麼是朕不能聽的?」

  牧神淡淡一笑,雖然是年輕的容顏,那眼底透露出的卻是千年智慧的沉澱:「靜宗皇上莫急,有無解法,要等我與路侯爺談過之後才能給您明確答覆。」

  看到路蒼安慰的眼神,軒轅靜才跟著侍女離開大廳。

  路蒼笑道:「不知道牧神大人有何指教?」

  「剛才我看路侯爺和靜宗皇帝情深意長,不知道侯爺如何看待這段感情?」牧神的眼中透露著洞悉一切的光芒,「我想,靜宗皇帝算不得一個好情人吧。」

  想起兩人初見的愛恨纏綿,後來二十年中的酸甜苦辣,路蒼化為淡然一笑:「不,靜是個好情人……他的好,別人不知道。」路蒼一歎,「這段感情,我求了二十年,縱然天上地下、黃泉碧落,矢志不渝!」

  「君如中天月,皎皎萬里輝。」牧神一笑,「我明白了……那我就直說了吧。你的毒我也沒有解毒之法。我能做的,只是延緩它發作的時間。」

  路蒼一喜:「多謝牧神大人,還望您施與救治。」

  「侯爺別急。這個也是我單獨留下侯爺的原因。」牧神一歎,「世上解毒之法,無非相生相剋,或是以毒攻毒而已。這相生相剋之法我實在無能為力,只能試一試另一種了。有一種毒草叫『三味蜂』,可以延緩此毒。但三味蜂也是劇毒之物,每次服用,都要受經脈逆行之苦。即使是這樣,侯爺您也要治嗎?」

  「三味蜂能讓我活多久?」路蒼輕聲問,眼中是一片清亮。

  牧神在心中歎息,明瞭路蒼的選擇,他看向窗外樹枝頭上孤零零的花,說:「這就要看天命了,就像那花,經受了昨夜的狂風暴雨,依然立在枝頭。您的毒,或許一兩年,或許更長——全在乎你,是否能堅持。」

  路蒼笑了,堅定地看著枝頭柔弱的白花:「我知道了。」

  「其實……」牧神有些踟躕,「若我是你,我或許會選擇放棄。深愛成傷——若讓他知道你為他如此犧牲,為了和他在一起而傷痕纍纍,這或許比死更加痛苦吧。」

  深愛成傷……

  路蒼還是笑著搖頭,眼中滿是堅定,不再說話。要他如何能放下,這個最孤傲的帝王?要他如何就這樣看著靜傷心孤寂?

  他做不到!

  「好吧。」牧神一歎,愛情本來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冷暖自知,「我只是希望,你能沒有遺憾……」

  三 輕許容顏 ...

  靜宗二十七年秋。

  軒轅靜坐在路蒼床頭,看著陷入昏睡的路蒼,只覺得連指尖都隨著心痛在顫抖。自從兩年前在牧神處知道可以用「三味蜂」來延長路蒼的生命之後,他就一直處於這樣的疼痛之中,沒有辦法解脫。三味蜂雖然珍貴,但對於皇帝來說,要取得還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軒轅靜摸摸路蒼消瘦的身體,每次喝過三味蜂,路蒼都會因為經脈逆行而疼得死去活來。這樣的折騰,一個月要來兩次。

  想到路蒼在疼痛之中依然清亮,透露著無比堅定求生慾望的眼神,軒轅靜拿著藥的手一顫,身上的痛有盡處,心上的痛要如何消除?他一斂心神,將路蒼扶起來,餵他喝下這個既是希望又是折磨的藥。

  把路蒼嘴邊的藥汁擦乾淨,軒轅靜極有經驗的用雙手抱緊面色開始泛出嫣紅的情人,不讓他動彈半分或因疼痛傷了自己。路蒼在疼痛中醒過來,一陣又一陣逆行的血氣衝擊著他的心脈,讓他恨不得就這樣死去,神智也已經陷入了恍惚,但他能感覺到身後人的顫抖和溫暖,另一個他在心中鼓勵:靜就在身邊,忍一忍就過去了……我要活著……我不要離開……

  懷中人已經不若往年那樣豐腴結實,軒轅靜一隻手就可以將他環抱,看著在懷中疼得渾身僵硬的路蒼,他自問:小蒼,讓你這樣痛苦地活著,值得嗎?若是當年就放你走,會不會好些?至少……你不會這麼痛苦……就為了陪著我……我們都在這樣的痛苦和希望中煎熬著……

  路蒼在一陣鳥鳴聲中醒來,他握了握無力的拳——昨天忍著痛抓得太緊,現在完全沒有力氣了。他一抬頭就看到軒轅靜正笑意盈盈的臉在眼前放大——這就是幸福啊。在經歷了漫長的痛苦,只要你在我的身邊,讓我感受你的溫暖,這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軒轅靜撫摸著路蒼的長髮,低聲說:「歡迎回來,小蒼。」雖然在毒藥的折磨下路蒼的身形已經十分削瘦,但他的頭髮依然濃密黑亮,如綢緞一般的光滑,讓他愛不釋手。想起當年路蒼親手割斷的頭髮,現在又是這樣的柔長漂亮,軒轅靜有些感動,他是這樣的需要這個人在身邊——即使是任他這樣在毒藥中煎熬,只要他能呼吸,能微笑,這樣便足夠……

  順從地依偎在靜的懷中,感受他的愛憐,路蒼笑了:「靜的頭髮也很漂亮呢。」說著伸手去攏靜的鬢角,卻瞬間呆住了。

  察覺懷中人的異樣,軒轅靜低首:「怎麼了?」

  路蒼的眼中迅速盈滿了淚水,顫抖著手撩起靜的髮絲,上面赫然是一根銀白!路蒼以為自己在這兩年的痛苦中心智已經很堅強,不想卻被靜的這根白髮擊潰,他的淚忍不住滴滴打在靜的衣襟上,聲音中也帶了哽咽:「靜……我是不是讓你很辛苦?」

  軒轅靜看到白髮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小蒼,我再天生麗質也已經年過半百了啊,有跟白髮有什麼奇怪的?」他抬起路蒼的下頷,逐一吻去他滴下的淚珠:「小蒼,我不辛苦,我很感謝……你還在我身邊……」雖然渾身傷痕,卻執意跟在我的身邊。比起你,我即使青絲成雪,又如何呢?

  感到懷中的人顫抖得更加厲害,他的胸膛也有了濕潤的感覺,軒轅靜無奈:「小心等會眼睛哭紅了,又要被都鐸和小泓取笑了。年紀一大把了,卻這麼愛哭……快起來吧,我們不是說了還要去看海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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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蒼如兔子一般通紅的眼,還是被都鐸和軒轅泓大大的嘲笑了一番。都鐸雖然是西遼小王爺,但其上有個哥哥繼承父親的爵位,他沒有任何負擔和責任,就跟著路蒼和靜宗皇帝天南地北地走。其實大家都知道,都鐸名為追著舅舅,讓他歸宗認祖,實際上都是纏著軒轅泓,兩個人就像連體一樣整天溺在一起。這兩個小孩雖然整天都在打鬧,卻是一對歡喜冤家呢。

  自西遼會大同後,靜宗皇帝出行比起以前更是頻繁,一年到頭就只有三個月待在同安,其他時間都帶著路蒼遊山玩水。他這般逍遙,自然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同心王爺軒轅箏就是這個倒霉的人,軒轅箏被封了個攝政王,帶著年前剛被冊立為太子的軒轅沐處理朝政。

  正值時令,聽說錢塘江大潮很壯觀,他們又剛好遊玩到附近,靜宗一行人便進入蘇杭地帶,路蒼也順便能去看看許久未見的兄弟們。

  「靜,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把小泓的事情給辦了啊?」路蒼靠坐在窗邊,看著在庭院中的都鐸在笑鬧中抓住軒轅泓,重重吻在軒轅泓的唇上,路蒼頓時有了「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可以嫁兒子了——男男之事在大同雖然受人口舌,在西遼卻得到人們的理解,就連西遼皇帝都有兩個男妃。

  讓小泓到西遼,應該會比較快樂吧……

  看著路蒼臉上平靜的笑容,軒轅靜的心情也很好,他看向在院子裡擁吻的兩人,笑道:「也好,借這個機會把他們都打發到西遼去,省得我們上哪他們都要跟著!」對於兩條甩不開的尾巴,靜宗可是怨言頗多,但看到路蒼對軒轅泓的寵溺和兩個小孩給路蒼帶來的笑容,他才勉強忍耐著。今天路蒼主動提起,他自然不會拒絕。

  路蒼想了想,又有些煩惱:「小泓畢竟是皇子,到西遼去總要有個名目。我們總不能宣告天下說為了兩國時代交好,把五皇子派去和親吧。這種不是公主做的事情嗎?」

  「這樣的話我估計泓兒都會反對吧。」軒轅靜想到那個情景,笑得有些邪惡,「要不我向西遼皇帝求親,讓他把都鐸嫁到我們大同來吧。」

  「這樣的話,只怕西遼那邊要鬧翻天了吧。」路蒼也笑得開懷,對這件事竟然來了興致,有些興奮地想著。

  望進路蒼清亮的眼,軒轅靜笑言:「你若捨得讓泓兒遠走他鄉,我們嫁皇子也不是不可以。」對於靜宗而言,這不過就是一道聖旨的事情。

  「西遼對於他們來說,應該會快活許多吧。」想到與靜在一起經歷的風雨流言,路蒼有些感慨,他輕歎,走過去抱緊靜,「你看他們,真的很般配呢。」

  軒轅靜攬住路蒼的腰身,笑了:「那好,明天我們看了海潮就回同安,嫁皇子!」

  還在打鬧了兩個小孩並不知道,只是片刻功夫,他們的未來就已經被定了下來……

  四 步步生蓮 ...

  同安成最近十分熱鬧,到處都可以聽到這樣的對白:

  路人甲:聽說了嗎?我們大同將要送一位皇子去和親!

  路人乙:是嗎?我怎麼聽說是一個由宮女裝扮成的公主去和親呢?

  路人甲:你那個太老套了啦!明顯是老版本,過時了。我們英明的靜宗皇帝怎麼會用?告訴你,我這裡有最新消息,連和親對象是誰我都知道!

  一直豎著耳朵的眾人:是誰?快說!

  路人甲:咳咳,聽好了,是被稱為草原之光的平定小王爺!

  眾人:哦——平定小王爺……是誰?

  路人甲:嘖嘖,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眾人:……

  (不能怪大家,這個都鐸真的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都沒有做過啊。)

  一旁突然走進來一人,吳帶當風,眉目如山,手持折扇,風流倜儻:我知道那個小王爺是誰!

  眾人:快說!

  風流倜儻:(打開折扇)我——就是西遼小王爺,你們大同五皇子的丈夫。

  眾人:啊!不可能吧!我大同真的要嫁皇子?公主都死了嗎?

  (眾公主:父皇,我們正值妙齡,您啥時候才想起來我們也需要婚配啊?就是和親也好啊!你派五皇兄(弟)去和親,分明是對我們的侮辱!您太偏心了!)

  風流倜儻:當然不是啦:是本王與五皇子初會花前月下,再見相許終身,再加上我的後台很硬,才求來這段和親哪!

  眾:那——你們的攻受問題?

  某風:(扇風扇風)當然是出嫁從夫嘛,怎麼看,本王都是小攻吧?而且你看小泓那個小身板,能壓倒本王咩?

  店小二:(搖頭晃腦神秘狀)NO!NO!NO!作為同安城南最大人氣最旺涼茶鋪的店小二,我很有必要在這裡澄清三個問題。第一,現在弱強也是很受歡迎滴!第二,以咱們靜宗皇帝的英明神武,若他不想讓你壓他兒子,你是絕對壓不倒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來人啊!把這個騙吃騙喝的傢伙趕出去!

  某風被亂棍打出去後,眾人用崇拜的眼神看向店小二:小二哥,你好神勇!

  小二:那還用說,那傢伙看著人模人樣,但是腦子不怎麼好使。上上次進來時說他是靜宗皇帝,上次進來的時候說他是作者,這次又說自己是西遼小王爺,我們大同的駙馬爺!是可忍孰不可忍!

  眾:(義憤填膺)對!是可忍孰不可忍!

  (咱們忍啥了?不忍啥了?)

  (不知道啊)

  (管他呢,跟著喊唄)

  小二:向眾人拋了個媚眼)因為我才是作者啊!大家快結賬吧,我還要趕回家更新呢。

  ——以上摘錄自同安城南最大人氣最旺涼茶鋪店小二小明所作的《同安城南最大人氣最旺涼茶鋪生活詳細記錄三千五百零一回 店小二三斗詐騙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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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論朝廷上經歷了多少口水仗,民間又多了多少談資,大同和西遼的聯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西遼皇帝明宗親下國書向大同求親,寫明了拒絕就是不給西遼人民面子云云。更何況還有一力促成這樁婚事的大同英明神武的靜宗皇帝呢。

  西遼民風開放,男男之情不少見,但嫁娶一國皇子還是首次。兩國使節商量後決定先在大同完婚,到了西遼再舉行一次婚禮——畢竟雙方都是男子,不能有所偏頗。

  身為當事人的兩個小孩,從得知消息開始就處在一種暈乎乎的狀態中:我什麼時候和這個傢伙相愛了?竟然就要結婚了?

  十一月的同安,下了第一場瑞雪,也是在這一天,大同首個和親的五皇子軒轅泓的婚禮在同安皇城舉行。兩個新人身著同樣的團龍婚服,攜手走上大殿。

  殿中皇座上坐著靜宗皇帝,雖然年近五十,卻依然如朱如玉一樣耀眼,而今逢上喜事,整個人更是光彩逼人,讓人不敢直視。

  皇帝多年未再立後,敏貴妃之後沒有比她地位更高的人,所以軒轅靜的左手邊空出了兩個台階。其他各妃嬪按照等級依次排去。而軒轅靜的右手邊是朝中各大臣貴族。第一位是太子軒轅沐,而第二位,就是同皇侯路蒼!因為是皇弟成婚,按禮節太子也要向後退出半個席位,所以遠遠看去,大殿中就像是只有皇帝和同皇侯在最高處,以父母之尊,接受兩個新人的朝拜。

  路蒼是軒轅泓的師傅,又是都鐸的舅舅,他看到兩個孩子幸福成婚,也不去在意禮制的問題,安然接受皇帝的安排。

  雖然被兩種毒藥折磨得他面無血色,但路蒼的雙眼卻有著揮之不去的光芒。看著緩緩靠近殿中的兩個孩子,路蒼的眼突然變得異常溫柔。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年輕的自己牽著蓋著紅蓋頭的靜,從門口到喜堂,那短短的路程,每一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步步生蓮,與子成雙。他求到了,也做到了——他愛了靜一輩子,他們經歷風雨依然相守,他們遊遍了大同山山水水,他看到了小泓和都鐸成婚……路蒼的眼望向極遠的天際,那裡有一線金光……似乎,沒有什麼遺憾了吧……

  路蒼突然感到掌心一陣溫暖,這暖意讓他眷戀一生。他回神,才發現軒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的面前,牽起他的手站在兩個新人的面前。路蒼一笑,用力回握靜溫暖乾燥的手心。

  軒轅泓紅著臉給父皇和師傅敬茶,路蒼拿著杯子一笑:「這樣就更像嫁女兒了啊……」他的聲音很輕,只讓站著的四人聽到。

  軒轅靜立刻放聲大笑,摟緊了路蒼把他帶進懷中。

  軒轅泓沒有想到一向嚴謹的師傅也會調笑他,羞紅的臉更加紅了,偷偷伸手去掐一旁的都鐸。

  都鐸笑得像隻狐狸,心想:果然是自家舅舅啊……

  在場其他人都莫名其妙,但看到皇帝笑得開懷,他們跟著樂總是沒錯的。於是,殿中一片觥籌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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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同安今夜的月色很好,映著皚皚白雪,整個皇城就像琉璃一般晶瑩美麗。

  結婚的大喜日子,連身體不好的路蒼都忍不住小酌了幾杯,平日蒼白的臉龐透出一點嫣紅,讓軒轅靜瞬間以為,站在他面前的,還是那個無病無痛健健康康的路蒼。他緊緊握著路蒼冰涼的指尖,用自己的手心去溫暖它,問到:「小蒼,看到泓兒成婚,你高興嗎?」

  路蒼已經幾年都不沾酒,幾杯下肚就有些醉了,他開懷一笑,抱住了靜:「好高興!靜我很高興!你知道嗎?我今天看到了當年穿著嫁衣的靜哦……那麼破的房子,嫁衣也很普通,但靜就像珠寶一樣漂亮!」

  軒轅靜的眼立即變得深邃,他俯身在路蒼耳邊請問:「小蒼,你覺得,那是美好的回憶嗎?」

  偏頭想了想,路蒼憨然點頭:「嗯!步步生蓮,與子成雙……靜是我的新娘,我會給靜幸福的!」路蒼的眼神雖然有些迷茫,卻異常的清亮執著,就連天邊的星子也比不過。

  軒轅靜的心頓時充滿了各種滋味,那樣的新婚之夜,你也將其視為美好的回憶嗎?下一刻,軒轅靜從衣襟處撕下一條帶子,輕輕蓋在路蒼的眼上,清和的男音輕輕噴灑在路蒼的唇間:「那,現在就讓小蒼來當我的新娘吧,你準備好了嗎?為夫要帶你去洞房了。」

  路蒼沉浸在黑暗中,卻一點也不害怕,癡癡地跟著靜的步伐,他們的手緊握著,彷彿從露蒼山那一夜開始,就再也沒有放開過。

  「到了,為夫要揭蓋頭了。」靜的聲音比平時更多了幾分溫柔,幾乎能滴出水來,讓路蒼頓生幾分新人的害羞。

  待靜摘去路蒼的眼罩,路蒼才發現他們身處五皇子的清涼殿偏殿的一個房間裡。清涼殿作為新人的新房,自然是通宵都有人在鬧。絲竹之聲和喧鬧之聲遠遠可聞,就像——就像他們的新婚之夜一樣。

  這樣寧靜的雪夜,這樣遼遠的人聲,這樣無雙的情人。

  路蒼的雙眼有些朦朧,他知道自己又要哭了。直到這一刻他才感覺到,靜完完全全屬於他,沒有過去漫長的痛苦淚水,也沒有未來不明的黑暗,只有此刻,他們的第二次新婚。

  「小蒼……陪我到永遠吧……」富裕四海的靜宗皇帝平生第一次,渴望永恆,渴望時間能夠停留。

  「好……」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你身邊。縱然前路一片荊棘,但我仍是不會放開你的手!

  五 一往情深 ...

  十一月初五 五皇子軒轅泓和西遼小王爺舉行婚禮。

  十一月初十 祭祀官宣告太廟。

  十一月初二十 新人啟程奔赴西遼。

  這是新人軒轅泓和都鐸的行程,兩人還來不及體會新婚的甜蜜,便被趕上了回西遼的路程。西遼來使是西遼都護呼延庭,而大同的護親使節,竟然是皇帝軒轅靜!

  為此,大同朝堂上又是一片爭吵之聲。

  御書房。

  軒轅靜飛快地批閱著必須由他過目的重要的奏折,也不去看滿臉怨氣,一直瞪著他的軒轅箏。

  同心王爺,不攝政王還是忍不住先開口:「皇兄,哪有堂堂一國皇帝做護親使節的?不是有失身份嗎?」

  軒轅靜頭也不抬:「朕關心民生,此去西遼,主要是要看看沿途的狀況,又可以視察一下邊境的狀況,你說,有何不妥?」

  「那也要以巡視的名義去,而且也不用到洛雲這麼遠!」攝政王一咬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分明就是想帶著路蒼到西遼去遊玩!我不幹!為什麼幹活的總是我!」軒轅箏幾乎當了兩年的代理皇帝,現在徹底爆發了自己的不滿——當年沒有當皇帝果然是正確的!一年到頭被困在皇宮裡,無聊死了!

  「呵呵,箏你既然知道,就乖乖地給朕當好攝政王,哪也不許去!」軒轅靜邪笑著威脅弟弟。聽說西遼的雪景很美,趁著這個時機,他自然要帶著路蒼往那裡走走,一舉兩得。

  類似的對話在御書房裡,和大臣們、親王們不知道展開了多少次,結局還是一樣——沒有人能動搖皇帝的心思。而唯一有可能影響皇帝的同皇侯路蒼,被皇帝好好的收在昭陽殿裡,沒有人見得到他。

  當然,在出發之前,路蒼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既然事情已經成了定局,那名義上還是要改一改,總不能真讓皇帝當了護親使節吧,這可是大笑話。此去西遼,是為了增進兩國的交流,靜宗應明宗之邀請,到洛雲打馬賞雪,順便視察大同西部國境軍防民生。

  名義上等級提高了,那隨行的人員規模也提高了。隨行的言官武將、侍女護衛浩浩蕩蕩,大有去西遼耀武揚威之意。軒轅靜看一眼就明白了皇弟的心思:走吧,把這些人都帶走,我這邊就沒有煩人的事了。

  路蒼被「送親」的儀仗嚇了一跳。靜宗皇帝心願達成,自然很高興,攬起他上了皇輦,名曰:西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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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西遼的路上,路蒼一直很高興。軒轅靜問他:「上次你不是送都鐸回家,走的也是這條路吧?怎麼現在像看不夠一樣?」

  路蒼依在靜的懷中,看著窗外逐漸後退的景致,歎道:「心境不同。」當時是為逃避而離開,根本沒有心情欣賞風景,現在是跟著心愛的人在一起,怎麼會一樣呢?

  同樣的風景,現在看來充滿了嫵媚和秀麗。

  軒轅靜盯著路蒼的笑臉,突然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得青山見我應如是。」

  路蒼突然紅了臉——被……被調戲了!

  此景又使得靜宗皇帝心情大好,笑得開懷。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閱盡山川無盡色,此情此景此人中。

  到達西部重鎮瑞城,軒轅靜下令休整三天,補充隨行的物資。

  下榻當晚,路蒼由於在馬車上睡過一覺,到了夜晚還是很精神。軒轅靜看著他明亮的眼眸,笑道:「小蒼蒼,既然睡不著,我們去做一次夜貓吧。」說著抱起路蒼就往外走。

  路蒼嚇了一跳:「去哪?」

  軒轅靜邪氣一笑:「難道小蒼一點都不好奇,都沒有想過去聽聽泓兒的閨房之樂嗎?」

  「啊!」路蒼目瞪口呆,越發不能理解這個越來越促狹的情人,「這個……這個還是不要了吧。萬一被人發現……」堂堂皇帝聽壁角——實在不怎麼好聽啊。但看到靜一臉躍躍欲試,路蒼也沒有再多說。再說以他們的武功,怎麼可能被人發現呢?

  兩人伏在房頂,悄悄揭開了瓦片,房中的燭光未息,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

  軒轅泓壓在都鐸身上,一臉的興奮和躍躍欲試。

  「小泓,還是我來吧。」都鐸苦著一張俊臉,僵硬著身子任軒轅泓摸來摸去。

  軒轅泓支起身子,瞪著都鐸:「你別動,說好了給我做的,不能反悔!」

  「可是……」都鐸剛想起身,便被軒轅泓吻住,彼此的氣息糾纏著。

  軒轅泓抱著都鐸喘氣:「沒有可是!我是個好學生,一定會讓你舒服的。」

  伏在房頂上的兩人暗中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兩人互看一眼,決定撤退。憑他們的功力,離去之前還是可以聽到房中的動靜。

  路蒼忍不住感慨:這兩個小孩,就是在床上還是這樣熱鬧啊……

  屋中是這樣的:

  「你不要一直在前面弄嘛,後……後面……」

  「要你多嘴……我是好學生啊……你以前不就是這樣做的?看你,把氣氛都趕跑了……」

  「哎,別生氣嘛小泓。我不過是擔心你……」

  「哼!不做了!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碰我,否則叫你好看!」

  「喂,小泓你不講理啊!」

  「你才不講理!就不講理!」

  笨小孩,在床上,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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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城是洛雲到同安的重要一站,許多往來的商人旅客都在瑞城停留,因此瑞城也發展成為一個繁華的商業城市,街道兩旁商舖林立,行人絡繹不絕。

  軒轅靜和路蒼穿著便服,帶著兩個還在互生悶氣的小孩上街,他們在前面並肩走著,也不去理會身後小動作不斷的兩人。

  「我聽城守張大人說,前面那座瑞雲樓是瑞城最有名的茶樓,裡面有一個說書先生更是一絕,我們去看看吧。」路蒼指著前面一座三層的小樓,笑著建議。

  摸摸路蒼有些蒼白的面頰,軒轅靜說:「好,我們走了這麼久,你該累了,我們就去那裡休息一下。」

  四人剛剛在雅座坐定,香茗呈上。前面的說書先生折扇一開,剛好開始一個新的故事。

  齊家小姐名蘭,廟會上香,偶遇書生陸淵,初見芳心暗許,再見兩人傾心。齊家小姐身份高貴,乃州府之女,陸淵不過一介布衣,家境貧寒,因怕與書生私戀毀了自家女兒名節,州府派人將陸淵殺死,陋室付之一炬。當夜陸淵入齊蘭之夢,言曰吾將行,汝珍重。齊蘭次日得知消息傷心欲絕,又聞已經許配婚嫁。齊蘭突然昏厥,魂離體魄,只追陸淵到黃泉。陸淵在奈何橋邊,見齊蘭,驚而問:為何亡命而來?齊蘭答曰:知君深情不易。

  深情如酒,醉人自醉。

  他們本抱著嬉笑之心來,沒想到聽到這樣一個悲傷的故事,說書人雖然有些年紀,但聲線依舊清和,故事盈盈緩緩鋪開而來,竟然讓人幾欲落淚。四人走進瑞雲樓的時候還是中午,等聽完故事,已經近黃昏。

  路蒼靠在軒轅靜的懷中,數著他沉穩的心跳,眼眸在黑暗中更加明亮。

  「睡不著?」軒轅靜感覺到他的氣息有些亂,低首問到。

  「嗯,」路蒼點頭,抬頭去看靜,輕聲說,「聽了那個故事,有些感慨。」

  軒轅靜沉默片刻,問到:「想什麼呢?」

  路蒼湊上前,親吻靜優美的唇:「靜,我若死了,一定不會入你夢中……」

  軒轅靜一震,笑意有些勉強:「原來小蒼這樣討厭我,連我想夢見你都不行?」

  「不……我不要你魂離體魄,不要你追入黃泉……」路蒼的聲音輕得像稍作休息的蝴蝶,「你是一代明君,天下之主。我要你在我死後忘記我……再找一個人,陪伴你到老……」

  軒轅靜終於忍不住狠狠吻住他,不讓他再說話。每一個吻,都帶著不同的深意和愛意。

  「靜……我會在奈何橋邊等你,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我都會等……」路蒼的眼角已經濕潤,「我等你,但我絕不入你夢中……」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六 月下凌波 ...

  靜宗皇帝一行進入洛雲的盛況路蒼無緣一見,因為正值他服了三味蜂,昏睡在皇帝的輦車裡。他不知道的是,那天皇帝抱著昏睡的他,在西遼百姓的祝福聲中進入洛雲的。

  直到很久以後,洛雲還在傳誦著那天的情景:天人一般的靜宗皇帝,落落大方地抱著同性情人接受眾人的歡迎,其豪邁和深情,蔚為傳奇,更是得到了西遼明宗的讚賞。

  幾天之後路蒼才知道此事,還埋怨了情人半天:他又老又醜,昏睡中不知道是不是衣冠不整,儀態有失,靜就這樣抱著他接受百姓的觀賞——想到那個情景他就忍不住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軒轅靜笑得邪肆:「泓兒都鐸也是男子相戀,我們總要給他們樹立一個良好的榜樣不是?」

  「那也不用在大庭廣眾之下吧。你沒有看到隨行大臣們鐵青的臉色嗎?真是的……」路蒼還是放不開,捧著鏡子看著鏡中人那削瘦的面頰,高高的顴骨,嘴中叨念不已:這麼瘦……這麼醜……

  真可愛……軒轅靜的心情大好,上前將他打橫抱起,嚇得路蒼沒有拿穩銅鏡,啪的摔在地毯上。

  路蒼瞪他:「幹嘛!」

  軒轅靜邪笑:「我還不知道,原來小蒼蒼還這麼愛美啊……你捧著鏡子看半天,都有什麼收穫啊?讓我看看……嗯……的確是瘦了點。我們今晚上去西遼皇宮吃國宴吧!好好補一補。」

  路蒼抱緊笑得開懷的靜,以防自己摔下去,心中暗自咬牙:我還不是擔心給你丟臉!你還笑!

  洛雲聖輝宮。

  西遼明宗設下國宴,款待到訪的靜宗皇帝一行。

  明宗看到路蒼便笑道:「路侯爺身體可曾好些?前幾天您可是風采無雙啊。」

  聽到明宗的調侃,路蒼更是尷尬,只好笑著不說話。

  明宗豪爽一笑:「朕特地為你準備了一些清淡的餐點,希望和你的胃口。」

  對於明宗的細緻路蒼有些驚訝,旋即有禮地行禮:「謝皇上。」

  路蒼在大同眾臣的位子中找了又找,沒有發現自己的座位。一旁的軒轅靜暗笑,大方地牽著他走向主位——原來路蒼的座位在靜宗的旁邊。路蒼的桌上放置的菜式也與其他人的不同,清淡而雅致。路蒼想到竟是抱著自己進城的,明宗會對他上心也不奇怪。他心中有些甜蜜,又有些惱怒,還有幾分害羞,斜眼去看正在和明宗談話的軒轅靜——熒熒火光中,即使是高大雄壯的西遼皇帝,也要遜靜幾分。這個人,一向是如此光彩的啊。

  宴席開始,一時間君臣同樂。

  西遼以歌舞聞名天下,這聖輝宮中更是聚集了西遼最優秀的舞者。只見一人身著紅色舞裝,在眾白衣舞者中更是奪目。俏尖的下巴,一雙嫵媚的眼,波光瑩瑩。小巧紅潤的唇唱出的歌聲婉轉清潤,加上那柔韌的腰身,讓人不能從他身上移開目光。

  一曲舞畢,那紅衣舞者緩步上前,在兩個國君面前拜倒:「奴下紅蓮,拜見兩位皇上,祝兩國永世修好,天下太平。」清潤雅致的聲音,讓人聽了就心情舒暢,心生好感。

  明宗笑道:「這是我國最有名的舞者紅蓮,更是有第一美人之稱。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軒轅靜斜坐在位子上,一隻手指輕輕地描摹著白玉杯子的邊緣,邪笑著不回答。

  紅蓮向軒轅靜福了福身子,揚起笑:「奴下對於劍舞略知一二,悉知陛下武功蓋世,還望能借陛下寶劍一用。」

  大殿逐漸安靜下來,每個人都用眼角偷看淡笑不語的靜宗皇帝和坐在他身邊的路蒼。明宗皇帝明知道靜宗身邊有了路蒼,還把紅蓮送上,意欲何為?

  軒轅靜是沉默著,大殿上歡樂的氣氛已然冷卻,壓抑地人難受。

  許久才聽得一聲輕笑,軒轅靜揚起秀麗的眉,說到:「幾年前朕看過一人舞劍,想來天下無人在能與他媲美。而朕的劍,也已經贈與那人。」

  軒轅靜是控制人心的高手,此言一出,整個大殿緊繃的氣息便已經散開——一緊一鬆,氣氛完全隨他而動。那紅蓮也被宮人悄悄引了下去,大家就當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宴席繼續。

  宴後。

  明宗向坐他對面的人歎道:「靜宗不愧是隻狐狸。本來想試試他的心思,沒想到他完全不接招啊。」

  在明宗面前的是一個較小的婦人,正是平定王爺的妻子楚離嫣:「我本來是不相信的,像皇帝怎麼會對人用真情?我的弟弟,我當然要關心!」

  「夫人,你就放心吧。都鐸不是都和我們說了嗎?皇兄假意要把紅蓮送出去,靜宗皇帝不是沒有接受嘛。我看他對於路蒼還是很照顧的,你別太擔心了。」平定王爺在一旁安慰著妻子,他們從軒轅泓口中套出了路蒼受傷之前背上的確有紅痣,楚離嫣就再也坐不住,總是想著跑去認親,不過當他知道當時路蒼的擔憂之後,尊重路蒼的選擇,才放棄了認親。但楚離嫣一定要試一下靜宗,才又了剛才殿上的事情。

  御書房中的三人都未看到路蒼舞劍,以為靜宗只是推脫之詞,故意迷惑他們。不過,路蒼自己是明明白白的。

  在西遼行宮,軒轅靜攜著路蒼在月光下散步,冷冷的風吹過,把宴席上的燥熱之感全部帶走。路蒼的眼睛清亮亮的,其中有說不出的快樂。他笑道:「靜,我們來舞劍吧,好久都沒有活動了呢。」

  說著也不等軒轅靜的回答,抽出隨侍的佩劍,迎著月光舞動起來。劍光映著月光,幾分神秘的冷光在路蒼身邊遊走,襯得他愈發蒼白。

  軒轅靜也笑著拿起劍,加入路蒼,帶領路蒼的劍勢遊走。兩人的劍術一飄逸靈秀,一霸氣至陽,竟奇妙地融合在入水的夜色中。月光將兩人的劍光相融,氣息相合,就連散落在雪地上的身影,也巧妙地契合在一起,宛若比翼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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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那個紅蓮很美,你就沒有動心?」路蒼洗了澡,坐在床上擦頭髮。

  軒轅靜放下奏折,邪笑著逼近路蒼:「怎麼?你很希望我收下他?」他接過路蒼手中的布巾,幫他將濕發擦乾,調笑到:「或者說,是你動心了?」

  路蒼用手肘抖了抖身後偷笑的人,突然轉身,認真的眼直視軒轅靜:「靜,我是認真的。我死了以後,你要努力再找一個人,像我這樣陪在你的身邊。」

  軒轅靜摸摸路蒼削瘦的面頰:「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你不是還在我身邊嗎?」

  路蒼執起他的手,笑得溫柔:「靜,我也想和你白頭到老,可是……你我都知道,我一定會比你先走。你被留下來……我不想你寂寞。你答應我,再找一個人。」

  軒轅靜沉默了。

  路蒼自中毒之後,手腳就是常年冰涼,即使是在燒有地龍的房間裡,仍是冰得嚇人,整個人也比以前削瘦了許多。以前抱起他還要用上幾分內力,現在只需輕輕用力,就可以將他抱起。養了二十年才有些豐腴的身子早就不見了,以前還健壯的身軀,也因削瘦的有些變形,骨頭咯得人生疼。他的眼角皺紋也加深了許多,讓路蒼整個人看起來蒼而疲憊。

  路蒼即使是當年風華最盛之時,也不能和紅蓮媲美。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路蒼,讓他充滿憐惜和愛憐。只看得見他,只想要他,別人都不行。

  只有路蒼,是別人無法替代的。

  軒轅靜安靜地看了路蒼許久,手心握著他的指尖,直到他的手染上自己的一絲體溫,他撩起路蒼猶有幾分濕氣的髮絲,輕輕吻在他的唇上:「好,我答應你。」

  七 萬川之月 ...

  靜宗三十年十月,同安早早的下起了大雪,紛揚的雪花覆蓋了諾大的京城。提前到來的寒冬讓人們猝不及防,行會上的炭頭也賣得比往年更火。

  李老頭急匆匆地趕著馬車往前走,雖然是大清晨,由於有了規定,他必須將火炭按時送到達官貴人府上。他縮了縮腦袋,他在同安生活了幾十年,這樣冷的天氣也是極少見到的。

  這條定安巷注滿了同安大小貴族,李老頭常年幫老闆送炭上門,對這巷中的人家還算熟悉。只見一家院門突然打開,一人身著官府匆匆上了馬車,還未等那人坐好,駿馬便揚著蹄子飛奔而去。

  李老頭雖然年事已高,但眼神還是頂好,認出那馬車和駿馬都是極好的等級,非貴人不能用。在看看方向,果然是往宮裡去的。李老頭悠悠揮了鞭子繼續趕路.

  不知道宮中那個貴人出了事,這麼一大早,劉太醫就要進宮了……

  昭陽殿內房門緊閉,在裡面一絲風聲都聽不到。頂級的木炭燒起的地龍,沒有一絲煙火,整個昭陽殿被烘烤得暖洋洋的,殿中很安靜,侍者宮人都小心安靜的行走,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生怕驚動了寢宮中的皇帝。

  軒轅靜一身便服,坐在龍床對面的椅子上,陰沉著臉,讓人見之生畏。

  這是皇帝的寢宮,也是地龍燒的最旺的地方。劉太醫剛進門不一會背上就冒冷汗。龍床上躺著一人,卻蓋著層層錦被,似是要將他淹沒一般。那人在錦被的包圍中只露出清瘦蒼白的臉,雙眼已經深深地凹陷在眼窩中,襯得額上和眼角的皺紋更深了。無色的唇緊閉著,隱約能看出健康時好看的線條。床上的人看上去極為虛弱,雖是在沉睡,但睡得不安穩。身子不時微微顫抖著,眉頭也緊皺著不放開。他的呼吸極淺,似是一不留神便會斷去,只有湊近細看才能看見隨著他清淺的呼吸而動的鼻翼。

  劉太醫小心地將那人的手從錦被中拿出來,竟是驚人的瘦,蒼白的皮膚是只抱著骨頭,纖細得似是稍微一用力便會折斷。

  誰能想到,當年國宴上一曲靈動四方的路侯爺,竟病成這個樣子!

  似是感受到背後皇上陰沉的目光,劉太醫收斂了心神,為自己的前途擔憂。在他之前,太醫院在一個月中失去了三個醫正,全是進昭陽殿為路侯爺診脈後被盛怒的皇帝砍了頭。不知道他能否保得住自的腦袋。雖然是有些分神,但劉太醫仍是極仔細地為路侯爺診脈,並仔細查看前幾任太醫留下的脈象單子。待看完後,劉太醫心一沉,似乎已經看到在前方等待的劊子手。因為他得出的結論,和其他太醫一樣。

  「如何?」靜宗皇帝一手支額,似是十分疲憊,但聲音中的冷冽仍讓人忍不住顫抖。

  劉太醫心一橫,跪在皇帝面前:「回皇上,侯爺沉睡不醒,主要是因為纏繞在他體內的蝶火蝶淚,而且這毒已經深入五臟六腑。侯爺常年服用三味蜂,毒性衝擊劇烈,心脈受損嚴重,讓侯爺氣血不濟。若是想讓侯爺醒來,只能再服食三味蜂。但是……照侯爺現在的狀況,侯爺支撐不了三味蜂的毒性。臣無力回天……」

  軒轅靜只覺得幾天未合的眼疼得難受,劉太醫的一席話一波一波地刺入,讓他的頭更的疼痛欲裂——又是和其他人一樣的……

  「滾!」軒轅靜站起身,一腳把劉太醫踢到一邊,「無力回天?那朕留你何用?」

  就在劉太醫以為自己性命不保的下一刻,從龍床上傳來極細的一聲呼喚,在劉太醫聽來宛如天籟。

  「……靜……」

  軒轅靜一震,直奔向路蒼,小心得握著路蒼的手說:「小蒼,是我。我在這裡。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哪裡疼告訴我。」

  路蒼用力睜開眼,但眼前還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有些懷疑自己是否醒著,但他能感覺到靜就在離他極近的地方。他放在軒轅靜掌中的手指稍微動了動,想回握他,卻發現沒有力氣。

  軒轅靜立刻就將他的手緊握,十指緊扣不留一點縫隙,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著路蒼的眼,想從他茫然的眼中找到焦點:「小蒼,我是靜,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回答我……」

  路蒼的嘴一張一合,想說些什麼,可是總使不上力氣。呼吸之間,渾身更是痛得難受。他有些明白了,自己拼盡力氣求來的時間,應該是在這裡到頭了……他縱然有無堅不摧的心智,縱然千百般不甘不捨,這具身體卻是已經到極限了,再也經受不住毒藥的摧殘,靈魂在體內翻滾嚎叫這要衝破這痛苦的束縛。

  軒轅靜伏在路蒼嘴邊,聽他吃力的說:「……靜……把它給我……時間到了……」

  「不!」軒轅靜的心臟一痛,「我不准你走!你要留在我身邊!」

  路蒼的神智漸漸有些清明,雖然眼前還是白茫茫的一片,但他能感受到靜的痛苦。他喘著氣,堅定地說:「給我……我想……想與你好好道別……」

  軒轅靜忍著無名的心痛,將路蒼小心的安放在自己懷中,侍者那來一個小巧的紫色瓶子。他在路蒼中毒後的這些年,帶著路蒼走遍大江南北,一是為了散心,更重要的是想找到隱士高人,尋求解毒之法,可是最終仍然一無所獲。在軒轅泓和都鐸結婚那年,他們又到牧神那裡走了一趟,牧神將這個紫色瓶子給了他:「這裡面是西遼秘製的紫魂丹,能讓瀕死之人多支持兩個時辰……若是你們也到了那個時候,就服下它,好好道個別吧。」

  軒轅靜取出丹藥,讓路蒼和水服下。又示意一干侍者退下。諾大的寢宮,就只能聽見軒轅靜的呼吸聲,他心頭一顫,低首去看路蒼。不一會兒,路蒼頹敗的臉色上多了一絲神采。

  路蒼服了藥,覺得力氣又逐漸回到身上,也不覺得那麼寒冷了,眼前的迷霧散盡,他看清了軒轅靜擔憂的眼,他緩緩開口:「靜……我能看見你了……真好……」

  軒轅靜低首吻在路蒼的雙眼上,這是路蒼全部靈魂和愛意之所在,也是他最愛的地方。一連串細碎的吻,逐一問過路蒼的面頰,輕柔而美好,帶著不捨,帶著心痛,帶著不甘。路蒼就這樣安靜地靠坐在靜的懷裡,這個相依偎了將近三十年的懷抱,真的捨不得放手,癡癡地貪戀他的溫柔,路蒼主動加深了這個吻,細碎的呻吟聲在寢宮中散開。

  良久,軒轅靜放開路蒼,撫上他多了幾分血色的唇,淡笑開口:「小蒼,你真美。」不是促狹,不是調笑。一身虛弱而蒼老的路蒼,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路蒼,就這樣安靜地伏在他的懷中,與平時沒有兩樣。他在毒藥的煎熬中虧了氣血,髮絲卻依舊柔順,只是往日烏黑的發間,已經參如了根根銀絲。這些都不能阻擋軒轅靜對它的喜愛。在他的眼裡,此刻的路蒼,每一處都在發光,讓他移不開眼光。

  路蒼看向兩人交握的十指,看著靜依舊健康紅潤的指尖,襯著自己的皮包骨,心中感慨萬千。這個男人啊,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完美,他就是上天的傑作。路蒼抬頭,順著視線所及看去,要將這最愛的人銘記在心裡。線條優美的下頷緊繃著,紅潤的唇吐出的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高挺的鼻樑,如星的鳳目中滿是柔情,眼角雖然有些紋路,給他添上的卻是威嚴。靜……你讓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

  「靜……我要走了……」路蒼的聲音在靜的懷中悶悶傳出,說的是兩人皆不願面對的事實。

  軒轅靜摟緊懷中的人,只覺得懷中的身體是如此單薄,風一吹便會不見,他吻吻他的長髮:「小蒼,你怕不怕?」怕不怕那個虛無的世界?那裡沒有你喜歡的陽光和溫暖,我卻要放你獨行……

  「不怕呢。」路蒼揚起一個笑臉,笑容中是出奇的平靜祥和,「因為我有願望……」我說過的,在那邊等你……

  「什麼願望?不告訴我嗎?」軒轅靜呆呆地看著路蒼的笑容,久久不能移去目光。要他如何放得開?這是不是他最後一次看到這個笑容了?他要如何才能留住時間?

  「不行……」路蒼似是有些疲憊,聲音低落了下去,眼皮也半垂著,半瞇著是眼中偶爾能見一絲星光,「不過……我想和靜做約定……你可不能反悔哦……」

  「好。什麼我都答應你。」要如何,才能留住你?

  「這麼爽快?」路蒼的聲音裡多了一些笑意,但很快就沉了下去,就像一閃而逝的流星,「靜……第一條約定是:我死了,你要再找一個人……陪著你……」我不忍你孤單一人……

  「好。」軒轅靜只覺得痛苦由心尖逐漸蔓延開來,連指尖都在疼痛,要不它怎麼會顫抖得這麼厲害?

  「……第二條約定:我不會入你夢中……所以你也不要……找我……也不許念念不忘地記著我……讓我不得安心……」

  「好。」疼痛之感完全無法阻擋,竟然連他的眼都痛得流下眼淚,如何也停不了……

  「第三條約定:你要長命百歲、子孫滿堂……每天吃好睡好,不要虐待自己……」

  「好。」鼻息之間全是路蒼的香氣,若是從今往後再也無法擁有,他該怎麼辦?他生活了這麼多年,完全沒有碰到現在的情形,從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現在……現在他只覺得天地都在扭曲中沉淪……

  「第四條……」

  「好……」

  「第五條……」

  「好……」

  ……

  ……

  「靜……我是不是話多了點……」

  「不會!我很喜歡,你說的再多我都喜歡!」

  「那你會遵守約定嗎……我……我說了這麼多……很累呢……」

  「會的。我是一國之君,一諾千金。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你累了……累了就睡吧……小蒼,我在這裡……」

  「……靜……」

  「嗯?」

  「……我愛你……」

  「……我也愛你……」

  紛揚的大雪自飄落當時就再也沒有停下,陰沉的天際和著呼號的風嘯,不知是天在代替誰哭泣?

  再多的挽留,再多的深情,再多的淚水,也留不住逝去的時間。

  在皇宮的四角,沉鍾四響,暮鼓之聲,悄然來臨。

  一天就這樣過去……

  在這一天裡,誰離開遠行?誰留下悲傷?誰微笑如花?誰哭泣如天哭?卻全都被無邊的銀白密密地覆蓋,了無痕跡……

  八 江山百年 ...

  昭陽殿外聚集了許多人,因為這是靜宗皇帝首次人在同安卻連續四天沒有上朝。雖然有攝政王軒轅箏坐鎮,但眾大臣還是忍不住揣測靜宗現在的心情——那個讓靜宗扔下大同朝政五年,拋棄皇帝責任,陪他遊山玩水的路侯爺已經逝世,不知道靜宗皇帝會有什麼反應。眾臣不約而同地聚集昭陽殿,卻極有默契地誰都不去打擾皇帝——誰想做炮灰啊。

  未經傳召,也就只有攝政王敢進入昭陽殿。

  軒轅箏推開寢宮大門,因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推門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整個寢宮靜得沒有任何人存在一般。地龍不知何時被人熄滅,屋子裡陰寒得可怕,人走過時還能隱約感受到那種空氣凝固的感覺。

  「皇兄?」軒轅箏看向龍床方向,有一個身影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由於陰暗的光線,看不清那人的身形。軒轅箏有輕輕叫了一聲,還是沒有得到回應。他走進那人,本欲張口卻突然噎住了。

  路蒼一身華貴的侯爵朝服,由於他人已經比以前削瘦了許多,朝服看上去有幾分不合身。他兩手交握在胸前,頭髮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用精巧的金冠束在頭上,露出路蒼死前安靜的面龐。那神情之間,似乎還保留了一絲溫和的笑意,讓他青白的臉上多了一分暖意。想來是他死去不多時,皇上就滅了地龍,才保留了他的這份笑容。

  軒轅靜就這樣呆呆地坐在床邊,姿勢似乎已經凝固。

  軒轅箏看著皇兄,突然有些進退兩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小蒼的衣服是我幫他換的。我一向只幫他脫衣服,這麼認真地幫他穿戴整齊,還是第一次。」軒轅靜突然開口說話。由於幾日滴水未沾,聲音中有些嘶啞。乍一聽,似是帶了悲腔。

  軒轅箏看了一眼面容平靜的皇兄,無端竟覺得有些鼻酸,他撇過頭:「皇兄,他已經走了……你從來就不是執著的人……放手吧,讓他入土為安……」

  「我不是執著的人。」軒轅靜凝視著路蒼平靜的臉龐,本以為早已痛得麻木的心又多了一絲裂縫,「是啊,執著的那個人從來就不是我,是他。是他執意要跟著我,是他執意要這份愛,是他執意要我忘了他……我從來就不是執著的那一個。」

  「皇兄你——」軒轅箏目瞪口呆地看著兄長,在軒轅靜平靜的面容上竟然滴下了一滴淚!

  那滴淚劃過冰冷的空氣,沒入地毯無聲無息。

  軒轅靜已經轉過來站起身,看向弟弟的眼神平靜無波,完美的臉上沒有任何痕跡,讓軒轅箏以為剛才那滴淚其實只是他的錯覺——天上地下獨尊的皇兄,怎麼可能會落淚?

  「走吧……朕一諾千金,答應的事,總要做到才行。」軒轅靜不再回頭,絕然走出了冰冷的昭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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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軒轅泓和都躲得知消息才趕到同安,卻發現找不到路蒼的墳塋。去找父皇,卻得不到愈發高深莫測的靜宗皇帝的任何回答。兩人找到的,只有安靜安放在同皇侯府一隅,由侍者小桑堆起的衣冠塚。軒轅泓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在路蒼的墳前哭得死去活來,想到往日的種種,想到師傅一人呆在那冰冷的世界,他就悲傷地不能自控。托兩人的福,一直想進侯府而不得的柳繪,也得在衣冠塚前憑弔半日。

  就這樣,無論生前有多少爭議,死後的路蒼卻十分迅速而平淡的方式淡出了人們的視線。留下的,也不過是侯府中的一座衣冠塚,士子們偶然念叨的那首驚艷的詞作,如此而已。

  靜宗三十一年初,靜宗皇帝宣佈改元「懷月」,當年為懷月元年。

  懷月三年,皇宮大選秀女,以充實後宮,一位名為思慕的少年進入帝王的眼中,一時恩寵無限。見過思慕的人都暗暗心驚,那名少年並不是所有人中最美的,但眉眼之間,與一位故去之人十分相似。

  懷月七年,思慕被封為慕妃,成為大同史上第一位封為妃嬪的男子,其家族跟著沾光,在同安風光無限。

  懷月十年,思慕被皇帝打入冷宮,原因不明。但宮中謠傳是慕妃偷偷進入昭陽殿的偏殿閣樓裡,不知道再裡面發生什麼事,思慕被皇上一掌打了出來,吐血吐了個半死,緊接著就被打入冷宮。只有跟在皇上身邊多年的桂公公看著慕妃歎息:畢竟是替代品,應該認清楚本分。

  懷月十一年,靜宗皇帝下詔,自封太上皇,傳位太子軒轅沐。

  軒轅沐繼位第二年,改元沐宗,為沐宗元年,大斂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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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主子,五皇子回來了。」同皇侯的管事小桑向靜坐在涼亭中的身影行禮。

  亭中之人在棋盤上盯了半晌,下了一子,輕聲道:「你去安排吧,讓他們住在主屋附近。」

  「是。」小桑領命而去。

  「父皇!」小桑剛走不久,兩道身影從天而降,直向涼亭而來。來人是已經嫁到西遼的軒轅泓和丈夫都鐸,兩人雖然已經成熟許多,但活躍的性子依然沒有變化——不走門,專爬牆。

  而涼亭中的人,正是自封太上皇的軒轅靜。只見他一身素白的衣衫,悠閒地靠坐在椅子上,雖然年過六旬,但時光也僅在這個得到上天厚愛的男子額上添加了幾條皺紋,使他多了幾分滄桑之感,整個人依然是俊美威嚴得讓人不敢直視。從繁雜的朝庭事務中退出,讓他又多了幾分慵懶和邪魅。

  「今次打算在同安多久?」軒轅靜也不抬頭,只專心地研究棋盤。

  「父皇還是老樣子啊。和以前一樣,我們回來看看您,大概會在同安住上兩個月吧。」都鐸笑著牽著軒轅泓走進涼亭,在棋坪的另一邊坐下,伸手取過一子便下了棋盤上,他與靜宗相遇時就是這樣隨便,所以他軒轅靜面前沒有軒轅泓的拘謹。

  「臭棋!」棋盤被都鐸攪和了,軒轅靜笑著給兩字評語。

  一旁的軒轅泓取過披風披在父皇肩上:「父皇,春寒未盡,您要當心身體。」

  軒轅靜仔細地打量兒子,這個一直十分瘦弱的五兒子,看來在西遼生活得很好。在這些年裡竟然長高了不少,身體也健壯了許多。離開壓抑的皇宮,整個人也鮮明活麗起來。他點點頭,轉向都鐸:「你這個小子不錯,沒有虧待泓兒。」

  軒轅泓紅了臉,眼角瞪向驕傲笑著的都鐸:「他敢!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看著這兩個已經長大的孩子在他面前無拘束的笑鬧,軒轅靜的眼睛閃了閃,這樣的情景與以往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少了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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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鐸好奇地問帶路的小桑:「桑管家,這侯府好像變化很大呢,我們竟然還要你帶路!」

  小桑已經褪去當年的青澀,已然是一個稱職成熟的好管事,他恭敬的說:「回王爺,主子搬進來後,又有很多人跟著進來,原來的房子就不夠了,格局也不怎麼合適,就進行了比較大的改裝。對了,這園子還是記在五皇子您的名下,取名『泓園』。主子說了,把這園子送給你。」

  侯府中的一草一木無不浸透著那人的氣息,這樣的園子,父皇也捨得將它改動得面目全非?軒轅泓不解,也越來越不能理解父皇的心情,他問到:「這園子裡,還有其他人住著?」

  「回殿下,西頭住著慧妃、茗妃,南邊也住著幾個娘娘。」小桑恭敬的說,聽不出他的情緒。

  近年來,路蒼或是同皇侯已經成為禁忌,無人敢在公開的地方大聲的談論他。原因之一就是靜宗皇帝的詭異態度。生前對那人恩寵無限,死後卻將那人忘得乾乾淨淨,墳塋不造,府邸不留,更不用說每年也沒有什麼紀念的舉動了。

  軒轅泓聽到府中竟然還住了父皇的其他妃子,為師傅的不平就沒有停過,但他也不敢在父皇面前放肆發問。他自己非常清楚,要不是師傅,父皇根本不會去看他這個沒有用的兒子一眼。

  軒轅泓與都鐸每年春天都會來同安,就是因為四月是師傅的壽辰,要到侯府來拜祭,沒想到侯府已為泓園,物是人非。

  兩人往後院路蒼的衣冠塚走去,小桑很細心地將其安排在一棵老柳樹下。看得出來,墳塋得到了細心的整理,台階前乾淨得沒有一根雜草,墓碑上也是乾乾淨淨,其上只有簡單的四個字「路蒼之墓」。

  經過這麼多年,軒轅泓以為自己能夠控制住不再悲傷,不想今日得知侯府變成泓園,以前生活的地方也大大的變了模樣,想要找一絲回憶,得到的卻全是陌生。讓他不由悲從中來,看到路蒼之名,淚水便滾滾落下。

  都鐸伸手將他抱在懷中,輕聲的安慰著,卻隱約能感覺到靜宗皇帝的心情。

  一草一木總關情。要有多大的決心,才能將銘記在心中的人抹去?他雖然不知道靜宗心中作何想法,卻知道,在一步步將那人抹去的過程中,平靜的靜宗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

  千回百轉之際,情意深長之時。

  九 聖人無夢 ...

  同一處景致,不同的心情來看,果然是不一樣的。軒轅靜留下隨從,獨自一人走上露蒼山。山道還是那條山道,不因這幾十年的光陰而改變,他仰頭看向層層密密的樹林,點點金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他的臉上,讓他多了幾分恍惚——當年……當年……應該有幾個魯莽的小山賊跳出來……行俠仗義……搶親……新婚之夜——軒轅靜突然停住漫天紛飛的思緒,斂了心神往前走。

  露蒼山早就沒有了山賊,以前的山寨也變成了一個小村莊。軒轅靜站在村莊外,凝視了片刻,連自己都不知道早就為什麼要看這麼久,要尋找什麼東西。

  「您是……靜宗太皇上?」

  軒轅靜身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驚喜和不確定。軒轅靜轉過身去,看見一個滿頭白髮的男子,一身藏青色的儒裝,牽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孩站在他的不遠處。他的眼力極好,就一眼就認出了眼前人:「你是柳繪?」

  柳繪上前行禮:「拜見太皇上。草民冒昧打擾了。」

  「你怎麼在此?」軒轅靜皺眉,「聽說前幾年你就轉了西南閣?」

  柳繪一笑,看著滿頭白髮卻精神矍鑠的靜宗,眼中有一絲懷念,也有一絲安慰,他答道:「回太皇上,前幾年草民生了一場大病,是在沒有精力再打理生意了,便將生意轉手給了徒弟經營,草民就在前面的村子安家養病。不知太皇上可願到草民陋室休息片刻?」

  他住在這裡?軒轅靜有一絲生氣……這裡是他成長的地方,他們相遇的地方……他沉默片刻:「好吧。」

  柳繪一笑,拉過一直藏在自己身後的小孩,對軒轅靜說:「太皇上,這是我收養的孩子,取名柳懷露,露珠之露。」

  小孩睜著一雙滴流的眼珠,純淨的眼睛裡有一絲對生人的畏懼,有幾分好奇,他怯怯地打量著眼前的人,歪著腦袋,梳得整齊的羊角辮跟著外在臉旁,看上去天真可愛。

  「柳懷露……」軒轅靜一笑,伸手抱起他,眼底有著欣喜。只需要一眼,就知道為什麼柳繪要收養這個孩子,只因,這孩子與那個人太像太像,儼然那人的縮小的樣子,那笑起來半瞇著眼,眼縫中透出一點星光的樣子都像了十足。

  柳繪在前面引路,能體會身後靜宗的心情。本以為不會再見,卻有一個翻版一樣的人出現在眼前,柔軟的、溫暖的、會哭會笑的、鮮活的生命。

  小孩子當然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尊貴,只知道這個人和柳爺爺一樣和善,長得很好看,還抱著他走了很遠,他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害羞,揪著軒轅靜披散在腦後的頭髮,嘴裡說個不停,軟軟的童音甜入心田。

  柳繪富甲一方,在村子裡的房子卻只是樸實大方,他招來下人帶懷露去玩耍,便把靜宗帶到書房,說:「太皇上,若不是在這裡遇到您,草民也要去同安見您一面。」

  書房裡還是西南閣的風格,四壁上掛著名家不出世的妙筆,每一幅都價值連城。軒轅靜背手靜靜地欣賞牆上的畫作,等柳繪的下文。

  柳繪清咳兩聲,說:「想必太皇上也看出來了,草民時日無多。」

  軒轅靜明白,看柳繪的臉色就知道他沉痾已久,精神也很差,估計支撐不過這個冬天。

  「你找朕何事?」軒轅靜轉過身看他。

  柳繪起身,從書架上的一個錦盒中取出一幅畫,畫還用絲錦仔細地纏繞包好,可見主人的愛護,畫卷旁邊已經有淡黃的印記,想必主人經常拿出來欣賞。柳繪將畫遞給軒轅靜:「我本想將它與我合葬,但又有些捨不得。想來送給太皇上您最合適了。」

  軒轅靜接過畫,將畫作緩緩打開,一個人的面容也逐漸展現在眼前。畫中人靜靜地靠坐在窗邊,身上蓋著金線錦被,閉眼沉睡。看得出作畫之人對畫中人的感情之深,寥寥數筆就將那人的情態完全生動的勾勒出來,眉眼之間傳神動人,就連那人或因夢中美景而淡淡勾起的嘴角的紋路都刻畫了出來。

  時光似乎被定格在畫作上,一不留神,便會沉溺其中。

  軒轅靜看向落款:繪作於靜宗二十六年七月。

  原來是送都鐸回國的路上作的……那時的路蒼,是最後這幾年最健康的時候。空氣中有淡金色的塵埃在飛舞,一瞬間,路蒼彷彿會在陽光中醒來,笑著睜開眼,溫柔地叫著他的名字。

  軒轅靜小心地收好畫,看著柳繪:「你若帶著它合葬,朕會挖開你的墳。」掘人墳墓這麼損陰德的事情,由他淡淡說來,竟然有一種天經地義的荒謬感。

  柳繪苦笑,自然是知道靜宗的性格。他留戀地看了一眼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畫,眼中有著不捨:「草民是捨不得把它放在那麼陰暗的地方,畢竟,他是那麼喜歡陽光……」柳繪感歎一聲,聲音低沉下去,「還有一件事,想請太皇上幫忙,我實在沒有精力再照顧懷露了,還請太皇上幫忙將他撫養成人。」

  軒轅靜勾唇一笑:「你是怕朕忘記他?」才故意將路蒼的畫像和小懷露送到他的身邊……看,他守約守得多成功……

  柳繪一伏身:「草民不敢妄加揣測聖意。」不怕您忘記,只怕您記得太深。

  「你起來吧。」軒轅靜看了一眼畫像,「朕答應你——西南閣之主,世代為皇商。」靜宗從來不欠人情,一還便是重禮。

  「謝皇上。」柳繪呼出一口氣,覺得身上的沉重之感減輕了許多。小懷露能有靜宗照顧,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了……他就要見到路蒼了……

  ################################################################

  軒轅靜將路蒼的畫像掛在牆上,藉著月光盯著畫像上的人,手中一杯酒接著一杯酒。今夜注定是個無眠之夜,他朝畫像舉杯,眼中異常清醒。

  「小蒼,你還是這樣固執……今夜你也不願入我夢中嗎?」軒轅靜看著畫像上安靜的容顏,輕聲歎息。

  二十多年了,他做得很好,他做到了每一條約定,不去想他,不去念他,可是今夜,他想犯規,靜宗皇帝本來就是狡猾的狐狸。「當年只有你一個人在說,根本不給我討價還價的機會……今天見了你的畫像,你也破例來看我一眼怎麼樣?我保證,絕對不像離魂記那樣,追你入黃泉……」

  「你不說話,就是答應了啊……」小蒼一向害羞,喜歡用默認的方式,他知道的。

  軒轅靜一笑,拋掉酒杯,翻身上床睡覺:小蒼,但願你今夜入我夢中……

  聖人無夢,無慾無求。一夜無夢,何喜何悲。

  「靜……靜……醒醒啦……」

  軒轅靜睜開眼,有幾分迷茫,他似乎聽到有人叫他「靜」,這個是那人的專稱。難道,他真的回來了?

  不過軒轅靜下一刻就陷入了失望,原來是小懷露爬上了他的肚子,睜著明亮的眼珠,無辜地看著眉頭緊皺的靜宗,他奶聲奶氣地說:「靜爺爺,靜爺爺,你別睡懶覺了,你說了要帶我上街玩的。」

  看著眼前的小懷露,軒轅靜被許久未來的心痛之感淹沒,他緊緊地抱緊小懷露,整個人都在顫抖:小蒼啊小蒼,你竟然還是不願入我夢中……你怎能讓我失望……

  「小懷露,朕只剩你了……只剩你了……」

  不知道為什麼靜爺爺會這麼傷心,小懷露還是學著柳爺爺安慰自己的樣子,用小手一下又一下輕輕拍著靜爺爺的肩頭,希望能讓靜爺爺開心。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花好幾番傷人醉,回轉心思幾人知。

  十 雨過天涯 ...

  「暗一爺爺,接招!」一聲清脆的嗓音跟著一道矯健的身影從中庭滑向書房的屋角。

  屋角的暗一立即顯身,架住來人的劍光,幾下便將那劍收入掌中,暗一慈愛地笑道:「懷露少爺別鬧了,你今天的功課做完了嗎?小心主子罰你。」

  「呵呵,」柳懷露揚起大大的笑容,抱著暗一的脖子撒嬌,「爺爺才不會!不過今天我把慧妃娘娘最喜歡的花瓶打碎了,您可要幫我向爺爺求情啊。」

  柳懷露被軒轅靜帶到泓園已經有十年,當年那個小孩也長成了翩翩少年。只是小時候身體就不怎麼健康,現在懷露怎麼養息,就是不見健壯,還不時有些大小病痛,太醫院的一干大夫不知道為這個小主子白了多少頭髮。隨著年歲的增長,小懷露也愈發俊朗,也越來越像年輕時的路蒼,讓泓園裡許多以前侯府的下人護衛一看到他就每每歎息又安慰,管事小桑更是將他疼到心肝裡去了,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懷露。

  軒轅靜讓懷露叫他「爺爺」,卻沒有讓他改姓名,還是用了「柳」字。但他的名字已經入了皇族族譜,享受親王級別的俸祿。園子裡的人都很喜歡這個活潑可愛的孩子,他在泓園裡更是無法無天。這不,連皇妃們居住的院子也敢亂闖。

  「說什麼情啊?」書房裡的軒轅靜早就聽到動靜,只看這個孩子又闖了什麼禍。

  「啊,爺爺!」柳懷露俏皮地一吐舌頭,從暗一的背上爬下來,撲向站在窗邊的軒轅靜。

  暗一低首行禮,又窩回屋角。

  「暗一爺爺好無趣,那裡的蜘蛛很漂亮麼?」柳懷露搖頭晃腦地感歎著。

  軒轅靜親暱地敲敲他的額頭。這孩子,除了臉,渾身上下,沒有那點像那個人了。這麼淘氣,都是被這園子裡一干故人寵出來的。他板起臉:「今天的功課做了嗎?」

  柳懷露假意揉了揉不痛的額頭,乖巧地拿出功課交給軒轅靜。沒辦法,他誰都不怕,就怕爺爺沉下臉。爺爺雖然也寵他,但該揍他的時候,手可從來沒有軟過。柳懷露揉了揉前幾天剛挨了板子的屁股——今天不知道能不能躲過去?

  「做得不錯。」軒轅靜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柳懷露,心中暗笑,面上卻不動聲色:「不過你打破了慧妃的花瓶,打算接受什麼處罰啊?」

  「嗚嗚——不要了吧,爺爺!我不是故意的!」柳懷露的笑臉立即耷拉下來,眼中的星光也黯淡下來,用哀兵政策。

  軒轅靜只是笑著,不說話。

  嗚嗚,他最怕這個了……柳懷露不甘願地伸出五個指頭:「好吧……打五板,可不可以?」

  「哼!」軒轅靜冷哼一聲,明顯不滿意,小傢伙還敢討價還價?

  柳懷露哀號一聲,竄進軒轅靜的懷中:「不要啊爺爺!我雖然打破了花瓶,可我也很乖啊,我今天幫桑管家清理了路爺爺的墓哦,周圍的草都是我拔的!」

  這小鬼,還真懂利用優勢!軒轅靜一笑,不再緊繃著臉。

  柳懷露自從懂事後大家都沒有瞞著他他長得像路蒼這件事,而柳懷露聽桑管家說了那位路蒼爺爺的故事之後,對路蒼更是崇拜不已,每次小桑去清理路蒼的衣冠塚的時候他都會跟著去。不過柳懷露既不像路蒼的沉穩溫和,也不像柳繪的儒雅風流,倒有幾分軒轅靜的狡猾精靈,每次闖了禍就會窩在軒轅靜懷中,用最可憐的表情獲得爺爺的同情。看著酷似路蒼的臉,還苦哈哈地望著他,軒轅靜的怒氣早就煙消雲散,他一拍柳懷露的小腦袋:「好吧,今次不罰你,不過今晚你要好好去和慧妃道歉。」

  「耶!爺爺最好了!」柳懷露抱緊軒轅靜的脖子,飛快地在他臉上一親,又放開飛奔出去,「我現在就去!」

  軒轅靜看著他快樂的背影笑著搖頭:就會耍小聰明,是怕我反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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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遠去了馬車,暗一一向平靜的眼中有著揮之不去的擔憂,暗暗看向站在一旁不語的軒轅靜,他小心地問:「主子,就這樣讓懷露少爺去闖蕩江湖可以嗎?」

  軒轅靜看著那輛逐漸消失在晨光中的馬車,微笑到:「放心吧,這孩子機靈得很,讓他到江湖上玩玩,見見世面吧。更何況暗衛不是也跟著嗎?他長大了,總不能讓他在園子裡陪著我們這些老頭子一輩子吧……」

  「主子……」暗一自從在暗衛中選出來之後就一直跟著軒轅靜,從來沒有聽過他說過這樣的話,他的心頭一跳,不安的預感劃過。

  軒轅靜勾唇一笑,望向微明的天際,那裡似乎有一線金光,隱隱地昭示著什麼。

  「今晚隨我去一個地方。」軒轅靜拋下一句話,轉身返回泓園。

  暗一一震,主子要去那裡?難道……

  同安城往南五十里是軒轅一族的墓地,這裡埋葬著大同前幾任皇帝,而靜宗皇帝的墓地,就在墓園東側的君山下。

  軒轅靜帶著暗一,進入了早已修建好的地宮,軒轅靜的墓室並沒有完全建成,但已經完工的地方就已經有三個昭陽殿那般大。軒轅靜在地宮裡左拐右拐,最 後在一扇石門前停下來。

  「你在這裡守著,誰都不許進來。」軒轅靜說著就要推門進去。

  「主子,您不是說過……」暗衛本來是不允許過問主人的事情,但暗一還是忍不住心驚,這扇門,自上次打開之後就再也沒有打開過,因為主子說過——

  「是的,朕說過,朕再進這扇門之時,便是朕百年之日。」軒轅靜一臉平靜,「暗一,朕知道,時候到了。」

  暗一恭敬地行禮,看著主子走進去,又將門合上。

  ——這一天,終於來了嗎?所以您才把懷露少爺送走?

  軒轅靜的臉上是平靜,眼底甚至還有一些雀躍的笑意。

  地宮的這個房間,名為冰宮。裡面整齊地堆放著打磨得方正的千年寒冰的冰磚。房間裡由冰磚砌成的床上,放著一具屍體,正是眾人尋而不得的同皇侯路蒼。

  軒轅靜走近他,看著他被冰雪稱得青白的臉龐,只覺得心裡輕鬆無比。「小蒼,我來了……」他俯身,吻在那冰冷的額上,沒有一絲猶豫和害怕,「對不起,把你一個人放在這裡這麼久,我很快就來陪你了……」

  路蒼逝世那時,軒轅靜就把他放到自己陵墓的冰宮裡來,並且對自己立下誓言:小蒼,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你先在這裡休息等我,我再進來看你的時候,便是我壽終正寢之時。他二十多年沒有來,卻發現自己對路蒼一點也不陌生,彷彿眼前人從未離開。

  軒轅靜握住路蒼的手,向他訴說這些年的生活,平靜的聲音迴盪在空蕩的房間裡,不是寒意,卻有著別樣的溫柔。

  小蒼,你知道嗎,其實我到現在仍然不願去回想你離開我時候的情景,可是我還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去回想。

  你說要我找新人來陪我,我就去找新人。你知道思慕吧?我還是很喜歡他的,還封他為慕妃,誰知道他竟然想把你留下來的書畫都燒掉,真的不知好歹,我只好把他打入冷宮了。後來柳繪把小懷露送給我,他是個好孩子,很可愛,看著他就像看著你一樣。你應該也知道他吧,他還定時去你的衣冠塚前看你呢。你放心,這些年我一點也孤單,每天都有人在陪著我,一點也不孤單……

  你說不入我夢中,我也不強求。沒想到你還真狠心,說不入,這二十幾年竟然一夜都沒有來找過我!你說,你是不是在下面迷上了哪隻鬼魂?所以連偷偷來看我都做不到?不過,今夜你總要來的吧……你不來,我怎麼找得到你?

  你說要我百子千孫,我做到了。你說要我吃好睡好,我做到了。你說要我關心泓兒的幸福,我做到了。你 說要將侯府留給泓兒,我做到了。你說要我無事之時走遍大好山川,我做到了。你說要我忘記你、不愛你,我做到了……

  可是小蒼,你還是這麼不靈光,腦子總是有點笨笨的,害得我忍不住想欺負你。你讓我忘了你,有我讓我做這麼多事,在做到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就活生生地在那裡啊!我每做到一件事,便會在心裡偷笑你一下——這樣自相矛盾的願望,也只有我的路蒼許得出來。不過,我很高興,我不痛苦,每做一件事,你又深刻了一分,我真的很高興……

  你用了十幾年的時間讓我愛上你,又讓我用十幾年的時間忘記你。你這個笨蛋,讓我如何是好?

  不過不要緊,一切已經到了盡頭,你說過會在奈何橋邊等我,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都會等。現在你等到了,我就要去找你了。現在,你要練習一下,怎麼用最美的笑容來迎接我吧。

  ##############################################################

  是夜,忙碌了一天的泓園在如水的溫柔月光中陷入寂靜,一切都十分恬靜美好。

  軒轅靜從墓園回來後,嘴角就一直掛著笑。直到入睡前,還有著淡淡的笑意。

  「小蒼……小蒼……」軒轅靜在黑暗中呼喊。

  「靜……」

  不再是自己面對空曠無邊的黑暗,軒轅靜聽到了歎息般的一聲回答。他一喜,看向聲音處,果然路蒼身著一身華麗的朝服,提著一盞燈籠站在那裡,彷彿這些年來一直在那裡,只是這時候才點起了燈。

  熒熒如玉,仙姿綽綽。

  路蒼揚起一個溫柔的笑,走上前牽起靜的手:「靜,你怕嗎?」

  軒轅靜扣緊他,邪肆又回到他的身上:「小蒼蒼,從來就只有你怕,沒有我怕的哦。」

  路蒼蒼白的臉上似是有了一絲紅暈,撇頭不去看促狹的情人。

  軒轅靜抱起他:「來來來。讓我看看我最愛的小蒼,到底有沒有變瘦?」

  最愛?路蒼是眼裡一酸,一滴淚便落下來。淚水落地是瞬間,四周的黑暗全被一陣金光驅逐,景物業漸漸清晰,竟是兩人初遇的露蒼山!

  「啊,原來終點就是起點啊……」軒轅靜攬著路蒼的頭,深深吻在他的唇上,輾轉反側,傾盡他的霸氣、思念和柔情。

  路蒼用力地回抱他,這聲最愛,他等了多少年?最後,還是等到了……

  路蒼牽起軒轅靜,一如當年簡陋的喜堂中,牽著他幸福的未來。

  「靜,我們 走吧……」

  「好……」

  「我想和靜做約定……你可不能反悔哦……」

  「好。什麼我都答應你。」要如何,才能留住你?

  「靜……第一條約定是:我死了,你要再找一個人……陪著你……」

  「好。」我會找。那個人我也會努力去愛,不讓你擔心,你放心,我不會孤單一個人……

  「……第二條約定:我不會入你夢中……所以你也不要……找我……也不許念念不忘地記著我……讓我不得安心……」

  「好。」我不會想你,不會念著你,當然也不會讓別人念著你……

  「第三條約定:你要長命百歲、子孫滿堂……每天吃好睡好,不要虐待自己……」

  「好。」我不會虐待自己,我會找好好養息,我會找最優秀的兒子來繼承皇位,江山萬里、百姓安樂、子孫福佑綿長……

  「第四條……不要對孩子們這麼冷淡……要讓小泓幸福……」

  「好。」我會好好教育都鐸,讓他知道要如何好好疼惜泓兒,好好愛護他一輩子……

  「第五……我的府邸就送給小泓吧……他如果在西遼被……欺負……還可以回同安來……」

  「好。」我會將侯府好好整理改裝,漂漂亮亮地送給泓兒,就叫「泓園」好不好?

  「第八……你如果沒有事情做的時候……就去遊山玩水吧……那可是我的心願呢……」

  「好。」笨蛋小蒼,你數差了,是第六條才對。我會把我們之前走的地方再走一遍,用我的眼,代替你看山看水……

  「第九條……忘了我……不要再愛我……去找另一個更愛你的人……」

  「好。」我會時刻提醒我自己,忘了你,不愛你。我會做到的,忘了你,不愛你……

  「靜……我是不是話多了點……」

  「不會!我很喜歡,你說的再多我都喜歡!」小蒼,你沒有發現,你幾乎已經說不出聲音來了嗎?

  「那你會遵守約定嗎……我……說了這麼多……很累呢……」

  「會的。我是一國之君,一諾千金。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你累了……累了就睡吧……小蒼,我在這裡……」小蒼,不用再勉強睜著眼了。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你睡吧,睡著以後就不會痛苦了。我束縛了你這麼久,你現在可以自由飛翔了……

  「……靜……」

  「嗯?」睡吧,我的愛人,但願你在黑暗中獨行不會害怕和孤單。

  「……我愛你……」

  「……我也愛你… …」你用了十幾年的時間讓我愛上你,又讓我用未來幾十年的時間去忘記你。不過,我還是愛你——軒轅靜愛路蒼。這一輩子,最愛的人,就是你!

  天地之間,有誰在痛苦悲鳴?

  是風聲,是雪聲,還是心碎的聲音?

  當鐘鼓之聲響起,懷中人已經沒有半點溫度。

  最後,我連這點都沒能留住嗎?

  是什麼打濕了愛人的臉龐?是我的淚嗎?

  帝王,是沒有眼淚的啊。

  我的愛人,為何你一次又一次讓我為你落淚?

  情到深處,深愛成傷。

  哭吧,這是最後一次了。

  當風雪歸停,我會把你放進最美的冰宮。

  我百年之時,再與你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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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宗十一年秋,太上皇軒轅靜在睡夢中安然離世,無病無痛,享年七十四歲,舉國大喪。

  遵靜宗遺命,將同皇侯與其合葬與同一棺醇中,陪葬品僅為一副畫像。

  沐宗皇帝為懷父皇先德,追靜宗為明德太宗,同皇侯為同德王爺,大孝三年。

  (下卷完)

  番外一 寂愛如茶?柳繪之章 ...

  上 淺吻

  「懷露少爺,到家了,」一輛馬車停在露蒼山中的小村莊前,一個僕人恭敬地請出主人。

  「太好了!我快悶死了!」柳懷露喜悅的叫聲傳出,人也飛似地竄出馬車,向柳宅奔去。他半年前和靜爺爺到同安去玩了,不知道為什麼幾天前靜爺爺突然讓人把他送回露蒼山,說是要他好好和柳爺爺道別。小懷露不知道為什麼柳宅裡的下人表情都有些沉重,他只知道他許久沒有見到柳爺爺,很想他。

  柳懷露一頭扎進書房,大笑著叫著背對他的人:「柳爺爺,我回來了!」

  柳繪本來只是望著天空發呆,聽到聲音才轉過身來,酸澀的眼前一片朦朧,柳繪一呆脫口而出:「路蒼……」

  柳懷露也沒有聽清爺爺說的話,飛奔上前撲進柳繪懷中:「爺爺,爺爺,懷露回來了!您想我沒有?我帶了很多好玩的東西給爺爺哦!」

  懷中的溫暖讓柳繪回過神來,他在心裡苦笑,卻和藹地看著眼前俊俏的小孩,問到:「懷露乖,在同安有沒有乖乖聽靜爺爺的話啊?」他看著懷露明亮的眼眸,心思有些飄遠……那個人啊,已經離開這麼多年了,他還是忘不了……

  「爺爺!你不喜歡和懷露聊天嗎?」小孩敏感地發現長輩的走神,窩在柳繪懷中鬧著。

  柳繪收回心思,笑著摸摸懷露的頭:「當然不是啦,爺爺最喜歡小懷露了。我不是讓你在同安陪著靜爺爺嗎?你是不是太調皮,被靜爺爺罵了?」

  「才不是!」柳懷露板著小臉,嘟著嘴,「懷露很乖啊!那邊的管家叔叔和阿姨們都很喜歡我呢。靜爺爺說送我回來和您道別,而且我也很想爺爺啊。」他五歲時就跟著柳繪,對柳繪有很深的依戀。

  柳繪一笑,靜宗皇帝也知道他的大限將至,能在走之前再見一眼懷露,知道他在同安生活得很好,他沒有什麼牽掛了。

  柳懷露畢竟才九歲,長途趕回露蒼山已經十分疲憊,又和柳繪聊了半天,最後還是抵擋不住疲憊,在他懷中睡著了,安靜的睡顏讓人見之即生好感。

  柳繪看著懷露的睡顏,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以為他可以忘記,沒想到那些人和事,已經深深銘刻在他的腦海裡了,只要一點觸動,就重新浮現。

  那一年,他三十一歲,父親正式從西南閣管事位子上退下來,他從少閣主變成閣主,掌管同安第一字畫樓西南閣。也是在這一年,他認識了路蒼。

  猶記得那人進門時帶了幾分拘謹、幾分好奇,俊朗的身形加上陽光的笑容,柳繪那一瞬間只覺得整個大廳都亮了起來。

  他雖然剛剛成為閣主,但已經跟著父親在各國奔波了將近十年,識人辨物的本領早就爐火純青。只消一眼,他就知道剛進門的這人身份尊貴。倒不是這人氣度非凡,而是他身上的織物。那身平凡的月白色的衣服,名曰雲錦,是雲州歸雲坊進貢的絲織品。天下也就只有歸雲坊能生產這樣的布料——乍一看平凡無奇,但隨著人姿勢的變化,衣物上會顯出不同的暗紋圖案來。頂級的雲錦又叫瑞玉,因其月白色得名,可以顯示出三十二種紋路。瑞玉極難織成,一般只有皇室宗親、功高的大臣才有可能獲得賞賜。而且若是得到賞賜的人,莫不小心地供著,或是及其謹慎地使用,斷不會像眼前人一樣,隨便穿上街。

  柳繪來了興致,親自上前:「在下是西南閣主,不知道這位先生是要看字還是看畫?」

  那人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聽說你們家的畫作最好,所以過來看看。不過……」他抓抓後腦,眼中有些尷尬,「不過我從未作過畫,書讀的也不多,不怎麼看得懂這些東西。」

  聽到他的話,柳繪一愣,旋即笑開了。來他西南閣的人,不乏附庸風雅、裝腔作勢之輩,像他這樣坦誠自己絲毫不懂的人,僅此一例。

  柳繪拱手:「先生坦蕩,在下十分佩服。可往內室小坐,由在下向先生解說一番如何?」

  「多謝柳閣主,我叫路蒼。」

  就這樣,柳繪認識了小他一歲的路蒼。那人初見時的陽光、坦蕩和爽朗,就這樣定格在在柳繪心中。當得知路蒼就是「那位」路侯爺時,柳繪的心中竟微微泛酸,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

  一來一往,兩人漸成好友。路蒼也在他面前留下了各種不同生動的面貌。

  第一次成功畫好一幅作品的興奮,等待柳繪的評價時的不安。

  第一次得到方桐梓的真作的喜悅。

  因為和靜宗皇帝吵架的陰鬱。

  在閣中偶遇美麗的小姐被表白的尷尬和害羞。

  每一個面貌的路蒼,都是那麼真實,即時這麼多年過去了,柳繪依然記得清楚。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愛上那個爽朗的男子,只知道父親催促他成家時,他的心中是強烈的抵抗。

  與父親大吵一架之後,他拉著路蒼一起喝酒。沒想到以前的山賊,現在的大貴人酒量竟然如此之差,柳繪未倒,路蒼早就醉的不分東西南北了。看著臉上滿是通紅酒暈的路蒼,柳繪的腦子裡也有幾分迷糊,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親近眼前的人,想將他緊緊抱在懷中,想…… 愛他……

  等到雙唇接觸到一片柔軟,柳繪才突然清醒過來——他竟然吻了路蒼!原來,這就是自己不願意娶妻的原因!柳繪只覺得天旋地轉,為什麼偏偏是路蒼!自己為什麼將自己放進這樣一個境地?柳繪痛苦地想著,有些愣愣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唇,上面隱約還有那人的柔軟和酒香……

  突然路蒼睜開了眼,一向明亮的眼中是盈盈的水光,迷惑人心。柳繪只覺得口乾舌燥,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前,撫上那雙星眸,正要吻上,卻聽到路蒼口中模模糊糊得喚著一個人的名字:「靜……靜……」

  柳繪像被火灼一般倒退幾步,看著自己顫抖的手,頓時有些厭惡自己:柳繪啊柳繪,你愛誰不好,為何要愛皇帝的人……而且還是對皇帝情根已深、不離不棄的人?

  他搖搖頭,推開窗戶,讓冷風吹進來,頭腦清醒了許多。

  「你就是柳繪?」突然身後傳來一道魅惑的聲音,柳繪轉身,一人金袍紫帶,金冠高高地束著黑亮的長髮,俊美無雙,那人秀麗的眼眸中滿是高傲,逕直走到路蒼身邊,雙手抱著喝醉的路蒼,眼底的佔有慾十分明顯。

  柳繪已經明白過來,連忙跪下:「草民柳繪參見皇上。」

  軒轅靜挑眉:「小蒼喜歡你這裡,朕就喜歡,但朕希望你不要做朕不喜歡的事。」

  身上的壓迫感漸重,柳繪不覺早就汗濕了衣背,他伏身到:「草民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哼。」軒轅靜冷哼一聲,「你最好記住你的話,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朕的底線在哪。」

  看著靜宗抱起路蒼消失在重重樓宅之間,柳繪只能無力地呆坐在地上。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大同傳說中美麗無雙的靜宗皇帝。僅這一次見面,他就知道。自己與路蒼是絕對沒有任何可能了。先不說路蒼對皇帝滿心的依戀是那麼明顯,靜宗皇帝的獨佔欲和深藏在眼底的愛意,柳繪不會看錯的。

  就這樣吧,柳繪苦笑著繼續給自己灌下一壺酒。

  愛情不一定要得到,守候他一生,也是一種幸福。

  路蒼,你有你所愛,我不能打擾你,但求能守候一生,足矣。

  中 落花

  他以為自己可以守候一生,可是不行!

  柳繪得知路蒼受傷中毒時,人還在南疆。得知路蒼受傷卻不能獲知詳情,也不能為他出力,柳繪只覺得無力感和焦灼重重壓來,讓他幾欲崩潰,精神也緊繃著。經過此事,他才深刻地感受到,原來他已經不知不覺將那人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為他擔憂難過。但是……這樣的擔憂難過和心痛,卻不能在路蒼面前表現出來!

  柳繪連夜趕回同安,他怕連見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雖然用盡一切方法,他回到同安時,已經是靜宗遇刺一個多月後,路蒼也在御醫的悉心調養下康復過來。柳繪一直吊著的心終於回到原處,決定等自己那顆躁跳鼓動的心平靜下來再去看望路蒼。

  他不求路蒼有一天能懂他的情意,但求路蒼能快樂幸福地與靜宗皇帝生活在一起。

  遞了拜帖,進了侯府,柳繪站在書房外還有一絲緊張——他瘦了嗎?那傷是不是很嚴重?聽說箭頭上還抹了毒藥,不知解了沒?

  千頭萬緒,在見到路蒼的剎那全部消散——他很好。雖然行動還有一些不便。但精神好了許多,笑容仍然那麼燦爛。柳繪的心真正平靜下來,他斂了心神,以朋友之儀與他談天。

  在言談中,柳繪卻得知一個驚人的事情:路蒼竟然中了蝶火蝶淚!

  看到花廳門邊那株迎風綻放、芳香濃郁的蝶淚時,柳繪只覺得天旋地轉。究竟是誰如此狠毒,要這種無解之毒來害他!

  抱著蝶淚踉踉蹌蹌地回了西南閣,柳繪似還在夢中。要不,他怎麼會在一瞬之間大喜大悲呢?他深愛之人命不久矣,他卻沒有任何辦法!

  他發了瘋地翻出柳宅所有珍藏的醫典和草藥圖集,更是去找一向交惡的悠然閣主求助,還動用了西南閣在各地的分部幫忙尋找解毒之法,結果都是:無解之毒!

  這個世上,是不是真的沒有解救他的方法了?他是不是留不住他了?

  柳繪把自己和那盆嬌媚的蝶淚關在房中,懂事之後第一次流了淚。無論他如何抑制都停不下來,傷心、難過、痛苦、嫉妒、甜蜜,各種心情糾纏在一起,壓抑多年的情意噴薄而出——路蒼都要死了,我為何還要隱藏,為何不告訴他?

  微風拂過,掛著水珠的蝶淚輕輕搖擺,一室花香。

  路蒼要去西遼,柳繪知道他在逃避靜宗皇帝。他自然是要跟著去的,理由就是做個嚮導,而且他熟知蝶火蝶淚,路上若有奇遇,也很方便。看著馬車揚起的塵土,柳繪十分罪惡地生出一絲竊喜:至少,至少路蒼最後的三個月,是他伴在身邊。

  柳繪不知道在這條路上跑了幾百次,現在卻希望這旅程沒有終點。去西遼的路上,路蒼很安靜,終日不是無語靜坐,就是望著天際露出莫名甜美的微笑。

  看著路蒼唇邊的微笑,柳繪有些苦澀,路蒼大概想到了靜宗皇帝吧,只有那個絕美的帝王,才能讓路蒼露出這麼美麗的笑容。

  擔心路蒼悶出病來,柳繪就給他說這一路上的風景名勝,加上同行的活潑的軒轅泓和都鐸,路蒼眼中的沉鬱散了一些,人也多了笑容。

  那一夜,簡陋的客棧中,要不是都鐸的打擾,他差點就向路蒼吐露了隱藏多年的心意,柳繪看著因為昨夜遲睡,現在在車上補眠的路蒼,不由又有些慶幸:若是他向路蒼表白,以路蒼的性子定不會給他難堪,但是相處起來一定十分尷尬。

  ——算了吧,就這樣了。你的生命中有兄弟,有愛人,我就當個知己又何妨?

  柳繪如此想著,突然看到睡夢中的路蒼嘴角勾起一絲淺笑,令他瞬間驚艷。清爽的微風吹拂路蒼未束起的長髮,金色的陽光下髮絲泛出一層光暈,他平靜的睡顏上綻放的微笑,竟是這般驚心動魄的美。

  柳繪心底的惆悵頓時煙消雲散,取過隨身攜帶的筆墨,將這畢生難忘的風景畫下來。柳繪畫完,將畫作小心地收好,再看一眼還在沉睡的路蒼,心中是滿足:路蒼,雖然不能讓你知道我的心意,但有你的畫像伴我餘生,也足夠了。但願上天保佑,在西遼能找到解毒之法。

  西遼之行以靜宗的出現宣告結束。

  果然,路蒼還是依偎在靜宗身邊才最美麗、最動人。柳繪在心中感歎,靜宗皇帝何其幸運,能得到路蒼全心全意的愛,這份愛是如此的純粹,路蒼連姐弟親情都可以放下,卻至死都要留在你的身邊。

  柳繪想到那副小心收好的畫像,心中的惆悵散去:靜宗皇帝是填補路蒼生命空白的那個人,而我的生命應該是沒有空白了,路蒼是那個使我的生活燦爛豐富的那個人。

  靜宗三十年。

  這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街邊的樹木早就是光禿禿的一片。閣中的老裝裱師周先生感歎道:「今年估摸這是個大寒天啊。東家,我們要先把炭準備好才行。」

  柳繪點頭。周先生今年已經七十八歲了,從小就看著他長大,是閣中數一數二的裝裱師。他幾乎是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離開過同安,對同安的天氣瞭如指掌。西南閣有五層,在冬天每一層都要燒起地龍,炭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若是冬天來得早,又比往年冷的話,這火炭就要早早準備好。想著閣中的事情,柳繪漸漸有些分神:這樣嚴酷的天氣,不知道那人,能不能支撐過去。這段時間,那人的身體日漸虛弱,幾乎都不能出門了。

  「閣主!閣主!路侯爺來訪!」小書僮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就在往常的貴賓房中等著您呢。」

  柳繪一驚,沒想到路蒼竟然這個時候上閣裡來。因為他的身體不好,這些年都是柳繪拿著畫作去路蒼府上的。柳繪匆匆奔進貴賓房,果然看到一個消瘦的身影坐在他常坐的位子上,微笑地看著柳繪進門。

  柳繪的眼眶突然有些濕潤,路蒼……彷彿這些年,從未改變,就如初見的那樣……

  「路蒼,你的身體不好,怎麼能亂跑呢?」秋風嗖嗖的涼,柳繪連忙去把門窗都關著。

  路蒼一笑:「柳哥,我是瞞著靜出來的,連暗衛都沒讓跟著。我有些事情想拜託你。」

  「你有事交待,我定然萬死不辭,你何必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柳繪有些生氣,取過披風披在路蒼肩上,那單薄的觸感,冰涼的指尖都讓他一震,升上幾分不祥的預感。

  「謝謝柳哥。」路蒼輕咳幾聲,「這件事我不想讓靜知道。」說著路蒼拿出一個錦袋交給柳繪,「柳哥,我……估計過不了這個冬天了……」

  柳繪心中一痛,抓緊路蒼的雙肩:「路蒼,別胡說!你……你會好的……」

  路蒼笑著搖頭:「我的身體我和清楚……我隱約可以知道,今年大概就是最後的時間了。只是不知道會在何時……」路蒼看了看桌上的錦袋,「柳哥,我死是預料中的事情,我只怕……靜受不了。所以我把這錦袋交給你。在我死後,請在適當的時候交給靜。如果……靜過得很好,你就把它燒了吧,不用去打擾他。」

  看著路蒼疲憊而明亮的眼眸,柳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除了握緊那個猶帶一絲溫暖的錦袋,他什麼也不能做。

  路蒼就是死了,也放不下那個九五之尊……

  路蒼,那我呢?你死了,我怎麼辦?

  下 青絲

  柳繪睡著了,夢中是一片冰天雪地。他獨自一人守在路邊,前後都沒有一個人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要等待什麼。只是知道,不能離開。不知道等了多久,東邊有一人逐漸靠近。即時風雪迷茫了視線,柳繪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路蒼!路蒼一身華麗了侯爵朝服,頭頂是一個小巧精緻的金冠,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風雪奇異得沒有吹亂他的長髮。這樣的路蒼,與平時的樸素是鮮明的對比。這也是柳繪第一次看到身穿朝服的路蒼,艷麗的朝服把路蒼襯得貴氣大方。柳繪一喜,迎了上去,不想路蒼卻像沒有看到他一樣,穿過他直步向前,沒有一絲猶豫。

  穿過?柳繪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原來……原來我還能在夢中見到你最後一面……柳繪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癡癡地看著路蒼華麗的背影消失在風雪的那一端……

  柳繪醒來,發現頰邊全是濕意,他手中緊緊捉著那個錦袋,分不清是夢中還是現實。同安城四角的暮鼓之聲傳來,讓他莫名震了震。小書僮在門外小心翼翼地說:「閣主,路侯爺故去了……」

  呵……柳繪咧開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想到夢中的身影,他又有些安慰:路蒼,畢竟,你還是記得我的……畢竟,我還是在夢裡見了你最後一面……

  窗外是陰沉呼號的風雪之聲,雪花片片如鵝毛。陰沉的天際昭示著今夜將有更大的風雪來臨……

  天為誰哭?

  柳繪不知道自己這幾個月是怎麼度過的,每一件事都是這樣清楚,又是這樣的模糊。西南閣的事情交給徒弟去打理,他白天就在緊閉著的侯府門前發呆,夜晚就對著路蒼的畫像發呆。對於路蒼的離去,他完全沒有徹骨的感受。一個恍惚,他還在那裡。

  柳繪照例在侯府門前發呆,不想遇上了剛從西遼趕回同安的軒轅泓和都鐸。托他們的福,柳繪終於到了路蒼的墳前。他看著乾乾淨淨的墓碑,新蓋上的泥土,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搖晃。都鐸發現他的不對勁,將他扶到一旁的柳樹下。

  雖然是衣冠塚,但柳繪知道,路蒼在這裡。就在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園子裡,整溫和地看著這一群最愛他,也是他最愛的人。一根柳枝拂過柳繪面前,讓他從恍惚中回神。那個枝條上已經抽出了一點新綠。雖然只有一點點,卻莫名地讓感到喜悅。

  寒冬將盡,新春已經來臨。

  悲傷未盡,生活卻還是要繼續。

  此後幾年,柳繪的生活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依舊是天南地北的去找畫。一日路過杭州,想到附近的露蒼山,才發現雖然自己多次來到杭州,卻從沒真正去過露蒼山,那個人生活過的地方。

  露蒼山,在西南閣時,路蒼不知道與柳繪說了多少次,因為怕對軒轅靜說起舊事會讓對方多想,路蒼的思鄉之情一向只能對著柳繪傾述。柳繪雖然從來都沒有來過,卻對這裡瞭如指掌——

  這條山路右拐有一棵大榕樹,我經常爬上去睡午覺哦……

  從這塊石頭往下看,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大片桃園。春天的時候遍眼桃紅,特別漂亮!到了收桃子的時候,就逃不過我們幾個孩子的魔掌了……

  山路的盡頭就是我們的山寨了。那個門很有氣勢,上面的字不知道是哪一任寨主寫的……

  許多景物都沒有變,許多景物早已湮滅在時光之中。柳繪看著原本應該是山寨的地方變成一個小村莊,心底是一陣黯然。正想離開,卻撞上了一個突然從樹叢裡竄出來的孩子。小孩被撞倒在地上,嚶嚶地哭著。柳繪將那孩子扶起來,卻被映入眼中的面龐驚呆了。小孩的臉雖然是髒兮兮的塵土,卻遮掩不了輪廓——分明就是路蒼啊!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明亮,因疼痛而浮起淺淺的水光——就是那個人啊,就是那個心動的夜晚,路蒼柔情似水的眼……

  柳繪出神地撫上那雙眼,無比的喜悅將他淹沒:路蒼,是你嗎?是你將我帶到這裡,又讓我遇上他,他帶到我身邊。

  柳繪徹底放下西南閣,將所有的生意交給徒弟,帶著那個小孩回到露蒼山。小孩家人在一場瘟疫中都去世了,狠毒的親戚要將他賣給富人作奴隸,他機靈地逃了出來,在露蒼山遇到了柳繪。柳繪收養了他,取名懷露。紀念相遇的露蒼山,也紀念那個與他相似的男子。

  柳繪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可心中還有一件事沒有完成。但是病痛時斷時續,總是讓他不能成行。他帶著懷露在山中散步,回家的路上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退位多年的靜宗皇帝。這個路蒼愛了一輩子,到臨死都放心不下的男子,軒轅靜。

  柳繪靜靜地打量著他,靜宗看起來很好,精神矍鑠,額間的皺紋柔化了威嚴,增添了幾分滄桑。柳繪心中微笑:路蒼,你知道我想見他,才將他帶到這路來的吧。

  將小懷露介紹給靜宗,不意外地看到他的震驚,就像當年自己看到懷露一樣。本以為不會再見,卻又突然出現在眼前,溫暖的、柔軟的、會哭會笑的、鮮活的生命。

  請靜宗到書房,柳繪打開書架上的錦盒,猶豫片刻,拿出了那幅畫,遞給靜宗。

  「我本想將它與我合葬,但又有些捨不得。想來送給太皇上您最合適了。」

  軒轅靜接過畫,將畫作緩緩打開,一個人的面容也逐漸展現在眼前。畫中人靜靜地靠坐在窗邊,身上蓋著金線錦被,閉眼沉睡。看得出作畫之人對畫中人的感情之深,寥寥數筆就將那人的情態完全生動的勾勒出來,眉眼之間傳神動人,就連那人或因夢中美景而淡淡勾起的嘴角的紋路都刻畫了出來。

  時光似乎被定格在畫作上,一不留神,便會沉溺其中。

  畫作的落款是:繪作於靜宗二十六年七月。那時的路蒼,是最後這幾年最健康的時候。

  柳繪也有些恍惚,看著熟悉的畫像有些呆滯。空氣中有淡金色的塵埃在飛舞,一瞬間,路蒼彷彿會在陽光中醒來,笑著睜開眼,溫柔地叫著他的名字。

  軒轅靜小心地收好畫,看著柳繪:「你若帶著它合葬,朕會挖開你的墳。」掘人墳墓這麼損陰德的事情,由他淡淡說來,竟然有一種天經地義的荒謬感。

  柳繪苦笑,自然是知道靜宗皇帝的性格。他留戀地看了一眼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畫,眼中有著不捨:「草民是捨不得把它放在那麼陰暗的地方,畢竟,他是那麼喜歡陽光……」柳繪感歎一聲,聲音低沉下去,「還有一件事,想請太皇上幫忙,我實在沒有精力再照顧懷露了,還請太皇上幫忙將他撫養成人。」

  軒轅靜勾唇一笑:「你是怕朕忘記他?」

  柳繪一伏身:「草民不敢妄加揣測聖意。」不怕您忘記,只怕您記得太深。以至於路蒼死前念念不忘,就怕你承受不了。思念如酒,愈想愈沉重。

  「你起來吧。」軒轅靜看了一眼畫像,「朕答應你——西南閣之主,世代為皇商。」

  「謝皇上。」柳繪呼出一口氣,覺得身上的沉重之感減輕了許多。小懷露能有靜宗照顧,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了……路蒼,我到了下面,會不會見到你……

  將鬧騰不已的柳懷露送上回同安的路程,柳繪看著漸漸消失的馬車,心中一片平靜。在死之前能看到懷露快樂,知道他在同安會有很好的生活,他最後的牽掛也沒有了。他走回書房,關上門,取來茶葉,泡上一壺坐在窗邊細品。茶葉是頂級的鐵觀音,是他和路蒼初見時喝的茶。

  望著窗外的蔥鬱,柳繪突然一笑,他這一輩子,似乎是沒有遺憾了。不知道想到什麼,柳繪的眼底溢滿了溫柔。一如當年初見。

  柳繪起身打開書架上的錦盒,伸手進去卻一愣,旋即笑開了,這個動作他做了十幾年,突然沒有了那幅畫,還真有點不習慣。柳繪摸索著,在錦盒的另一角拿出一個錦袋。錦袋已經有些陳舊,其上的花樣心中也早就不時興。柳繪緊緊地抓住錦袋,咳嗽著回到臥房。躺在床上,柳繪哆嗦著打開錦袋。

  從路蒼將錦袋交給他的那一刻,到這一刻,這樣漫長的時間裡,他都沒有打開過這個袋子,只因他知道,這個袋子裡裝著路蒼對靜宗皇帝最深的牽掛和安慰。

  他一笑,眼中有些狡猾:路蒼,你說過若是靜宗過得好,便不把錦袋給他了。我覺得他過得不錯,所以,我私心地把錦袋和你的畫像做了交換,就當做你是將錦袋留給我的吧。到死,我也讓你牽掛一回。

  柳繪小心地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裡面是一段梳得整齊的黑髮,用一段紅繩繫著。

  再無其他。

  握著那段頭髮,柳繪心底是滿足。

  最終,我還是能帶著你的氣息,走進墳墓吧……

  我愛你,卻不能告訴你。

  你有你所愛 ,我不能打擾你。但求守候一生,足矣。

  我對你的愛,就像這一杯茶。從裡面品出什麼味道,只有我自己知道。無論我愛你有多深,都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與他人無關。

  這樣寂寞而充實地愛著一個人,也不差於那些轟轟烈烈的愛戀吧。

  了無遺憾。

  番外二 猶記多情?記得當時年紀小 ...

  七月流火,樹上的鳴蟬在拚命地叫個不停,讓本就煩躁的人更增添幾分躁氣。到了午後,還是一絲風都沒有。不過站在御書房外面的侍衛們可不敢抱怨天氣的炎熱,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只因為,御書房中的靜宗皇帝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在屋外都能夠感受到皇帝強大的怨念。

  丁鵬暗自歎氣地看著緊閉的房門,今天早朝時眾位大臣為朝政吵個不停,皇帝的心情本來就不佳,剛才他看到皇帝看了暗衛的密報之後變得更黑的臉,他看看天色,嗯,還早著呢,我還是等著侯爺來了之後在進去好了。

  正想著,路蒼一身便裝,在宮人的帶領下走向御書房。丁鵬看著烈烈的日頭,暗中奇怪:侯爺十分怕熱,一般不會在這個時辰出門啊。不過看侯爺飛揚的眉角,定是有好事了。

  丁鵬連忙行禮:「侯爺日安,您來得可真是時候。剛剛皇上吩咐過了,您來了就不用通報了。」路蒼面容雖然平靜,但眼底的雀躍還是洩露了他的好心情:「多謝總管。」說罷推門而入。

  丁鵬這才注意到路蒼手中還拿著一幅畫,當下便轉著眼珠用不良的心思猜測畫中的內容:嗯。看侯爺的神情……不會是春宮圖吧?

  路蒼一進屋就看到板著臉批閱奏章的情人。軒轅靜抬眼看向來人:「今天早啊,是不是有什麼好東西要跟我炫耀?」

  路蒼一呆,傻傻地問到:「啊,原來你知道了啊?」

  「哼,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就那個東西……」軒轅靜極不痛快地看了一眼被路蒼仔細包好的畫,接著說,「那種東西有什麼值得讓我看的?」

  路蒼再遲鈍也發覺了情人的冷熱嘲諷,頓時也有些惱怒和委屈:「我雖然剛學作畫,但柳哥也說我畫得不錯。何況你都沒有看就這樣下了判斷!」

  柳哥?軒轅靜看著一向溫順的情人也在對他大小聲,死死壓住的火氣還是冒了上來:「那種鬼東西,丑不拉幾的,我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

  窗外的蟬鳴聲更大了,彷彿在為鬥氣的兩人鼓勁。

  路蒼一陣煩躁,他興沖沖地來見靜,不想被潑了一盆冷水,枉費他還……路蒼將手中的畫砸在地上,衝口喊道:「是醜不拉幾!我是瘋了才想把它送給你!」說著人已經運氣飛身而去,幾個起落就消失在重重樓閣間。

  軒轅靜悻悻地看著情人的背影,也沒有開口留人。他煩躁地抓著硃筆,繼續批閱奏折。只是那力道,足以將它們撕個粉碎就是了。

  而這場莫名其妙的吵架的起因,被靜宗皇帝揉成一團,隨手扔在牆角。

  暗四密報:侯爺 今日照例去西南閣,開始學作人物畫。遂以西南閣主入畫,惟妙惟肖。

  路蒼一路狂奔,等到力氣將盡才停了下來,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已身處同安城外的望都嶺上。他渾身大汗淋漓,突然進入幽靜的山林,一陣涼意讓他打了個寒戰。路蒼看看還是很毒辣的太陽,決定等太陽下山後再回城裡——反正他就是不想見到那個傢伙,竟然如此貶低他的心血!

  路蒼還是有些氣悶,飛身上樹,閉眼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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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路蒼趴在馬車窗邊,睜著明亮的眼珠看著路上往來的人群,眼中儘是好奇和興奮。他扳著手指頭數著從他面前駛過的華麗馬車,覺得有些糊塗了:這是第二十輛,還是第十九輛?

  路蒼身邊的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男人將他抱出車,將他的心思從路上喚回來:「蒼兒,為師要和叔伯們去辦點事情,你乖乖地在客棧等著,千萬別亂跑,知道嗎?」

  路蒼抬眼看向客棧的招牌:同升客棧。還好他認識這幾個字——路蒼的眼滴流地轉了轉,乖巧地對師父說:「徒兒知道了。師父您去辦事吧,蒼兒可以照顧好自己。」

  男子也不在多說,將路蒼托付給店小二,就和一幫大漢離去。

  路蒼托著下巴看著店小二在大廳裡跑來跑去,揚起一個賊笑,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

  路蒼從記事起就生活在師父身邊,並不像一般小孩那樣懵懂無知。他知道上個月師父他們搶了一個大富商,得了許多好東西,在杭州賣不到好價錢,便決定上大同的京城同安來出手。山賊們第一次做這一筆,自然是小心謹慎。師父就帶著五歲的路蒼,裝成四處遊蕩的小商販進了同安。

  路蒼在比杭州熱鬧幾倍的街上走著,對路邊的新奇玩意看個不停。他摸摸口袋中的一兩銀子,告訴自己要小心花。他答應了要給曹信他們買禮物的,他是他們的老大,自然不能失約。可不能一下子就花光了。

  路蒼還在風車和面人之間猶豫著,突然前面聚集了一大圈的人,好像是有人打架。路蒼平時最討厭讀書,就喜歡和兄弟們練拳腳。看到有熱鬧可以看,仗著身材矮小,三兩下就竄到最前面去了。

  只見人群中間站著幾個地痞流氓的成年男子,證對著兩個漂亮的孩子邪笑。路蒼站的位置剛好在那兩個孩子的背面,看不到他們的面容。只聽見身邊圍觀的人在竊竊私語:

  「怎麼又是這兩個孩子?這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唉,是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這段時間多次來咱們這裡抓地痞。雖然說是除害,可你看,他們打壞的東西比流氓收的保護費還多。」

  「是啊,我還是趕緊收攤去吧。」

  路蒼聽得一知半解,場中的人已經打了起來。兩個孩子看起來年紀不大,功夫卻十分了得。在七八個成年男子的包圍裡也是游刃有餘。路蒼突然和其中一個孩子打了個照面,「啊」的一聲便驚叫起來。

  那個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個不察被一個地痞踢了一腳,那孩子不慌不忙,順著勢頭一個翻身,有些狼狽的落在路蒼身邊。那孩子睜大了一雙鳳目,眼中滿是凶狠和不屑:「你幹嘛!」

  路蒼沒有回過神來,如此近距離地看著那個小孩的臉,讓路蒼的心竟突突地加速跳起來。只因為,那個孩子長得太漂亮了。白皙的臉上因為剛才的打鬥而染上淡淡的紅暈,一雙鳳目奪人眼光,英挺的鼻尖,紅潤的唇一張一合,讓路蒼陷入癡呆中。露蒼山上全都是一幫野孩子平時都是在泥巴裡滾爬長大的,那哪裡見過這樣漂亮的小孩。

  「妹妹,你好漂亮!」路蒼滿腦子都是這一句話在打轉,不知怎的喃喃說了出來。

  「妹妹?漂亮?」那小孩咬著牙吐出這兩個詞,鳳目中已是沖天怒火,「好!很好!」小孩突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眼中滿是邪肆。

  路蒼又被這個笑容煞到,暈乎乎的只能跟著眼前人打轉。

  「木月,這裡交給你了!」那小孩朝還在場中英勇打鬥的同伴高喊一聲,也不去管那個小孩的死活,拖著路蒼鑽出人群。

  「我叫軒轅靜。」那小孩把路蒼帶到偏僻的巷角,冷冷的開口。

  「……靜妹妹……」路蒼笑得開懷,這個漂亮妹妹竟然願意告訴他名字,她是想和他做朋友嗎?

  「啪」的一聲,軒轅靜狠狠地打了路蒼一巴掌,「我不是女孩!」

  路蒼看著那張在怒氣中更加漂亮的小臉,連被打的疼痛都感受不到,呆呆的說:「你很漂亮。」

  話音剛落,路蒼又被打了一巴掌,小小的臉上映出了五指印,看上去十分可憐。可惜軒轅靜不管,他最痛恨有人說他像女孩,說他漂亮,這個鄉巴佬竟然敢連犯兩次!不可饒恕!

  軒轅靜瞇起眼,已經在腦中打算著用什麼方法折騰他解氣了。

  這邊小路蒼終於接收到疼痛,捂著兩頰,眼中含淚地看著仍然很漂亮的軒轅靜,滿心委屈:你本來就很漂亮嘛,我又沒有說錯。不過此時他才發現,軒轅靜還高了他半個頭。路蒼看看自己樸素的衣服,再看看軒轅靜華美的衣服,頓時有些自卑。他在師父的收穫品中也看過不少漂亮的衣服,卻沒有軒轅靜身上的好看。其實這也知道小路蒼的錯覺,軒轅靜是特地換了樸素的衣服出門「行俠仗義」,只是小路蒼眼中的軒轅靜渾身都在閃光,連帶著衣服也特別好看。

  突然路蒼聽到一陣熟悉的咕嚕嚕的聲音,他有點奇怪:我不是剛吃了兩個包子了嗎?怎麼肚子又叫了呢?他突然間明白,看向臉色發青,有些尷尬地捂著肚子的軒轅靜,路蒼小心的說:「嗯……靜……你餓了嗎?」

  軒轅靜一陣惱怒,今天行俠仗義太過興奮,忘記吃午飯了,而且……錢在木月身上。他斜眼看了看小心翼翼捂著臉頰的路蒼,提高了聲調:「喂,鄉巴佬,你有沒有錢?」

  路蒼忙不迭地把自己一直貼身收好的錢袋拿出來,獻寶似地遞到軒轅靜面前:「有的有的!我有一兩銀子,存了好久才存到的呢。」

  「很好。」軒轅靜一笑,一把搶過錢袋,「歸我了!現在小爺心情不好,要出氣!」

  路蒼還沒有能夠分析出「出氣」的意思,軒轅靜已經對他一陣拳打腳踢。

  過了一會,軒轅靜面帶微笑的走出巷口,朝自己最喜歡的麵館走去——剛才的行俠仗義和現在的欺弱搶劫完美融合

  ——畢竟,英雄也是要吃飯的啊!

  其實軒轅靜也不過才七歲,剛才的打鬥已經花了不少力氣,現在肚子又餓,打在路蒼身上的拳頭真的還不怎麼疼。只不過五歲的路蒼還有些傻傻的,趴在地上任他「出氣」,還一直目送軒轅靜離開。知道自己的銀子能讓軒轅靜不餓肚子,就十分高興,傻傻的笑著。

  在遇到軒轅靜之前還一直盤旋在小路蒼腦海中的陀螺、風車、面人之類的東西,和以後曹信兄弟們幽怨的眼神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張邪魅的笑容。

  軒轅靜就是路蒼的魔星,遇上他,路蒼只能乖乖投降。不管是五歲的路蒼,還是二十五歲的路蒼,或者,三十五歲的路蒼。

  ###################################################################

  路蒼在肚子的抗議中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身在自己的侯府的臥室裡,身上也十分清爽,顯然有人已經幫他洗去一身汗味。路蒼看看天色,正是晚膳時間。

  「小蒼你醒了?」從門口走進一人,正是軒轅靜。

  「哼。」路蒼看到滿臉笑意的情人,還有些生氣。

  「哎,是我不好。小蒼就原諒我吧。」軒轅靜笑著摸上路蒼的腰挑逗著,「我看了小蒼的畫了。小蒼果然很可愛。」

  「你不是說丑不拉幾的,沒有看頭嗎?」路蒼抓住他肆虐的手,試圖找回被分散的怒氣。

  軒轅靜自然不會這樣就放過他,在他的耳垂處重重含住,聲音有些模糊:「怎麼會,小蒼的畫技天下無雙。」

  「嗯……你卑鄙……」路蒼一陣腿軟,只能靠坐在靜懷裡喘氣。

  「但你還是愛我啊……」軒轅靜眼底的笑意加深。

  想到山中幽夢,路蒼有些無言。他攬上情人的肩膀,雲雨翻騰。

  ……

  「靜。」

  「嗯?」

  「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都不記事的年紀裡,我就已經把你放在心裡了……」

  「……我知道……」

  一天的燥熱,到了夜晚終於被一場大雨終結。

  黑暗的御書房今夜沒有主人在此與政務拚搏。一張畫靜靜地攤開在桌子上。畫中人,不是丁鵬以為的春宮圖,不是靜宗以為的西南閣主柳繪,而是笑面如花的軒轅靜,坐在桃樹下,落英繽紛,溫柔而美好。

  一隻灰蝶輕巧地飛過靜靜相擁而眠的兩人。

  今夜,美夢依舊。是夢是真,真的不重要。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

  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

  (全文完)

  後記 ...

  本文是咱家寫得最順,也是最快的一篇文章了。

  寫完的感覺很奇怪,也很輕鬆。

  享受著寫文的感覺,也享受著與大家交流的感覺。

  感謝青、忘憂、左左、天涯孤月的熱心回帖和交流,你們是咱家的動力啊。

  謝謝所有喜歡花花游龍的親們,願意看咱家的作品。

  希望以後能繼續關注咱家的作品。

  我也會努力把故事寫得更好的!

  至於本來想寫的第三篇番外,不是關於暗衛的《暗衛的平凡生活》,

  就是關於小泓的《新婚夜流血事件》。

  呵呵,可是在寫完番外二《猶記多情》之後,突然沒有了靈感,就算了吧。

  暗衛的生活可能專門開個文來寫吧,主要是覺得這一類古代文中的專業配角也挺有意思的啊,向來還是有東西和故事可以寫的呢。

  紀念歲月,紀念屬於路蒼和軒轅靜的美好愛情。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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