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0日 星期四

一孩即合BY咪了個喵



  一夜意外,一個孩子,一對敵手,一縷真愛,一個故事……

  這是一個很苦逼的偽冷漠·真結巴與很懶惰的偽冰山·真吃貨的故事。

  冷漠對冰山,結巴對吃貨,假精明與真狡黠,誰贏誰輸,勝敗又如何?

  內容標籤: 生子 春風一度 天作之和

  搜索關鍵字:主角:白莊,洛雲 │ 配角:秦湖,張林,王二,昊珞,應墨,夏星 │ 其它:生子,江湖,輕鬆,強強



  春宵如夢

  洛雲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光著的。

  他從凌亂溫暖的被窩裡坐起來,掃了一眼屋子,得出一個結論:這地方我不認識。

  作為一個江湖人,他並不太在意這種情況的出現,偶爾一次醉酒、或者與別人打鬥負傷,各種情況不一而足。他經常在陌生的地方醒來,然後該幹嘛幹嘛去。

  他現在唯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身體如何——有沒有受傷?內力安好?四肢安好?武器何在?

  當這些問題都得到完美的答案後他才慢慢放下心來,至於錢財之類的身外之物,他是從來不計較的。作為一個高手,就算賣力氣也能賣不少錢是嘛……他從來沒有什麼高手的自覺,苦孩子出生,習慣了。

  只不過,當他關心完所有一切重要的東西後,發現了一點不那麼「重要」的東西。

  身邊那微微起伏的被窩下絕對不會是什麼好兆頭……

  昨晚叫了賣笑女子?

  還是醉酒後做了什麼壞事?

  無論哪一條,都足夠令洛雲大皺其眉。

  他現在身無分文,哪有錢付渡夜資?如果是醉酒後做壞事……這一刻,他十分遺憾自己為什麼不是什麼邪魔外道,可以一走了之。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事實還是要面對的。他硬著頭皮伸出手去,口中輕喚:「這……」

  才憋出一個字來,一點銀光向他疾馳而來,被褥更是「跳」了起來,直接向他兜頭罩下!

  刺客!?

  這個答案雖然怎麼樣都不在洛雲的猜測之中,但他也沒有半點慌張,行走江湖什麼事沒遇到過,上茅房也會多長一隻眼睛。

  銀光是劍,由下而上,速度驚人,角度刁鑽,他右手往床上一撐,本想借內勁反震躲過,沒想到腰腹才一使勁,肌肉便一陣受不住的酸痛,他整個人也如同打滑便往劍尖上撞去!

  動作僵硬。

  劍尖穩穩地托著洛雲的下巴,在彈性十足的皮膚上刺出一個小小的凹陷,他不得不抬起下巴,以免那劍直接戳進他的脖子裡。

  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當劍尖停止,被褥才堪堪落回床面。

  當持劍之人出現時,洛雲想了半天的解釋全部又嚥回肚子裡去了,因為他的眼前出現的是一個男人。

  那張臉乃真絕色,艷如嬌陽、冷若冰霜,那劍他也識得,玄晶如水、柄若沉墨。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劍,天下之大,唯有一人。

  江湖人好排名,什麼第一劍客、十大高手、五殺手、六豪門、七美人,不一而足。洛雲也有幸搏出了一點虛名,可惜的是,不是他的武功高絕眾人,也不是他有什麼特殊的能耐,而是由於他的不善言辭。

  江湖人不把這稱做不善言辭,他們叫這做「孤傲」。

  洛雲對於這種評價十分不屑,不過,在因為這名頭得到種種好處——比如住宿打尖時服侍的人總是很盡力,因為人家知道他「孤傲」嘛;又比如,替人討帳時大家都說他行俠仗義,因為「孤傲」的劍客怎麼會做替人討帳這種事——總之,好處一多,他也對這名頭立刻「有屑」起來了。

  他兒時結巴,為這事沒少受欺負,長大後雖然經過苦練卻仍舊只能幾個字幾個字的蹦詞,十分不好使。現在好了,他講話簡潔,別人反而覺得是理所當然——「孤傲」嘛!

  於是,這稱號他越用越順手,越順手便越捨不得揭破,到最後,從行為到舉止再到打扮,他都按照稱號裡裡外外打造了一番。

  「孤獨劍」洛雲,便是他了。

  對於這個稱號他最不滿的一點就是:他真不是用劍的啊。

  無奈之下,他特地去買了柄劍掛著,弄了個普通的劍法學著,只不過碰上高手時還是得使回本門鞭法。每當這時候對方都會大罵卑鄙,然後被他趕緊抽死,於是,江湖上傳言無人能見識他的劍法,因為見識過的都死。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個說法沒錯……

  相比他亂七八糟的劍法,眼前這人才是真正的劍客,而不幸的是,眼前這人與他的「虛名」之間還有那麼一點聯繫。

  「冰雪劍」白莊,這個稱號很冷,其人也很冷。洛雲只是不喜說話,但必要時還是會說話的,臉上雖然表情少,但偶爾還是會有的,但這位據說是實實在在的無表情、無言詞、無表示的三無人士。

  據說,白莊兒時生了一場大病,脖子以上的肌肉全部完蛋了,無法做表情、也不能說話,逐漸變得脾氣怪誕,不近人情,最後寄情於武功,這才練成了絕世劍法。

  白莊的劍使得真是當世無敵,自十七歲出江湖後便從未一敗。人美、劍利、又神秘莫測,關於他的傳說永遠是江湖兒女們最喜歡的飯後睡前故事。

  洛雲卻覺得這些全部是扯蛋,他認為白莊肯定和他一樣有什麼難言之隱,什麼兒時大病一場脖子以上肌肉全完蛋這種事怎麼能信,只是,他真的從未聽說有人聽白莊講過話或者表情變化,這倒件奇怪的事。

  彼時,他還在為那名不符實的稱號而煩惱,聽了白莊的傳言心有慼慼焉,行走江湖時便偶爾打聽白莊,結果打聽著打聽著,不知怎的,別人就把他們並列了。

  《孤獨冰雪雙劍客齊挑北荒三雄》是流傳最廣的一個故事,洛雲在書館聽到時臉都青了。

  我根本沒去過北荒好嗎!?

  還有那什麼孤獨冰雪雙劍客是什麼玩意兒!?

  他們相識於《月下三戰》,相知於《王府試劍》,相交於《雙劍絕採花》,當洛雲在蘇杭轉了一個月,聽完所有前後傳,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完全沒有的事,到底是怎麼編出來的!?

  還編得有鼻子有眼!?

  連我們合招後多厲害多厲害也有!?

  合招個屁啊,我根本不是用劍的!

  當時洛雲惶惶了好一陣子,生怕白莊突然出現,向他提出比劍要求,如果沒人觀戰還好,他可以使黑手,但如果是正式挑戰,絕對會有一大堆觀眾,到時候可如何是好?

  幸好,江湖之大,時間過去了一年有餘,他從未遇到過白莊,便也慢慢放下心來。

  不是不報,時候不到啊。

  這不,眼下,這最糟的時間與最糟的地點,洛雲的報應來了。

  他僵著腰,面無表情地抬著下巴,一動也不敢動。白莊斜挑的杏仁眼像是狼般盯著他,令他只得攤開手示意自己絕對沒有惡意。

  白莊瞇起了眼睛,洛雲脫口而出:「洛雲。」

  這個表情他太熟悉了,典型的是不認識眼前人了,自己也常用。

  白莊果然怔了下,隨即又眨了眨眼睛,洛雲立刻又道:「不知道。昨晚樓下喝酒。」

  白莊怔得更久了,盯著他半天,這下洛雲打破了頭也猜不出對方的意思,鑒於自己的小命還捏在對方手裡,還是表現得友善點好。

  當他腰腹間的酸痛越來越嚴重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室內響起:「為何知我所想?」

  洛雲被震撼了,雖然面部表情習慣性癱瘓中,但已經管不住嘴巴了:「你、你、你講話、話、話了?」

  白莊仍舊維持著那個姿勢,突地微笑起來:「結巴。」

  冰雪消融,春意盎然啊!

  笑起來跟個女人似的,可是,這話說得太令人不爽了!

  洛雲的臉沉了下來,當下就不再維持那個姿勢,自顧自地起床,那抵著他的劍尖果然收了起來,人的名兒樹的影,有時候虛名還是有點用的。比如,大家都不認為「孤獨劍」會使黑手,但偏偏他就是個喜歡使黑手的人。

  他在腦中轉著一萬種不用劍把白莊毀屍滅跡的方法,一邊起身在床上四下尋找衣物。昨晚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好多衣物已經被毀,他勉強找著了上衣,可是褲子已經被撕成了碎片,穿了等於沒穿。

  他鬱悶地盯著褲子看了半晌,一轉頭,瞄見白莊正同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臀腰,而沒有被子遮掩的下半身已經昂揚而起。

  晨起火?

  不像,出劍那麼迅速,肯定早醒了的!

  他微一挑眉:「斷袖?」

  白莊也是一挑眉:「是。」

  洛云:「……」

  是?是!?你居然答是!?

  洛雲面上雖然一派平靜,心裡快要鬧翻天了,他現在擔心的不僅僅是褲子,還是後面的貞操!再聯想到腰腹間的酸痛,他只覺得內心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叫囂不斷「殺了他」!

  很快,他的擔心被證實了,□一陣奇怪的感覺傳來,低頭一看,一股白濁的液體正從□沿著大腿流下。

  同樣盯著的還有白莊,只不過,他卻是抱著欣賞的眼光。

  洛雲其實猜中了白莊一慣三無的原因,這個原因勉強也可算是有苦衷,只有一個字:懶。

  懶得說話。

  懶得應付別人。

  甚至懶得露表情。

  如果不是無法謀生,而又僅會武,他甚至懶得練武。而且,真計較起來,也是因為他天賦異稟,練武比學其他行業輕鬆數倍,所以才會去練武。

  當然,遇上感興趣的事時他自然也會說兩句,付出一點表情的,只不過大家面對傳聞都習慣了,即使有人聽過他說話,轉頭也會選擇性「忘記」。那些敗在他劍下的武林中人若是聞聽此言,死的了也會從棺材裡氣跳起來吧——不感興趣何苦來打敗我們!?

  不划算的妥協

  白莊盯著眼前的洛雲,心裡慢悠悠地分析著。

  從今早有點發軟的身體來看,昨晚應該很盡興,如果不是對方配合或者身體有異於常人,他一般不會如此賣力的。現在看著,洛雲於此道上應該還是個雛,那八成就是肉體契合,再加上洛雲身體長相都是不賴,實在稀奇。

  又是這個洛雲,哪怕他不說話也能理解他在想什麼,這可是非常罕見的。他很喜歡這類人,可以省了不少力氣,要是碰上個不解風情的,有時候他面無表情地杵了小半天,都沒溝通成。

  最後,他記得這個洛雲,不是那幫子公子哥朋友們一直慫恿他來一戰的人嗎?聽說劍使得挺好,可是,看剛才的反應不像啊……

  哦,對了,還是個結巴,這個怎麼沒聽說過?

  盯著洛雲光著的身體吃了一小會兒豆腐,白莊淺淺一笑:「沒人信。」

  洛雲身軀微微一震,瞇起眼睛盯著白莊,他剛才確實想以斷袖這把柄來威脅人來著。

  就像他瞭解洛雲般,白莊也瞭解他,難道是面癱做久培養出來的默契嗎?

  白莊只是懶,又不傻,見洛雲狀似平靜地扯過被子擦腿上的液體,春火一燒,便道:「結巴掩飾不住。」

  洛雲手下一停,再抬起頭來眼中便滿是殺氣了,他一點兒也不介意為了保住一個「虛名」而殺人。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出來走江湖就是提著腦袋的,大家都有這覺悟。只要面上工夫做好,都是白道俠士,邪魔外道那是屬於蠢人或者氣血上頭的愣頭青,大魔頭那種就是門面工夫懶得做了,因為人有本事,不屑。

  聽著這口氣,是打算拆穿?還是威脅?

  「你要什麼?」

  「床伴。」斟酌再三,白莊明智地選擇了一個不那麼難聽的詞。

  他有一段時間沒找著好床伴了,要麼像女人一樣脂粉氣,要麼明明不是斷袖卻硬著頭皮上,做的時候跟殺豬般嚎或者抖如篩糠,搞得他什麼性趣也沒了,邪火久久得不到發洩。

  只不過,他低估了這詞在洛雲耳中聽起來的感覺,只見那臉終於是繃不住了,露出猙獰的神色,他就看洛雲向自己揮了揮手,細微的破空聲撲面而來!

  他正聽音辨位時,那風聲卻如同折翼鳥般突然消失,而洛雲也捂著肚子在床邊蜷成一團發抖。

  一邊戒備靠近一邊把劍橫在身前,出手點了洛雲幾處要穴後白莊才放鬆下來,把人打翻到床上,細細檢查起來。

  雖然被點了穴不能動,但那不代表不疼啊,仰面躺著的姿勢更令洛雲覺得腹中疼痛難忍,如萬根針扎般,呻吟忍不住逸出牙關。

  「再呻吟就再上。」

  洛雲立刻咬緊了牙關,同時在心裡把白莊凌遲一百遍。

  白莊一眼就發現了問題所在,因為那實在太明顯了:在洛雲臍下三指的地方,一朵如同花苞般的圖案在白皙的膚色上顯出十分特殊的水紅色。

  他眉頭一跳,轉身在房裡開始尋找自己的衣服,等把兜兜袋袋全部掏完卻一無所獲後,他才又把視線落回到洛雲身上。

  此時洛雲已經疼得滿頭大汗,剛才一運功衝穴,那本來聚於腹中的「針」卻立刻隨著真氣遊走全身,疼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連白莊在他身上亂摸都沒空去計較了。

  確認了脈象,白莊又些不死心地把手伸進洛雲的秘處,才伸進二指節,就感覺到一片滑膩濕潤,抽出來一看,滿是鮮血,間中還夾著一些細小的碎肉。

  這不可能是行房引起的,白莊很清楚自己長的又不是狼牙棒,捅不死人。

  此時,那花苞開始向深紅色變化,並且隱隱有融化的趨勢,洛雲在秘處被探入手指時只有微弱的哼哼了一聲,再接下來卻是氣息全無,渾身顫抖,短短時間內竟是一付半死不活的樣子。

  白莊那冰塊臉此時也陰晴不定,顯然心中正在為某件事天人交戰著。

  扳過洛雲閉著眼睛、緊皺眉頭的臉看了又看,再仔細觀察了下自己昨夜留下的「戰痕」,發覺遍佈全身,證明了這人應該身體也能夠吸引他後,白莊深呼吸一聲,似是下定了決心,一隻手撫上那花苞圖案,默然運功。

  不一會兒,洛雲的顫抖就止住,呼吸也綿長了起來。白莊點了他的睡穴,把過脈,確認無礙後才長吁口氣。給洛雲蓋上被子,把床收拾好,他就光著身子坐在桌邊,開始激烈考慮怎樣以最簡單的方法向小二表述自己的要求。

  幸好,這家客棧的小二十分機靈,白莊只比劃了一個寫字的姿勢,小二就置辦了文房四寶,並且在看了凌亂的房間後非常有眼色的送了衣物、被褥、飯菜、澡桶與熱水來,真是令他太滿意了。

  抱著昏迷不醒的洛雲一起洗了個囫圇澡,吃過飯,把洛雲扔回床上,白莊這才悠閒地坐到桌邊,掙扎了一下是自己寫還是找人代寫,最後還是決定自個兒來——找人寫還要叫人和說話,乾脆自己一併來了。

  信上只有一行字:雌果洛雲吃已有。

  對於白莊來說,寫信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至於那些虛禮客套,是完全不能指望的。收信人能不能看懂這個問題,他是完全有信心並且不關心的。

  把信塞進信封,白莊聽到床上人呼吸一變,卻動也不動,不禁暗中好笑:打算再偷襲一次?

  以剛才那一鞭之力,白莊承認洛雲與他的武功應該在仲伯之間,只不過,此時他佔了人和,對方連一擊之力也不可能有。

  「吃苦的是你。」

  能醒過來,洛雲已是非常驚訝了,感受了一□體裡的狀況,似乎又恢復如初了,他更加驚訝。聽見這話,他斜了眼睛看過去,道:「給個交代。」

  雖然非常不喜歡講話,白莊卻知道此時省不了,搬個板凳坐到床邊,一邊打量洛雲醒後蒼白的臉色一邊道出了原因:「斷袖無法生子,尋了雌果生子,你服,你懷。」

  饒是面癱了數年的功力,此時洛雲也是眼角直抽,咬牙切齒。

  誰信你啊!?

  如此在心中大吼數聲後他才冷靜下來,道:「為何是我?」

  他其實明白的,白莊沒有說謊,因為根本沒必要撒這種謊,況且,他身體裡的狀況也確實奇怪。此時,還是先搞清楚來龍去脈為好。

  白莊挑高了眉毛:「昨晚事?」

  洛雲帶著八百萬的恨意極速回想,最後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隨即以期待的神色望向白莊。

  「一樣。」

  洛雲翻了個白眼,沉了半天氣,問:「我身體怎樣?」

  「不錯,我喜歡。」碰上自己喜歡的事,白莊難得多說了幾個重複的意思。

  洛雲白眼翻得快死過去了,平心靜氣半天後又道:「提不起真氣。」

  「男人孕子,有違天理。」

  雖然很想咆哮,但是長期養成的習慣還是令洛雲冰冷冷地說:「具體。」

  「孕期真氣全失。」白莊思考了下,「夫須以真氣護孕。」

  洛雲這下是真的一口氣背過去了,忙得白莊又是輸氣又是按摩,半天後他才幽幽轉醒,帶著一臉死人表情說:「你害人。」

  「本來我吃的。」

  「……」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要把所有知道和這件事沾邊的人全滅口!

  「落胎!」

  洛雲這話說得大聲極了,白莊也極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道:「不行。」兩人對視片刻,他又補充,「孕期你贏不了我。」

  雖然知道肯定如此,但洛雲還是覺得不甘心極了。

  什麼男人生子或者贏不了白莊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疼啊!剛才那會兒就疼得他昏過去兩次——雖然後面有次是氣的——但他為什麼就得受這種苦?他是練武之人,但不代表不怕疼,他恰恰很怕疼,就是因為怕疼才努力練功,因為師父說練成高手以後才會不疼!

  我招你惹你了?那些評書段子真不是我編的啊!

  洛雲看著白莊,憤怒委屈兩種情緒在他臉上交相輝映,白莊也看懂了,道:「你生完,我放你走。」

  想了想,洛雲厚顏無恥地問:「報酬?」

  「不說你結巴。」

  「……」

  怎麼看怎麼不划算啊!

  洛雲掙扎了許久,最後確認,除了這條路之外他只剩下自盡了……更划不來!

  罷了,九個月後我們再分勝負!

  「大夫。」他仍舊有些不甘心,也許一切只是個誤會呢?

  「我學了。」白莊又把了把脈,確認自己沒錯後道,「我要生自要學。」

  「我不信你。」

  白莊慢慢抬起眼皮的動作確實有著不同尋常的壓迫感,洛雲承認,可是他面無表情時也是威儀十足的。

  倆人大眼瞪小眼一會兒,白莊還是走出房,一打開門,剛才那機靈的小二就湊了上來,他指指床上的洛雲,小二真是生了一付好腦子:「要請大夫嗎?」

  白莊非常高興地點了點頭,破例露出一點笑容,小二一付驚魂未定的表情逃走了。

  不一會兒大夫來了,洛雲放下一邊紗帳,蒙著大半臉,披散了長髮,露出一隻手腕。大夫十分配合地告罪了兩句,在白莊的死人臉注視下戰戰兢兢地搭上那怎麼看怎麼粗大得過份的手腕。

  「恭喜公子,尊夫人有喜啦!」

  吃不了「兜」著走

  大夫滿頭冷汗的走了後,洛雲氣得發狂,道:「昨晚才行房,今、今日便查、查得出?」

  相比之下,白莊倒是絕對心情不錯。

  他本來就沒有什麼心上人,洛雲武功不錯、長相不錯、身體也不錯,脾氣也與他挺相合的,而且那個把柄看起來也挺有用的,作為替他生孩子的人真是太合適了。

  心情一好,說就多了,終於成句了:「你又不是女人。」

  洛雲不死心地喊:「再請大夫!」

  一連七個大夫,已經把這小城中的大夫請了個遍。在連聽了七次「恭喜公子」或者「恭喜少俠」後,洛雲提出要去大城鎮。

  「名醫。」

  「名醫一樣。」

  洛雲煩燥啊,鬱悶啊,氣苦啊,怎麼順都順不了氣啊!

  雖然他為人陰險、愛好虛名、貪圖財富……但是好歹他沒有做出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啊,平時也經常救個弱女子、鋤個惡徒什麼的,至於落得如此個下場嗎?

  他很想哭,不過二十有五的大老爺們光著身子躺床上為自己懷孕哭,這種事光想想他就一陣惡寒。

  「餓。」

  「起來。」

  「解穴。」

  「忘了。」

  倆人像是對暗號般說完後,白莊解了洛雲的穴,雖然立刻想了一百種不動用真氣殺掉眼前人的方法,他還是謹慎地問了句:「落胎會如何?」

  「死。」

  洛雲又問:「生時可危險?」

  白莊瞄了他一眼:「沒有我,你生不了。」

  洛雲疑心大起:「為何?」

  「夫者須以真氣護你心脈,撐過剖腹方能生子。」

  呆了半晌,洛雲問:「你有什麼想、想不開的要用、用這種法子、子自盡?」

  白莊這下確實是笑了,不是淺淺的笑,而是如同怒放牡丹般,艷麗得幾乎令人無法目視。

  洛雲頓時懷疑白莊是因為這笑容幼時被登子徒強了所以才變成冰塊並且斷袖了的。

  他火熱的視線剛一看過去,白莊就說了:「我幼時很好。」

  「……」

  「不止你問過。」

  「為何不說話?」

  「懶。」

  「……」

  洛雲覺得自己在做夢,昨天這時候他還想著開春了是不是去蘇杭玩一趟,今天這時候他卻和白莊同坐一桌,腦中想的卻是怎樣能夠令肚子破了又不疼。

  「麻藥?」

  「無用。」

  「點穴?」

  「無。」

  「打暈我?」

  「無。」

  塞一口饅頭到嘴裡,洛雲腦袋想得要爆炸了卻不得其法,不禁有些惱怒地道:「你怎知的?」

  白莊慢悠悠地喝下第三碗粥:「我見人生過。」

  洛雲臉色發白:「怎樣?」

  「血流成河。」

  洛雲發覺白莊雖然說話少,但總是能夠令他小心肝一跳一跳的。似乎是看出他的情況不太好,白莊捉住他的手,語氣裡難得帶上了一絲情緒:「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廢話,我死了你孩子也活不了!

  洛雲把手中的饅頭直接照著那張美人臉扔了過去:「我不想疼!」

  「無法。」白莊迅速收回了手,握住饅頭吃起來。

  洛雲這一下扔不自覺地帶上內力,頓時一股針刺般的寒流從腹中傳至全身,令他抖如篩糠。再看白莊,仍舊不緊不慢地吃著饅頭,似乎一無所覺。

  故意的!這傢伙絕對是故意的!

  等饅頭消滅光了,白莊還慢條斯理地舔了舔手指,雖然畫面撩人,但洛雲半點欣賞的心情也沒有,咬著牙關求饒:「疼!」

  「不可妄動真氣。」白莊這才轉過眼來,悠悠地道,「我不喜說話。」

  言下之意不要讓你說第二遍是嗎?

  我記下了!我記下了!你等著!

  在內心哀嚎一百遍的洛雲很快屈服於疼痛之下,忙不迭的點頭。只見放在桌上那隻手勾了勾手指,白莊居然連手臂都懶得伸過去,就這麼手背靠桌手心向上看著他。

  洛雲在座位上蜷成蝦子,深呼吸好幾回,才顫抖著把手一點一點艱難地挪到白莊手中。兩手交握,一股溫暖純正的真氣順著經脈傳了過來,那冰寒的「針」一遇到這真氣便如狂風入籠,乖乖回至腹下,不一會兒,他便滿身冷汗地趴在桌上,一根手指也不想動了。

  「你的內功和你的劍不、不是一路的。」過了許久,閉著眼睛幾乎睡過去的洛雲喃喃地道。

  「你不使劍。」白莊抄著他的腋下把他抱到床上,「回床睡。」

  洛雲這會兒根本沒力氣了,任由白莊把他折騰進被窩,不一會兒便睡得不省人事。

  再醒來時,眼前是搖晃的馬車頂,身子上下是厚厚的裘墊與被褥。洛雲試著動了動身體,除開一些腰酸腿痛和真氣外,其他倒還好。

  「餓?」

  白莊的臉鑽進視野,仍舊那般面無表情與美好。

  洛雲點了點頭,爬起來坐到馬車裡的小桌前,抄起碗筷就往嘴裡送食。等吃了幾口,胃中再不冒酸水後,他才問:「去哪?」

  白莊靠在窗口閉著眼睛答:「餘杭。」

  洛雲眼睛一亮:「神醫呂仙?」

  「順便。」

  既然對方已經這樣答了,洛雲便滿意地沒有再多問。他們之間若論起交情完全沒有,哪怕現下一個懷著另一個極為重視的孩子。真計較起來,倆人之間現下的關係確實挺詭異的,幸運或者不幸的是,倆人都不是那種喜歡磨磨唧唧的人,最重要的事談好即可,其他的,就隨便了。

  這樣的心態造成了倆人一路上意外的和諧,誰也沒有提出什麼「一決勝負」之類的傻話。洛雲沒有試圖刺殺白莊,白莊也沒有把洛雲當成男寵或者情人,依舊該如何就如何,半點輕薄舉止都沒有。

  白莊的照顧,洛雲照單全收,洛雲要出來透透氣,白莊也不阻攔。

  目前來說,雙方對這局面都挺滿意的。

  不過,唇齒還有打架的時候呢,倆個「陌生人」怎麼可能沒有分歧。

  他們的第一個分歧來自於一個意外的人。

  洛雲到第三天才發現趕車的不是車伕,而是原先住宿客棧的小二。

  他對著小二方向揚了揚下巴,奇怪地問白莊:「他?」

  白莊一邊剝了片桔子遞給他一邊道:「機靈。」

  「買的?」

  「自願。」

  洛雲吃著桔子眨著眼睛:「為何?」

  「收徒。」

  洛雲驚得桔子汁順著嘴角淌了下來:「你?」

  白莊在細心地撕掉桔子上的白筋,頭也不抬地點了點頭。

  洛雲又看了看那小二,確認至少已經超過十五了,又道:「年齡太大。」

  「學別的。」

  「比如?」

  「剝桔子。」

  「……」

  洛雲臉色有點黑:「你根本沒打算教、教他吧?」

  白莊抬起眼來,笑了笑,掏了塊手帕捧著桔子一起遞給洛云:「不悅?」

  這短短幾日相處,他已經基本摸清了洛雲的行為模式,拼著結巴也要講出話來,通常這人就是不快活了。

  洛雲恨恨地咬著桔子,一隻手指著白莊小巧挺翹的鼻尖:「大門派!」

  口氣中的酸味也不知是出自桔子還是內心,滿含控訴。

  白莊撥開那根手指:「換作你,跟我還是做小二?」

  洛雲不吱聲了。

  就算跟著白莊做雜役,也絕對比在那個小鎮上客棧裡做小二來得有前途。白莊也許有千般不好,可是這話並沒有錯。

  只不過,他的師父一直對大門派極為不屑,連帶著教出來的徒弟也是一碰上大門派就酸水直冒。

  「危險。」

  「富貴險中求。」

  「你說過?」

  「他不傻。」

  洛雲悻悻地閉了嘴,畢竟,這是白莊的事,還輪不到他來插嘴。況且,這名為張林的小二確實不是一般的機靈,雖然他並不介意多說幾句話與別人溝通,但有個只要一個眼色就能明白的人,確實方便許多。

  為張林抱不平的情緒只翻騰了半個時辰就無影無蹤了。

  長路漫漫,實在無聊。洛雲發覺最近這段時間自己晚上總是睡得極死,白天也容易疲倦,不禁心生惆悵——這樣過九個月,真個悶死我了。

  他裝「孤獨劍」裝了個九成九,可是性子裡還是年輕人的喜熱鬧,愛結交,朋友也確實不少,其中還真有些明白他本性的知心兄弟。他並不覺得現下這狀況有什麼羞恥——反正有羞恥也不是他羞恥——但也絕不會大張旗鼓的到處宣揚,所以在看見白莊給驛站送信時,不禁有些預感地問:「什麼信?」

  「告訴師父你。」

  洛雲心中一驚:「我?」

  白莊點了點頭:「你。」

  「你不是把我的事告、告訴你師父、父了吧?」

  白莊露出幾分奇怪的神色:「師父替我尋的果,當然要說。」

  洛雲頓時心裡火起,白莊的師父,天下聞名的高手,武眷門的掌門,在老一輩中可謂是風雲叱吒的人物。遺憾的是,這個人有個他近來越來越不喜歡的缺點:好張揚!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更。

  何謂高手

  果然,在接下來的路途中,洛雲不時能從住宿的客棧那兒聽到一些傳言。

  「聽說了嗎?那個白莊有後了。」

  「有後就有後唄,人家有喜你這麼神秘兮兮的幹什麼?」

  「白莊當年不是說過非天下第一美人和第一高手不娶?」

  「也許人找到天下第一美又第一高手的人了呢?」

  「這得是什麼樣的人啊?為什麼沒聽過?」

  洛雲覺得壓力很大。

  他一邊以發抖的手夾起一塊炒雞蛋塞嘴裡,含糊不清地對一臉平靜的白莊道:「你說過的?」

  「師父說的。」

  「為何?」

  白莊湊近過來盯著洛雲的臉察顏觀色中:「師父說反正我斷袖也找不人成親,乾脆就杜撰個不可能有的人。」

  洛雲簡直快要氣炸了,瞇起眼睛靠近那張漂亮的臉,道:「你不怕別人發現、現你說這麼長、長的話?」

  「別人不信。」白莊皺著眉頭伸出一隻手撥起洛雲的眼皮,「眼睛不疼?」

  「啊?」

  張林非常有眼色的摸出一面銅鏡來往洛雲眼前一放,他便愕然發現自己眼白上全是血絲,一派猙獰之色。

  「許是氣血逆行。」白莊沉思片刻道,「你得食補。」

  洛雲拚命深呼吸幾下,勉強壓抑住狂燥的內心後沒好氣地道:「你做?」

  「不會。」白莊又補了一句,「不過我會吃。」

  冷靜!冷靜!

  洛雲強抑住內心的衝動,問:「你不是懶嗎?怎麼不懶、懶到連飯、飯都不吃?」

  白莊突然神色一變,嚴肅地道:「活著為吃。」

  「練武也是為了吃?」

  「是。」

  「賺錢也是?」

  「是。」

  「如果有天你不能吃、吃了呢?」

  「死。」

  「那你以前挑、挑戰那麼多、多高手是為、為何?」

  「師父說打敗後有絕世美味!」

  「……」

  洛雲突然有些同情白莊的手下敗將了,早知如此,還打什麼打?直接拋出一盤美食這傢伙就敗退了,如此容易!

  敗在美食之下,一世英名啊!

  想到這裡,他的腦中突然靈機一動,起身向客棧老闆借了廚房,鑽進去一通忙碌,不一會兒托著一盤鮮筍肉絲放到白莊面前:「嘗嘗。」

  白莊的黑眼珠轉呀轉,少見的露出迷惑之色。

  「我不會用毒。」

  「騙人。」

  被揭穿謊話的洛雲毫無愧色,一翻白眼:「快吃!」

  白莊的筷子用得十分流暢漂亮,在修長手指的指揮下,那筷子靈巧地夾起一小塊肉絲,放進如朱櫻唇裡。

  嚼了兩下,冰雪臉龐開始融化了:先是眼睛慢慢瞪大,接著臉頰飛起紅霞,然後眼睛突然濕潤了。等喉嚨咕噥一聲,白莊慢慢伸出手,抓住洛雲的胳臂卻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有必要哭嗎?」

  杏仁眼中有淚光閃現,卻是滿臉欣喜,怎麼看怎麼奇怪。

  「有。」

  洛雲一腦門冷汗,這個白莊與他所想像的差太遠了!看著白莊一邊哭一邊迅速消滅那般竹筍炒肉絲,他頗有些好奇地道:「你覺得何為最重要?」

  「吃。」

  「然後呢?」

  「懶。」

  「……第三呢?」

  「練武。」

  哦,好歹練武還第三呢。

  洛雲笑瞇瞇地道:「那,我給你做好、好吃的,你、你幫我落胎,如、如何?」

  「不。」白莊已經吃完了那盤美味,一邊滿足地歎息著一邊以黑黝黝的眼珠瞄向洛雲,滿是狡猾,「現在,你第一。」

  洛雲怔了怔,心中有莫名的情緒升起,隨後就惱羞成怒起來!

  「你以後休想再吃、吃我做的菜!」

  白莊卻也不惱,只是沖洛雲笑,笑得他滿頭惱火,一怒之下獨自回房去了。

  結果,夜半腹中絞痛,痛得他差點呼天搶地,只得狠命敲屋牆。白莊過了好一會兒才帶著睡意過來,一點兒也不驚訝地抓著他的手,以真氣在他身體內運轉了幾周天後他才緩過勁來。

  張林打了一盆熱水進來,白莊絞了毛巾替他擦去臉上冷汗後,他才意識到有些不對:「為何突然會疼?」

  「每天午夜都疼。」白莊的動作已經十分熟練。

  「每天?我以前未曾……」洛雲突然住了嘴,抬眼看著白莊平靜的臉。

  倆人對視了一會兒,白莊慢慢挑起了嘴角,洛雲只覺得太陽穴直跳,氣得心肝都快要爆了。

  這傢伙八成以前晚上乘他睡著後來為他調理,今天卻故意裝作不知,肯定是因為白天的事!

  洛雲因為常年一個人在外漂泊,想吃好的又捨不得花錢,便偷學了各地大廚一手好菜,雖說君子遠皰廚,但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君子。他想得一點兒也沒錯,白莊不是一般的好吃,白天那一般普普通通的鮮筍肉絲就已經牢牢抓住了他的胃,有美味近在眼前,他怎麼可能放過?

  「以後每天我點菜,你做。」

  果然開始提條件了!

  洛雲恨恨地想著反擊之法,最後得出結論:除非他願意挨疼,不然真找不到鬥得過的方法啊!

  可是,他恰恰最討厭的就是疼……

  「你打下手!」

  「有張林。」

  「……」

  疲倦一陣陣的上湧,好不容易舒服了的洛雲只得沒好氣地揮揮手,閉上眼睛翻了個身,背對白莊。他能感覺到白莊的手伸進他背後為他擦汗,之後順著他的後腦一路按摩下去,手勁不大不小,舒服得他不禁低低呻吟了一聲。

  睡意濃重的洛雲完全沒有察覺到白莊的手僵了僵,隨即便悄悄收了回去。

  那一夜,洛雲睡得很熟,白莊卻完全沒睡好。

  不得不說,人是有惰性的。一開始洛雲還對白莊這斷袖之人有些戒備,但一路上倆人相處得十分「發乎仇、止乎禮」,漸漸的他也把對方當成普通人了。這也是他的個性使然,如果換個性子剛烈的來,一開始恐怕就直接拚個魚死網破了。在他看來,命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麼都沒了,能活卻偏偏尋死,那是最划不來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洛雲這種個性與想法撞在白莊手上,完全是「自尋死路」。

  對洛雲,白莊完全有自信捏在掌中,可是這一路上,捏著捏著,他那手逐漸柔軟了起來。不僅僅是多了個孩子,更是因為他發覺無論哪件事,洛雲與他都如此契合。似乎,他一直在尋找的伴侶就在眼前,哪怕這個伴侶一直對他橫眉怒眼,時時想著怎麼逃脫。

  因為在洛雲身邊是如此舒服,舒服得他很快就不習慣沒有洛雲的生活了,於是,他開始考慮怎樣能夠令洛雲永遠地呆在自己身邊。

  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

  洛雲以前並不介意露宿野外,但現在非常介意。不是由於身體上的變化,而是由於野外不容易烹製食物,通常做不出什麼美味來。做不出好吃的,白莊的眼神就令他不自覺地開始擔心午夜那銷魂蝕骨的疼痛。

  他唯一慶幸的是白莊雖然愛好「絕世」美味,可是普通美味也不會介意,這倒省了他不少功夫。讓張林抓魚剖好,再抹上路間買的鹽醃會兒,一邊烤一邊刷油,不一會兒香味便薰得白莊「淚流滿面」了。

  一個大高手為了美食不停掉淚,洛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別哭了!」

  「忍不住。」

  「……」

  洛雲一邊啃著魚一邊奇怪地道:「你這毛病就沒、沒人發現?」

  「外人前師父不准。」

  他一挑眉毛:「我面前可以?」

  白莊理所當然地道:「你不是外人。」

  洛雲一怔,就把魚刺咬進牙齦裡了,哼哼唧唧地把魚刺挑出來,倒被白莊笑了:「練武之人,怕疼。」

  他一瞪眼:「我是肉做的,又不是、是鐵!」隨即又想起什麼來,向著白莊伸過手去,「劍來我看看。」

  那柄劍名為陰陽,因白莊一戰成名,劍身通體呈現一種奇妙的半透明色,在快速揮動時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如果說這是想在比鬥中討巧的話,偏偏劍柄又做成了黑色,十分顯眼。

  白莊也沒含糊,直接就把劍解下來遞給了洛雲,真是沒把他當外人。

  洛雲輕輕撫摸著細密堅實的劍鞘,待摸上那在黑夜中幾乎看不見的劍柄時,他心裡不禁有些激動。微一用力,劍身輕顫,利刃出鞘,反射著星光微弱的光芒。

  「劍不在劍,在人。」

  瞄了眼一臉漠然的白莊,洛雲把自己的佩劍摸出來扔過去,站起身道:「過兩招,不用真氣。」

  白莊也只是一笑,什麼也沒說,接過劍站起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白莊只是握著劍站在那兒,壓迫感便排山倒海而來。看得出對方未有保留,洛雲心底不由好受了一些,畢竟這些日子可把他憋壞了,如果此刻對方弄得一付像丈夫對待愛妻般小心保護,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火恐怕就要蹦出來了。

  劍不在劍,在人。

  清者不清

  這點洛雲當然知道,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輕鬆地舉劍去攻,見對方橫劍來擋,他微微一笑,突然變刺為劈,只聽噹啷一聲,白莊用的劍直接被一劈兩斷!

  自己的劍,自己最清楚,那就是柄做樣子的劍,和名劍比起來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正當他暗中得意時,白莊卻絲毫不亂,去勢不減,劍斷處順著陰陽劍身擦過,不僅借力打力撥歪了他的劍勢,更反過來往下一壓,另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便帶著他往前栽去。

  洛雲這一栽,便一頭栽進了白莊懷裡。

  兩人一般高,體格也沒差上許多,洛雲只覺得像是撞了堵牆,條件反射地便想運起真氣相抗,雖是很快反應過來,但那針扎般的疼痛還是瞬間從腹中擴散開來。

  他悶哼一聲,便感覺洛雲握著他的手上傳來了溫暖真氣,很快平息了他體內亂竄的傷痛。

  悻悻地把劍還給白莊,洛雲道:「我使不好劍。」

  白莊也好奇起來:「那為何叫你孤獨劍?」

  這個問題問得實在太妙了,洛雲決定打死也不回答。幸好白莊也沒有再追問,只是把斷劍拼好,又裝了回去。

  洛雲坐在篝火旁邊歇了會兒,想著這段時間的經歷,突然問道:「為何我總是這、這麼疼?普通女子懷、懷胎不是這般的、的吧?」

  白莊瞄了眼過來,一聲不吭。

  洛雲覺得十分可疑:「這孩子長於何處?」

  「腸?」

  「腸!?」洛雲一瞪眼,「難道不會被吸、吸收嗎?」

  「腸外面。」

  「腸外面……」咀嚼著這三個字,洛雲有非常不好的預感,「怎麼長出去?」

  歎了口氣,白莊沉思片刻,道:「這孩子存於腹中,寄於腸上,須剖腹取出。雌果的最大作用是調和雙陽之力以及保護你腸破而不死,所以才需真氣護持。」

  洛雲臉色鐵青,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顯得像鬼一般:「你是說,我、我現在的腸、腸子正在破、破掉?」

  「過些時日就能結束了。」

  洛雲一步步走向白莊,慢慢伸出手去掐上白莊的脖子,滿臉猙獰地道:「我好想殺人……」

  白莊頗有些心虛,忍著痛賠笑道:「非我本意啊,我是想自己吃的。」

  「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大概是洛雲有生以來說得最流暢的一句話了。

  「我也不記得了。」白莊也是滿臉迷惑,「不應該。」

  「你不是武功、功蓋世嗎?為何會被暗、暗算?」

  「你不也一樣?」

  「我不同?」

  「哪裡不同?」

  「哪裡都不同!」

  「師、師父……」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張林覺得再不開口的話,這倆人恐怕是要打起來了,「我看到了。」

  倆人一起迅速回頭,在兩張嚴厲面孔的注視下,張林開始發汗膽怯,卻仍舊撐著膽子說道:「那天晚上洛少俠先來的,要了間上房,進房後就再沒有出來。您是和一些少俠一起來的,在大堂坐著吃飯,吃完後其他人走了,您要了間上房,因為是我帶的路,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您的房間就在洛少俠旁邊。」

  白莊回憶了下,問:「晚間有可異狀?」

  張林瞬間臉紅了,惹得洛雲一臉狐疑:「怎麼?」

  「有貓叫聲從房中傳來。」

  洛雲和白莊於□都不是初哥,微一思索便明白過來,不約而同地面無表情起來。

  張林跟了這些日子,早把倆人摸了個一清二楚,以前那些印象中的大俠形像早就崩塌了,此時一見這倆人面無表情了,便知道八成是尷尬了,聰明地岔開話題道:「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了,徒兒沒功夫,大聲打鬥並沒有聽見,有沒有人去過那就不知道了。」

  白莊點了點頭,洛雲眉有憂慮,倆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這事太古怪了。

  如果這是個陰謀的話,是誰弄這麼個無聊的陰謀來?

  要害洛雲的話,憑著那毫無知覺的夜晚,直接一劍不是來得痛快。要害白莊的話,讓他把藥自個兒吃了,豈不是即便捷又不著痕跡?

  怎麼也想不通啊!

  白莊奉行的就是想不通就不想,看了眼眉頭緊鎖的洛雲,難得地開口安慰:「餓。」

  「吃死你!」洛雲火了。

  「你不餓?」

  不提還好,一提洛雲也覺得腹中空空,無奈地翻著行李,還真摸出塊在前一個住宿地兒自製的肉餡餅,瞄了眼白莊,慢悠悠地塞進了嘴裡。看著白莊盯著他手裡的餅嚥口水的樣子,心裡爽翻了天。

  樂極生悲就是指的這種情況。

  洛雲嘴裡的肉餡還沒嚥下去,就覺得眼前一黑,一片巨大的陰影已經撲了過來。

  難道白莊要為了一塊肉餡燒餅殺人!?

  他腦中剛劃過這個念頭,整個人就已經被白莊壓在了身下,同時一股細微的破空聲從頭頂上方竄了過去。不能提氣防身的他耳力大失,自然是沒聽見這箭聲。

  倆人都沒有喝叫的興趣,洛雲腳一踢,篝火邊的水罐立刻倒下澆滅了火,周圍陷入一片黑暗。張林沒有叫喊,十分沉靜,這令白莊甚為滿意。

  三人都保持沉默一動不動,洛雲提起一隻手,在白莊胸前寫著字:幾人?

  白莊比了四個手指。

  殺?

  白莊又搖了搖頭,片刻後,他緩緩地直起身,吐出口氣:「走了。」

  一擊不中即遠揚。

  「刺客。」洛雲把嘴裡的肉餡嚥下,「高手。」

  「找你的。」

  洛雲苦思冥想了片刻,道:「想不出。」

  「記不起來?」

  「太多了,不知道是誰。」

  「……」

  難得白莊也有無語的時候,他低頭看著皺著眉頭的洛雲,猛然意識到洛雲正躺在他的□。剛才撲來時沒有多想,此時一見,這姿勢實在太過撩撥人,令他頓時血氣下湧,□上升。

  最重要的是,洛雲此時還無知無覺,正在排查著追殺他的可能是誰。他本來就坐在舖位上,被推倒後躺得也很舒服,白莊跪在他身子兩邊並沒有壓著他,根本沒意識到這個姿勢如何曖昧。

  洛雲是幸運的,因為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妥。

  白莊的呼吸逐漸粗重起來,慢慢附□,一隻手撥過洛雲的腦袋,藉著昏暗跳動的火光看著手下這張明朗的年輕臉龐。

  這樣的氣氛,再意識不到什麼就是傻子!

  洛雲不敢動,他很清楚□上升時身下有一具扭動的軀體是何等誘惑,只得僵著身體,任由白莊的大手在他臉上撫摩流連。

  那手和他一樣粗糙,滿是老繭,手指卻比他更靈巧,因為鞭子柔軟,靠的多是腕力,劍則是靠指力。手指撫過他的唇時,居然像是靈蛇般撥開嘴唇,往他口中鑽去。

  洛雲正準備一口咬斷那手指時,一聲怯怯的呼喚傳來:「師父……」

  這聲低喚驚醒白莊,他身軀一震,眼中恢復了清明,迅速離開了洛雲身上。

  這一夜,洛雲腹飽暖和,睡得十分舒適,白莊肚餓又逢□騷擾,早上起來時臉青唇白,被他結結實實嘲笑了一通。

  路途平坦,天氣逐漸暖和,一路南下,逐春而去,倒也有幾分趣味。除了聽到越來越多的「流言」令洛雲備感壓力外,其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更重要的是,一路上所有費用都由白莊支付,他樂得逍遙自在。

  很快,餘杭城那巍峨的城樓便遙遙相望了。

  入城時,守門的士兵一見白莊便滿臉堆笑,大開方便之門,只是向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多看了幾眼,心中猜測著這是不是那位「又美又高手又能生的衛夫人」。

  餘杭是武眷門的根基所在,自然流言傳得最為兇猛。傳聞中洛雲已經成了「生得如同天仙般」,舉手間「敗了白莊的師父」,三年給白莊「生了三個兒子」的人了。

  白莊顯然也有些受不了這些消息,進了城就躲進了馬車,與洛雲倆人大眼瞪小眼中。

  「悔了吧?」洛雲冷笑。

  「悔了。」知道洛雲指的是什麼,白莊老實回答,「師父誤我。」

  「有補救的方法?」

  白莊倒是老實:「想不出。」

  洛雲頭疼:「你來何事?不重要的話就、就閃人吧。」

  白莊考慮片刻,點了點頭:「你歇著,我辦完事我們就離開。」

  「我去找呂仙。」

  白莊意味深長地瞄了洛雲一眼,淡然道:「我辦完事找你。」

  知道這是餘杭城,算是衛雲的地頭,要找自己應是輕而易舉,洛雲也沒在意。馬車在一個人流稀少的街拐角停了下來,白莊跳下車很快就消失不見。

  那一瞬間,洛雲心中「逃之夭夭」的念頭可謂是波濤洶湧。

  只是,一想到半夜的折磨,他頓時一陣寒顫,對車外的張林道:「找呂仙。」

  故友

  張林為人十分機靈,不一會兒就打聽到呂仙所在,駕起馬車趕了過去。這呂仙雖然是江湖中人,卻如一般醫生般在城中開了個診堂,還標了明價。只不過,江湖人就是江湖人,這神醫只要是看不順眼的,直接一句「不治」,任你說破嘴皮子也無用。

  這種舉動當然會惹惱不少人,但在武眷門下,小米小蝦也翻不起風浪。至於大米大蝦,用白莊的話講,「神醫也是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暗自感歎一句,洛雲就聽見外面張林聲音:「公子,到了。」

  拉了拉身上的連帽大氅,確認一般人不可能看出來後,洛雲才下了馬車。呂仙這兒常有江湖人出入,雖然他這打扮看起來極為可疑,可在呂仙這兒卻是如魚得水。

  呂仙脾氣古怪,平民百姓也不喜歡來,那些重症的都是請家裡去也來不了,診堂裡倒是清靜得很。洛雲進去後發現整個診堂空無一人,連個招待小僕也沒有。

  不用他開口,張林已經主動開口了:「請問呂神醫在嗎?」

  一連喊了幾聲,才有腳步聲匆匆從後堂出來。

  先露面的是個年若古稀的老人,稀疏的鬍子與露出大片額頭的頭髮,除了那仿若壽星公的光潔額頭,老頭的臉全部覆蓋在密如蛛網的皺紋之下。

  洛雲現在不敢妄動真氣,卻還聽得出老頭的腳步十分穩健,而跟在老頭後面尚還有一人,腳步極輕,顯然是高手。沒想到後面那人才一露臉,差點把他嚇得掉頭就跑。

  「浪蕩公子」秦湖,江湖上有名的花花公子,也是使鞭的高手之一。一手「浪濤鞭」使得出神入化,就因為這個,洛雲私下與他交情不錯,他也算是這江湖中少數幾個知道洛云「真面目」的好友之一。

  好死不死,在這裡碰上!

  洛雲把氅帽往下拉了拉,佝僂起高大的身材,打定主意,只要呂仙一開口拒絕,他立刻轉身就走,決不停留。

  當秦湖走過洛雲眼前時,他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幾下,幸好,對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只是微一著眼就略過了。

  張林並沒有注意到洛雲的情形,開口道:「呂神醫,不知可否為我家主人診治一番?」

  洛雲暗讚一聲張林機靈,沒有用「公子」這種詞。同時又在心裡不斷祈禱,「拒絕我吧拒絕我吧」!

  也不知是他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壞,呂仙笑了一聲:「以往像這種直接跑來的我都是打出去,不過今天大爺心情好,來來來,看一看你什麼毛病!」

  洛雲暗罵一句,卻也沒辦法,只是低著頭蹭到呂仙面前坐下來,磨磨蹭蹭地伸出手腕。

  他最憂心的是——秦湖你怎麼還不走!?

  秦湖確實沒走,因為他在好奇。到呂仙這兒來求醫的打扮古怪並不稀奇,只是,他總覺得眼前這人看起來眼熟,一想再想卻想不起來是誰。等他回過神來,呂仙卻已經開始診治了,他一眼瞄過去,便盯著那手移不開眼神了。

  這手……真的好熟悉!在哪裡看過?

  秦湖還在苦思冥想呢,那邊呂仙已經發現不對了:「咦,你……抬頭!」

  洛雲極不情願地抬起頭來,果然如願看見呂仙一臉扭曲的表情:「你是男子!?」

  洛雲嘴角一抽,心道:我要是女的還找你來看什麼?

  「這、這……怎麼可能?」洛雲還在慶幸呂仙不是大嘴巴時,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太早下定義了,「男人怎會孕子!?」

  這句還沒說完,呂仙又咦了一聲:「我好像認識你……」

  不管呂仙說得是真是假,洛雲已經驚得三魂七魄全飛了,反正自己想聽的已經聽到了,當下就抽回手腕,起身疾步向外走去。路過秦湖身邊時,他特意把氅帽往下拉了拉,幸好,秦湖似乎並沒有什麼好奇心,就這麼站在那兒任他離去。

  上了馬車,命令張林趕緊離開,拐了好幾條街確認離呂仙診堂遠遠的後,洛雲那顆狂跳的心才放了下來,長長地出了口氣,癱在座位上,只感覺背後全是冷汗。

  為了撫慰受驚的小心肝,洛雲決定吃點東西,在行李中一陣翻找,掏出在路邊買的李子,剝了一個正往嘴裡塞時,冷不防一張臉進入了他的視野中。

  面如冠玉,唇若點朱,只是那鳳眼生得略有些狹長,令這人看起來稍顯輕浮,除此之外,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個翩翩公子的模樣。

  「秦、秦、秦湖?」

  洛雲含著李子,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半天後擠出個僵硬的笑容,道:「好久不見。」

  秦湖此時臉上半點笑容也沒有,沉個著臉,一把拉過洛雲的手腕,把了會兒脈後,眉頭越皺越緊,看向他的眼神也頗為嚴厲:「你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可說來話長了啊……

  洛雲乾笑一聲,眼神心虛地四下張望,一時間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秦湖也不逼他,放開了手腕,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笑了:「你知道我怎麼看出你來的嗎?」

  洛雲還真有些好奇:「怎麼?」

  「你走的時候拉了拉帽子,在我的面前,這說明你應該認識我,但不想被我發現。而且那手我非常熟悉,因為鞭子不好識勁,看手是最方便的。」

  洛雲這才恍然大悟,不禁有些懊惱,比起秦湖的人來,他也確實對秦湖的手更熟悉一點。這次他可算是栽到家,不能調用真氣,他就如同耳目失靈,極不方便。

  洛雲默默地吃著李子,秦湖也默默地坐著,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秦湖突然開口道:「你以前最不喜歡吃李子。」

  洛雲一怔,看了看手裡剝了皮的李子,突然鬱悶了起來。

  看著洛雲陰晴不定的臉,秦湖歎了口氣:「你不說我也不逼你,但是你這樣太不安全了,最近有沒有什麼人跟上你?」

  洛雲眼睛一亮:「你聽到什麼風聲?」

  「歸鶴堂在找你。」

  「歸鶴堂?」洛雲有些茫然,「我和他們沒、沒什麼瓜葛啊。」

  「我也不知道,似乎找你要東西。」秦湖有些擔憂地道,「你怎麼會去搶他們的東西?」

  洛雲想了半天,仍舊毫無頭緒。

  歸鶴堂是從販賣草藥發展起來的一個門派,後來某代弟子不知在哪裡撿了本內家絕學,一下子便發達了起來,再加之江湖中人哪裡離得開草藥,他們的生意與規模俱是一日千里,至如今這代,已經躋身江湖一流門派之列。

  「沒有。」洛雲無奈地道,「我沒有惹他們。」

  「那真是怪了。」秦湖眼神在洛雲身上打了半天轉,忍了又忍,還是好奇地道,「你……懷孕了?」

  噗!

  洛雲一口噴出李子,咳了個大紅臉才抬起頭來,眼神四下游移就是不看秦湖。有心糊弄過去,可是在呂仙那兒老底都被揭了,饒是他臉皮夠厚,此時也想不出什麼借口來。

  「意外。」

  「意外?」秦湖眉毛挑得高高的,又好氣又好笑地道,「那你讓我來意外一個看看呢?」

  正當洛雲頭疼得吱吱唔唔的時候,車簾猛地被掀來了,白莊出現在了車外。他瞄了眼秦湖,像是沒看見般擠上車來,坐到洛雲身邊,遞上一個紙袋。

  洛雲奇怪地打開,裡面是四個熱氣騰騰的包子。他絲毫沒有感動之情,抬起頭來望著白莊。

  「按這個做。」

  果然,這不過是買來的美食樣本罷了。

  洛雲不客氣地把包子往自己口中塞去,吃了半個才發現坐在對面的秦湖一臉見了鬼的樣子。

  「你是白莊?冰雪劍白莊?」

  白莊又瞄了秦湖一眼,面無表情,一語不發。對於外人他向來沒興趣說話,許多時候別人認出陰陽劍後也不會再和他說話。

  秦湖看了看洛雲,表情有些恍惚:「白莊說話了?」

  話音剛落,馬車一震,開始徐徐向前走去。洛雲從簾縫裡向外張望著,隨口問道:「去哪?」

  半天不聞回答,扭頭一看,白莊嘴裡正塞著一個包子,吃得津津有味。他頓時無名火起,一把搶過還未嚥下的半個包子,恨恨地邊嚼邊含糊地道:「我還沒吃出料!」

  白莊這一刻的表情頗為委屈,卻什麼也不敢說,只得盯著馬車地板嚥唾沫。

  秦湖覺得自己眼花了——冰雪劍白莊為了一個包子一付委屈樣,這不真實啊!

  洛雲沒好氣地道:「你別理他。」

  「他……」秦湖腦中靈光一閃,「你懷的不會是他的孩子吧?」

  這話一出,秦湖就看見對面倆人同時一怔,接著慢慢地面無表情起來。作為一個正常的江湖人,對著這兩尊冰雕,他覺得壓力很大,儘管知道其中一尊是裝的,可是裝了這麼多年,也頗有幾分魄力了。

  身處山中

  不一會兒,秦湖就覺得滿脖子冷汗,好在洛雲開口為他解了圍:「多謝秦兄關心,我、我們之間只是個意、意外。」

  秦湖立刻受到了灌了冰般的目光注視,一直無視他的白莊此時不知怎的突然看了過來,一看就盯住了,半天不挪眼。

  若說白莊完全沒有惡意,那是假的,只是對於洛雲的朋友他目前還無意干涉。雖然很想把洛雲打上自己的標記,獨自佔有,但他也知道這種事急不來。倆人此時雖然在關係上「十分密切」,但從心境上來說八字都沒有一撇,他自然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去管洛雲認識誰自討厭煩。

  他唯一意外的是,洛雲居然在秦湖面前也願意結巴,看來倆人的交情不淺啊。

  一時間,馬車裡誰也不說話了,小小的馬車本來就不寬敞,擠進三個大男人顯得很有點侷促。幸好,很快馬車就到達了目的地。秦湖率先跳了出去,回頭一看,洛雲正在白莊的扶持下落地,倆人交握的手看起來自然極了——這是當然的,這一路上白莊不知道多少次這樣拉洛雲下車,原先的不自然也變得自然了——只不過,這一切落在秦湖眼中,除了震驚就只剩下震驚了。

  這倆人到底是什麼關係?難道真像評書裡說的那樣?

  抱著這樣的念頭,秦湖在看見倆人往街邊樓中走去時也不自覺地跟了上去。才走了幾步,就被白莊察覺,轉過頭來盯著他。幸好,這樣嚴厲的目光只持續了一眨眼。

  洛雲抬頭瞄了眼酒樓名字,再看看裡面的裝飾扮當,靠近白莊低聲嘀咕一句:「別點太多菜,我、我學不完!」

  白莊點了點頭。

  倆人此行居然僅僅是偷師吃飯而已。

  白莊已經與師父碰了面,並且聽了見不到「媳婦」的師父整整半個時辰的碎碎念,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哪裡還敢回去。正好午飯時間,便拉著洛雲跑來吃飯偷師,打算把幾個自己愛吃的菜學了便抬腿閃人。

  白莊在餘杭城裡可算是名人,這家店也是熟客,才一進店小二就點頭哈腰地迎了上來:「衛少俠,樓上請。」

  三人默不作聲地拾級而上,等雅間的門一開,三人都有點傻眼。

  屋裡坐著一大堆人!

  此時那堆人轉過臉來,個個都露出驚喜的表情。

  「衛兄,什麼時候回來的!?來來,坐!」

  「衛兄,聽說你已經找著了嫂子?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嘛,還請讓我們一睹嫂子仙顏啊!」

  「兒子呢?聽說你有了一兒一女?」

  「瞎說,我聽說的是一對龍鳳胎!」

  嘈雜的聲音在看見洛雲後瞬間消失了,直到有人視線落到洛雲那斷了的佩劍上,驚叫一聲:「孤獨劍洛雲!」

  洛雲的佩劍最大的作用就是讓他能夠在不開口的情況下表明身份,所以劍鞘做得極為花俏,樣式又非常特別,以此保證絕不會被錯認。這是沒辦法的辦法,做為一個以「孤傲」聞名的俠客,他總不能一出場就亂報名字「我乃孤獨劍洛雲」,那樣未免太掉身份。

  只不過,此時此地,洛雲非常憎恨自己這個佩劍的習慣,剛才下車時一瞄見酒樓,他便習慣性地把劍佩上了。若非如此,一眼掃去這屋裡沒有一個他認識的,便不用暴露身份。

  所有人的眼神變了。

  孤獨冰雪雙劍客,這名號這幾年已經隨著評書傳遍了大江南北。只有當事人的朋友們知道,這倆人根本沒交情,連認識都不認識,而為了誰的劍法更好爭論也由來已久。這屋裡全是白莊的朋友,早先一直便希翼白莊去和洛雲一較高下,此時猛然間看倆人走在一塊,頓時眼中閃出了疑惑的光芒。

  這是打過了,還是準備打!?

  洛雲正在拚命想著該如何應付時,只見白莊施施然走至桌邊,坐下,淡定地給自己倒茶,然後開始吃菜……

  就這麼著了!?

  你居然就這麼處理了!?

  洛雲一臉面無表情,可是內心卻震驚了——對啊,他幹嘛要想著怎麼交待,他不需要交待啊,他孤傲嘛,又孤又傲嘛,幹嘛要向別人交待?

  這一刻,洛雲是真心實意佩服白莊的。

  果然天生的和後天的就是不一樣!

  他便也淡定地走至桌邊,正想坐下來,眼光一掃,差點吐了口血。

  沒位子了……

  白莊坐下的是最後的位置,此時他走過來,倒像是白莊的小廝般。腦中點子急轉,最終,他暗中咬了咬牙,直接拍了拍白莊的肩膀。

  於是,屋裡的所有人就看見白莊回頭,看了眼洛雲,然後嘴裡含著醉鴨站起身,把位置讓了出來。

  下巴掉了一地……

  怎麼回事?

  白莊比武輸了?

  不可能!洛雲有這麼厲害?

  就算輸了,有必要這麼言聽計從嗎?

  各種念頭瘋狂的在眾人腦中沉浮,可是沒有一個人敢問出口,因為桌邊兩尊冰雕正在慢條斯理地吃著菜,其中一尊還是站著的。

  一室難耐的死寂。

  只是,不明真相的眾人中還是有個明白人的。

  秦湖已經能肯定,呂仙沒說錯,洛雲確實有孕了,而孩子肯定是白莊的,不然根本無法解釋白莊此時的態度。

  先不管男人生子這令他感覺像被天雷霹了般的事實,他對於一件事十分不解:為什麼白莊要挑洛雲?難不成真是因為被評書胡亂編排所以用這種手段報復?這報復手段是不是太複雜了點?還是說,這倆人間有些他所不知道的關係?

  秦湖與洛雲相交七年,互相知根知底,雖然有時候洛雲顯得大大咧咧的,可是他知道洛雲絕不是傻子,他也不相信洛雲一夜之間成了斷袖之癖並且還戀上了白莊。

  秦湖雖然有一定程度上明白了,可是他面對的是當事人也無法理清的謎團,相比之下,其他人好歹還有個猜測方向,他是連猜測方向也沒有。

  白莊的朋友顯然對他有一定瞭解,一看他開始吃飯了,便再也沒有人問他一句話,各自找人喝酒拼杯聊天,席間氣氛再度熱鬧起來,除了洛雲白莊所處的地方。

  有人喚來小二,加了兩張凳子,把秦湖也請入了席。洛雲都以如此驚爆的方式出場了,再加個秦湖也無所謂了。

  與洛雲享受到的清淨不同,秦湖受到了熱情的「招待」。

  「秦兄,你和他們一起來的?」

  「呃,不……」

  「他們到底是打過了呢還是沒打呢?」

  「我不……」

  「誰贏了?」

  「這……」

  「你見過衛夫人了沒?是誰是誰?」

  「……」

  秦湖已經完全哭笑不得了,歎了口氣道:「各位朋友為何不直接問當事人呢?」

  「問這倆人?」

  所有人看了眼那安靜的角落,同時搖了搖頭:「問他們還不如問你比較快!」

  秦湖開始後悔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品,洛雲覺得自己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有些東西只需要入幾下口,他便把菜本佐料嘗得差不多了。此時雖然腹中還不算飽,但這一桌子陌生人實在令他不舒服,更何況這些人不時瞟過來那探尋的眼神,總令他感覺守護的秘密被看穿了般。

  正準備暗示啃雞腿啃得十分投入的白莊走人,卻冷不防桌下被人踢了一腳,低頭一看,白莊的一隻長腿拐進他的雙腿中,此時正試圖勾搭他的一條腿。

  這是幹什麼?

  他眼色一凜,神情不善地看過去,卻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呼喝:「喲,這不是小莊嘛,怎麼回來了也不多說一句?」

  進來的也是個年輕公子,眼神明亮、身材碩長,眼睛下方有著一顆淚痣,一派讀書人的氣質,只有手中以奇異節奏搖著的扇子透露出幾分江湖人的煞氣。

  「美人淚」決青,有名的醫毒高手,呂仙這個怪脾氣如果自稱二流,他在醫毒兩道就是板上釘釘的一流。標誌物品便是一柄黑金骨扇,扇面上的「美人淚」與眼睛下方的淚痣可以冒充,但這扇骨卻無法冒充,黑金難尋,如此整塊雕刻而成的黑金扇骨更是千金不覓。

  只不過,像這種人物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洛雲也是只聞其名不見人影,甚至有人傳言只不過是杜撰出來的。真沒想到其不僅不是假的,甚至和白莊看起來還很熟。

  一直悶頭進食的白莊此時終於放下吃喝大業,一轉身,對著決青就伸出了手。

  「怎的,連弟妹都不給我看一眼,直接要東西?」

  白莊面無表情,倔強地伸著手。

  意外的是,決青露出幾分尷尬的神情:「這個,不是為兄不給你,只是……唉,這次的事是趕巧了。」

  白莊也不言語,只是挑高了眉毛,露出一付不依不饒的表情。

  「你要的東西我缺幾味主要的藥材,被歸鶴堂截了。」

  歸鶴堂,這個名字立刻引起了洛雲和秦湖的注意,他們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都覺得最近的事情透著股詭異,似乎有一張隱秘的網在往他們兜頭罩下來。

  誰為他心

  白莊的手慢慢收了回去,亮晶晶的杏仁眼盯著決青。

  決青沉吟了下,問道:「弟妹現是幾月身孕?」

  發覺白莊似乎有回頭看向自己的動作,洛雲嚇得差點魂飛魄散——這傢伙不會直接把他的事給曝出來吧?

  幸好,白莊只是微微側了下腦袋就頓住了,隨即吐出一個清晰的字:「半。」

  「半個月?」決青愣了下,隨即恢復了正常,「嗯,時間還早,只要在七個月前給我藥材,我可以保證在生產前給你配好。」

  事關自己,洛雲雖然好奇,但為免於暴露還是一忍再忍,秦湖和其他一眾人卻早就被吊起好奇心,有人代心裡如同貓抓的洛雲開了口:「白兄向決兄討了什麼東西?」

  「沒什麼。」自有人替決青叫來了座,他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笑瞇瞇地道,「小莊憐惜弟妹,托我配製一付『春眠散』,以用於生產止痛之用。」

  「服下後神智不損,但痛感全無的『春眠散』?你不是說材料不易,無法配製嗎?」有人叫道。

  「那是自然,但小莊對弟妹情根深種,捨不得弟妹疼,幾樣已絕跡藥材他居然都尋來了,我又怎麼可能放過這難得的配製機會。」決青笑瞇瞇地道,「只可惜,我原本以為可以自己尋來的藥材被歸鶴堂給截了,也不知怎的,他們死活都不願意割愛,我一個讀書人,實在無能為力啊。」

  洛雲忍不住暗哼一聲,決青要是算讀書人,那他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家閨秀了。

  這傢伙八成是不敢得罪歸鶴堂,所以才把這燙手山芋扔給了白莊。

  洛雲有些怕白莊不肯向歸鶴堂討,這藥原本是白莊自己要用的,現在換成他了,白莊自然不必再多做什麼。方才聽到能痛感全無時他實在是小小的驚喜了一下,但此時他實在不能肯定白莊會願意冒這個險。

  白莊聽了,沒有說話,只是用手中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面前小碗,大多數人都在與決青說話,講著春眠散和傳說中那位弟妹的事,只有秦湖與洛雲眼也不眨地盯著他。

  半晌後,一聲輕響,筷子被放了下來,房間裡的人也像是被無形的手捏住脖子般剎那間變得寂靜無聲。

  白莊站起身,轉身就走,一語不發,眾人神色各異,猜測不定。洛雲心沉了下去,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站起身跟著。人還未到門口,便聽見一聲訝異的問話:「咦,這不是獨孤劍嗎?你是洛雲?」

  他瞄了眼,發問者正是決青,想到以後此人九成九會來為自己開腸剖腹,他立刻「面善」起來,擠出個淺淺的、恰到好處的笑容,拱了拱手:「幸會。」

  「哦!孤獨劍說話了!果然還是決兄的面子大!」

  「你說,白兄和洛兄倆人是不是一路結伴而行?他們之間……怎麼說話?」

  「這個,眼神?」

  「眼神有用嗎?」

  有用個屁!

  白莊有時候睡覺時還說夢話呢!

  腹誹了一句,洛雲恢復了面無表情,對著決青又一拱手:「再會。」

  說罷就要轉身,沒想決青的動作比他更快,只是一瞬便移到了他的面前,甚至比他還快上一線,害得他差點沒一頭撞進決青所懷裡去。幸爾白莊並沒有走遠,在門口見了這一幕,直接一腳踏過來,一隻手臂攔在他胸前,看上去倒像是在保護他般。

  三人都是動作一滯,保持的這般姿勢令所有廳內所有人都是滿臉疑惑,猜測亂飛。

  決青微微一笑,向著洛雲伸出的手不著痕跡地收了回去:「只是久聞洛兄大名,想結識一番罷了。」

  洛雲與白莊都是面無表情,白莊更是慢慢收回手臂,一轉,拉上了洛雲的手,倆人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走了,徒留下一屋子瞠目結舌的人。

  「怎麼回事?剛、剛才,白兄似乎拉了洛雲的手?」

  「我眼花了嗎?」

  「肯定是酒喝多了!」

  秦湖暗歎一聲,跟在洛雲身後逃也似地跑了,只有決青看著三人離開的方向,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等三人擠上馬車,長長的吐氣聲才重新出現,洛雲臉色鐵青,揪著白莊的領口搖晃:「你想死、死嗎?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我的手!?」

  「方便。」

  「什麼方便?」

  「保護你方便。」

  「我不需要你保、保護!」

  「我覺得需要,以免孕症發作起來不及時救治。」

  洛雲被噎得不輕,結巴得厲害,半天沒迸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秦湖看得不忍心,開口道:「白兄,我不知你們之間怎麼回事,但如果洛雲懷了你的孩子這事傳出去,你要他以後如何再在江湖上立足?斷袖分桃已是驚世駭俗,更何況男子有孕,哪怕你名聲再高,到時候也是身敗名裂!」

  白莊轉過臉來,一字一頓地道:「我沒說。」

  「你沒說,可是你這大白天和洛雲拉拉扯扯的,被人看到不好!」

  「沒人會想到他懷了我的孩子。」

  這倒是實話,倆人的臉色稍好一些,洛雲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春眠散』你還要不?」

  白莊的眸子在昏暗的馬車中黑濡濡的,盯得洛雲小心肝亂跳:「你不要?」

  「當然要!」洛雲答得極順溜。

  「那要。」

  白莊這話便是訂了承諾,洛雲不禁心頭一熱,思前想後,便把秦湖帶來的消息說了。白莊聽完後眉頭也鎖了起來,一付沉思的模樣,等了足有一盞茶,洛雲問道:「想到何事?」

  「今天的醉鴨老了,你別照著學。」

  「……」

  洛雲只覺得心頭的火一把一把的,拚命深吸幾口氣壓下去,壓低聲音道:「去哪?」

  「西湖小築。」

  洛雲一怔:「那是哪?」

  「我的地方。」

  「你不是和你師父住、住一起的?」

  白莊搖了搖頭:「我買的地蓋的房。」

  洛雲額頭一跳:「西湖邊上地價不菲,你、你哪來的錢?」

  「父母給的。」

  「不錯。」半天憋出來這麼一句話,洛雲口氣裡的酸味揚滿了整個馬車。

  白莊天姿容顏、少年成名,父母雙全家境殷實,師父更是武林第一人,幾乎沒有一樣不滿意的。若他沒有這斷袖分桃的怪癖,當是個能入了傳奇的人物。再則,就算這怪癖,也能叫他尋來生子靈藥,不致斷子絕孫,簡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反觀自己,從小失怙,師父養大後卻又很快歸了天,徒留他一個人在這不知深淺的江湖中打拼。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正自逍遙得意的時候,卻又撞上了白莊這事,而且還是前不知緣由、後不知結果的,真個叫倒霉透頂。

  洛雲越想越是傷情,到最後便自個兒面對車壁,兩眼發直。秦湖看他這樣子,心中瞭然,便想安慰兩句,不想才一靠近,袖子一緊,就看見白莊正眼色深沉地望著他。

  兩人對望……

  對望……

  望……

  最後還是秦湖受不住了,試探地道:「白兄有話與我說?」

  白莊點頭。

  秦湖又等,半天沒聲,看了看洛雲,便又道:「這車廂擁擠,城中也行走不快,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白莊這次十分乾脆地翻下了馬車,秦湖拉了拉領口,暗自揣測洛雲到底是怎麼和這白莊相處的。

  倆人下了馬車,不用再縮頭攏腳,頓時覺得暢快了許多。此時已過午,街上人流不少,倆人挨著馬車慢慢走著,白莊低著頭,倒也沒引起圍觀。

  秦湖等了半天,白莊才開了口:「我不負洛雲。」

  不負?

  秦湖心中狂震,半晌後才擠出話來:「你又能怎不負?」

  白莊思索了片刻,道:「孩子的事我不會宣揚,但如若隱瞞不住,我會說是我對洛兄心懷不軌,使手段奪了他的身體,任由他處置。如若一切瞞住了,他不追究,那我可任他提出要求,必會滿足。」

  這答案令秦湖半天說不出話來,以洛雲朋友的立場,他確實覺得這處置方式算是不合理中最合理的了。更難得的是,白莊的話裡明明有綿綿情意,可是行事方法卻完全不考慮自己,可算是以身抵命了。

  「但若我身死,孩子必須交由師父撫養。」

  秦湖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自當如此,我想洛兄應也會答應的。」

  他偷偷看向身邊之人,只見那張絕色容顏上滿是迷惑,幾分惆悵與失落更添朦朧之美,令人愛憐。他一看之下居然移不開目光,鬼使神差地問道:「你就甘心?」

  「甘心?」杏仁眼轉了轉,似是不解。

  「你對洛兄……不僅是為了孩子吧?」

  白莊明白過來,突地嘴角綻開一絲微笑,如春拂大地,那一瞬間令百花怒放也黯然失色,秦湖看得居然癡了。

  「不僅。」白莊說了個模糊的答案,「我的感覺一如我的劍,永遠不會錯。這一切,我心甘情願。」

  秦湖心中突然掠過一絲妒忌,這世間會有誰為了他說一句「心甘情願」呢?

  剖心道意

  性命、名聲、地位、武功,一切的一切,白莊都願意賭上。這個天姿縱意、幾乎圓滿無缺的男兒,願意為了洛雲付出一切。而他素來風流倜儻,不要說男子,讓個女人如此為他,卻也尋之不得。

  秦湖幾乎是狼狽而逃,他覺得自己的內心正在被難以言喻的陰氣所侵蝕,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洛雲的臉便慌亂的告辭離去。他自然也不知,洛雲此刻有多麼震驚。

  洛雲的功力全失,耳目失靈,並不代表他聾了或者瞎了。秦湖與白莊在馬車外離得並不遠,說話的聲音雖然並不高,但也字字入耳。

  白莊對他!?

  不,不可能!

  洛雲第一時候便否決了這個念頭,他不相信白莊的情意,因為此時他懷有白莊的骨肉,怎麼看也是因為這骨肉的原因多些。

  當白莊上車後,便看見了洛雲一臉戒備:「為何要支走秦、秦湖?」

  白莊眨了眨眼睛:「沒有。」

  洛雲瞇起了眼睛,突然道:「你剛才說的,如若我要、要你自盡呢?」

  白莊一怔,隨即道:「生完孩子。」

  面色如常,語氣不變。

  果然是假的!這種隨便的口氣,明顯是敷衍!

  洛雲心道,冷哼一聲:「你前面不是威脅、脅我?」

  「自盡之說,只是在於事情暴露時。」白莊坐下,把長腿擱到洛雲身邊的位置上,「這是最差的情況。如若事情順利,你走陽關道、我走獨木橋,如何?」

  「我的好處難道還是你為我保、保守秘密?」

  白莊嘴角一揚:「結巴嗎?」

  洛雲心頭惱火,點了點頭。

  「自然。」

  「那這麼說來,把事情鬧大對我反而是有好、好處的?」洛雲氣極反笑,「你在我朋友面前說得還、還真是仗義!」

  白莊沒有說話,只是盯著洛雲,他也是自不相讓,倆人便像兩頭倔牛般互相瞪著,直到眼酸流淚。

  「我若說我對你有情,你也不信。」

  「自然不信!」洛雲一邊揉眼睛一邊道,「哪有那麼容易來、來的情!」

  「吃來的。」

  洛雲揉眼的動作停頓了下,以兇猛的眼神瞪過來:「你除了吃還有、有什麼?」

  「你會做飯,情事也契合,長得不錯,武功也好。」白莊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臉色嚴肅正經,「我覺得很好。」

  「你、你……」洛雲指著白莊,身體顫抖,「只為這些身外之、之物就談什麼情?」

  「眼見語感,如若這樣還喚不起情,那要怎麼算情?」

  這話問得洛雲怔了好一會兒,才訥訥地道:「總要有些感悟或者什麼愛戀才對?」

  「我時時想著你這算不算愛戀?」

  洛雲張了張嘴,答不出來。

  「我想抱你算不算愛戀?」

  洛雲紅了臉,眼神四轉。

  「我想一輩子吃你燒的飯算不算?我想你在我身邊算不算?」

  馬車內一時寂靜無聲,最後洛雲才幽幽地道:「你我皆是男兒。」

  「我可以癡迷武藝之名終身不娶,但你若是接受於我,我也不會給你娶。」白莊這話說出來十分熟練,顯然不是一日所想,「我們還有孩子。」

  「孩子只有一個!」

  「義父也可啊。」

  「憑什麼我要做義、義父?」

  「孩子可與你姓。若是不行,我可再生。」

  「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世人之口如、如刀,一旦被發現,我們會有如何下、下場嗎?」

  「就算我們據實以告,又有幾人會信?」白莊的臉色微紅,顯出幾分激動,「也可空立個夫人名頭,就說愛妻逝後情厚不娶,世人皆醉,只要不是血淋淋的在眼前,別人生活又與他們何干?」

  「你是武眷門掌門的關門弟子,今後武、武林中的第一人!」洛雲忍不住低聲咆哮,「你、你以為可以為所欲為,不顧世、世俗眼光嗎?你、你以為你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嗎?」

  「為何不能?」

  白莊這句話問得極輕,卻令空氣凝重得無法流動。

  洛雲瞪著眼前的人,突然有些荒唐的感覺:我這是在說什麼?竟然與白莊討論今後生活?這個孩子一落地,只要他活著,難道不該立刻逃得遠遠的,從此永不相見!?

  真個瘋了……全都瘋了!

  他雙目圓睜,半天卻只換來一聲微歎,坐在位上的身體疲憊不堪,宛如經過一場惡鬥般。白莊半跪於他面前,一隻手握著他,輕聲道:「你恨我嗎?」

  恨?

  洛雲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道:「談不上恨,該說是、是怒吧。」

  「怒得要殺我?」

  「那你先答我,你確定不記得那天晚上的、的事嗎?」

  白莊舉起一隻手:「我發誓,確實不知。」

  「那就只是怒吧,某方面來、來說,你也是受、受害者。」

  洛雲很拎得清,他不覺得白莊是斷袖就罪該萬死,而且白莊不是那種看見男人就發情的採花賊:這一路上他能越來越頻繁地感覺到白莊對他的慾望,可是每次在他以為白莊會忍不住時,總是會發覺白莊悄然消失,再出現時便是黑髮微濕,顯然是浸水去了。

  如若白莊願意賠償損失,他是非常樂意把懷孕這件事一筆勾銷的。在他心裡,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無價的,只要有價,自可以賠償。

  他自知所謂尊嚴與身體,都是因為有著足夠的實力才能保存,當實力不存,還談何其他?

  當然,也有人認為尊嚴與身體要高過生命,可是他不是,比起好死,他更願意賴活。

  他見過太多想活而不能活的人,比起那些人,他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所以,他不會和白莊鬧著要死要活,反而是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談談這事情怎麼解決。最好是你滿意、我滿意,大家都滿意,其樂融融。

  但是現在,事情似乎脫離了他的控制,往著不可知的結果滑去。饒是洛雲怎麼想,也沒想到自己這脾氣居然對了白莊心思。

  聽了這話,白莊不禁放柔了眼神:「那如若我追求於你,你會恨我嗎?」

  洛雲瞄了眼白莊,突地笑了:「你若是追求我,自然要討好、好於我是吧?」

  白莊一挑眉頭,答道:「自然。」

  「我說什麼你聽、聽什麼?」

  白莊過了好半晌才道:「洛雲。」

  「嗯?」

  「我不傻。」

  「……」

  一次談話自然談不出什麼結果,白莊也不急,仍舊照顧得洛雲細緻周到,洛雲也不客氣,照單全收,一個甜美的午覺起來,往窗外一看,居然已是黃昏。

  古道黃土紅霞滿天。

  「出城了?」

  接過白莊手裡的濕手帕擦了個臉,醒了頭腦,洛雲爬起身活動了下酸痛的脖子。

  「嗯。」白莊照顧人的活兒做得非常合格,令人頗為意外,「下車動動筋骨。」

  洛雲一下車,立刻發現除了張林外又多了一個小丫環。兩個圓圓的童髻,一身樸素的藍花衣服,看起來頂多十四、五歲,此時見他出來便跳了過來,大眼睛中帶著羞澀與好奇,清脆地道:「見過夫人。」

  「夫、夫、夫、夫……」

  洛雲結巴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整張臉沉得比碳還黑,幸好白莊立刻發了話:「叫二爺吧。」

  洛雲不服氣:「你多大?」

  「二十七。」

  「不可能!」洛雲上下打量著白莊,「你明明出道比、比我晚!」

  「是你太早。」

  洛雲又看了看那張毫無風霜之感的臉,皮膚更是欺霜賽雪,就像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哪裡有一丁點江湖人的粗糙感。

  摸摸自己的臉,不僅臉糙,連手也糙,一張手遍佈傷痕,那是長期使鞭造成的。鞭勁綿軟,有時候一不小心就給自己來那麼一下,初練鞭時更是如此。

  一隻手拉過他的手,握在掌心用拇指細細摩梭著,洛雲抬頭,白莊黑玉般的眼眸就在眼前,濕熱的呼吸噴在臉上,癢癢的。

  他如同被雷擊般往後一跳,卻感覺腰後被一支鐵鑄般的胳膊攔著,圈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白莊如果真有什麼心思,此時的他毫無反抗之力……

  想到這裡,洛雲不禁變了臉色。

  仔細思量的話,白莊能夠「止乎禮」算是十分有教養的行為,至少在他認識的人中,就連秦湖這號稱風流公子的,有時也為了一個花魁使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雖然把自己和花魁比有些不忿,可是一個不能使內力的江湖人,比花魁還不如——花魁好歹還能以色侍人呢!

  洛雲很有自知之明,也很有求生欲,此時這姿勢令他心中危險感叢生,卻一動也沒動。

  「如果我硬要,你是不是就給了?」

  「是。」猶豫了下,洛雲回答。

  「不反抗嗎?」

  「沒有勝算。」

  「好了後呢?」

  「……勝算不大。」

  「但還是有的。」

  「對。」

  夕陽的艷麗像是暖暖落入水中的火球,白莊的嘴唇就貼在洛雲的臉頰旁,熱氣浸濕了一小塊皮膚,令他忍不住垂下了眼簾。

  「為了以後不被追殺,我不會做什麼的。」

  說完這句,白莊便放開了怔怔的洛雲,雖然躲過了一「劫」,但他心裡卻像是不甘,又有些慶幸和酸澀,幾番情緒混合起來,最終還是別過頭去,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西湖小築

  洛雲知道白莊買的宅子不會小,可是真到了眼前又很是吃驚。

  一條平整黃土道直通宅門,兩邊望去,刷成粉白的院牆居然一眼望不到頭,一排楊柳栽在靠湖的邊上,一方木製碼頭伸往湖中,不遠處還有個湖邊小亭。光是牆外面看見的便令人驚異,進了裡面更是大開眼界,一屏二院高中堂,曲折通幽的走廊沿途蜿蜒,庭園中雖然沒有假山流水,可是卻也栽樹種草,亭坐不缺。

  聽著雄偉中堂四個飛簷角上小巧的銅製鈴鐺在風中輕而脆的鈴聲,洛雲有些眼睛發直。

  他知道白莊出身大戶,可是沒想到大成這樣。

  他也不理解,如果真是富戶人家,給兒孫謀個官職,也好過去過刀頭舔血的江湖客。

  「祖上是商人。」似乎看出了洛雲的疑惑,白莊主動開口解釋。

  「為什麼不考學?」若是商人,依官也比依武來得靠譜,俠以武犯禁,官家不會喜歡一個又富有又強大的氏族。

  「算命算的。」

  洛雲一瞪眼:「你家父母說、說笑嗎?」

  白莊笑了:「哥哥們都在朝中,我便隨意了。」

  原來是最招人疼的小兒子。

  一講到這裡,洛雲又冒酸水了,撇了撇嘴不再談論這個,因為他眼前已經出現了一大幫子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滿臉堆笑,手持各色衣服、食物、洗漱用品直奔白莊而來。

  「少爺回來了!」

  「這是二爺。」

  元梅笑瞇瞇的說,就聽一群人跟著重複「二爺」,聲音拖得長長的,把洛雲嚇一跳。

  洛雲板著臉裝深沉,元梅很是體貼地跟上來道:「二爺放心,大家不會對您不敬的。」

  元梅抿嘴笑,洛雲半信半疑,卻也無可奈何。

  張林這便宜徒弟此時也張大了嘴,他只知冰雪劍名頭,卻不知家境。不過,想想窮文富武,倒也不奇怪了,當下也慶幸自己跟了個好師父。

  這麼大的宅子這麼多的人,洛雲一路走過來連臉都認不清,卻發現無論哪個都開始畢恭畢敬地叫他「二爺」,便奇道:「這些人怎麼傳消、消息的?」

  「下人自有一套。」

  白莊卻是一付習慣的樣子,倆人不一會兒便穿過中堂,七繞八彎的去了後堂,拐進裡屋時,屋子裡已經暖烘烘的,顯然是燒了地龍。洛雲隨手脫下外面的裘皮大氅,十分自然地遞給白莊,白莊也十分自然地接過來,遞給了元梅。

  下人們眼睛發直,很快便若無其事起來。

  接風宴十分豪華,豪華到洛雲吃到吐,他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吃飯不付錢,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這次總算是滿足了。

  賣身求飯啊,我真是墮落了……

  洛雲這樣想著,不由地歎了口氣,便聽元梅道:「二爺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沒,飽了。」洛雲對這小丫頭還是很有好感的,笑了笑道。

  飯後自有人來服侍洗手漱口,洛雲正捧著消食茶坐在綢墊椅上享受著地龍溫暖時,元梅湊過來小聲道:「二爺要歇了嗎?」

  「過會兒。」

  小丫頭塞過來一個小盒,觸手冰涼的一個小瓷瓶,洛雲低頭看了看,滿面疑惑地望著她,她也笑瞇瞇地道:「和少爺一起歇的話,還是用這個吧。」

  洛雲湊近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轉了轉瓶身,發現上面赫然貼著名字:春宵膏。

  「……」

  再怎麼不通醫理他也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青樓他不是沒去過,此時在手中看見這玩意兒,心頭的火噌得一下全部冒出來了。

  什麼二爺?什麼夫人?這是把我當小倌玩了呢!

  面無表情地收了瓷瓶,洛雲對元梅道:「帶我去歇了。」

  元梅還不知闖了大禍,笑瞇瞇地跟領著洛雲去了。寢室裡也燒著火龍,外面還煲著爐子茶,洛雲進去後空無一人,他便也不客氣,脫了鞋子上床坐著。等了不知多久,便聽見輕而規律的腳步聲,不久後床帳一抬,白莊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怎麼……」

  洛雲不等白莊說完,用力扔出了手中瓷瓶。白莊反手一抄,一臉莫名其妙時,他已經撲了上去,一掌擊向白莊的胸口:「你當我是什麼?」

  白莊有內力防身,也不驚慌,一手鉗了擊向自己的手腕,一手在洛雲膝彎一拉,便把人壓得仰倒在床上。床墊厚實柔軟,他把咆哮怒吼的洛雲手按在身側,自個兒壓住亂扭的他,沉聲靜氣地道:「有話好好說。」

  「說個屁!」洛雲越急越結巴,一句話半天才說完整,「你把我當小、小倌不成?大爺雖然不是什麼大、大俠高士,也不至於、於淪落到這、這個地步!如果不是內力沒了,我需要這樣低聲下氣的嗎!?」

  「我沒有。」

  許是白莊平和的態度所致,洛雲逐漸冷靜了下來,只是仍然滿臉扭曲盯著瓷瓶:「元梅給我的。」

  白莊這才有空把瓶子放在眼前看了,看明白後隨手一扔:「下人自作主張。」

  「是自作主張還是習慣成自、自然啊!」洛雲沒察覺自己說這話時是多麼的酸氣溜溜,「恐怕你帶一個人回來就遞一、一瓶吧?怎麼著?這、這次忘了交待了嗎?」

  白莊的臉和洛雲貼著,呼吸都串了肺,忽然咧嘴一笑:「你吃醋了。」

  洛雲差點就要炸了毛,深呼吸幾下,強作鎮定:「我沒有。」

  白莊的笑好看極了:「我沒有長久伴兒,偶爾有火了就去倌館,這裡帶人來是頭一回。」

  洛雲被白莊摟著,只覺得暖洋洋的,一天車馬勞頓令他有些疲倦,忍不住地打了個呵欠。打完了又覺得有些尷尬,再看向白莊底氣就不那麼足了。

  白莊的手指在他眉眼間輕輕摩梭,小聲道:「困了?」

  「三天山路我都、都跑過。」

  「你現在情況特殊。」

  白莊的聲音輕輕柔柔軟的,氣息像是羽毛拂在臉上,洛雲不禁眼皮往下掛了,聽見說話又趕忙強撐住。

  「我本就不喜歡說話,也沒興趣說謊。」白莊沿著洛雲臉上的穴道一路按下來,滿意地看見手下的人漸漸闔上眼睛,收了眉目稜角,一張平日裡故意冰著的臉變得圓潤起來,「我白天對你說的是真心實意,不能說保持一輩子,至少現在沒變。這裡的下人雖然有所瞭解,畢竟還不明白事理,只想著我,自然委屈你了。以後不會了,等……」

  白莊住了嘴,身下的人已經睡著了,歪著腦袋,微張著嘴。他撥了撥那比之一般男人要小巧些的嘴唇,露出幾顆米粒般的晶瑩白牙,還有兩顆可愛非常的小虎牙。洛雲一笑起來,滿臉的嚴肅冷漠都被沖了個乾淨,所以在外人面前他很少露出表情,唬得別人一愣一愣的,他倒是知道身下這人幾分脾氣。

  想及此處,白莊不禁有些得意,隨即又驚覺自己逐漸情根深種,有些迷茫起來。他低下頭,在櫻唇上輕輕啄了下,等著洛雲不耐煩地歪了歪頭,便笑了起來。

  像這般晚上偷吻已經不知多少回了,可憐洛雲還奇怪白莊居然是正人君子,只是沒想到暗地裡早被佔了許多便宜。

  把洛雲安頓好,用真氣為他調理過身體,熬過每晚的例行痛苦,察覺他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後,白莊這才走了出去。等在外面的元梅眼中閃著得意的光芒,湊上去道:「奴婢去服侍二爺。」

  「不用了。」白莊在爐茶邊坐下來,烘了烘有點冷的手,「你離莊吧。」

  西湖小築的莊子裡都是白莊跑江湖時撿來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不問武功高低,唯一的相同點就是身上背的麻煩多多,離莊就意味著脫離了白莊這個保護傘,簡直和送死無異。一直以來白莊替這裡的人不知處理了多少事,也沒趕過人,突然來這麼一遭,元梅立刻懵了。

  原本都是江湖中人,此時元梅也沒有什麼哭鬧,只是小心地問道:「少爺,我做錯了什麼嗎?」

  「我可曾帶人回來過?」

  元梅一震,低頭道:「沒有。」

  「剛在裡面跟我鬧呢。」白莊也只是點到為止,歎著氣扔了塊煤進爐子,「你把他當作什麼?」

  「奴婢知錯了。」元梅嗑了個頭,「以後就把二爺當少爺您。」

  白莊撿人當然也只撿與自己脾氣對的,善解人意是必須的,都是不多嘴多舌的人。

  元梅這麼一說,白莊也不再囉嗦,點了點頭道:「去吧。」等元梅到了門口,又補充道,「最近莊上注意點。」

  元梅頓了下,再回過身來已帶上幾分煞氣:「少爺知道是哪裡的人嗎?」

  「歸鶴堂。」

  元梅點了點頭,掩了門便出去了。白莊看了眼裡間,不知不覺唇間露出一絲笑意,他最近說的話和露的表情比以前幾十年都多,但卻沒有無聊之感。和洛雲講話,怎樣都不會無聊,更不會令他懶得說,哪怕沒事找事說些吃飯睡覺的雞毛蒜皮也覺得有趣。

  這就是愛戀嗎?

  往事「難」回首

  白莊想了一夜,沒想個明白來,倒是弄了兩個黑眼圈掛在眼下。洛雲睡得十分舒服,睜眼後,坐起來,腦中才反應過來昨晚該是興師問罪的。一想到那麼隆重的責問卻以自己睡著為結局,他不禁有些氣悶。

  以往他也是血裡滾刀上翻的糙漢子,現下變得跟嬌女娃一樣,真是頗為氣悶。可是跟白莊拚個漁死網破更是完全划不來的事,怎麼想也覺得這事做不得。

  伸了個懶腰,倚著床呆了半晌,洛雲這才驚覺自己這半天是在等什麼——白莊。

  這月許以來,一睜眼都有白莊候著,擦臉洗漱早餐一手包辦,此時猛然沒了,他居然有些發怔。

  人哪,真是習慣成自然。

  暗自嘲諷了一句,洛雲懶洋洋地爬下床來,左看看右看看,卻發現自己完全不知該怎麼弄才好。昨晚才到這陌生地方,哪裡都不熟,自然是如此了。

  正發呆間,清脆的姑娘音傳了進來:「二爺早啊。」

  洛雲瞄了眼,面無表情。

  元梅把手上端的臉盆放了,默然一跪:「昨晚冒犯二爺了,奴婢胡亂猜測少爺的心思,以後不會了。還請二爺饒奴婢一回,不要讓少爺趕我們出莊。」

  我真成管女人的夫人了……

  洛雲想著,翻了個白眼,無奈地道:「算了。」

  元梅立刻笑著從地上爬起來,大眼睛呼閃呼閃著:「就知道二爺心好。」

  「西湖小築的下人全是我跑江湖撿來的。」白莊的聲音遙遙傳來,「不要被迷惑了。」

  你當我白癡?

  洛雲白眼翻得快死了:「你要不是已經饒了她,她還能在、在這裡跟我求饒?」

  白莊一笑:「還沒傻。」

  洛雲懶得再和這人囉嗦,明明一風度高手,跟他處的時候倒像是傻子般。

  洗漱吃飯,吃飽喝足後,洛雲捧著麥茶坐在茶爐間無聊中,等毛毯蓋到身上時才驚覺自己居然大白天打起了瞌睡。

  這可不成!

  他瞄了眼在一邊端坐如佛的白莊,奇怪地道:「你平時都做、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

  「你沒事時就整天呆、呆在這兒?」

  「冬天,亂跑什麼。」

  「你不練功嗎?」

  「你不要我陪你嗎?」

  洛雲頓時漲紅了臉:「我又不是不出門的娘、娘們,要你陪我做什麼?我跑江湖比你還久呢,什麼不、不知道!」

  白莊撲哧一笑,在茶裡噴了個泡泡:「請問前輩,有沒有什麼奇事趣聞?」

  這麼一問,洛雲倒是愣了,想了想,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些評書你聽了嗎?」

  白莊眨眨眼睛:「評書?」

  洛雲提示:「孤獨冰雪雙劍客。」

  白莊恍然大悟:「那個不是你編的嗎?」

  洛雲嗤之以鼻:「我編這個干、幹什麼?」

  「為了引我去決鬥啊。」

  洛雲噴出了口中的茶:「我吃飽了撐的!」

  「你差點就成功了。」白莊歎道,「我去蜀中時聽說你在龍門,很順路。」

  洛雲有很不好的預感:「那怎沒去?」

  「我有個朋友討到了一味難得的食材。」

  白莊沒有說下去,洛雲很不客氣地表示了鄙視,隨即又起了豪情:「去比比。」

  白莊眼光在他腹部打轉:「你現在這樣怎麼比?」

  「這不是還沒什麼嘛。」拍了拍腹肌仍在的肚子,洛雲滿不在乎的爬起身往外走去。

  已進臘月的西湖邊上,一口氣呵出去就是一逢白霧,倆人不聲不響地走著,一路上遇著不少下人。洛雲仔細看了,奇怪地問:「有些人看起來不像有武功的、的樣子。」

  「有一部分是家眷。」

  「你這倒是門好、好生意啊。」洛雲咂咂嘴,「救個人,就收了一窩,還落了人、人情,一舉數得。我怎麼沒學了去,要是知、知道了,我現在也是個莊、莊主了。」

  白莊笑:「你拿什麼養人?」

  洛雲住了嘴。

  以前,他有時接了江湖朋友的托,辦些事,拿些錢,從收債到教訓人再到闖出名頭後去做護院或者保鏢,各種活計都幹了不少,至今也攢了些小錢,房子也置辦了一處,可是跟白莊這樣養上百來人是萬萬不可能的,更不用說這麼大宅子每年交的稅銀和保養了。

  人比人,氣死人哪。

  洛雲悻悻地在內心深處問候了一下白莊富有的先祖,走了幾步,發現走廊到頭了。

  「不是這裡?」

  白莊眨眨眼睛:「我以為你識路。」

  「我昨天才來!」洛雲理直氣壯。

  白莊破天荒很有鬥嘴的慾望,話在嘴裡滾了半晌,最後還是嚥了回去。

  洛雲跟著白莊七繞八繞,不一會兒穿過一堵圓門,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平整的條石演武場,四邊綴以草坪,上面還放著一些練功的器械,盡頭是一間大堂。更誇張的是,操場一邊是高牆,一邊居然是一溜馬廂,十幾匹健馬正關在裡面嚼著豆料與乾草。

  洛雲繞去看了眼,最近的是匹黑馬,四蹄踏雪,頸毛灑灑,全身如綢緞般油亮,蓬鬆的馬尾不時打著轉,梳得十分整齊。

  這樣一匹馬,拉出去普通的易市就足夠賣出平常人家三年口糧,而白莊居然養了近二十匹。

  感覺白莊站了過來,洛雲問:「這裡你常回來?」

  「一年一兩月。」

  「養這馬做啥?」

  「有別人送的,也有準備送人的,哥哥們做官總要有些好禮。」

  這倒是個比較能接受的理由,如果白莊來句養著玩兒,恐怕洛雲的酸水會唾他一臉。

  唉,平頭百姓就是平頭百姓啊!

  在心裡感歎了一句,洛雲正準備強迫自己無視這些會動的金子,又聽白莊道:「你挑一匹?」

  心癢癢的猶豫半晌,洛雲道:「這算是賠禮?」

  白莊略一思索便明白「賠禮」是什麼意思,轉了轉眼珠道:「算。」

  「不要。」

  看著洛雲一步三回頭就差點流下口水的模樣,白莊心裡笑得直打跌,追上去道:「你明明想要。」

  「是。」洛雲坦然承認,好東西誰不想要啊,他又不是富人,「可是這就算賠禮太、太划不來了。」

  「其實你可以把這算做賠禮之一。」

  洛雲瞇起眼睛,一臉不屑:「你願意?」

  「不。」

  哼了一聲,洛雲扭過頭往大堂走去,身後的白莊嘴角翹得像個傻子。

  大堂裡放著各種武器,還有傷藥、鎧甲,側邊隔著一個裡屋,吊著厚厚的簾子。洛雲的腳剛踏進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就從簾後傳了出來:「少爺回來了。」

  「嗯,過年了。」

  聽出白莊話中少見的熟悉,洛雲也有些好奇起來,當一位老者掀門出來時,他頓時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北原馬王李壽!?」

  「正是在下,不知……咦,孤獨劍洛雲?」

  老者身形瘦小,長得國字臉,看起來年紀頗大,卻有著一雙有神的小眼,一對羅圈腿,站在那兒都沒個正形。

  洛雲一見李壽便像是被點了穴般,半晌後瞇起眼睛,問白莊道:「他是你救的?」

  白莊視線在倆人中轉了轉,道:「是。」

  「七年前,東百村?」

  白莊挑高了眉毛,立刻明白了過來:「你就是當時那個殺手?」

  洛雲嘿嘿一笑:「冤家路窄啊。」

  「你還幹這行?」

  「賺零花。」

  白莊一付似笑非笑的表情:「孤獨劍可是很驕傲的。」

  「再驕傲也要、要吃飯!」一句頗有氣勢的話被洛雲結巴得毫無形像,「不過,真沒想到,北原馬王,也有屈於人下,的時候。」

  一長句被洛雲拆成幾個短的,白莊聽了聽,突然笑了:「你這樣講話倒是不結巴了。」

  洛雲一瞪眼:「囉嗦!」

  三年前,李壽被仇家買兇追殺,千里奔襲,眼看著就要喪命於人手,正巧碰上白莊,果斷投奔了才得保了一條命。他當時遇見過孤獨劍洛雲,卻不知他就是那殺手,現在聽洛雲這口氣倒是明白了過來,雖然心裡有些緊張,可是看倆人有說有笑的樣子,又摸不清倆人的關係,便沉默於一旁邊,不再開口。

  白莊一臉嚴肅:「正道少俠做殺手不好。」

  洛雲一臉不屑:「你又知道李壽做、做過什麼?」

  白莊不說話了。

  當時他只是見李壽有一手養馬的好功夫,又沒什麼惡名,便不問不顧先把事情攬下來了。事後去打聽了下,李壽還真是做了一件不怎麼樣的事,被人買兇追殺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他急需那手養馬的功夫,便還是把李壽收攬了。況且,那殺手似乎職業道德不怎麼樣,殺一半便消失了,正合他意。

  「後來你怎麼放棄了?」

  「有別的事,定金退了。」

  白莊回憶了下,疑惑地道:「我們交過手?」

  洛雲笑了:「沒有。」

  「當時我和偷襲的交過手。」

  「我請的刺客。」

  「……」

  白莊眼角一抽:「你是說,你用買兇的錢又買了別的凶去殺李壽?」

  洛雲坦然點頭,白莊無語。

  比個高低

  「不急。」洛雲笑瞇瞇地往外走去,「現在比。」

  才一跨出門口,他就被嚇了一跳,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聚集了一堆人,個個都大睜著眼睛望著他,眼中滿是期待的閃光。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份外懷念有內家真氣的時候,自從不能使用內力之後,他感覺就像裸奔一樣。一堆人都聚集到他身後了居然都沒發現,這要是面對敵人,早死了多少回了。

  洛雲被一堆目光盯著發毛,不由靠近白莊:「這是怎麼?」

  白莊歪著頭,托著下巴想了想,道:「想看你我決鬥?」

  洛雲不禁有些頭皮發麻,放眼望去,這裡居然還有幾個認得出名頭的人。突然之間,他很想威逼白莊不准贏,只不過一轉眼又覺得這事兒做得太無聊了。

  輸了就輸了唄,大爺還輸不起嗎?

  江湖上盛傳看過他使劍的人都死了,事實上,他打不過狼狽而逃的時候多得很,剛出道時,被人打得鼻青臉腫躲桌子下面逃命的場面也常有。

  只不過,那些看過的人轉眼就江湖再見了,可是眼下這幫人,估計不錯的話,八成還要相處九個月呢。

  九個月後,他的名聲得變成什麼樣啊?

  「你的人嘴牢不?」

  白莊面無表情:「你有什麼秘密?」

  「……」

  見洛雲盯著自己,白莊一付無辜的表情:「遲早要知道的。」

  「所有?」

  「所有。」

  「孩子?」

  「我倆呆在一起九個月,你肚子越來越大,突然就冒一孩子出來,你覺得下人會怎麼想?」

  「……」

  洛雲咬了咬牙:「你現在講話越、越來多了。」

  「喜歡你唄。」

  「……」

  洛雲有些臉臊,默默地走出外面。莊子裡的人似乎全來了,偌大的演武場牆邊站得滿滿的,男女老少一大堆,交頭接耳的,令他有種在街頭賣藝的錯覺。

  白莊問:「你用什麼兵器?」

  「不告訴你。」

  「……」

  白莊見洛雲往外走去,陰雲沉沉的天空下,他卻走得無比閒適。這一路上走來,雖然突逢大變,但他卻總是這樣一派「自來之、則安之」的派頭,令白莊確實有點佩服。他自問易地而處的話,絕做不到如此淡定安然。

  喜愛會加深的,白莊正體會著這種感覺。

  倆人分別站定,洛雲見白莊手上拿的是普通長劍,一挑眉:「陰陽劍呢?」

  白莊也不多分辨,丟開手上的凡品,抽出陰陽劍。恰巧天空中雲朵閃開一個縫,一縷陽光由天而降,正好灑在他所站立的地方,窄腰長腿,束身武士服,配上清麗仙容,宛如天神下凡般。饒是洛雲也不得不承認,如白莊這樣的人物一眼看上去就會令人心生敬畏,天生英雄。

  倆人各有所思,無意間眼神一對,也不用說話,同時笑意一閃,心動手起,向著對方疾馳而去。

  洛雲手上拿的是剛才堂內隨手撿的長劍,挽了個劍花,向著白莊咽喉疾刺而去,他偏愛要害,乾淨俐落,不留後手。白莊不慌不忙,原勢不變衝前,只是稍稍一側身,令劍鋒貼著脖側穿過,手中的陰陽劍卻反過來,以劍柄向著洛雲手上敲去。

  白莊的攻擊又準又重,一擊即中,洛雲吃痛,手稍稍一鬆,上半身一倒,便試圖繞過白莊兜頭劈下的劍鋒。陰陽劍泛著森冷的寒意向著他額頭刺去,他倒也不急,扭身轉腰,一個鐵板橋,人在白莊身下劃過,看著身上白莊瞄過來的眼神,突然微微一笑。

  白莊在洛雲笑的時候便覺得不妙,他原本猜測倆人的功力應該在伯仲之間,洛雲表現得未免太弱了。他正想著該有何後著時,就覺得眼角一抹黑點疾速而來,趕緊收回陰陽劍,只聽當得一聲,兩物相擊,居然是不分勝負。

  倆人已經錯身而過,洛雲一個翻滾站起身來,看得白莊眉頭直跳,心驚膽戰。關於這雌果的功效他雖然詳詳細細打聽過了,可是由著洛雲這般摸爬滾打,他仍然是擔憂得很。

  是不是該結束比試?

  不過,硬輸的話,這傢伙還不知如何不高興。

  琢磨著這些,白莊終於看清了洛雲的武器,那是一條極細的黑色鞭子,如水蛇舞般打了個彎,聲勢駭人地向他的眼睛點來!

  好快!

  此時沒有內力,洛雲也能把這鞭子使得如此完美,若是有內力相輔,這軟鞭也可變硬成棍,真是偷襲暗殺的好手段啊!

  暗歎一聲,白莊也拿出十分精神來應付,正打算硬拚一記看誰的腕力更強橫時,洛雲突然一聲驚叫,捂著肚子就蹲下去了。

  白莊嚇得急掠過去,蹲下去便去捉洛雲的手要輸入真氣,誰知還沒抓住就見他一臉慌張,不似疼得樣子。

  「怎麼了?」

  「我、我的褲子誰、誰換了?」

  「褲子?」他瞄了眼洛雲身下的黑色棉錦褲,對人群招了招手,等元梅奔了過來問道,「他的褲子呢?」

  元梅也是一愣:「這就是二爺昨天來穿的那條啊。」

  洛雲仍舊蹲著一動不動,面無表情:「褲帶呢?」

  「褲帶?」元梅歪著頭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二爺是說多的那條嗎?我已經拆下來去洗了。」

  洛雲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最後訥訥地道:「沒事了。」

  白莊一頭霧水:「你這是怎麼了?」

  「你先叫人散了。」

  白莊揮揮手把下人們趕得一乾二淨後,就見洛雲紅著臉站起來,兩手掀著外袍提著褲子。見他一臉迷惑,洛雲咬了咬牙,道:「我的褲帶就是這、這鞭子。」

  白莊一怔:「那你平時?」

  「平時我系兩條!」洛雲沒好氣地道,「真正的褲帶我從來、來不解的!」

  白莊這才明白過來,那張冰冷的臉逐漸扭曲,似乎在憋著什麼般。洛雲臉色越發通紅,三下五除二把鞭子系回褲子上。等他僵硬地起身離開時,就聽見身後猛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只得羞憤異常地狂奔而去。

  西湖小築的下人們度過了一個特別的一天,他們的主人,那個從來沒有表情的男人,居然仰天大笑起來。

  天要下紅雪吧?

  白莊後來問洛雲把鞭子要去詳細看了看,那鞭子材質似絲又似鐵,觸手冰涼,形狀是扁平的,兩邊有細密尖銳的小齒,一旦輸入三分真氣便如同漲了氣般滾圓起來,沉重幾分,再入真氣,便會硬如鐵棍,一擊之下,居然有千鈞之力。

  白莊拿在手上隨意把玩著,道:「陰險。」

  洛雲也不惱,不屑地道:「保命的傢伙。」

  「倒是很好用。」白莊用鞭子在空中揮了個響聲,「就是太淫。」

  「啊?」洛雲沒聽明白。

  「跟男人那玩意兒似的。」

  洛雲臉色一點一滴的變紅,手裡捧著茶杯僵在那兒,張了幾次嘴也沒憋出話來,倒叫一邊的元梅抿嘴偷笑。

  顫抖著把茶杯放回桌上,洛雲撐出一臉正經表情:「我這可是玄蠶鞭,食、食礦吐絲編織、織而成,你以為是普、普通玩意兒!」

  「烏蠶老人是你師父?」

  洛雲一怔:「你知道?」

  「我知道得很多。」

  洛雲有些感慨道:「我以為江湖人不會再、再有人知道師父的事了。」

  白莊瞄了眼洛云:「你師父有給你什麼遺命?」

  洛雲不答,忽然道:「你覺得師父、父該給我什麼遺、遺命呢?」

  半晌後,白莊問:「你師父呢?」

  「去了多年了。」

  倆人互相瞅了對方一眼,默契地結束了這個話題。有些事洛雲不想說,白莊也不會去問,反正他知道天蠶老人已經故去了,洛雲也無父無母,沒有家世牽掛,對他來說這是好事,自己又何必去提醒對方世俗牽掛呢?

  和他不同,洛雲又不是斷袖分桃,能夠接受現在這樣的情況已經不錯,餘下的還是慢慢潛移默化來得好。

  白莊一邊沉思一邊無意識地握著玄蠶鞭,直到看見洛雲以一種活見鬼的眼神盯著他才回過神來,立刻察覺手指麻麻的,低頭一看,接觸玄蠶鞭邊緣的手指被割破了,那麻癢的感覺正是從傷口傳來的。

  「浸了毒?」

  見白莊一付不急不忙地樣子,洛雲奇道:「你不急?」

  白莊瞄了眼洛云:「你還會讓我死嗎?」

  洛雲氣悶,事實確實如此,他現在還真不敢讓白莊出事,不僅不能讓白莊出事,連武功內力都不容有失。清了清嗓子捧起茶杯,道:「只是三個時辰不、不能提內力而已。」

  白莊點了點頭,站起身走了幾步突然又轉過身來,道:「要不要再玩一會兒?」

  洛雲眨眨眼睛,笑了。

  放手之間

  第二日,白莊起了個大早,拖著洛雲去騎馬。倆人縱馬遠離西湖去了附近的野外,乘著日頭還算暖和找了處地方野炊。洛雲總算見識了白莊有多好吃——整整三馬車的東西,炊具、食材、佐料一應俱全,甚至還自製了野外的燒烤架,十分便利。

  大廚也是名家水準,洛雲很客氣地展示了一下從杭州酒樓裡偷來的手藝,與廚師交流得甚為歡心,白莊吃得十分歡樂,淚流滿面。

  第三天,白莊起了藏了七年的醉花釀,拉著洛雲去西湖亭中坐著,無風暖陽,湖面靜好,不時有畫舫泛舟其上,絲竹管樂之聲隱隱傳來,令洛雲有些耳饞。與白莊一說,果然不久後便有俊男美女拿著樂器來了,一曲大戲聽得他如癡如醉。再一打聽,這眼前唱曲的人以前居然是金陵的紅牌,他卻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第四天一起床,洛雲把白莊叫了來,倒了茶生了爐,倆人分別坐定後,半晌屋內只聞飲茶的聲音。

  寂靜得令人發毛的一盞茶後,洛雲開口道:「你很不錯。」

  白莊笑,答:「你也不錯。」

  「這樣的生活也很、很好。」

  白莊不說話,知道洛雲還有下文。這幾天的示好也該有個了頭,他是表示自己的想法,也是在暗示對方自己的心意,他知道洛雲不可能不明白,也不可能一直這麼含糊下去。

  「可是我不習慣。」

  洛雲的這句話令白莊心中微微失望起來,只不過,這也是他的意料之內。

  「你想過怎樣的生活?」

  這句話一問出來,洛雲也是一愣,心中不由升起一片迷茫。

  當初師父去世後他便入了江湖,這一入,首先便是學會保全自己,等能夠稍稍喘口氣後,他才學會嘗試去享受生活,但對於未來自己會做什麼,他一直沒有個準確的印象。

  娶個媳婦,生幾個娃娃,置個莊子,買些田,等到了年紀就回鄉下養老?

  可是,入了江湖,有幾個人能善終?又有幾個人能夠全身而退?

  想抽身便抽身,沒有這麼便宜的事,只要手上沾了血,就是多了條冤魂索著,誰能夠逃過?

  對於未來,洛雲只有一腦袋的糊塗。不過,他既然年紀還輕,便把這些事拋到腦後不再去想,反正離年老還早呢,不急。

  眼下,突然被白莊這麼一問,他自然是答不上來的。

  「那你呢?」答不出來就把球拋回去,洛雲一慣如此,「你想怎樣?」

  「找個人過一輩子,養個娃,吃飯睡覺。」

  洛雲的臉有些扭曲:「你的師父可是武眷門、門的掌門。」

  「我有二個師兄。」

  「可是,你練了這麼多、多年武功,吃了這麼多、多苦,你就甘心這、這樣過一輩子?」

  「我沒吃什麼苦啊。」

  「……」

  洛雲很想掐死白莊,如果前面還有猶豫的話,現在他已經肯定,自己和這個優越的大少爺絕不可能過到一塊兒去。

  「孩子出世,分道揚鑣。」

  白莊暗歎一聲,晶亮的眼神盯著洛雲一眨不眨,半晌後,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洛雲這才稍稍放心,他不怕白莊會出爾反爾,不說別的,看人的眼力他還是有點的。

  糜爛的富家公子日子過了半個月後,入冬的第一場雪終於到了。

  江南浴雪,美不勝收,洛雲在臨水的屋子捧著暖手爐喝著香茶,感歎這真是神仙生活時,兩封邀函隨雪而來。

  一封是給白莊的,正月十五小年時際,金陵孫家要辦異寶會。

  異寶會起始於五十年前,當時剛剛立國的皇家邀請世家豪傑以及外域名家共展奇珍異寶,經歷世事變遷,如今的皇家不問江湖事,異寶會已經變成江湖中幾大世家展示實力背景和交易珍寶的盛會,各種情報與流言也會同時紛飛四傳。

  白莊並不是以武眷門的掌門弟子受邀,而是以西湖小築莊主「冰雪劍白莊」的名頭。

  「師父那兒是大師兄去。」

  白莊解釋道,洛雲也暗暗心驚,他一慣行走江湖,從來沒有聽過西湖小築,而這舉辦方陳家卻很清楚。以往仗劍江湖,以為自己天下無敵,結果現在一看,才知道原本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面上雖然沒有表露,但心裡難免有幾分慚愧。

  另一封是秦湖給洛雲的,洛雲憂心著歸鶴堂的事,托秦湖多方打聽,便把自己的落腳點告訴了他,同時也托他處理一些江湖事,畢竟,除了秦湖外也沒有其他人更瞭解他的情況了。秦湖盡到了一個朋友的責任,散出風聲,找洛雲的便來找他,於是,給洛雲的邀請信便經由他寄了過來。

  除了「孤獨劍洛雲」這個闖出來的名頭,洛雲也沒有別的身份了。

  井底之蛙這會兒豪情不在,接到邀請函也一付有氣無力的樣子,惹得白莊有些生疑。

  「你不想去?」

  「去吧。」懶洋洋地倚在窗邊,洛雲把邀請函夾在手指間搖晃著,「閒著也是閒著。」

  「異寶會人多眼雜。」

  白莊欲言又止,洛雲心領神會,考慮半晌後,他還是覺得應該出去走走。

  原因很簡單:這段日子住在西湖小築,天天和白莊相處著,不知不覺,他就有種陷進溫柔鄉的不妙感覺。

  白莊很溫柔,也很有禮,這種溫水煮青蛙的巧妙令洛雲無力抗拒。他不怕對方來硬的,也不怕玩陰謀詭計,可是白莊這種明謀的溫柔令他只能節節敗退。

  諸如,最近無聊得緊,他一點兒也不客氣地說喜歡看傳奇故事,白莊便給他尋來了一大堆話本,這些日子他看了個不亦樂乎。

  昨日下午,他搬了個躺椅到院中,曬著難得露面的太陽,吃著零食,甚至還有南方的水果,手裡捧著書看得快活極了,連白莊何時來的都沒注意。

  等他回過神來,身下的躺椅已經換成白莊,吃著剝好的番石榴。白莊那修長有力的手指一顆顆的執起石榴一塞,他也十分自然地張嘴就吃,有時候還不自覺地吮兩下白莊手指尖的甜汁。旁邊一堆下人站著,大家都很淡定,一付見怪不怪的表情。

  當洛雲不小心咬了下白莊的手,察覺口中是什麼時,便像是屁股著火般跳了起來,盯著一頭霧水的白莊和下人們半晌,最後一句話沒說,火急火燎地逃回了房裡。

  這樣下去可不行!

  這個白莊,當初把他帶來西湖小築時說得好,「避避風頭」,現在看來,根本就是挖個溫柔塚給他跳!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白莊對他真是極好,好到他無法拒絕。

  唯一的樂事是每天深夜那銷魂蝕骨的痛楚沒有了,胎已結成,身體進入了平穩期。藉著這機會,他便試著擺脫白莊。

  「你要走?」

  「嗯。」洛雲猜測著白莊會有的反應,「要過年了,你、你也要回家吧?你爹娘還有哥哥什、什麼的都要聚聚,總不好帶一個外、外人回去。」

  他打聽過了,白莊與家中的關係極好,與師父的關係也相當不錯,並不因他是斷袖而被人厭棄,這樣一來,過年時他肯定是要回家去的。至不濟,也要拜訪一下父母師門吧。武善門就在杭州,可是白家族門卻在廬州,白莊總不能一個人在西湖小築過年。

  若是白莊再說什麼「你不是外人」之類的話,洛雲倒要冷笑了,他就不信白莊嬌寵到沒人不講他斷袖的地步。在外面胡來也就罷了,帶個男人回家去是要做什麼?臉面還要不要了?就算他再怎麼囂張,這江湖上不也沒有他是斷袖的傳言嗎?

  面子功夫多少還是要做的。

  果然,白莊面無表情地想了半晌,還是妥協了,問道:「你去哪?」

  「我有家。」

  白莊眼色一沉,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道:「你一個人過年?」

  秦湖大概會來陪我。

  話到嘴邊又改了口,洛雲點了點頭。

  「過年後還回來嗎?」

  洛雲瞄了眼白莊,避而不答道:「十五我直接去金、金陵。」

  白莊皺起了眉頭。

  洛雲遲早會驚醒過來要走,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對於這走的時機他覺得非常麻煩。

  過年時,他確實不好□,人情交際以及家族中的關係都需要打點,儘管他不想去,但有些事逃不了。這時候他沒什麼精力粘著洛雲,但也非常不放心放洛雲一個人走。不說別的,上次的刺殺事件到現在也沒個譜,歸鶴堂也沒查出個消息來,那藥更是杳無音訊。各路情況都不明的局面下,他是一百個不願意。

  只是,這時候他不放也得放,因為洛雲開始起疑心了。

  歸鶴堂

  安逸的生活會消磨銳氣,白莊打的就是這主意,一點一滴的令洛雲習慣。習慣在他懷裡,習慣他的擁抱,習慣他的氣息,習慣他的一切,把他深入洛雲的血液裡。時間一久,習慣成自然,洛雲就算想走也會不習慣,依那隨意的性子,飄浮不定的洛雲說不定就在他身邊安定下來了。

  這就是白莊的計劃。

  只不過,眼下絕對不是放洛雲走的時機,才短短一月,光是令洛雲習慣他的擁抱都花這麼久。況且,還是在西湖小築,這是他的地盤,洛雲在這裡本能的放鬆了警惕,若是在外面八成就不同了。

  如果不放的話,洛雲確實不會和他硬拚,但警惕心與惡感都會提高。如果僅僅為了孩子,他一點兒也不會介意強把洛雲留下,但現在的他想要的更多,就不得不考慮得更遠。

  「我派幾個人跟著你。」

  洛雲盯著白莊,想要從那張木然的臉上看出幾分深意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看出來。

  「好。」

  強硬的拒絕只會帶來反效果,更何況,洛雲不想窩囊的被人在這種情況下暗算而死,那真是虧大了。

  只不過,在看見派著的人後,洛雲直了眼。

  「為什麼全、全是女人?」他漲紅了臉吼。

  而且全是漂亮女人!

  四個女人一個賽一個漂亮,嬌媚入骨的、清純可人的、如風拂柳的,不一而足。

  「她們會擺陣。」

  「不要!」

  讓四個女人來保護他一個大男人,就算他如此理性的人也接受不了,更不要說他現在的樣子,四個女人看他的眼神那叫一個古怪和詭異!

  白莊挑挑眉,也沒有說什麼便換了人。不一會兒,一個長著普通面容的男人進來了,不老不少,不美不醜,不高不矮,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覺得似有所熟,但一轉個眼,再叫想便答不出這人長啥樣了。

  標準的刺客臉啊!

  想及此處,洛雲不由地又瞄了這人幾眼。

  「你叫他王二就好。」

  洛雲看著白莊,等了半天卻沒有解釋。

  什麼人這麼神秘連他都不說……洛雲不禁覺得有些不爽,可是一轉念又覺得自己太無聊。

  他有什麼立場去追問白莊的事?

  他是白莊的什麼人?

  長出口氣,洛雲站起身對白莊道:「多謝白兄,最近的照顧。」

  一句「後會有期」到了嘴邊,卻怎樣都說不出口,不管怎樣,九個月後他們還是要見的,如果到時候他還活著的話。

  一入江湖,他便知道命不由己。

  洛雲走的那天雪已經化了個乾淨,寒風冷冽,他唯一露在外面的臉都凍麻了。白莊送了他那匹四蹄踏雪,名字正是「踏雪」。他只是看過一眼,白莊便記在了眼裡,嘴上不說,他心底還是有些感激。

  洛雲翻身上馬,手心一涼,白莊塞過來樣東西,打開一看,赫然是一方白玉,雕刻成一座玲瓏可愛的小房子,飛簷鈴角一應俱全。

  「信物。」白莊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擔憂,「遇險時武眷門和白家都可以求救。」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為他如此擔心了,洛雲看著白莊從早上起就沒有舒展開的眉頭,心裡不由一熱,把玉屋掛在腰上,伸出手去按了按白莊拉在馬鞍上的手:「沒事。」

  白莊反手一翻,便拉住了洛雲的手,捏著緊緊的,似乎一放開就生怕什麼東西會消失般。

  洛雲從來沒有面對過如此明顯的感情,就算是感情最深的師父,去世的時候也是淡淡漠漠的,冷靜的交待了身後事,便把他趕了出去,降下了早就挖好的墓穴洞口。自此之後,他也只是每年祭日時去掃個墓,上柱香,僅此而已。

  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看重他,這種感覺非常奇特。

  洛雲有了一瞬間的迷茫,很快更清醒了過來,慢慢抽出自己的手,露出個難得的笑容:「我走了。」

  白莊的手仍然拉著馬鞍,洛雲有一刻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不願意放手。

  幸好,最終白莊還是放了手,倆人的眼神在空中糾纏,直到馬蹄聲起,塵土輕揚間,踏雪轉瞬間便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洛雲繞過了杭州城,一路去了運河,再行江邊,渡江後取官道。

  王二很快對這計劃提出了建議:「如若去祿城的話,沿江而下比較好。」

  祿城,地圖上都沒有的一個小城,洛雲買的房子就在那裡,離長江不遠,位於淮南,是個平靜安詳的地方。

  「過年,船多。」

  「你身體不便,坐船負擔比較小。」

  洛雲臉皮一抽:「白莊說的?」

  王二臉色十分平靜:「我也被派出去尋過雌果。」

  洛雲的不爽達到了頂點。

  白莊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人都敢說,武善掌門那個大嘴巴害得他一直提心掉膽,生怕哪天江湖上突然傳出消息說他是個妖怪,懷了白莊的孩子,必須予以剿滅云云。他明白,如果沒有利益,沒有人有興趣來剿滅他的。只是,這世上還有種東西叫名,如若殺了他,名氣還是會有的。

  歎了口氣,洛雲道:「想盡快回去。」

  「你在哪裡,家不就在哪裡?」

  這話中意思雖然頗為淒涼,但洛雲倒也不在意:「習慣了。」

  「西湖小築不也好?」王二似乎是漫不經心地道,「久了,也就習慣了。」

  洛雲瞥了眼看起來完全沒在意的王二,冷哼一聲,道:「真忠心。」

  王二展顏一笑,爽朗得很:「那是自然。」

  沉默片刻後,洛雲一拉韁繩:「走陸路!」

  王二沒有堅持,倆人一路奔馳,日夜兼程,洛雲雖然偶感疲倦,倒也沒有大礙,眼見著自己那狗窩就要到了,他的心情逐漸好了起來,對於亂結珠胎這種事倒漸漸忘記了。

  只可惜,洛雲高興得太早了。

  眼看著離祿城還有二天的路程,客棧中一覺醒來,洛雲就病得一塌糊塗。他渾身滾燙,口中乾澀,趴在床邊吐得昏天地暗,手腳全軟,在床上滾來滾去,起床的力氣都沒了,不要說騎馬了。

  王二自己買了草藥,熬好,端來放在床頭。洛雲抖抖索索地爬起來喝了,然後裹著被子睡了兩天,其間解手吃飯都不離房間,吃的自然也只是客棧中的東西,王二不會燒,也不會為了他跑到大城鎮上買好吃的,他是保鏢,不是保媽。

  等洛雲從昏睡中清醒過來,睜眼一問,已經是臘月二十八了,怎麼也沒辦法趕回「狗窩」過年了。

  軟著手腳從床上爬起來,歎著氣面對一屋子草藥、汗味和排泄物混作一團的味道,洛雲覺得份外噁心。慢吞吞地去開了窗,寒風立時吹得他渾身一抖,又趕緊掩上。等蠕動回床上,王二推門進來了,手裡自然又端著一碗藥。

  裹著被子捏著鼻子喝了藥,洛雲擠回床上,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個包子。這屋子裡沒有火盆,又冷又濕,與西湖小築比簡直是阿鼻地獄。

  「你倒是敢喝。」王二隨手收起藥碗,語氣輕鬆地打趣道。

  「不喝十死,喝了九死。」洛雲閉著眼睛咕噥,「還不如喝。」

  房裡響起王二的輕笑聲,不一會兒洛雲便迷糊了起來。恍恍惚惚中似乎聽見有人在講話,其中一個聲音頗像王二,他正在猶豫要不要睜眼時,冷不防兵器相接的聲音響了起來。

  長年行走江湖的警覺令洛雲渾身一激零,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一點寒芒向擦著他的鼻子過去了!

  剛清醒的腦袋與病癒中的身體皆遲鈍得緊,他呆呆的在床沿跪了好幾息,都沒反應過來自己該幹什麼。

  眼前三個人正打著不亦樂乎,背對他的是王二,另兩人蒙著臉,一身黑衣,手執長劍。一人糾纏著王二,另一人不時試圖穿過王二來攻擊洛雲。

  幸好,這王二看起來還是真有點功夫,一柄普通的青鋼劍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準確得點中所有襲向洛雲的攻擊,只是這樣一來,他的身上難免要掛上幾分彩。

  等到窗外躍進第三個黑衣人時,局勢開始一邊倒。

  「交出洛雲,饒你不死。」

  黑衣人停了手,似乎在窺視獵物的野獸般。

  王二用肩膀蹭了蹭臉,平靜地道:「不成。」

  他的聲音不急不喘,彷彿這半天不是他在喝茶般。

  洛雲總算清醒了起來,他沒有傻乎乎的往前站,反而往床裡縮去,手中扣住一枚十字鏢。這種暗器製造簡陋,價格便宜,他一直在包袱中帶著些,而包袱,則是無論何時都會放在手能夠著的地方。

  他非常慶幸自己即使在生病時也沒有改變這個習慣。

  十字鏢邊緣浸了毒,不是什麼劇毒,但也足夠令人失去抵抗力。

  黑衣人的攻擊並不默契,看來這三人不是配合慣了的,這才讓王二有機可乘,不然早就落敗無疑。洛雲在後面瞅著一個空,手腕使力,那十字鏢便輕輕巧巧地穿過王二,正好扎中左邊黑衣人的胳膊。之後又連接發力,不一會兒三個黑衣人的身體上便紮了數枚十字鏢。

  只是,黑衣人的攻勢完全不見減。

  洛雲有些奇怪,那些毒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夠無視的。

  王二的行動已經有些遲滯,傷痛和疲憊影響了他的力量。他的脖頸已經被濕透了,氣喘吁吁間卻笑著道:「毒對他們沒用。」

  洛雲往床外湊了湊,突然在這滿是詭異臭味的房間裡聞到一股奇異的藥香。

  他心中一動,喝道:「歸鶴堂!」黑衣人的動作一滯,他又是靈光一閃,再度叫道,「搶雌果的!?」

  黑衣人猛然加緊了攻勢。

  但為君故

  作者有話要說:重新上傳了一下,看看能不能打開。

  洛雲心中瞭然,大叫:「我已吃了!」

  黑衣人身形一停,呼哨一聲,幾人迅速穿過窗外消失不見。

  一直以來的迷惑總算有了些解釋,洛雲眨巴著眼睛和王二面面相覷了會兒,同時長出口氣。

  等把零亂的房間收拾好了,再叫了吃食上來,兩人分別坐定,吃飽喝足後,洛雲才開口道:「你以前,到底是去,哪裡搶的,雌果?」

  王二盯著他,道:「你幹嘛把話講得一段一段的?」

  洛雲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小事,不要管。」

  王二沉吟片刻,道:「反正不是歸鶴堂,而且我沒有找著雌果,是老掌門師父替他找著的。」

  不會是從歸鶴堂搶來的吧?

  歸鶴堂要雌果幹什麼?

  而且,為什麼盯著我?

  難道哪個歸鶴堂的大人物要這玩意兒?

  洛雲的心思頓時飛到分析歸鶴堂中哪個大人物看起來像斷袖上,只不過,歸鶴堂他原本就接觸得不多,大人物只知道一個堂主羅生,而羅生是個五十開外的老頭子,早已是子孫滿堂,難道說……

  想了半天不得要領,洛雲毫無形像的敲著碗,皺眉道:「不去祿城了。」

  王二挑挑眉,不無諷刺地道:「你不回家過年了?」

  洛雲瞟了王二一眼:「你似乎,很不滿,我回家過年啊。」

  「窮折騰。」王二不屑地道,「既然已經跟了莊主,何必這麼矯情,懷著小少爺到處亂跑,害人害己。」

  洛雲差點吐血——這連生的是男是女都已經為他想好了?

  「我可不是想跟、跟你們少爺的!」

  「你在莊上時我看倒是享受得很。」

  洛雲沒話說了,立刻對自己有些恨鐵不成鋼起來,一邊喊著「不願意」又一邊「享受」,這算什麼事?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怒了:「又不是我、我要懷的!你去問你家莊、莊主是怎麼回、回事!要是能,我現在就、就把你家小少爺還、還給你們!」

  王二見洛雲臉氣得一張臉煞白,渾身顫抖,雖然還有大段話要說,卻還是憋了回去。

  「現在怎麼辦?」

  洛雲已經懶得和這人講話,走去桌邊寫了封信,塞進信封裡扔給王二,自個兒倒爬去床上,被子一緊睡覺了。

  王二拿著信出來,見上面寫的收信人是秦湖,眉毛一挑,內勁便沿著薄薄的信封切開了封口,乾脆地抽出裡面的信,一看之下卻發現那是用暗語寫成的,外人完全看不懂。

  不屑地哼了聲,把信塞回去,囑咐店小二交給驛站傳信使。

  洛雲在客棧又住了一天,黑衣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這也證實了他的猜測,對方正是為搶奪雌果而來。

  沒等來黑衣人,秦湖倒是迅速出現了。

  看見熟悉的人,洛雲那顆不安的心總算落回了胸腔,他笑著道:「看來,今年又是我們在一、一起過年了。」

  秦湖見洛雲臉色蒼白,氣息低落,心裡便擔憂了起來,面上卻還是笑著:「我也沒有牽掛,我們這都一起過好幾年了,早習慣了。」

  「是啊。」臨近年關,人人閤家團圓,喜氣洋洋的,洛雲也跟著有些感慨起來,「只可惜,今年這地方不、不太對。」

  「這客棧大年三十還開?」

  「跟掌櫃的說、說好了。」洛雲笑,「到時候一起吃、吃個團圓飯。不錯了,頭上有、有瓦呢。」

  倆人相視一笑,以往過年時他們還有過被追殺得縮在山洞中的經歷,如此種種,現在想起來也算是樂趣了。

  倆人正互相看著傻樂時,房門突然打開了,王二站在門口一低頭,一個高大的身影便閃了進來。

  洛雲定晴一看,傻了——白莊。

  「你、你怎麼來、來了?」面對白莊時,洛雲發覺自己的結巴總是特別嚴重。

  「生病了?」白莊看也不看房中的秦湖,直接閃到床邊搭上洛雲的手腕,四下環顧了會兒,又道,「你住這兒太冷了。」

  洛雲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青,視線從秦湖、王二身上挨個掠過去了,最終眼神複雜地看向白莊,道:「你不該來。」

  「放心不下你。」白莊把身上的裘皮大氅解下披到洛雲身上,「你也確實不令人放心。」

  白莊自進了房,便是一付擔憂的模樣,輕聲細語,滿面關心,令洛雲有話說不出。

  「你現在走,一天一夜還來、來得及去廬州。」

  「不去了。」

  洛雲眉毛一跳:「杭州?」

  「不去。」

  洛雲無奈:「那你這年?」

  「和你過。」

  洛雲的臉色很不好:「我和秦兄過。」

  「那我們一起過。」洛雲還要說什麼,白莊露出付委屈的表情,「你生病了。」

  洛雲沒話說了,他確實生病了,這是不能置疑的事實。白莊不管是關心他也好,關心孩子也好,他也不能對關心他的人高聲斥責。

  「好了。」

  白莊捏了捏他的手:「好了?」

  「……」

  實際上洛雲這會兒站起來時腿都是軟的,更兼腹痛胸悶,各種不爽利。他想了想,只得道:「我和秦兄講兩、兩句。」

  白莊點點頭,拉著一臉不快的王二出去了,順手還把門帶上。

  一出門,王二的臉就沉了下來:「少爺,你就讓他們在裡面?」

  「洛雲不是斷袖。」白莊笑,難得的利索講話,「你還怕他突然就愛上秦湖了?」

  王二撇撇嘴:「這種事防不勝防,你哪裡知道他是不是突然靈光一閃就看對眼了呢?」

  白莊搖了搖頭:「我若是看得太緊,沒有也變有了,何苦。」

  白莊的看法沒錯,等人都走出去,洛雲和秦湖大眼瞪小眼片刻,一起無奈地苦笑起來。

  這叫什麼事啊?

  「白莊對你真好。」

  秦湖這話是發自真心,不管相遇如何想的,現在的白莊那深沉的情意連他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更何況是當事人。如果說當初白莊講那番剖白之意他還有幾分不信,此刻卻是完全信了,若這一切都是作假,那只能說白莊太過厲害,不能怪他們沒眼珠。

  洛雲如何不知,只是他陡然間被這麼一份情意追求,只覺得心頭紛亂,飄移不定。世俗的眼光、身份的壓力以及道德的束縛,如此種種,莫不讓他壓力劇增。

  若是倆人之間玩玩,他是半點也不會放在心上,小倌歌伎之流他就算明面上討論一二也絕不會有人覺得異樣,反而稱頌他風流瀟灑,與冰雪劍白莊有一段風流往事,倒也算是老了後的談資。

  不過,牽扯到孩子頭上,這事情就複雜多了。傳宗接代,對斷袖之人是如何重要,他不是斷袖都可以想像出一二。現在又加上白莊這份情意,他除了頭痛之外實在無法決斷。

  想及此外,他反倒有些懷念西湖小築的平靜生活,雖然倆人間曖昧不減,但至少不用為這種事頭疼煩惱。

  秦湖察顏觀色,道:「你在苦惱?」

  「啊。」

  「為何苦惱?」

  這話問得洛雲一呆,吱吱唔唔地道:「不知如何拒、拒絕。」

  「如何拒絕?」秦湖挑高了眉毛,突然笑了,「你不是斷袖分桃之人,為何無法拒絕?」

  洛雲一聽這話,頓時如同五雷轟頂。

  確實,他又不是斷袖,一句「我不愛男子」便了了,如何像現在這般煩惱?

  他不能拒絕的根本從開始就錯了!

  難道說,我也對白莊有所情意!?

  一想到這裡,洛雲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平時與白莊相處倒也舒服得很,並沒有半分尷尬,此時為何會這麼難堪?

  「這是因為我不願甘於人、人下吧……」

  「你在胡說什麼!?」聽到洛雲的喃喃自語,秦湖如同被雷炸了般,「難道白莊願意伏於你身下你就去斷袖了!?」

  洛雲張大了嘴,擠不出一個字,恰在此時白莊推門進來,手裡端著藥碗,平靜的眼神在倆人間打了個轉,什麼也沒說,只是把碗遞給了洛雲。

  「走吧。」等洛雲喝完了藥,白莊整理著他的衣服,道。

  洛雲腦袋發懵,爬起來一邊找鞋子一邊道:「去哪?」

  「附近有武眷門分堂。」白莊蹲□為洛雲找來鞋子穿好,「住的比這裡好。」

  等站了起來,洛雲才發現白莊那只扶著自己的手上有溫暖的真氣輸入,他想抽手,卻又忍不住貪戀那舒服的暖意。

  直到秦湖異樣的眼神看過來,他才發現自己拉著白莊的手是多麼自然與熟捻,沒有半點陌生。一驚之下,他條件反射地把白莊的手甩開,甩完了,看見白莊怔了會兒,慢慢地垂下眼簾,那似乎帶著委屈的身影走向門,一手推著門一手等著,他的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愧疚之情。

  「你真不回家過、過年?」

  白莊微微搖了搖頭:「你不在身邊我過不好。」

  這話實在有許多種解釋,洛雲心裡清楚,可不自覺地就往好的上面想去了。想問的一堆話也都嚥回肚裡,默默地跟著往外走去。

  迷霧重重

  秦湖在一邊看了,只得暗地搖頭——洛雲年紀雖輕,但也是老江湖了,只不過一對上白莊,就像是老鼠對上貓,宛如天敵般,敗得稀里嘩啦。

  他瞄了眼白莊,正巧白莊也望了過來,背對著洛雲的方向,嘴角隱隱含著一絲微笑。他心頭一震,再看過去,哪裡還有微笑,還是白莊平時那張死人臉。

  罷了,我在裡面摻和個什麼勁,搞得好像另有所圖一樣,只要白莊不害洛雲就好。

  接收到王二射過來的不善視線,秦湖搔搔頭,決定辭行離去,但洛雲接下來的話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歸鶴堂的人、人來了。」

  白莊雇了輛馬車,王二趕車,其他三人一起擠上車,聽洛雲把事情從頭到尾全部複述了一遍。聽完之後,白莊不問別的,先握著洛雲的手道:「你沒受傷吧?」

  洛雲瞄了眼秦湖,有一絲尷尬,不著痕跡地抽回了自己手:「沒有。」

  白莊那萬年無波的臉上又露出一付委屈的表情,收手坐直,恢復了淡定道:「歸鶴堂那幾味藥我打聽了。」停了停,又有幾分迷惑地道,「對方開了個高價。」

  洛雲一怔。

  開高價,就意味著不是不願意賣,依決青說的話來看,不可能是沒錢買不起。

  「什麼時候傳來的消、消息?」

  白莊的臉色沉了下來:「昨天。」

  「果然。」

  這邊一打聽到雌果再無,那邊就放行了,歸鶴堂到底在搞什麼鬼?

  「不應該是歸鶴堂裡有人要用。」秦湖沉吟片刻後道,「如果是他們有人要用,現在知道你用了,不是應該氣得把你剖腹挖心以洩心頭之恨嗎?」

  洛雲抖了抖,問白莊道:「雌果很珍貴?」

  「我只聽說過兩枚。」白莊皺著眉頭道,「一枚是我說過的,一枚是你。」

  「就是那個你、你見過生的?」洛雲起了好奇心,「是誰?」

  白莊一笑:「不能說。」

  「為什麼?」

  「大麻煩。」

  洛雲有些意外:「多大?」

  「合白家和武眷門兩者之力亦抵擋不住。」

  洛雲一驚:什麼人有如此大的勢力?

  轉念一想,又問:「那你師父怎麼尋來的雌、雌果?不會是……」

  三人都怔了怔,隨即默契地交換了個眼神。

  依武眷門掌門那脾氣,還真有可能做出硬搶的事情來。雌果這東西的效用無法擺上檯面,歸鶴堂只有暗中追查,白莊雖然明面上是高手少俠,但這斷袖之癖並沒有特意隱瞞,要是想打聽還是很容易的。

  「可是,我有一事不解,為什麼最後受襲的卻是洛兄?」秦湖皺著眉頭道,「按理說,如果他們認為雌果還未用掉的話,該緊盯白兄才對。」

  白莊突然沒頭沒腦地冒了一句:「我來了。」

  秦湖莫名其妙,洛雲卻突然明白了過來:「你也遇襲了!?」

  「是。」果然還是洛雲明白我,心中如此想著,白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不然依你們遇襲的時間,我也不可能來得這麼快。」

  秦湖和洛雲都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片刻後,洛雲又道:「交出洛雲……」

  秦湖一怔:「啊,為什麼不是交出雌果?」

  白莊道:「對方應已懷疑你用了雌果。」

  洛雲臉色一紅,隨即又嚴肅起來:「抓我去觀察?」

  白莊臉色也變了:「抓不成,於是就給了我藥。」

  洛雲道:「即說,對方希望我活、活著。」

  「而且是用著雌果活著。」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分析了個七七八八,只不過,分析完,越發不著頭腦了。

  秦湖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道:「歸鶴堂一開始是想搶回雌果,雌果被用了,便想把用了雌果的人搶走,發現搶不走後,反而給了你藥,這樣看來,他們應該是不想孩子有事。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假設對方是想要這個孩子?」

  這話令洛雲和白莊都心頭一亮,洛雲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白莊。」

  「嗯?」

  「你有愛慕者?」

  「……」

  白莊斜了洛雲一眼:「暗戀的話,難道不該是欲殺你而後快嗎?」

  「確實講不通。」自己想了幾個假設,洛雲也覺得不可能,試探道,「白家和武眷門?」

  「白家以文經營,哥哥們身為朝官,爵官世襲之位輪不到我。」白莊慢慢道,「武眷門有大師兄,師父早就辦過繼典禮,百年後大師兄將執掌武眷門。」

  「最重要的,白兄這性子不適合坐這種位置。」秦湖道,「而且,對方要這個孩子做什麼?」

  三人想得頭頂冒煙,一無所獲,齊齊歎氣時,王二的聲音傳來:「少爺,到了。」

  秦湖這才驚覺自己也跟來了,本想告辭,但看看洛雲望過來的期待眼神,最終還是長歎一聲,跟著下了車。

  武眷門是個武林門派,但左一個分堂右一個分堂,養那麼多弟子堂客,時不時來個江湖客住上一年半載,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當然的,武眷門便從商了。

  行走江湖,最看重的就是安全,鏢局自然是個方便行當,武眷門還兼營販賣,專撿稀有之物,北邊的野味藥材,南邊的珍奇疏果,賣了個不亦樂乎。再加上收了白莊這個世家子弟,朝中自然是大開方便之門,武眷門實在不是個貧窮門派。

  三人所在名為晉城,城池不小,是由東往西的交通要道,商賈林立,關防甚嚴,城樓高大,皇朝屯有重兵。武眷門在城內經營已久,王二拿著武眷門的信物直闖城門,很快到達了鬧市的一處大宅。

  此時已經是臘月三十的中午,天空中飄著小雪,街道上滿是未化之雪結成的冰,這大宅門口卻掃得乾乾淨淨,露出平整的石路。

  洛雲抬頭一看,大宅匾上寫著兩個字,趙府。

  接收到洛雲疑惑的視線,白莊也不解釋,抬腿便進門。只聽裡面一迭聲的腳步,接著就是各種諂媚的聲音喊:「白少俠!」

  一路走一路沒停,洛雲三人跟在後面悶頭走著,也有不少人打著招呼,俱以「少俠」之類的稱呼,顯然帶人回來是常有的事。

  等進了後堂,生了暖爐,幾人都坐下喝了僕人奉上的熱茶,分別坐定後,王二才道:「武眷門的產業在外面並不會打本門旗號,大多私人經營。」

  也許是礙著不能太張揚?畢竟武林有名,朝中又有人,有權有錢有武,這可是動轍就成殺頭叛逆的大罪啊!

  洛雲心中想著,默默地喝著茶,眼神不時四下飄著。

  等屋內的氣氛沉滯到令人受不了時,秦湖終於先忍受不了了:「白兄真不回去過年?」

  這話一出口,就引來王二一頓眼刀,秦湖頓時在心裡暗罵了自己一句:管別人閒事做什麼!?

  白莊仍舊面無表情,答道:「不。」

  洛雲好奇地問:「你爹娘知道我的、的事不?」

  「不知道,暫時我不會說。」

  「你師父沒叫你回、回去過年?」

  「不缺這一年,我以前也有在外面過的。」

  秦湖覺得自己真是賤,忍不住就要插嘴:「這裡就我們四人過年?」

  白莊仍舊冷冷淡淡的:「就我們。」

  秦湖算是看明白了,洛雲在白莊心中是不同的,答洛雲一句話,答他就是幾個字,這其中的差別真是太明顯了。

  洛雲左右看了看:「宅裡的人呢?」

  「下人一屋,我們一屋。」白莊的說話興趣立刻來了,秦湖在一邊看得直翻白眼,「其他主事的已經回自個兒家過年去了,這裡只是個空殼。」

  洛雲瞄著白莊半晌,狐疑地道:「你話越來越多、多了啊。」

  「嗯,我想和你說。」

  「……」

  捧起茶杯假裝清了清嗓子,洛雲道:「什麼時候吃飯?」

  年夜飯很豐盛,無論是從質上還是量上都十分令人滿意,糠了好幾天皮的洛雲胃口大開,整個人都快撲到桌上去了。揮退了服侍的下人,四人佔了一間暖屋,聽著外面的炮竹聲響聊著天、吃著菜,倒也愜意。

  等著洛雲要向水晶蝦撲去時,白莊的筷子壓了上來:「別多吃,你身體現在受不了。」

  「沒事。」洛雲的口水都快要下來了,繞開白莊又伸了過去,只不過卻夾了個空,那一碗蝦直接被白莊移到了王二面前,「你幹什麼?」

  「別吃了,換個別的,這粥很不錯,要不要嘗嘗?」

  雖然那粥確實香味撲鼻,可是喝了好幾天藥的洛雲只覺得一陣噁心:「不要。」

  白莊眼珠一轉,又把蝦碗撥過去:「那少吃點。」

  王二十分疑惑,依少爺的性子,只要自己喜歡和認定的事,排除萬難也要做到,在洛雲面前這麼容易就屈服了?不正常啊……

  似乎感受到王二的疑惑,白莊瞥了一眼過來,他便趕緊低頭扒飯。

  短兵相接

  王二的疑惑,洛雲也有,他看得出來白莊在試圖控制他。他承認,在白莊那懶惰的性格下確實有個聰明的頭腦,就算再小心翼翼也難免會中招,於是,到最後他也就懶得再去計較,反正大事把握準就行,小事無需計較,白莊又不會害他。

  當下也不多想,扒起碗就開始吃蝦,只可惜那蝦不知怎麼做的,蝦殼極硬,肉又藏得深,他剝了半天吃到嘴的肉也沒多少,要是換了能使用內力的時候,這蝦直接一縷內力進去就四分五裂了,此時卻剝得滿手油膩,指甲生疼。

  剝著剝著,他情不自禁地看向了白莊。

  替我剝蝦!

  這種話洛雲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正猶豫間,下一道菜又上來了,栗甜湯,正是他所喜歡的,當下就棄了蝦轉戰甜湯。

  等甜湯下肚一碗,洛雲心裡突然升起一番疑惑——白莊剛才那麼乾脆的讓步了,不會就是看準他剝不了幾隻蝦吧?像這種麻煩的吃食,白莊可是絕對會一手包辦的,就連那碗湯都是白莊盛給他的。

  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盯著白莊看啊看,試圖從那張平靜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察覺到洛雲的視線,白莊瞄了過來,杏仁眼黑濡濡的,即無辜又帶著幾分委屈,十二萬分的純真可愛,令看的人忍不住抖了三抖。

  每當這種時候,秦湖與王二這兩個傢伙便覺得渾身長刺,坐立不安。

  除夕宴便在這詭異和諧的氣氛中渡過了,洛雲吃得很開心,到半夜,便吐了一榻。

  他喝了幾口桂花釀,腦袋發懵,也不守歲直接爬上榻睡覺去了,結果不知何時被連片的鞭炮聲吵醒,才一翻個身,便覺得胸腹一陣翻騰,扒著榻邊就把年夜飯全部還了出去。

  白莊支使得一幫下人圍著他忙得團團轉,但洛雲還是連酸水都吐出來了,趴在榻上氣若游絲。

  「叫你別吃水鮮……」白莊語氣中又是心疼又是不忍,說了兩句後便握著洛雲的手以真氣為他調理,「我鑽研過孕事你沒有,以後多聽聽我的吧。」

  洛雲哪裡還有不聽的道理,當下連連點頭,裹在被子裡閉著眼睛喘氣。

  這大年三十實在過得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洛雲覺得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結果,等到大年初一,更令人驚異的事來了。

  「歸鶴堂的拜貼?」秦湖接過白莊手上遞來的燙金刺貼,「大年初一就來拜你?」

  他翻開刺貼,屬名是歸鶴堂,拜的人則是「西湖小築莊主冰雪劍白莊」。

  「對方是在示威對我們的行蹤瞭如指掌嗎?」

  秦湖的話沒有人答,能夠令白莊有回答慾望的人還在榻上好夢,他便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

  秦湖討了個沒趣,又遭到王二的白眼刀子,心中大為不爽,講話也不客氣起來:「看啥?」

  「你在看啥?」

  「我沒看啥。」

  「沒看啥怎麼知道我在看啥?」

  「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沒在看啥?」

  倆人在外間你一言我一語鬥起嘴來,白莊在裡間聽得不勝其煩。

  洛雲不聽話,歸鶴堂的事又搞不清深淺,還有異寶會,幾方面的事攪在一起,令他心浮氣燥,心情糟糕。他雖然懶,但也造就了冷靜理智的個性,習慣了冷冷淡淡的局面,突然像現在這樣靜不下心來,還真不習慣。

  歎了口氣,白莊就聽見榻上閉著眼睛的洛雲含糊地道:「歎什麼氣?」

  「煩。」

  「我嗎?」

  「一方面。」

  洛雲心情很是複雜,即有自豪、也有煩惱、更有憂慮。

  「是禍躲不過。」

  白莊笑了:「確實,不如當面和歸鶴堂接觸一下。只是……」

  「什麼?」

  「你多聽聽我話吧,我不會害你的,你也知道。」

  洛雲沒說話,只是閉著眼睛摸索過去,握住了白莊溫暖的手。

  洛雲沉沉睡去,再醒來仍然天光大亮,也不知是何時辰了。

  白莊不知何時爬上了榻,猿臂長舒把他整個人抱在懷裡,嘴唇貼著他的額頭,呵氣如蘭。反觀他自己,失去內力調息,呼出來的儘是難聞的酸味和苦澀的藥味。

  稍一動身體,白莊暗啞的低語傳來:「初二了,再睡會兒。」說罷,攬在他後腦的手一用力,一個溫熱的吻便印在了他的額頭。

  洛雲有些不安,卻又覺得舒適。

  溫柔鄉,英雄塚啊。

  暗歎一聲,洛雲推了推白莊的胸口:「歸鶴堂的人來、來過了?」

  白莊毫不客氣地道:「來了一個本城的分堂主,我和秦兄不在,王二沒喊你,給下人擋回去了。來了也不見。」

  洛雲又是一推:「別鬧。」

  白莊長長地歎了口氣,慢悠悠地放開洛雲爬起身,看著他穿衣系扣,突然道:「你現在沒有晨起火了?」

  洛雲不明所以地望過去,就見白莊直直地盯著自己胯間,那裡一片平靜,與白莊的蓬勃朝氣相比是一個天一個地。

  他皺了皺眉,伸手進去摸了摸,毫無感覺,不禁大驚失色:「這、這是雌果副作、作用?」

  白莊面無表情:「沒聽說過。」

  洛雲整個人都懵了,自個兒這就變成萎人了?

  他正發怔的時候,有只溫暖乾燥的大手卻突然伸進褲內,握住他疲乏的陽根輕柔撫弄。他回過頭去,正對上白莊的面容,剛起床的臉粉紅似白,雙唇點朱。

  見洛雲望過來,白莊作了個噤聲的表情:「閉上眼。」

  微微一怔,那手便靈巧的從頂端一直撫弄到底部袋囊,兩根手指分開頂端未脹起的部位,交錯揉捻著。洛雲呼吸猛地粗重了起來,微一猶豫,還是閉上了眼睛,貼近白莊懷裡,把頭埋到白莊的頸窩中。

  「挺下腰。」

  洛雲稍一挺腰,白莊的手便使了點兒勁,往上稍拉,立刻令他低吟一聲,卻又欲罷不能。睜開幾分眼睛,看見白莊近在眼前的皮膚染上紅粉,溢出一層薄汗來,他心中暗歎,把手悄然伸進白莊的褻褲中。

  他能感覺到白莊的身體一僵,接著又傾下頭來,似乎在尋找他的唇,趕忙扭過頭去:「沒洗漱。」

  雖然沒在清醒時與男人有過歡好,但哪裡敏感哪裡舒服洛雲還是清楚的,冰涼的手從腹部一直撫摸到股溝,再以指甲輕輕刮著早就昂然而立的陽根,果然引得白莊身體一陣輕顫。

  倆人貼在一塊兒,一手冷一手熱,都在對方最脆弱之處肆意狂亂。白莊的撫弄充滿了愛憐,如同對待珍寶般,該下重手的卻毫不留情,顯然是風場老手,引得洛雲不一會兒就四肢發軟,心跳如雷。反而洛雲,與女子歡愛倒有過,但也不是那麼多,沒錢沒時間爾,現在忽然對像換了男人,只能以自個兒的經驗充數,平日裡自個兒怎麼弄對白莊就怎麼弄,當然就顯得生澀了許多,但站在白莊的立場,洛雲願意為他行這事已算是一大進步,情動欲隨,也是極為受用,邪火直竄。

  不一會兒,洛雲先是咬牙悶哼,身體繃直,傲物一陣抽搐,在白莊手心噴灑出白濁的液體。

  白莊的輕笑:「沒我行。」

  洛雲瞥了白莊一眼,突然一伸手在白莊敏感之處掐下,頓時令白莊打了個激零,身體一顫,精元全數噴灑在他手上。

  看著洛雲得意洋洋的把手掏出來,在褲子上擦了擦,白莊哭笑不得的道:「看來雌果還沒把你煽了。」

  「我要是被、被煽了,你這輩子就多了個死、死敵。」

  「沒人要我要你。」

  「你要我我不要、要你。」

  「是要我?」

  「……」

  門外一聲清咳,洛雲和白莊迅速分開,習慣性的擺上冷面孔。

  門沒有被推開,王二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少爺,歸鶴堂的堂主來了。」

  白莊和洛雲俱是一怔。

  洛雲問:「羅生?」

  「是。」

  白莊一把拉住翻身下床的洛雲,先對外面道:「讓秦兄先招待。」等腳步聲消失後,他才對洛雲道,「你先別去見他。」

  洛雲眼珠一轉:「你覺得他是來見、見我的?」

  白莊點了點頭:「或者是來見雌果的。」

  洛雲想了想,同意了這個猜測:「你去吧。」

  等白莊消失了,洛雲吩咐下人準備洗澡水和鹽枝,洗漱後喝著小米粥,泡在熱騰騰的水桶中,他才覺得自個兒活了過來,雖然身上各種酸痛,但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閉上眼睛,迷糊中聽見人的腳步聲,走到門外停了。

  「洛少俠,少爺吩咐我來替您擦背。」一個女人的聲音道。

  「嗯。」含糊的應了聲,洛雲便感覺有股冷風一掠而過,腳步聲走近,接著頸後的汗毛豎了起來,一隻柔軟的手按上他的頭頂大穴。

  水火無情

  多年飄零的直覺令他一瞬間僵硬了身體,但隨著那手指沿著穴位一路按摩下來,及至肩膀背肌,他才慢慢放鬆下來。等到腦袋被擱在桶邊軟墊上,頭髮散在水桶外的盆中搓洗時,他已經快要睡過去了。

  和前幾天的客棧相比,現在簡直就是西方極樂啊……

  洛雲隨著手指的輕重揉捏而不時哼哼兩聲,一邊想著是不是要囑咐白莊好好獎賞一下這個婢子,手法真是好極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洛雲正想著白莊這傢伙會賞多少錢,以及比之自己以前賺的錢是多是少時,門房又是吱呀一聲,冷風灌入不休,令他打了個顫,開口道:「關門!」

  走路如此無聲無息,除了白莊外不會有他人。

  以前他就對白莊的身法表示過驚異,內功有所詭異就算了,身法也如此奇怪,難不成武眷門的掌門另有其人?

  白莊當時聽了,以很不屑的眼神望著他:「你以為武眷門是什麼?」

  這個問題洛雲怔了半天才道:「對武功癡迷之極、極的一群人?」

  白莊沒有解釋下去,只是笑,這件事便就此不了了之。反正白莊走路屬貓,毫無聲息,如若在半夜絕對能嚇死個人,實乃殺人栽髒之利器。

  門沒有關上,冷風一陣一陣的灌過來,令洛雲露出水面的肩膀起了一片的雞皮疙瘩。他憤而睜開眼睛,衝著站在門邊的白莊喊:「關門,冷!」

  喊完了,他才發現白莊一臉的面無表情,眼神不是看向他,而是他後面。這一發現頓時令他毛骨悚然,還沒反應過來,一隻宛如蛇身般靈活的手便從後面游上了他的脖子。

  那隻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曬成了麥色,絕不可能屬於女人。一隻手便把洛雲的脖子掐在掌心,拉得他不住地往後仰頭,當他條件反射想要伸手去抓時,身體卻一陣軟綿,直接向澡桶裡落去,幸爾身後的人另只手伸進水裡,抄著肋下把他壓在了澡桶壁上,才使得腦袋勉強露出水面。

  房間裡一時間只剩下洛雲沉重的呼吸聲。

  「雌果已失。」白莊先開了口,卻是針鋒相對。

  「內力隱不發,脈像力而亂,喜食則鬱積,邪火不抑。」身後男子的聲音低沉而磁性,說到喜字時,洛雲甚至隱約聽見週遭空氣隨之震動的聲音,說話人濕熱的鼻息就噴在他耳邊,帶著一股淺淺的梅花香,「看來雌果不是白兄吃了。」

  白莊一挑眉:「條件?」

  男子笑了:「今日前來只是會面,以後我們還有相會之時,何必如此急燥。」

  「歸鶴堂?」

  「歸鶴堂還指使不動我。」男人的手開始輕輕在洛雲身上遊走,雖然風月意味十足,手指卻總是不離要害大穴,「放心,歸鶴堂不會再找你們麻煩,而且,為示賠禮,洛兄需要什麼藥材,儘管開口。」

  洛雲一直勉強伸著下巴不沾水,聞聲音不見人,越聽越是不耐煩,再加上浸在水中,冷風陣陣的,肩膀早就涼了,極為不爽。一聽到這裡,便插嘴道:「放手。」

  男子的聲音突然靠近了過來,熱氣幾乎吹進洛雲耳朵裡,嘴唇若有若無的擦過他的耳廓:「怎麼?不喜歡我碰你嗎?」

  雞皮疙瘩都快掉一水桶了!

  洛雲很想這樣吼,但深知這麼一長句自己吼出來肯定氣勢全無,只是以凶狠的眼神示意白莊。

  白莊抿著嘴唇,突然道:「泡久了不好。」

  洛雲快要氣暈了,剛想罵一句「廢話」,纏著他手居然放開了,他立刻像塊石頭般向水裡沉去。身後響起衣袂破空聲,在沉進洗澡水裡前,白莊已經閃過身來把他撈出了水面,解了穴道後丟進床上。

  一刻鐘後,感覺從西方極樂坐風火輪去了趟阿鼻地獄又被牛頭馬面拎回人間的洛雲裹著睡袍,披著裘皮,捧著草藥茶,坐在床上與白莊大眼瞪小眼中。

  「什麼叫不知、知道?」

  「我不認識他。」白莊的回答言簡意賅,卻令人失望。

  「他就沒有什麼特、特怔嗎?」

  白莊歪了歪頭:「長得不錯。」

  「……」

  秦湖和王二面有憂色,一為朋友,一為主人。

  秦湖問:「身上也沒有特別的裝飾?」

  白莊皺起眉頭,半晌後還是搖了搖頭。

  強壓下心中不詳的預感,洛雲道:「歸鶴堂為何而、而來?」

  說到這個,秦湖笑了:「你絕不會想到是為什麼……」

  「道歉。」白莊冷冷地截斷了秦湖的話,令他極為失望的失去可以調戲洛雲的機會。

  洛雲有些意外:「為了前面刺殺的事、事嗎?」

  「沒錯。」白莊露出一個淺笑,「說是誤會,為表歉意,把『春眠散』缺的那幾味藥送給了我,還有一個信物。」

  洛雲眼睛一亮:「信物?」

  白莊掏出一個掌心大小的人參,洛雲接過來一看,發現那人參已經四肢俱全,外面包裹著一層淡金的碎粉,一道捻得極細的麻繩從人參腋下穿過,做了個掛繩。

  「你收好,千萬別掉了。」

  歸鶴堂信物一直被江湖稱為一個傳說,因為這信物本身就是一株精化百年人參,又以歸鶴堂獨門手法炮製,能曝於白日雨露而不失藥性,隨身攜帶,危急時刻來上一株,絕對是保身逃命之必備佳品啊。

  江湖中為了這歸鶴堂的信物就扯出過不少人命糾紛,真是一出場就引起腥風血雨的玩意兒。

  王二平靜的語氣中也露出一絲羨慕:「羅生說把這東西含在嘴裡,只要不是立斃當場的,吊上七八天命絕無問題。」

  洛雲翻來覆去的看著,只覺得除了小一點,多了層粉之外,與普通人參也無大差別。不過他知道自己是平頭百姓出生,除了一條舌頭能分辨出食物好壞外,對於奇珍異寶就是兩眼一抹黑,見白莊如此鄭而重之的「開口」囑咐,他便也慎重地把人參收進隨身包袱。

  沒錯,那包袱仍然被擺在了床裡,一伸手就能夠觸及的地方。只不過,剛才的危險就不是這個包袱可以解決的了。

  「歸鶴堂對你的孩子有、有想法。」

  白莊眨了眨眼睛:「也是你的孩子。」

  互相歡愛而毫不在意的洛雲瞬間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擠出來一句話:「今天這人才是真正主、主使。」

  白莊和秦湖深以為然,王二面無表情,一頭霧水。

  「我們前面的推斷沒有錯,歸鶴堂顯然是聽命於這人。只是,這人為什麼在這種情勢下要冒險來見你?」

  「也許是來見孩子?」洛雲無意識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二個月了,腹肌尤在,健美如昔。

  這動作看得白莊眉頭直跳,裝作毫不在意的扯開了話題:「我覺得他是來見你的。」

  洛雲一怔:「你確定?」

  「他看你的眼神……」白莊猶豫了下,道,「有種說不出來的佔有慾。」這詞顯然令其他三人都些吃不消,一臉五顏六色的煞是搞笑,他卻眉頭緊鎖,「就像在看他的東西。」

  白莊沒有說,那個眼神令當時的他差點就控制不住出手了……

  洛雲乾笑兩聲:「我的魅力突然大、大起來了啊,只可惜,盡吸引男、男人。」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說出來後屋裡的氣氛更尷尬了。

  先前,歸鶴堂主在前面賴著白莊東拉西扯,正事幾句話就說完了卻遲遲不走,他便已起了疑心,故意不答。冷場了片刻,羅生居然還坐在那兒,一付賴定了不走的勢頭,他就想了許多,等想到洛雲時,那不詳的感覺立時化作心悸,起身直接後院,一進門就撞見有個男人站在洛雲身後似乎在動手動腳……

  事情處理完,四人在屋裡討論了半天,正尷尬間,居然聽到羅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白莊主。」

  王二最先竄了出去,警惕的戒備著,白莊倒是不急不忙,走出來站定後,便見羅生微一施禮:「白莊主不用擔心,那人並無惡意。」

  洛雲跟著擠出來,聽到這話不自覺地摸了摸脖子,冷哼了一聲。

  羅生聞聲瞥來,隨即又移開眼神:「以後有何藥材需要,皆可來歸鶴堂,如若銀兩不便時也可以信物先行支取無妨。」

  「羅前輩可否透露一二那人身份?」秦湖試探道。

  「不可。」羅生面上也露出幾分無奈與苦笑,「說句交心的話,在下與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根本就是毫無干係,如若不是……罷了,我只多勸一句,那人要什麼,你們便給什麼,多加掙扎,未必是妙事。」

  羅生說完拔腳便走,等走到外面,回身一看,只有白莊一人跟著。倆人在冷風呼嘯的門口互相看了一會兒,他突然道:「有句話,我想送給白莊主。」

  白莊垂下了眼簾,似乎完全不在意。

  羅生對這無禮似乎視而不見,語氣鄭重:「情如水火,極早抽身,得保平安。」

  白莊仍舊面無表情,一語不發,等羅生翻身上馬,他突然道:「即如水火,又怎能抵擋?」

  羅生居高臨下望著這個艷麗俊美的年輕人,雪天綿軟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如雕刻般的陰影令他多了幾分冷冽的氣質。他不由的歎了口氣,丟下一句「何苦」,便打馬轉身離去,心裡卻明瞭:這江湖與天下,恐怕將會又掀波瀾。

  大雪終於降下,天地之間被捲入一片昏黃之中。

  無勝

  鵝毛大雪一連下了三天,銀裝素裹之美雖然令人喜愛,但卻給出行帶來格外不快。洛雲就是那可憐兮兮的出行人,為了趕上金陵的異寶會,他必須得在初六出發,因為白莊堅持不許他騎馬,只能坐那慢吞吞的馬車,路上時間大大加長,不得不提早上路。

  不過,坐馬車也有坐馬車的好處,手爐碳盆裘皮厚棉一應俱全,小桌子上甚至還有桔子,拿熱水沖泡,真是驅寒佳品。沒有內力護身,冬天的寒冷對洛雲來說是種折磨,他越發懷念以前光著身子在雪地裡逃命的日子,向秦湖大吐苦水。

  「那時光著都不、不冷,如今裹這麼多、多都受不了,我真個兒是、是吃苦的命!」

  這次的馬車即寬敞又豪華,王二趕車,秦湖、白莊和洛雲都塞在車裡還綽綽有餘,只不過秦湖卻一直坐定不安,原因全在白莊身上。

  雖然從頭到尾白莊都沒有講過任何話,也沒有特意盯著或者一臉凶樣,但秦湖總能感覺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威脅。他拿桔子時冷冷的一瞥,洛雲問他話時若有若無的收緊下巴,在無聊時突然的靠近,這些行為表面上看起來毫無意義,但不知怎的,他就心驚肉跳的。

  最終,受不了的秦湖還是爬出了車廂,寧願在外面的車伕坐上挨冷。可惜,車裡有白莊,車外有王二。

  「裡面呆不住了吧?」

  這嘲諷的聲音令秦湖份外受不了:「誰說的?」

  「那你出來幹什麼?」

  「透氣!」

  王二撲哧一聲笑了:「透個大頭鬼的氣!」

  「……」秦湖氣呼呼的壓低聲音,「還不是你們白莊主!」

  「少爺怎麼了?」

  「搞得我好像情敵一樣!老子不是斷袖!」

  「怎麼?你看不起斷袖啊!」

  「我沒看不起,我只是說我不是!」

  「你不是就不是,喊什麼喊!」

  「你無理取鬧!」

  「你有病!」

  外面秦湖被王二吵得氣急敗壞,馬車內仍然一派安靜。白莊看了看仍舊低頭打盹的洛雲,心裡有些不安,猶豫半晌後,還是道:「抱歉。」

  白莊說得沒頭沒腦,洛雲卻答得心中有數:「沒什麼。」

  「我不是有意的。」

  洛雲睜開眼,定定地望著白莊,帶著幾分好奇與不解:「我不明白。」

  白莊沉默片刻,道:「你有愛過別人嗎?」

  洛雲回憶片刻,搖了搖頭。

  「等你愛上誰的時候,你就會有這種感覺。你想讓這個人只看著你,只與你講話,只理你一個人。」白莊講這話時,眼眸一眨不眨,似乎有閃耀的星光蘊在其中,「尤其是你和秦湖如此親密,我已經很忍了。」

  洛雲笑:「秦湖要愛我早就愛、愛多少年了,他不是斷袖。」

  「你也不是。」

  「既然你知道我、我不是,又何必強求呢?」

  白莊似乎早想過這問題,張口就答:「因為你我之間有緣份。」

  洛雲苦笑著:「緣份就可以如、如此改變一個人?」

  白莊坐直了身子,與洛雲的視線交匯半晌,突然地道:「你對我上心了。」

  沒有回答,洛雲瞄了眼白莊,又趕緊移開。

  白莊的心情突然好得不得了,慢慢咧開一個微笑,春風化雪,柔軟了他的冰冷。

  他為自己的發現而興奮,為洛雲移開眼神中的心虛而歡喜,他靠近過去,把下巴擱到洛雲的頸窩裡。倆人保持這個姿勢好久,他忽然輕輕抬起下巴,在洛雲的脖子側印個了吻。

  這個吻如羽毛般輕柔,洛雲身體一顫,似乎下了什麼決定般把臉扭過來,與近在咫尺的白莊對視著。

  眸若點星,膚若凝脂,唇若點朱,如畫眉目間滿是深深情意,似有千言萬語,卻偏偏一語不發。這樣一個人,為他而傾倒,洛雲不是神仙,他有七情六慾,也有虛榮愛慕,說不高興是假的,可是,這其中有些東西,他不免擔憂……

  饒是如此,那艷如桃瓣的嘴唇就在眼前,他還是禁不住往前靠了靠,在快要接觸到的時候,又猛的停住。

  白莊絲毫沒有動,只是仰首望著他,兩人離得是如此之近,近到他可以看見白莊那微微上翹的睫毛。當睫毛如蝴蝶翅膀微微輕顫著往下扇去時,他一時覺得心臟都停住了,再也不猶豫,往下一沉,便結結實實地吻住了那張微開的櫻唇。

  攻城掠地,氣息交纏,洛雲兇猛而至,白莊悠閒接招,當洛雲粗魯把白莊推倒在馬車鋪上,發出一聲巨響時,他才猛地驚醒過來,雙手撐在白莊身側,看著身下一臉微笑的人半晌無語。

  「我要真上呢?」

  「那就讓你上。」

  「……沒節操。」

  「節操能吃?」

  「……」

  洛雲的呼吸時快時慢,似乎在掙扎著什麼,眉頭皺緊:「給我個不做的理、理由。」

  「技術沒我好。」

  「……」

  這個與其說是理由,不如說挑戰書,洛雲的面容瞬間變得猙獰起來,滿是危險氣息的附□,咬牙切齒的擠出一句話來:「你覺得我不行?」

  「你對男人不行。」白莊一隻手慢慢撫摸上洛雲的腹部,在那裡流連輕柔,「而且,懷孕期間你沒什麼興致。」

  白莊說對了,洛雲壓著「至少一張臉看起來很漂亮的」白莊許久,也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小兄弟有動作。洩氣的一鬆手,砸在白莊身上,聽到他悶哼一聲便笑起來:「你的技術很好?」

  「我至少對男人技術很好。」白莊張開手把洛雲抱在懷裡,慢慢摩梭著他的背後,「你想學我教你。」

  「你『親身』教學?」

  「教會後我讓你『親身』體會也無所謂。」

  洛雲抬起頭,望著白莊的臉,不禁有些無奈起來:「我不懂,我不是個戀、戀愛的好對像……」

  「千金難買我樂意。」白莊一隻手把玩著洛雲的頭髮,「我歡喜就是歡喜。」

  「那如果有天你不歡喜了呢?」

  難得的,這一句洛雲沒有結巴,臉上也沒有笑容,反而帶著幾分嚴肅。白莊斂去了臉上的戲謔,手指順著他的臉頰劃下:「所以你放不開,因為你在害怕,是嗎?」

  洛雲不想承認,但他心裡知道白莊說中了。

  他的惶恐在心底,在那層層疊疊的經歷之中,無論是誰,最終總是會拋下他,父母也好、師父也好,他唯一學會的,就是平靜的面對這一切,即不反抗也不掙扎,同時,也不要去接觸。

  與情交戰,沒有勝者。

  白莊就像杯下了毒藥的茶,洛雲習慣了乾渴,但面對這樣一杯絕世好茶時還是難免動心。只是,他知道那茶香過後的痛苦,因為他飲過無數杯同樣的茶,記得那些輾轉難眠的夜晚。

  所以,面對白莊,一開始是不在乎,然後是逃避,現在則是掙扎。

  這掙扎被那天洗澡時的不速之客打破了,他從未發現自己是如此厭惡那人的接觸,絞在脖子上的手令他反胃得想吐,覆在胸膛上的胳膊則像是蛇的身體。

  哪怕一開始與白莊接觸時,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厭惡。

  所以,他今天要試一試。

  他試過了,卻覺得勒在脖子上的情索越發收緊。

  真是自尋煩惱啊!

  前往金陵的幾天中,洛雲都裹著厚衣,縮在馬車裡暗自感歎。秦湖重新被白莊請了進來,卻發現這兩人一個總是神遊太虛,另一個卻心情破天荒的極好,居然還向他笑了笑!

  真是活見鬼!

  白莊對我笑了!

  他居然還遞桔子給我!?

  秦湖狼狽不堪地爬回了車伕座位上,在王二狐疑的眼神中把桔子塞給了他,然後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吃了迷藥。

  馬車一路晃悠悠,走過各城還不時休息下,隨著十五的臨近,掌燈節的氣氛也來了,街上的行人交織如流,各個地方都有祭會或者販市,走親訪友的人擠滿了官道,幾人走得十分之慢,等到了金陵,已是正月十四。

  金陵古城,江南地區的交通樞紐之一,南來北往的客都在這兒停留駐腳,巍峨的城樓與南腔北調在這兒彙集成了欣欣向榮的氣氛。雖然幾十年前改朝換代所帶來的動盪還沒有過去多久,這裡卻已經發展成一個繁榮的城市了。

  城門關就有孫家的下僕立著,四人受到了極好的招待,在「西湖小築冰雪劍白莊」、「孤獨劍洛雲」、「江北雛虎秦湖」三張邀請函的疊加中,迅速被請至一座獨門小宅。

  「老爺吩咐說若有結伴而來的客人,自可取一獨門院落,也好方便客人行事。」

  這話說得輕巧,但也側面反映出孫家在金陵的權勢,不然的話,來的人一多,哪有那麼多宅子供人住?

  等引路的僕人一走,洛雲就笑了:「你什麼時候有、有了個江北雛虎的名、名頭?」

  秦湖臉一紅:「去江北玩了陣兒,就得了這麼個瞎名。」

  洛雲不依不饒:「你肯定做了什、什麼,叫人記、記恨了,才起這麼傻、傻的名號!一點也不符、符合!」

  「孤獨劍不也不符合。」王二的聲音響起,光噹一聲扔下行李又出去了,「名不符實的多了!」

  秦湖乘機溜掉,洛雲與白莊面面相覷了會兒,同時眨眨眼睛。

  王二居然會為秦湖講話?

  洛雲道:「有貓膩。」

  白莊點頭。

  洛雲咧開嘴:「你查。」

  白莊也笑,點頭。

  算舊帳

  秦湖與王二還不知道自個兒已經被人惦記著了,他們正忙於整理那龐大的行李。這次出行,白莊幾乎是把衣食住行全部帶上了,行李多得令人目瞪口呆,偏偏每一樣他都還能撿出理由來。

  「這是什麼?」

  「不求人。」

  「什麼?」

  白莊把那細長的,頂端有個像彎曲手掌的東西伸進自己背後,上下撓了撓,令一邊的洛雲看呆了眼。

  「你能不能在我面前保、保持點高手風、風範嗎?」

  「那你在我面前也保持點啊。」

  倆人互相瞄了會兒,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

  這朝夕相對的,時時刻刻都保持風範,那不是累死人了?

  「懶吃貨」與「偽君子」如此這般想著。

  不過,行李帶得再多,洛雲與白莊都不會拿的,上車時有分堂一堆下人幫著搬,到了金陵,只有王二一個人搬了。對高手來說這點兒東西不在話下,但高手也沒有三頭六臂不是,不可能同時提上十幾個箱子,來來回回跑是免不了了,秦湖被洛雲嘲笑外號,便也跑出去幫忙搬行李。

  這一出去,就發現有人正鬼鬼祟祟的在他們的行李旁溜躂,撿了個死角,突然出手拎起一箱就跑!

  秦湖哪能肯,腳下不動,手中鞭子已經如風揮去,眼看著就要纏上小偷腳腕,那小偷卻如同背後長了眼睛般,輕輕一躍,卻避了過去,一陣風般往隔壁院子跑去。

  秦湖一怔,看那身形有點像少年,沒想到輕功卻如此之好。

  他哪裡肯罷休,提氣輕身疾掠,不消片刻就把與小偷間的距離縮短了許多,鞭梢如有生命般從下由上疾甩過去,不偏不倚點在了小偷胸前。他手下留情,鞭上只有三分力,專打要穴,那小偷唉呀一聲,立時如同一根木頭般倒在了地上。

  「誰人在爺爺的地盤撒野!?」

  秦湖剛想上去檢視,一聲怒吼從不遠處響起,他抬頭一看,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了隔壁的院落。此時金陵滿是孫家的客人,想來這院落八成也是住了哪位江湖客。

  江湖人,一言不合便出手過招實屬平常,莫名其妙就大打出手也不奇怪,況且,出門在外,大家都比較忌諱摸門入室,誰知道你是來幹嘛的啊?

  隨著這聲怒吼,一個如同鐵塔般的漢子躍了出來,一把絡腮鬍,一雙銅鈴眼,再加上滿身黝黑的肌膚,這人簡直是活生生的鐵塔範本。

  「在下追這個小偷而來,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多多原諒。」

  秦湖走的是風流公子路線,不是鬧事公子,以前他和洛雲一起闖蕩江湖時,洛雲唱白臉,他□臉,效果顯著。後來分開了,他也習慣了這樣的派頭,凡事先講個禮,大多數時候還是管用的。

  只不過,這一次鐵塔顯然不屬於這管用的行列裡。

  「小偷?哪裡有小偷?」

  此時,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小偷突然一翻身坐了起來,確實是個少年模樣,麥色肌膚,濃眉大眼,猛一看去,居然與鐵塔有幾分相似。

  秦湖一看之下就知要糟,果然,少年一把抱住鐵塔的腿,高聲大叫:「爹爹,這人欺負我!」

  追小偷追到老偷的巢來了,真個自尋死路啊!

  秦湖暗歎一聲,又一躬身施禮,朗聲道:「不知這位大俠名諱?」

  老鐵塔還沒講話,少鐵塔得意洋洋的開口了:「告訴你,我爹是……」

  後面的話秦湖沒聽到,因為乘著父子倆分神時,他已經一點地面,在父子倆瞠目結舌的表情中使足十二萬分的輕功疾退而去,還不走正門,越過高牆,如同一隻猴子般靈巧地狂奔而去。

  剛越過牆,他便聽見院內又多了一個女人聲音:「怎的叫人跑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幸好爺溜得快,不然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

  暗自咕噥一句,秦湖毫不停留地竄往自個兒的院落,進了裡面,一把帶上門,靠著門看著出來提行李的王二喘了好幾口氣。

  「於是你就這麼逃回來了?」

  屋內,四人一起動手整理好的行李,分別坐下找來茶具,在灶上燒水泡了茶,坐定後聽秦湖把前因後果都說了,王二第一個表示了鄙視。

  秦湖的面皮動都不動:「三對一,我不逃才傻!」

  「可以試著打一打嘛。」正當秦湖準備嘲笑王二愣頭青時,又聽他說,「快輸了就抓小的作人質啊!」

  秦湖默默地把話嚥了回去,有白莊這麼特別有欺騙性的主在這兒,還能指望王二是什麼正人君子?

  說起來,這房間裡最誠實的就是他了,白莊從頭到腳就沒有暴露過自己的本性,洛雲的大俠光環之下更是慘不忍睹,王二雖然不太瞭解,但從提出的建議來看,恐怕也不會是什麼好人。

  秦湖突然憂鬱了,作為一個正派人物,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和這幫偽君子攪和在一起,但要丟下洛雲就這麼走了,他又有些不忍心——雖然他覺得把洛雲丟給白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這一路上,白莊的得意與洛雲的心不在焉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提示。

  「你認出來沒?」洛雲皺著眉頭在腦中過了一遍認識的人,毫無收穫。

  秦湖搖了搖頭:「沒有什麼特徵,雖然他的外貌挺有特點,但有名的人中沒有對得上號的。」

  「外貌可以偽裝。」王二把手捂上嘴唇,「不如從一家三口入手?或者兩個大人帶一個小孩,兩男一女共行上面看,這樣選擇範圍就大多了。」

  「這樣又未免太多了。」秦湖講話習慣看著人,眼一抬,發現王二正不自覺地撕著嘴唇上的死皮,頓時一陣噁心,「你能別撕嗎?太糟惡了!」

  王二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秦湖在說什麼,當下冷哼一聲,用力一撕,就見嘴唇上紅了一塊,一抹血珠就淌了下來。

  洛云:「……」

  白莊:「……」

  秦湖:「……你至於嗎?」

  王二也是一時失手,正疼著呢,聽了這話當下就怒了:「還不是因為你多嘴!」

  「我多嘴怎麼了?有你這麼著的嗎?當著客人的面這樣做,你父母怎麼教的!?」

  這話一出,屋裡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王二臉色鐵青,忽的站起身就走。

  秦湖也正後悔,江湖人中多離散,像白莊這種閤家團圓、富富貴貴的簡直是奇跡,提父母可算是大忌。只是一路上和王二鬥嘴慣了,怎麼狠怎麼來,時間久了便放鬆了警惕,話也就跑得沒邊了。

  白莊倒是不在意,揮了揮手,道:「無妨。」

  秦湖心有愧疚,追了出去,瞇起眼睛看著他的背影,洛雲的表情活像隻狐狸。

  白莊一直看著,突然問:「你在想什麼?」

  「你想什麼?」

  「你想什麼我就在想什麼。」

  「一樣。」

  倆人從秦湖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對視一笑。

  「王二到底叫、叫什麼?」

  「等他願意告訴你時,自己問吧。」白莊道。

  洛雲也不在意,點了點頭,道:「剛才丟的那箱裡裝、裝的是什麼?」

  白莊回憶了下,道:「衣服。」

  「看來對方是衝著、著人來的。」洛雲心下瞭然。

  白莊同意的點了點頭,突然沒了話說。倆人呆在屋裡,不似馬車上,車轍馬嘶的沒個寧靜。這宅子地處幽境,倆人沉默相對,漸漸的就起了幾分曖昧的氣氛。

  洛雲喝茶,喝著喝著就受不了了,抬頭轉眼,看著盯著自己不放的白莊,道:「看夠沒?」

  「看不夠。」

  洛雲翻白眼:「我不漂亮。」

  「情人眼裡出西施。」不說還好,一說白莊倒來了興趣,搬了個板凳湊過去,就這麼鼻尖頂著鼻尖的望著,半晌後笑瞇瞇地道,「越看越好看。」

  洛雲倒也不臉紅,和姑娘們口花花又不是沒有過,除了男子懷孕這事外還沒有什麼能令他羞愧的。

  當下也挑起嘴角,道:「真有那麼好、好看?」

  論實在的,洛雲長得不醜,除了平凡一些,人一站出去,倒也有幾分俠的味道,一看就覺得是個有前途的青年。但是,比起白莊那種出塵的美麗來,他就顯得普通了許多,也就是戲本裡跟在大俠身邊衝著壞人喊「還不快快束手就擒」的水準。

  白莊湊近了幾許,額頭頂著額頭:「嗯。」

  洛雲眼簾一垂,脖子微微一歪,嘴唇便親了個結實。輾轉吮吸片刻,又伸出舌頭去舔了舔,感覺白莊順從的張開了牙關,那舌頭便迫不及待的探了進去,掃過貝齒,再與同類糾纏一番,等著氣喘吁吁時才退了出來,一張眼,就看見白莊得意的眼神。

  「真不知道誰吃、吃虧一些。」

  洛雲的歎息令白莊不以為然:「都是男人,哪有什麼吃虧的說法。」

  洛雲斜了白莊一眼:「都是男人,怎的不是,你懷孕?」

  「我哪知道。」白莊搖搖腦袋,「我也想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呢。」

  講起那天,洛雲突然來了好奇心:「你原本準備自己吃、吃雌果的?」

  「嗯。」

  「給誰生?」

  早起歡愉

  白莊轉了轉眼珠,道:「我啊。」

  洛雲一瞪眼:「別耍滑,孩子原本的爹是、是誰?」

  白莊還想裝無辜,洛雲又不是傻子,當下瞇起眼睛道:「我遲早會、會知道的,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有、有遲早的話。」

  白莊歎了口氣,道:「應墨。」

  洛雲瞪大了眼睛,盯著白莊半晌,想要從那張臉上看出撒謊的痕跡來,可是最後還是不得不確認這是真話。

  洛雲道:「他也是斷袖?」

  「不是。」

  「你和他很熟?」

  「不認識。」

  「那……?」

  「下藥,上床,閃人。」

  洛雲無語,這種方法也能想得出來,該說是白莊大膽還是無知。

  「逍遙公子」應墨被武林視為百年來難得的天才,「偷天劍法」令他十四歲出道即接連挑戰了十幾位前輩而不敗。當時有不少人認為他「少時了了」,十四歲挑戰時畢竟是點到為止,大人們總是存了輕視之心或者謙讓之意,作不得準。

  結果,彷彿是嘲笑這些流言般,二十四歲的應墨以贏來的承影劍獨挑血浴山宮,屠盡作惡多端的血浴山宮中人,雖然劍下未流無辜之血,可是名聲上卻不如以往,多了個姿意狂妄的名頭。

  關於他的傳聞很簡單,人俊、劍利、心狠、笑美。

  如今的應墨年僅二十六歲,卻已是公認的武林少一輩中的魁首,聲勢直追老一輩名家。

  洛雲想像了下白莊和應墨一夜春宵後醒來的情形,打了個冷顫:「你不怕他醒過來一、一劍劈了你?」

  白莊的回答:「他打不過我。」

  洛雲挑高了眉毛:「打過?」

  「沒有。」白莊老實道,「不過大師兄和他交過手。」

  「如何?」

  「大師兄敗了。」白莊思索了下,「大師兄覺得他打不過我,不過,我也打不過他。」

  洛雲很想不相信,不過白莊不是個會在這種事上吹牛皮的人,便奇道:「為什麼江湖上都、都不知道?」

  「一來我們沒交過手,二來,我除了出道時挑了些人外也沒做什麼事了。師父當初想我出道比應墨晚,應多挑點,把應墨比下去。」白莊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般,挑起了嘴角,「不過,後來師父找來的美食我都吃過了,沒興趣比了。」

  「……」

  洛雲覺得敗在白莊手下的人冤得賽過六月飛雪。

  「異寶會有應墨嗎?」

  「有。」

  「應墨認識你?」

  「不,他應該聽過我,師父和應墨的長輩似乎有淵源。」

  洛雲立刻開始想像應墨和白莊遇上的局面,那該是怎樣一番華麗的光景?不過轉念一想,又為白莊惋惜,這樣一個人才,怎麼就這麼埋沒了?雖然冰雪劍的名頭確實不小,但比之逍遙公子那就是開一道門和開三道門的差距。

  一門迎貴客,三門迎帝王啊!

  如若白莊本身沒有天賦也就罷了,可是相處得越久,他就越能看出白莊的天姿如何驚人。有時候倆人興起了小試牛刀,他一天學會的東西,白莊一個時辰就能會,從排兵佈陣到劍法招式再到文章賦詩。

  若不是白莊懶惰,如今的他該是個如何精彩的人。

  可惜啊,可惜……

  這樣一個完美的人,怎的就落到老婆孩子熱炕頭上面去了?

  洛雲想著就陷進去了,回過神來發現白莊正捧著杯子定定地望著他。

  「嗯?」

  白莊難得有猶豫的時候:「你別吃醋。」

  「啊?」

  「我只是覺得應墨長得俊,身手好,若是生個孩子將來肯定很靈利。」

  洛雲知道白莊是什麼意思,心裡快笑翻了天,面上卻是一動不動。若是比裝蒜,他和白莊都是祖師爺級的,只不過此刻白莊「心術不正」,便失去了那付火眼晴睛,沒看出來他正裝模作樣。

  「然後?」

  「然後我就可以早早退休,讓孩子奉養。」

  「……」

  洛雲很有嘔口血的衝動:「你是為何生孩、孩子的?」

  「老來無人奉養啊。」

  「……」

  你個大家族出來的,隨便過繼一個或者收個徒弟,也不至於落到老來無人奉養吧!?

  白莊說得理所當然,洛雲只得狼狽而逃——他覺得自己遲早有天會被白莊的暴斂天物給氣死!

  關於小偷的事沒查出個子丑寅卯來,四人吃完飯倒是去隔壁打探了下,可是出來的人卻不是白天那大小鐵塔,而是一個麻桿樣兒的道士,問了半天雙方都是一頭霧水,想來先前那三人已經跑了。

  晚飯時,王二冷著個臉,秦湖卻一付小心翼翼的樣子,洛雲與白莊交換了個眼神,作了悶頭葫蘆。

  等到入睡的時候,白莊毫不客氣地和洛雲搶了同一張床,當時他沒什麼感覺,等上了床,白莊開始動手動腳了,他才驚覺過來。只不過,他不僅沒有讓白莊換床,反而一個翻身壓了上去,幾下扒得雙方都衣衫不整,對著白皙的胸膛脖頸和臉面又咬又啃又摸,自個兒爽了個夠,估摸著白莊也差不多火撩上來了,便一個轉身,留了個背影給人,睡覺去了。

  白莊哪能就這麼算了啊,邪火正一陣一陣的往外冒呢,也跟著一翻身把洛雲抱了個滿懷,正準備上下其手時,冷不防洛雲胳膊肘那麼一搗,好死不死「正好」碰上胸前大穴,他便麻了半個身子,僵硬的維持著抱人的姿勢動不了了。

  等白莊火急火燎的衝開穴道,洛雲早睡得不省人事了。

  洛雲的起床氣非常大,而且入睡後吵醒對身體又份外不好,白莊咬了咬牙,最終還是運功壓下了邪火,恨恨的入睡去了。

  這也是為什麼洛雲一睜眼,就看見白莊一臉虎視眈眈的表情。

  「……」

  洛雲覺得有些危險,難得的主動開口:「你不會來強、強的吧?」

  「這要看你反抗的程度。」

  洛雲條件反射地道:「這要看你讓我不舒、舒服的程度。」

  倆人一怔,白莊挑高了眉毛,瞇起眼睛半側過身,一手撫上洛雲的臉,道:「你覺得我本事不行?」

  洛雲身上暖洋洋的,剛睡醒精力倒是很充沛,不由地也來了興趣:「總不能與和女人做時、時一般快活吧?」

  白莊咧開嘴:「比女人舒服,你要不要試試?」

  洛雲還真有點躍躍欲試的想法。

  白莊看在眼裡,笑容裡立刻帶上幾分壞意,附□吻上洛雲的唇,一隻手就直奔下半身去了。伸進絲綢褻褲裡摸上安靜的小弟,使上幾分勁道摸弄著,不一會兒洛雲就氣喘吁吁,心跳如雷,忍不住往白莊手裡蹭了,不久就洩了回。

  房事興致不高,不代表沒興致,挑撥得當的話,還是會很快來感覺了。

  可是,這感覺等白莊沾著洛雲洩的精元往秘庭探去後立刻就少了許多。洛雲股肌一縮,入口就擋住了白莊的手指。

  「不疼的。」

  白莊的安慰很簡略,卻令洛雲微微放鬆了些,腹肌吐氣,後處立刻被白莊乘機擠了根手指進去。那手指沾了滑液,很快便滑了整根進去,微微進出幾下後,白莊問道:「不疼吧?」

  洛雲逐漸放鬆下來,聞言動了動腿,只覺得有股奇異的感覺,身體裡的東西不屬於他,也不聽從於他的意志,只破開他的甬道在他的身體裡橫衝直撞,卻又如此溫柔與堅定的佔有著他。

  這種感覺,很古怪……

  「唔……」他想說些什麼,一開口,呻吟就冒出了嘴巴。

  白莊的呼吸也跟著一變,眼眸更加幽隧起來,卻只能按捺住心頭的衝動,老老實實地用手指擴張。不一會兒,他覺得有些不對,抽出手指來,發覺帶出幾縷透明的粘液,便更加笑了起來,道:「你這身子還真是天生……」

  ……天生被男人操的。

  後面半截被白莊拚命嚥了回去,平日裡與小倌戲耍時也碰到過一些天生分泌腸液潤滑的極品,講這話倒是調情了,可是眼下懷裡抱的是洛雲,再講這話,就算洛雲心胸再怎麼寬廣,也絕對會直撲上來拚命。

  幸好洛雲此刻正在體會那奇異的感覺,滿臉燥紅,呼吸粗重,也沒注意白莊說了什麼。

  瞭解了洛雲身體,白莊也不客氣,直接伸了三根手指進去,微微粗暴些,潤滑充分之下洛雲只是有些不安,倒也沒有什麼痛感。他一路摸索,很快便按中了那敏感之處,只是輕輕一蹭,洛雲便渾身一顫,不自覺地抬高了臀部。

  白莊心中暗喜,手指便在那裡蹭個不停,洛雲也跟著燥動難耐起來,身體在床上扭來扭去,口中不斷洩出呻吟,身前的□也跟著抬起頭來。

  白莊吻上洛雲,唇舌交纏,呼吸交錯,唇分之後,銀絲勾著唇邊流下,他一一舔上,再沿著脖頸一路吻下來,弄了數個紅印,猛的咬上胸前突起,輕咬吮吸,更令身下軀體如同火燒般翻騰起來,很快洩了精關。

  「嗯……啊……」

  洛雲整個人都快軟成一塊糖膏,他只覺得白莊伸進來的手像是捏了他的命脈般,令他寧願喘不過氣來,也要迎合懇求。不用白莊說,他的雙腿早已經大開,方便白莊隨意。

  應墨

  這般春情,白莊當然看在眼裡,內心那把邪火燒得他理智如乾涸的河水,當下就忍不住,毛手毛腳的脫了褲子,正準備提槍上馬,冷不防外間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音:「少爺。」

  倆人都是身體一僵,白莊不管不顧,裝作沒聽見般擠進洛雲腿間,對準位置就要入侵,外面又是一聲喊:「少爺,孫家派人來接了!」

  洛雲股間早就濕了一片,對於愉悅之處突然沒了刺激十分不滿,眼蕩春水,小嘴微張,正盯著白莊,一付無言邀請的模樣。白莊哪裡還想管外面的孫家下人,直接無視了。

  雖然心急,但他也不敢大意,這清醒的第一次若是弄得不好了,往後洛雲恐怕再不會答應。此次藉著洛雲好奇的性子做得他爽了,往後想必就更容易上鉤了。

  食色性也,只要爽到了,下次就不難了。

  他慢慢頂入,不想自個兒的尺寸恐怕有些雄壯,剛進了個頭洛雲就白了臉,頓時清醒不少,腿也收了,顯然是不舒服了。

  「疼?」

  洛雲扭了扭臉,動了下臀間,小聲道:「撐得慌。」

  「腿再高點。」

  洛雲試圖抬腿,不想一抬,被子裡就鑽進了冷空氣,激得他一收腹,腸壁也跟著一緊,立時令白莊也白了臉。

  「你放鬆。」

  他咬著牙,不願意出去,想再繼續往前送去,也不知是角度不對還是怎的,阻力頗大,令他不得不往後退。

  此時外間又傳來王二的一聲喊:「少爺!」

  倆人對視一眼,同時出了口氣。

  看來今天是不成了……

  當下分開,各自爬起身。洛雲洩了兩回,手腳發軟,在白莊的扶持下穿衣整理,帶著一張青臉起了床。

  反觀白莊,慾求不滿,唇紅齒白的,反而更生美艷起來。

  等著兩人出來,王二這一看,頓時知道這倆人在房裡折騰個啥,心裡叫糟,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道:「孫家派人來領路了,因為會場離得有點遠,所以得趕早。」

  白莊冷冰冰的「嗯」了一聲,王二看出少爺此刻十分不爽,只得暗自怪孫家的人不懂事。四人見了面,各懷鬼胎,也沒什麼話說,沉默著就上了馬。去會場再讓洛雲坐馬車就太不合適了——少年俠士,沒事坐什麼馬車?

  疾馳而去,取了城外官道,一路上見到不少江湖中人同行。顯然是考慮到城內擁擠,縱馬不便,這才繞道而行。

  四人一路留意,沒有發現那鐵塔父子,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白莊名聲在外,陰陽劍又是個好認的東西,早就被人認出來了,而他身邊的洛雲換了斷劍,沒有比較著名的特徵,倒是一直沒被看出來。反而是秦湖交遊廣闊,一路上已經和不少人打過招呼,一派風流瀟灑的派頭。

  少年同行,鮮衣怒馬,青春飛揚,又都生得不醜,一時間吸引不少年輕姑娘的目光。白莊、洛雲和秦湖都是習慣了這樣的場面,裝蒜的裝蒜、瀟灑的瀟灑,唯有王二似乎不喜這樣的局面,雖然擺了個冷臉冷面的,但眼中卻帶著幾分不安。

  幸好,這種情況等到了會場終於結束了,會場設在了一個龐大的莊子裡,三門洞開迎接著所有賓客,顯然孫家是想表示一下自己一視同仁的意味。高大的莊牆一眼過去居然望不到頭,進去後,雖然人流如織,但並不擁擠。

  四人在門口下了馬,跟著引路的小僕跨過大門,一路前行,越過雕著縷空草原圓月夜的壁照,穿過高大的中堂,沿著曲曲折折的走廊繞了會兒,一穿過小院牆,就到了一個巨大的演武場。演武場中已經搭好了看台,四方缺一,從高到低排列得整整齊齊,中央是個圓形的檯子,八成是展示異寶的地方,必要的時候,肯定會迅速轉變為比武的地方。

  武林中人辦的異寶會如果真個只買賣交易的話,那才叫見鬼了!

  不談爭奪異寶引起了糾紛,光是仇家相見,必然份外眼紅,雖然不至於血濺當場,但比上一比那是肯定的。更不提聞名切磋的,奉命挑戰的。異寶會持續三天,絕對會打上三天!

  四人裹在人群中慢悠悠的走著,這裡三教九流都有,但大家此刻都安份得緊,孫家的地盤上,當然要給幾分主人面子。

  「幾位少俠請隨意取坐,有什麼需要或者問題就來找我,我叫金風。」

  小僕行了禮便站到一邊去了,秦湖看了看,道:「孫家還真是財大氣粗,若是人人都一人前來的,他們哪裡有那麼多僕人來侍候?」

  「臨時雇。」白莊是大家出身,太瞭解了,「平時也養得多。」

  秦湖與洛雲都是小門小戶的,聽了這話也不置疑,各找個位置坐下。

  看台搭成階梯型,一片一區都以竹欄隔好。台上椅子與小几連著放,還擺有瓜果零食,真個像戲院茶館一樣。既然人家隔了片區,四人也是心領神會,不會隨便亂跑。

  孫家顯然心中有數,什麼人分在哪一區,總不好把仇人分在一起坐。至於最下面最靠前的位置,都擺著黃梨花,光是一張椅就能賣了幾個人,當然不是給年輕人坐的。能坐那裡的,要麼就是執掌一門一派,或者德高望重的前輩,像應墨這種小輩,名氣再高也是不行的。

  人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四人身邊就坐滿了,年輕人總是喜歡湊熱鬧,來得早。放眼望去,果然大多數都是平輩,好笑的是,還都是些性格沉穩、不喜言詞之人。孫家主事的也不知道是誰,如此細心,造成的後果就是鬧哄哄的會場中,只有他們這一片瀰漫著詭異的安靜。

  秦湖坐在這群人中無聊得緊,連聲歎息:「不該與你們這些傢伙混一起的,連個漂亮姑娘都沒有。」

  「想要漂亮儘管去找!」王二夾槍帶棒的說,「左右兩邊不是有嗎?」

  「走來走去的多不方便。」

  「兩條腿生來幹什麼的?」

  「你吃了鞭炮啦?我昨天不是道歉了嗎?你還想怎樣?屁大點事江湖中誰沒遇到過似的!」

  「我有接受嗎?」

  「你……」

  倆人逕自這就吵開了,這短短一段相處時光裡,能有什麼深仇大恨的,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小事。

  洛雲在一邊聽了會兒,湊近白莊道:「不對勁。」

  白莊點頭:「嗯。」

  「你明白?」

  「不明白。」

  「……不明白你點、點什麼頭?」

  「總不好不回答你。」

  「……」

  倆人嘀咕了一會兒,又沒說了,洛雲四下打量了會兒,突然整間會場安靜了下來,

  洛雲心中一動,便往入口看去,立刻知道了什麼叫鶴立雞群。

  一群人走進來,他第一眼就看見了應墨。

  白衣飄飄,衣角翩飛,腰間的承影劍斂於雅致鞘中。他的步伐帶著奇特的韻律,豪氣風流。英俊的面容上,眼角眉梢的笑意加上斜飛入髻的劍眉,無論走到哪裡都多了一份姿意與張揚,似乎合該他便是如此,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

  沒有人告訴他,可是他就覺得,這人就是應墨,即使沒有承影劍,他也有別於泯泯眾人。

  應墨一行七人,六男一女,男的或英俊或豪氣,女的卻羅裙珠釵,含首垂眼,蓮步輕移間如同富家小姐般。只不過,稍有點眼力的都可以看出這女人眼中精光內斂,步伐飄逸,顯然是內家高手。

  一行人走進來時,整個會場沉寂了片刻,接著便響起了嗡嗡的低語聲。應墨負手身後,慢悠悠地領頭,引路的小僕一溜煙走了,他卻突然停了下來。

  所有人的注視之下,應墨舉起右手食中指,正對著洛雲的方向,他怔了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應墨的目標是白莊。只見他兩指曲起勾了勾,抬頭望來,臉上微笑如晴日驕陽。

  洛雲震驚了,就像他初見白莊時——應墨這是在調戲白莊!?

  這些天之驕子是不是都有見面就給下馬威的習慣!?

  洛雲心中不由得有些緊張,斜眼往白莊一瞄,頓時小吐了一口血——白莊睡著了!

  雖然白莊手托著腦袋,瞇著眼睛,望著下面會場,似乎一付聚精會神的樣子,但是倆人相處了段時間,洛雲立馬看出這人是在睜著眼睛睡覺!

  「睜眼睡覺?」彼時倆人還不熟,洛雲聽了白莊的話十二分的不信,「你睡個我看看、看呢!」

  結果那天白莊真的睜著眼睛睡了一下午,洛雲在一邊看著心頭發毛。

  昨晚被洛雲撩撥得邪火燒身,早上又是忙活了半天自個兒卻憋到了最後,雖然身體上並不疲憊,但白莊自覺精神受到了極大傷害。理所當然的,乘著異寶會開始之前要補一補眠。

  真要計較起來,白莊對異寶會根本沒什麼興趣,從小到大他就不是個窮人,要是他都覺得是寶的東西,也不會在這裡出現了。所以一坐下來,曬著日頭,喝了杯暖茶,白莊眼皮子就開始往下掉,擺了個唬人的姿勢後果斷開始補眠。

  正睡得開心,冷不防胳膊一痛,被從椅子扶手上撞了開來,撐著的腦袋自然也掉了下來。白莊一個激零,睜開了眼睛,對上了無數道目光。

  所謂高手

  作者有話要說:固定更新時間晚上七點半,如果有加更一般會比七點半遲,其他時間有更新通常都是我改錯別字或者改被□□的詞,不用理會。

  白莊被人盯著看的經驗多得很,那張臉也早就木慣了,也只有最近面對洛雲時面肉才有活動的時候。當下就冷眼一掃,先壓了一眾視線,隨即詢問的瞄向洛雲,見洛雲向著台下使了個眼神,他順眼望去,立刻發現了應墨。

  倆人沒有見過,可是就如同應墨一眼發現了他,他也一眼就認出了應墨。

  會場靜極了,洛雲也心懷激動,作為一個出道多年的江湖客,他還真沒趕上什麼盛會大事。一方面這些年來江湖上就沒什麼「大事」,另一方面,他覺得「大事」殺戮過多,為小命著想,還是不要湊這種熱鬧的好。

  這次也因為是「異寶會」,而不是什麼「武林盟主爭奪比武」之類的,再加上有個借口逃離白莊身邊,這才來了。

  不過,仔細想來,洛雲發覺他這兩個目的一個也沒有達成……

  會場寂靜了好一會兒,有問「這是誰」的,有等著看好戲的,有唾沫橫飛開講各種逸事的。

  就在這麼一片眾目睽睽下,白莊慢慢把胳膊支上扶手,撐著頭,重新開始睜眼睡覺。

  洛云:「……」

  秦湖:「……」

  王二:「……」

  洛雲很想給白莊來上十幾鞭,突然又暗笑了起來:白莊還真是什麼人的面子都不賣,獨獨賣他的,想到這裡,心裡就忍不住暖了。

  「我在他心中是特別的」這種感覺很陌生,卻不壞,令洛雲覺得舒舒服服的。

  心裡怎麼想的,旁人不知道,眾人只見白莊看了看,便又恢復了「老僧入定」,而他身邊三人也都面無表情,誰也沒有把應墨的調戲放在心上。

  全場嘩然。

  應墨什麼人啊,武學天才,天之驕子,無論是家世、人品、天姿,都是一等一的,所有人都認為他將來會成為跺一跺腳,武林抖三抖的人物。多少年輕人或巴結、或挑戰,怎麼也想讓他看上一眼,留個印象,眼下這人居然直接就忽略了應墨的主動挑戰?

  不認識白莊的,趕緊向身邊人打聽,認識白莊的,趕緊向身邊人吹牛,一時間白莊小時候有沒有尿過床都被扒出來了。

  見識了白莊,自然對白莊身邊的人也上了心。

  秦湖很好認,風流公子交遊廣闊,面相生得漂亮,浪濤鞭又不像洛雲陰險的當褲帶,大大方方纏在袍外,十分好認,不多時身份便被扒了個底朝天。王二來歷神秘,只不過打扮上就遜了一籌,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很快被認作下僕。唯有洛雲,眾人猜了半天不得要領。

  原先標誌性的佩劍已斷,白莊給他重新尋了柄,雖說不是名劍也是吹毛斷髮的。再說他並不使劍,這段時間又非常不想暴露身份,便收了下來,當作防身之用。他長得沒什麼特別之處,打扮中規中矩,一時間眾人居然猜不出他的來歷身份,紛紛以試探的目光掃來掃去。

  洛雲板著一張臉,淡定的喝茶吃零食,內心卻對應墨這種害得他成為風口浪尖的行為十分不爽,同時也苦惱著萬一要被認出來了該如何是好。想著想著,突然計上心頭,連忙踢了踢白莊,見他醒了,目不斜視嘴唇不動的把想法一說,白莊眼角抽了抽,也顯出幾分笑意來。

  兩個木頭臉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場中,應墨挑畔反而遭了個軟釘子,也不氣不惱,微微一笑,領著一幫子人往自己位子走去。他們一行人佔了一個單獨的區域,最靠近內場的第二排,昭顯尊貴。

  各派各門的大人物相繼出現,一時間會場裡熱鬧得不行,南腔北調四下亂舞,打扮也是大相逕庭,竟是連漠北塞外都有人來了。

  洛雲一開始還伸著脖子認人,不一會兒便乏了,學白莊樣子把腦袋撐在椅子扶手上打瞌睡,等著眼前突然一暗才驚醒過來,一睜眼,便看見一個溫和笑著的男子。

  男子身穿文士青色長衫,腰間別著一柄異於普通粗細的長劍,卻是以皮製鞘覆著。柳眉星目,笑起來溫溫潤潤的,如春日熙陽,令人一見之下便有好感。只不過,心思敏感之人細細看去,便能發現那眼雖然是笑的,眸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反而冷靜自抑,八成是個笑面虎類型的人物。

  那人見洛雲望來,咧嘴一笑,露了一排白牙拱手行禮道:「夏星見過洛公子。」

  洛雲條件反射的抬手還禮,行了一半怔住了——他根本不知這人是誰,如何還禮?

  正尷尬的時候,白莊的聲音懶洋洋的響起:「大師哥。」

  夏星聽見這聲喊,哂然一笑:「若我不是攪了洛公子,你這聲師哥是不是就不打算喊了?」

  原來這人就是白莊口中的大師兄。

  雖然未曾謀面,但洛雲還是常聽白莊講起,言辭之間頗為尊重,便也鄭重還禮。沒想到,禮才還到一半,便聽夏星帶著笑意道:「洛公子怎的也要叫我一聲師哥吧?」

  洛雲怔了怔,隨即臉色一紅,心虛的盯著身下椅子扶手猛瞧。

  「師哥。」又是一聲拖長的稱呼,只不過其中的不滿已經有些明顯了,「師父太鬧騰了!」

  「這世上也只有你敢說師父鬧騰!」夏星伸手打了白莊一腦袋,「師父真是把你給寵壞了!再說了,師父給你尋那雌果費了多大力氣,你有後了,讓師父高興高興還不成嗎?師父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一高興起來就四處找人嘮叨,更何況這還是一件喜事……」

  洛雲聽夏星在這兒滔滔不絕的講話,一開始還面帶憂心,以為武眷門來興師問罪,聽著聽著,發現夏星已經把話題講到當初白莊怎麼不好好學武,逼著他們兩個師哥到處找美食作誘餌,又怎麼爬牆翻院四處「強請」大廚,搞得杭州還以為出了「采廚賊」,大鬧了一通……

  一盞茶功夫下來,話題從甲拐到乙,再從乙拐到丙,早就拐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去了。秦湖與洛雲聽得目瞪口呆,王二與白莊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一付淡定的模樣,顯然早就習慣了。

  夏星講了有小半個時辰,卻是講得禮儀雅致,唾沫星子都不濺出來一丁點兒的,如果不是他腰間那柄劍,這付模樣真是像極了私塾講師,哪裡還有半分江湖客的豪氣!

  終於,夏星也講得有點口乾舌燥了,長歎一聲,手指對著白莊額頭一點一點的,道:「異寶會完了帶洛公子回去給師父看看,這次不許再亂跑了!你說你,這麼大的事也不……」

  眼看著又要開始另一通長篇大論,饒是白莊也有些受不了了,趕緊站起來拉著夏星的手去到一邊,小聲道:「雌果哪裡來?」

  早習慣了師弟快言快語的夏星不以為意,怔了下,沉吟片刻後道:「發生了什麼事?」

  白莊便把最近的事原原本本地給說了,附加他們的推測,語言頗為簡潔,可悲的夏星居然聽懂了,眉頭皺了起來,顯然是想到了什麼事。

  白莊正要再問,夏星做了個阻止的手勢:「人多眼雜,會後再說,到時候你們跟我一起走。」

  此時看去,夏星臉上哪裡還有半分溫和模樣,冷峻神色之間隱隱帶著威儀權勢,非是位高權重之人不可有,言語中也絲毫不予拒絕的情份。

  見這樣子,白莊眼中精光閃過:「師父知道?」

  夏星搖了搖頭:「有些事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簡單,此時我們情勢未明,還是慎重得好。」

  白莊也知道,如若對像不是他,夏星才不會這麼解釋。別看這人喜歡嘮叨,可是碰上正事了,從來不是那種會好心好腸慢慢說的人,面上和善,內裡可完全相反的。

  這人話講得越簡潔,說明事情越不簡潔。

  當下,白莊也不再說,只是點了點頭,心頭不禁多了幾分沉重——「馴化」洛雲之事看來又要再生波折啊……

  如若洛雲聽見白莊的心裡話,肯定氣得暴走一通才行。

  夏星又講了幾句閒話,這才彷彿意猶未盡般走去武眷門的主席了,秦湖和洛雲都齊齊吐了口氣,王二斜眼看了,笑道:「這就受不了了?」

  秦湖醞釀半晌,才擠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就是覺得……和白兄相比,夏少俠真是太黑白分明了。」

  王二笑了出來:「你們不知道,老掌門是個喜歡找人嘮叨的,夏少俠從小被收入門下,幾乎當作兒子養大,練武之餘一大事就是陪老掌門嘮叨。老掌門不僅自己說,還要聽的人也說,若是聽的人說不出話來,他就不高興。一來一去,夏少俠也變成一個小嘮叨鬼了。」

  講到嘮叨鬼幾字,坐在前面的夏星突然轉過頭來一笑,惹得王二立時住了嘴,臉色發白,等夏星掉過頭去,他才吐了吐舌頭,一付後怕的樣子。

  城門失火

  作者有話要說:自動更新為什麼會莫名其妙不好使……

  秦湖奇道:「這麼吵的地方,你還怕他聽到你的話?」

  王二縮了縮脖子:「這可不一定。」

  秦湖更驚奇了:「白少俠不是說大師兄論武不如他?」

  王二瞄了秦湖一眼,嗤笑一聲,道:「井底之蛙。」

  這聲立時讓秦湖黑了臉,嘴一撇,倆人又吵開了。洛雲左耳進右耳出,只想著方才白莊與他講的事。

  去武眷門一趟?

  別說去武眷門了,任何知道他與白莊間事的人都能令他坐立不安。不管怎麼說,男人孕子這種事太過驚世駭俗了,能不讓人知道他就不想讓人知道,更何況還要去見白莊的師門。

  這不就跟見婆婆一樣?

  一想到這裡,洛雲就覺得渾身一陣惡寒,忍不住打了個顫,還沒回過神來,手已經被白莊握住,關切的話也來了:「不舒服?」

  「沒。」猶豫片刻,洛雲問,「能不去嗎?」

  白莊自然知道洛雲指的什麼,沒有回答,只是以小鹿般的眼睛般望過來,捏著他的手也不斷磨來磨去的,一付委屈討好的模樣。

  唉,求你這高手不要做出這種表情行不行?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不過,就算是假的,洛雲也無法抵抗,挑了挑眉毛,最終還是扭過頭去不說話了,哪裡看見身後白莊嘴角一閃而過的笑容。

  不一會兒,進場的人漸漸少了,秦湖一眼瞄見決青伴著兩個美人進來了,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洛雲,洛雲再一巴掌打到白莊胳膊上,三人齊齊望去,立刻引來了決青的注意。

  「美人淚」微微一笑,手中黑玉骨扇唰得一聲合了又張開,衝著三人的方向點了點頭,便攜美入座了。

  洛雲奇怪地問白莊:「你們不熟嗎?」

  白莊搖頭。

  洛雲更奇怪:「那你問他要藥時、時,那麼理所當、當然的。」

  白莊扔過來一個更奇怪的眼神:「給我煉藥不是好事嗎?」

  洛云:「……春眠散呢?」

  「決青說還要過陣子,材料應該齊了。」

  洛雲點了點頭,便不再過問。

  歷時一個時辰,偌大的會場終於坐得差不多滿了,異寶會開始的時間也到了。只見中央圓台上一個穿著小廝服的人上來,高聲唱道:「吉時已到,請孫家老爺啟吉。」

  這啟吉,也就相當於「說兩句官場話」,通常都由在場德高望重之人擔任,這場子是孫家的,自然也是孫家家主來擔任。

  洛雲只見到一個頭髮花白,連走路都要人攙扶的老頭兒走了上來,弓腰呵背,滿面皺紋。上來之後,老頭說一句,身邊攙扶的人便唱一句,老頭的話聽不見,攙扶的人倒是中氣十足。

  他靠向白莊,問:「誰?」

  白莊瞄了一眼,報出兩個名字:「孫材,孫放。」

  「哪個?」

  「孫放是孫材的孫子。」

  勉強壓下笑意,洛雲假裝嚴肅的道:「孫材看起來不、不會武?」

  「聽說早年還行,不過後來自覺實力無法精進,便轉爾經營家族去了。現在老了,更不行了。」

  洛雲聯想到夏星,便問道:「你師父有三徒?」

  白莊似乎早知道他要問什麼,張口便道:「我功夫最好,不過,這武眷門是大師哥的。」

  「為什麼?」洛雲有些不解。

  白莊彎著眼睛對他眨了眨:「你覺得武眷門是幹什麼的?」

  這個問題白莊曾經問過一回,洛雲當時的回答後來想想自己都覺得傻,此時再被一提,便上了心,陷入沉思之中,等回過神來,啟吉已經過了,開始有人捧著寶物上台了。

  異寶會,最初的雛形是皇家給用來籠絡一些不便入朝,卻有功於朝廷的布衣人的賞賜大會,朝代更替之時,賞賜對像當然大多是江湖客了。之後,國泰民安,歲月平穩,異寶會消失過幾年,等重新出現,已經變成了江湖客之間的自娛自樂了。

  各家、各門、各派或者各人都可拿出自視珍寶,可換、可賣,也可炫耀,只有一樣,不許搶奪。異寶會時間不定,有連續三年舉辦,最長消失過十年,每次都由有實力的大家大門來主持,安全問題自然是重視之極。凡是在異寶會私自動手的只要一經查實,便是頭上頂了罪,不僅是落了主家的面子,更是遭了無數江湖客的記掛。

  老子都安安份份的呢,憑什麼你壞規矩啊?

  在這種心理下,一旦私自動手的被抓出來,重則丟命,輕則也要被扒掉一層皮的。是以那天對洛雲的誘捕也是一擊不中便遠揚,如若不是洛雲的事不宜張揚,肯定是要上報孫家查證的。

  孫家的異寶會與上一屆之間差了二年,不多也不少,足夠引起不少關注了。

  有人迫不及待的捧著寶貝上了台,那是一方硯台,自有感興趣的去看。這時候坐前台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像洛雲這般位置靠後的,伸長了脖子、瞪酸了眼睛也看不清台上那人手裡捧的硯台有什麼特別之處。

  眨眨眼睛,洛雲懶散的靠回椅背上,道:「看不清。」

  「所以我才說無聊。」白莊也跟著歎了口氣,「不好玩的。」

  想到先前的問題,洛雲道:「武眷門,是不是與……」他指了指天,「有關?」

  白莊驀地轉過頭來,眼中精光乍現,很快又消失無蹤,小聲道:「為何如此想?」

  沒想到引來白莊這麼大反應,洛雲心中不由升起幾分戒備,在腦中把答案過了一遍,覺得沒什麼問題後才湊到白莊耳邊開口道:「歸鶴堂,惹不起,要雌果的,先幫之追殺,欲搶回,失敗了。你師父,得了雌果,所以,你師父,不俱那人。能嚇到,歸鶴堂的,江湖中沒有。若是江湖人,怎麼也能,一拼,不會像這般,堂主親自,上門賠罪。再加上,你曾說,另一個,用雌果的,合武眷門,白家,也無法抵擋,所以,武眷門,背後是天。」

  白莊一直凝神聽著,聽到這裡轉過頭去,與洛雲極近的對視了片刻,突然道:「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洛雲一怔,隨即拉下了臉。

  作為一個結巴,說這麼長一段話我容易嗎我?還得分好段再說,多麻煩!

  再說他身上有個鬼味道,那是藥的味道,每天為了自己那「精壯」的身子,他可是把藥當水喝的!

  想到這裡,他正準備說兩句刺話,白莊又歎道:「我不希望你淌這混水的。」

  洛雲沉默了,他哪裡不知道這是個大麻煩?只是眼下他已經捲進來,就不能再稀里糊塗的什麼都不懂了,多知道一分,進退也更容易一些。

  「回頭走的時候再與你詳說。」

  有白莊這句話,洛雲也不好再追問,正準備看看有什麼寶貝時,一聲長嘯覆蓋了全場!

  白莊第一時間握住洛雲的手輸去真氣,饒是如此,他也被震得氣血翻騰,臉色蒼白。有些不懂武功身子弱的下僕已經雙腿一軟,當場倒地。

  長嘯方歇,一把柔和的聲音彷彿在耳邊響起:「白莊,可敢與我一戰!?」

  洛雲往場中一看,眉毛就皺了起來——應墨。

  先前的沉默,只是為了此刻的爆發嗎?

  應墨的聲音和外形極不相配,柔和得跟個女人似的,如果不是其中暗含真氣,除了讓人覺得從心裡酥麻出來,還真沒什麼威懾力。

  嗯,這傢伙不會是因為聲音太過娘們,所以個性才如此囂張的吧?

  洛雲又開始瞎想時,就察覺白莊坐直了身體,怔怔地望了應墨。別人不知道白莊在想什麼,他哪裡還不明白的——這傢伙肯定在想怎麼能逃過這次比武!

  他眼神向秦湖一挑,多年朋友便心領神會的湊過來開始解說:「剛才有個人拿玉如意上來,被馬家孫女兒給嗆了,馬家孫女兒捧了個玉觀音上來,被張家的嗆了,張家弄了個玉劍上來,被問劍門的給嗆了。問劍門跳出個人來要比鬥,被應墨一劍弄下台去了,然後應墨就挑戰白莊了。」

  洛云:「……」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白莊此時還像個木樁子般坐著,面無表情,害得周圍一片人都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擾了他老人家的思路。

  思路沒出來,應墨倒是不耐煩了,劍尖一斜,笑意燦爛:「如若白兄不敢應戰,那孤獨劍洛雲是否會代他出戰?」

  此話一出,場內又是另一陣竊竊私語之聲。

  這都指名道號了,正正式式的挑戰,除非受傷或者有別的情況,再不出戰,那就落了大臉面了。

  洛雲有些意外,他自認穿著打扮已經十分小心,這場內又沒有熟人,真不知應墨是怎麼發現的。不過,此刻比起意外,他更恨得應墨牙癢癢的——挑戰白莊都留了餘地,怎的對他就這麼不留情面?

  如今,不管他想接還是不想接,都是接定了。

  雙修

  想及此處,他便站了起來,微一點頭算是做答。

  「早就聽聞孤獨冰雪雙劍客的大名,今日難得倆人齊齊到場,一時技癢,還請不吝賜教!」

  應墨手腕一翻,承影挽了個劍花,一臉笑意,眼中卻滿是銳氣,顯然早就躍躍欲試了。這番話更是引得場內氣氛達到頂點——應墨居然要同時挑戰洛雲與白莊!?

  這個提議救了洛雲,也救了白莊,某種程度上也救了應墨自己——白莊是絕對不可能放內力全失的洛雲去獨自應戰,剛才應墨出聲的時候他便已經開始想著怎樣以詭計掩護洛雲了,最好再順便令應墨「閉嘴」——他畢竟也不想全武林知道自己的「私事」,徒惹麻煩。

  倆人互相一對眼,白莊一隻手不著痕跡的在洛雲腕上一碰,渡去一口真氣,齊齊提氣輕身,一如翩鴻,一如春燕,便越過眾人頭頂,落在了應墨對面。

  光是這手輕功已是讓不少人高聲叫好,應墨雖然名聲高,但人緣確實不咋地,年輕一輩更是視他為眼中釘,巴不得有人來打他的臉呢。

  不過,也有些自以為知曉「內情」的人疑惑不解:「白莊和洛雲不是敵手嗎?」

  「誰說的?」

  「反正是真的,那些評書都是胡話。」

  「瞎說,我親眼見著他們聯手擒了採花賊的!」

  「是嗎?可是……」

  「別可是了,他們真是好友!」

  場中的洛雲聽見了,默默心道:大哥,那是我一個人幹的。那採花賊有一百兩賞銀,人白莊才不會為了一百兩在窯子裝一個月女人。我坐在紅姐兒房中扮女人時那小子在塞外追一個烤全羊大師呢,而且那採花賊還說我醜得他想吐!

  一想到這裡,洛雲的面容就不自覺有些猙獰,惹得應墨與白莊都頻頻斜眼,以為他會突然暴起出手。

  應墨暗中戒備,倒提承影,雙手一握行了個禮,朗聲道:「應某早想與倆人一會,只不過機緣巧合總是碰不著面,此次見倆人攜手前來,果然是風采過人,便忍不住技癢,還請原諒應某魯莽。」

  這番話說得洛雲有些意外:怎的前面那般囂張,現在倒裝乖起來了?

  別人的事他不想管,他只想怎麼渡過眼下的難關,沒有內力,他就是個花架子,看看還成,一碰就倒。

  他斜眼向白莊:既然這人沒有阻攔他下場,必然是有了辦法吧?

  倆人眼神微一交匯,白莊眨了眨眼睛,洛雲便心中有數了,這般默契旁人看不見,應墨倒是瞧了個完全。

  原來這倆人還真是好友?

  不成啊,我怎麼聽說這倆人是對手來著?

  上次不還為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來著?

  如若洛雲知道應墨現在心中想的,八成會淡定的翻個白眼:您這是前陣子的評話了,最新一回我和他已經甩了那個紅牌,不僅跳崖和好了,還找著了一位高人前輩留下的秘籍啊!

  自從倆人在杭州酒樓驚鴻一現後,孤獨冰雪雙劍客的評話本受歡迎了許多,自然,說書人編得也更離譜了。

  三人誰也不說話,就這麼站在場中大眼瞪小眼,看的人卻惱了,異寶沒看多少,精彩的武鬥也變成啞巴對眼,這有什麼好玩的?年輕人多的場面就是如此不好,一個叫嚷開了,其他人也跟著起哄,不一會兒會場就形成了統一的聲音:快打!

  在萬眾呼聲下,白莊終於動了,他慢吞吞的掏出一方帕子來,然後把自己的右腕和洛雲的左腕繫在了一起。

  眾人一看,頓時沸騰了!

  「看人家多有風度!應墨真個不要臉,這反而是佔了便宜!」

  「就是就是,如果這樣都輸了,應小子臉面何存啊!」

  「我就說這倆人是朋友吧,你還不信!」

  「我也不是不信,只是……奇怪啊,到底是誰傳他們是敵手的?」

  「不,眼前的一切都是假像!」

  「如果不是朋友,他們怎麼敢束手同進退?」

  誰也答不出來。

  這可和讓一隻手或者一隻腳不一樣。自個兒的手或腳不用,總還隨著自個兒動的,可是與別人繫在一起了,這就要考驗倆人的配合和默契,再加上那帕子系得鬆鬆的,隨便一掙就斷了,更是要加倍小心。

  白莊這一手其實囂張之極,卻不想用在應墨身上,不僅不引人反感,反而令人叫好。洛雲更是心中暗讚高明,左腕上正傳來白莊渾厚不絕的內力,一方小小的手帕不僅打了應墨的臉,更解了他的內力之困,正可謂一石二鳥。

  他唯一擔憂的是:白莊用的是左手,而且倆人的配合該怎麼辦?若是方一動手,倆人便手絞手、腳纏腳的亂成一團,這個計策反而會變成最大的笑話。

  想及此處,他便向應墨一拱手,走近白莊準備議論一番。

  沒想到他這一拱手,應墨便以為是開打了,承影劍化作影子,瞬間到了洛雲鼻尖前,卻只聽鏘的一聲,硬生生被陰陽劍接了下來。

  倆人這一拼,比了眼力、手速、反應還有寶劍,一擊即分,誰也沒討得好。

  洛雲從頭到尾面無表情,對近在眼前的劍尖似而不見,引得場外看客們連聲讚歎。

  「果然是高手,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

  「沒錯,以往只覺得這孤獨劍光有名氣沒有實力,現在看來也是個見過大場面的。」

  誰也不知道,若不是裝蒜裝得長久了,此刻洛雲早就腿軟了——他哪裡是不變色啊,他是欲變而變不了啊——眼力是有的,應墨出劍他看到了,可是他躲不開,如果不是白莊的內力順著他的胸腹急速遊走,保不齊這會兒他就臉色蒼白、大汗淋漓了!

  來而不往非君子……

  洛雲瞇起眼睛,小嘴一咧,露出兩顆小虎牙,吐出兩個如利劍的字來:「偷襲!」

  應墨臉色一變,張口欲辯,又慢慢閉上了,這種事越描越黑,乾脆一句話不說的好。

  場外那幫子唯恐天下不亂的一聽這話便沸騰了,噓聲一浪高過一浪,嘲笑者有之、辱罵者有之、力挺者有之、懷疑者也有之,饒是應墨臉皮再厚,時間一久也有些吃不消,猛地聚氣於肺,怒吼一聲:「閉嘴!」

  場中頓時鴉雀無聲,竟是無人再敢講話。這般氣魄,應墨扳回一城。

  應墨平靜的一拱手:「適才會錯意,還請兩位原諒!」

  洛雲冷哼一聲,慢慢靠近白莊,把半個後背讓給應墨,見應墨不自在轉過臉去,以示清白,他這才暗笑一聲,低頭垂眼,以口型示意道:計將安出?

  白莊也是低下頭來,杏仁眼上睫毛幽幽垂下,竟滿是溫柔,看得洛雲渾身都癢癢,卻知此是重大關頭,便凝神細看對方口型:西湖小築,褲腰帶。

  這兩個詞一說出來,洛雲便知道咋回事了。

  那天他們打了整整一天,各自粗淺的交流了一下所學功夫,白莊擅劍,居然會不止一種劍法,其他諸般兵器卻只是粗通,某些冷僻的甚至還不如他。他倒是許多兵器都可以像模像樣的來上那麼幾下,只是劍使得極為不好,於是想著既然被拐來這裡,犧牲了「身體」,總要得點好處吧,便要白莊指點一下劍法。

  白莊還真教了一整套劍法,他像模像樣的學了,想著以後「孤獨劍」這名頭總算也可以符點實了。此時一見白莊提起,他便明白這是要他使那套劍法了。至於其他,白莊既然說了,必然自有計較,他可不信白莊是什麼也沒想就拉他下來了,除了那晚糊里糊塗的春風一度,白莊這人還真沒有做過什麼隨性的事。

  只是有一點洛雲十分不滿,便比道:講劍法名稱就行!

  白莊一怔,即道:你知道?

  洛雲跟著一怔,隨即才悻悻的想起,當初居然沒問那套劍法的名字,真是昏頭了。

  倆人重新復位,應墨也聞聲轉頭,兩邊人各自面對面站著,等了半天什麼也沒看到場外看客頓時靜了下來,睜大眼睛,等著看戲。

  臘月風聲呼嘯而過,雙方凝神相持,誰也沒有出手。靜到極致時,頭頂一隻冬燕忽然鳴聲而過,落在會場圍欄上,片刻之後,等著它再度飛起時,雙方不約而同的發招攻去!

  洛雲右手持劍,橫胸於前,彎身蹲身,腳下發力便舉劍刺去,一邊白莊也是同樣的姿勢,只是左右顛倒,刺向應墨膝蓋。

  倆人一攻上路一攻下路,繫著的手同進同退,內力流轉,倒也像是配合多年的。其實洛雲心裡清楚,只是白莊在配合他罷了。

  應墨微微一笑,手中承影先擊洛雲,再截陰陽劍,叮叮兩聲清脆輕響,三柄劍同時後撤。

  洛雲偏劍為削,馬步矮身,白莊卻突然一腳蹬到他腳踝,不輕不重,正好令他失了平衡,手中劍也跟著由削向腰改為大腿,白莊卻乘勢對著應墨的腳插劍而去,實是無賴之極。

  應墨居然挺腰一躍,整個人魚躍一方,躲過了兩人攻擊,承影是當了枴杖平衡使。

  三人如此你來我往,攻了幾個回合,洛雲總是在白莊有意無意的拉扯下做出配合,越打他越是奇怪——怎的這套劍法這麼像是雙修劍法來著?

  不動心

  作者有話要說:汗,居然忘了設時間……

  轉身之際,倆人眼神交錯,洛雲一挑眉:劍法怎回事?

  白莊眨眨眼:就像你想的那般!

  洛雲一抿嘴:你個騙子!

  白莊笑:我又沒說這不是雙修的。

  倆人眉來眼去的,把對方的暗示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應墨專心禦敵,御著御著便發覺這倆人其實未竟全力,瞟來瞟去的令他一腦門光火,手中發力,承影舞得像陣風般,立時令倆人壓力大增,再也顧不上暗送秋波。

  應墨劍法精巧,以快打快,以一敵二也不落下風,而洛雲白莊使的雙修劍法則是綿密如織,如若不是倆人配合得不默契,他早就該落敗了,饒是洛雲只是像木頭般被白莊拖來拖去,也給了他極大壓力。他只覺得像面對一汪水,無論攻向哪裡都只是擊起一陣漣漪,傷不了根本,心頭逐漸煩燥起來。

  察覺到此,應墨趕緊收斂心神,專心應敵。

  你來我往幾十招,打的人還沒急,看客們倒不耐煩了,一個勁兒的催促,有些脾氣壞的已經站了起來,鼓足了內勁大聲呼喝。

  看客們哪裡知道,不是場中人不願意結束,而是沒辦法結束,這樣長久打下去,最先力遏的倒是白莊與洛雲。白莊一人要撐起兩個的活動,哪怕他內力再如何悠長渾厚也吃不消,若是對手不濟倒還可以撐一撐,但應墨也是名家好手,哪裡容得了一絲閃失。

  越是不能急,越是容易急。

  鞭勁須以迅疾如風、出手如蛇為好,一擊不中便得遠揚,另尋機會。洛雲以往的拚鬥都喜歡下黑手,力求速戰速決,碰上這種眾目睽睽之下的場面便頗為不適應,況且,如今用的內力又不是他的,一直得向白莊「借」,這藉著用的畢竟不如自個兒的順應,動作起來到底有些遲鈍。

  反而是白莊,從小生活在眾人目光之中,學個什麼新招術都是師父、師哥、下僕、對練一大幫子人在身邊指點侍候,回到族家,熱鬧的時候聽命來段舞劍也是常有的事,早就習慣一招磨半日、一打打一天的情況,越打反而越是靜心。

  此時他專心與應墨過招之餘,漸漸便覺得洛雲的動作心浮氣躁起來,他自知不好,剛想提醒,洛雲的手微微一抖,刺出去劍便偏了一指甲。如應墨這般高手哪裡會放過這種機會,當下冷笑一聲,承影如風,直點洛雲肩頭,如若不是比武切磋,這一劍就會點向面門。

  洛雲正值換勁之時,手腳停滯,無法躲開,無奈之下只得咬緊牙關準備硬捱,只期望應墨這一劍不要下手太狠。誰知眼前一暗,白莊的猿臂一舒,正正擋在了那劍勢前進的路上。

  應墨一怔,收手不及,那劍已經挾著勁道把白莊的手臂穿了個透,劍尖穿出手臂,正抵在洛雲眼前一寸!

  洛雲臉上被濺了幾滴水,一抹,滿手殷紅,耳中剎時響起看客們的鼓噪,他只覺得腦中一轟,眼睛立馬紅了起來!

  「勁由氣生,丹田蘊氣,動如十指,靜如鏡塘。」

  洛雲剛拜入烏蠶老人門下時,得到的就是這一句話。

  只不過,當時年輕俊朗的師父在觀察他半晌後,輕輕地歎了口氣:「你也不是練內家的料子,算了,還是練練兵器吧。不過,你如果不改那性子,總有一天要吃虧。」

  「師父,什麼性子?」年幼的他仰起臉,好奇地問。

  「別動心。」師父端下來,摸著他的腦袋小聲道,「雲兒,記得,千萬別動心。你的心一動,這命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別動心……

  別動心……

  雲兒啊,別動心……

  嘈雜慢慢褪去,嗡嗡作響的腦子逐漸平靜下來,赤紅充血的眼睛滿是酸痛,卻不敢閉上,似乎一閉上,就有什麼東西會從手中溜走。

  有人在耳邊說著什麼,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

  洛雲努力屏息狂跳的心,瞪著眼前的人,他手中的劍已斷,剩下的那短短一截上也遍佈裂痕,參差不齊的斷口下是應墨的咽喉。此時的應墨早已沒有瀟灑氣派,眼中閃爍著凶狠的戰意,承影架在斷劍之上,堪堪保護著主人的要害。

  「洛雲。」白莊的聲音很輕,柔柔和和的,沒有受傷的左手溫柔地撫上洛雲握劍的手背,「我沒事。」

  紊亂的呼吸開始回歸平靜,洛雲恢復了面無表情,似乎剛才的混亂完全沒有發生般,可是每一個看客都不會忘記——

  發現給白莊刺穿了手臂,應墨不由地皺起眉頭,他並不想見血,這種日子不適合生死拚殺,他挑戰白莊與洛雲,一方面是想會會白莊,另一方面也是別有目的。可是此時,已經不可以再繼續下去了。

  他正準備抽出承影結束這場比衝擊時,猛然腹部一痛,一股大力擊得他往後退去!

  定晴一看,應墨愕然發現這重重一腳居然來自一直配合白莊的洛雲。只是,這還沒完,不等他站穩,洛雲已經掙斷了手帕,如同瘋虎般向他舉劍劈來,速度居然不比他慢上多少!

  應墨相信自己的眼力,即使與傳聞中不符,但從剛才的打鬥中他也可以判斷出洛雲的功力。此時眼見對方突然之間功力大漲,他來不及多想,只得舉劍相迎,一擊之下,洛雲手中的劍立時從撞擊處斷成兩半!

  看客們嘩然,只道應墨厲害,卻不知他暗中叫苦——洛雲這一劍的力道與先前簡直是天壤之別,劍之所以斷,只是由於承影之功,他卻是被劈得手臂發麻,往下沉了三寸!

  應墨場外的同伴自然是看出端倪,還不待想出對策,洛雲居然執著斷劍再度撲上,劍招綿密,灌上力沉千鈞的力量,每一招打得他苦不堪言,連連後退,而洛雲的劍也一斷再斷,等到只剩下劍柄前短短一處,仍是不依不饒,以一柄斷劍逼得他無處可逃!

  看客們前面眼力不濟,看不出玄機,此時哪裡還看不出來,盡皆呆然:應墨居然處於下風?他們個個大張著嘴巴,瞪著眼睛,秦湖與王二更是大吃一驚,不知所措。

  場中唯一還清醒的只剩下白莊,只是洛雲與應墨交手的速度極快,轉瞬間已經過了幾十招,那一招一試他十分熟悉,正是他教給洛雲的劍法。

  不應該啊,那劍法沒可能敗得了應墨。

  他哪裡知道,應墨此刻就像是和一個力大無窮的巨人過招,哪怕對方就算是拿著斷劍胡亂揮舞又如何?螞蟻在大象面前再如何靈巧,也是敵不過的。

  白莊的愕然很快轉為了擔憂,他沒有選擇,也沒有猶豫,疾掠過去,從背後一把抱住洛雲的腰。

  洛雲的身形一縮,居然從他的懷抱中脫出,胳膊肘屈起往後直搗他面門。

  「洛雲!」

  這聲喊出來,那緊緊貼著白莊鼻子上的胳膊肘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洛雲,我沒事。」

  整個會場鴉雀無聲,過了許久,洛雲才恢復清醒,在壓抑的氣氛中隨手扔下斷劍,金屬落在木台上沉悶的聲音響起後,會場裡響起一片椅子鬆動與喘氣的聲音。

  「承讓。」

  丟下兩個字,洛雲轉身便走,白莊瞄了眼應墨,跟著離開,只留下臉色陰沉的挑戰者站在台上,看著手中的承影發愣。

  此時,沒有人真正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白莊本是擔憂洛雲身體,見他步伐穩定,才慢慢放下心來。不料他沒有回座位,反而然直接往場外走去,白莊這才驚覺有些不對勁,無奈被眾多眼睛盯著,只道他心中自有計劃,便也不敢表現出什麼,默默跟著。

  倆人也不知繞了多少個彎,好不容易尋著一處偏僻地方,白莊已經做好任何準備時,卻見洛雲慢慢停了下來。

  白莊疑惑地湊到正面,定晴一看,洛雲的臉已經扭曲得他都認不出來了。

  「疼、疼、疼死了!」

  「……」

  洛雲一迭聲的哀嚎,如同八爪章魚般纏在白莊身上,盡情吸收內力。過一會兒,等痛得不抖了,又往地上一躺,滿地打滾,一邊滾一邊喊「疼死了」,結巴也不管了,形像也不要了,只是一個勁兒的鬧騰。鬧騰夠了,便鑽到白莊懷裡歇著,一會兒大罵應墨,一會兒又捂著肚子喊疼。

  白莊早號過他的脈,平穩安順,除了有些激動外應是毫無問題,也是急著滿頭大汗:「怎的還會疼的?不應該啊!」

  這一急,便顧不許多,兩隻手去抱洛雲,不想碰到傷處,立時悶哼一聲鬆了手。

  一直折騰的洛雲忽然停了,爬起來定定地瞧著白莊傷的那條手臂。承影劍鋒利無比,應墨又使得准,傷口平滑也不顯得猙獰,他卻睢得十分礙眼,看著看著氣勁上湧了,眼裡又開始充血。

  「洛雲!」

  白莊一喝,洛雲渾身一震,眼中恢復了清明,趕緊去扶他:「你沒事吧?」

  「我……」

  門外傳來王二與秦湖的聲音,想來是問著下僕們尋了過來,一見他們便搶過去。

  秦湖皺著眉頭:「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王二則是搶向白莊:「少爺,你有沒有事?」

  白莊搖了搖頭:「不是地方,回去再說。」

  往事如煙

  四人匆匆包紮了傷口,找了個下人領著便往孫府入口去,到門口見著了夏星,意外地發現決青也在。

  孫家準備了一輛四輪馬車,極為寬暢,幾人的馬也牽了過來,顯然早知他們動向。

  白莊並不拒絕,道謝後便與洛雲、決青上了馬車,其他人騎在馬上暫充護衛,雖然時值異寶會,可是不知怎的,跑慣江湖的幾人心頭都有點不安。

  決青檢查過白莊的傷口,上藥包紮後責怪道:「怎的如此莽撞,應墨那一劍應該是點到即止,不會重傷洛兄的。你倒好,胳膊直接被穿了個透心,若不是應墨及時收了勁,萬一挑了你的手筋碎了骨,這條胳膊就算廢了!就算這樣,不休息個月許也是不能完全恢復的,其後還要經受血肉再生之苦,你真是糊塗!」

  洛雲一臉面無表情的聽著,白莊卻看出他放在膝上的手不時一張一握,憑著這段時間的瞭解,白莊知道他這便是心中不寧了,趕緊打斷決青的話:「我的錯,與洛雲無關。」

  決青一怔,看了看洛雲,又看了看白莊,最終嘟嘟囔囔了一句「倒是我多管閒事了」,便下了車騎馬去了。

  車門一關,白莊把洛雲撈了過來,抱在懷裡,用下巴輕蹭著他的頭頂,小聲道:「不關你的事。」

  洛雲伸出手,微微有些顫抖地抱上白莊溫熱如昔的身子,半晌之後,長歎一聲:「我怎麼會遇、遇上你這麼個妖、妖孽……」

  白莊一怔,隨即止不住地咧開嘴笑:「你這是認栽了?」洛雲不答,反手緊緊抱住他,他更是驚喜,「真認了?」

  洛雲以唇代答,火熱的嘴唇從白莊的脖子一路吻上嘴唇,唇瓣廝磨,舌尖交纏,便像是兩條蛇般互相撫過身軀,就算是口涎,也不知互相吞了多少。

  氣喘吁吁的分開嘴唇,洛雲再看向白莊的眼中便多了些什麼,手指沿著有些蒼白的嬌麗面容撫過,一寸一寸。

  「我的,全是我的。」

  「嗯,全是你的。」白莊的回答滿是溫柔,「我整個人都是你的,哪裡都是你的。」

  聞聽此言,洛雲突然一顫,推開了白莊,呆坐一邊。

  白莊也不催他,過了半晌,他才低聲道:「我小時候,養了隻兔子,極喜歡……」

  那只白兔子剛撿來時毛長肉瘦,洛雲養了一段時間,便變得肥美可人了。烏蠶老人有時會冷冷地盯著,還是小人的洛雲便飛也似地跑過去抱進懷裡,用單薄的身子擋著不許師父看,似乎生怕一轉眼,師父就用眼神把兔子給紅燒了。

  烏蠶老人帶著洛雲住在一個山窪裡,那時候他還小,一年到頭見不到幾個人,只有這隻兔子陪著,漸漸就成了心頭肉、眼珠子,每天都侍候得像什麼般。

  然後,有一天,白兔子溜跑了,洛雲跟著追了出去,等烏蠶老人回來,發現了,再遁蹤過去,只見著滿地斷枝與鮮血。

  手臂粗的樹幹,一人高的老虎,還有幾頭狼,全都折了干、開了膛,血腥味染了洛雲一頭一腦,他卻只抱著死了的兔子,哭得幾乎斷了氣。

  烏蠶老人沉默地把兔子拉過來,在地上用鋤頭刨了個坑,埋進去,然後拍了拍洛雲的腦袋,道:「走。」

  九歲的洛雲黑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淚水,小鼻頭哭得紅通通,被師父拉著走,跌跌撞撞地到了一個洞穴,裡面堆滿了厚厚的稻草和枯葉,幾隻小虎崽正張著嘴嗷嗷待哺。

  「這幾隻都活不成了。」烏蠶老人摸著洛雲的腦袋慢慢地道,「你殺了他們的媽媽。」

  洛雲抽了抽鼻子,結結巴巴地擠出話來:「老虎吃、吃了小、小白……」

  「那你又吃了多少兔子?」

  洛雲答不上來,淚水慢慢湧出眼眶,聽著小老虎尖利的叫聲,又哭了起來。

  烏蠶老人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小聲道:「雲兒啊,人心是這世上最厲害的兵器。那兔子得了你的心,你便為他殺虎。這小老虎他日若是長大,兔子又能奈他們如何?可是如今,只為一隻兔子便成了他人口中肉。永遠不要愛上別人,你愛了人,就是送了那人一把可以捅你心的刀子,你的愛越重,那刀子就越利,你為愛的人披荊斬棘,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人就在背後捅你一刀,轉過頭,那人叫你做什麼,你還是忍不住要去做。今天這兔子不會叫你做什麼,可是人會。」

  「雲兒啊,永遠不要給別人你的心,若是硬要給,也不要……」

  後面的話,洛雲已經記不得了,他哭得睡了過去,被師父抱回了家。自此之後,他再也沒有養過任何寵物,也不與人親近,也許,那付「孤傲」的樣子便是他故意練出來的擋箭牌,只覺得縮在這牌後面,便可以忘了這番滴入心頭的囑托。

  沒想到,今天托了白莊這只「兔子」的緣故,這番囑托又鮮明地浮上心頭。

  洛雲怔怔地望著雙手,師父那番話,當時年幼的他不理解,現在哪還不明白?

  如今的他,是不是正在鑄一把鋒利的刀子,再殷殷笑著送給白莊?

  這把刀子,該送還是不該送?

  反過來說,白莊的那柄刀子是不是已經被他揣在懷裡?

  可是這白莊,看起來半點害怕的樣子也沒有啊。

  師父後來似乎又講了什麼重要的話,可是時間隔得太長,無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了,他只覺得煩惱萬分,不由地歎出聲來。

  白莊見洛雲說了一句後便開始發怔,不由有些心急,輕聲喊道:「洛雲?」

  洛雲一顫,回過神來,看著馬車窗口搖晃的簾子,才驚覺自己在哪,連忙收斂心神道:「嗯?」

  「兔子?」

  「嗯?」他脫口而出,「你不是。」

  「……」白莊一頭霧水,見著洛雲一臉沉重,便也順著話道,「我當然不是。你剛才想什麼呢?」

  「沒什麼。」洛雲又偏過頭去,馬車中的曖昧氣氛轉瞬間跑得精光,僵硬起來。

  白莊先前確實是欣喜的,只是手臂上的一個窟窿,如果能換回一顆心,簡直是太划算了。只不過,看著洛雲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哪裡還忍心緊逼,輕柔地把下巴擱在洛雲肩膀上,溫言道:「沒事,我可以慢慢等你,你不用這麼急。」

  洛雲斜過眼凝視著白莊的眼,忍不住問道:「你不怕嗎?」

  「怕什麼?」

  「怕我害你。」

  白莊轉了轉眼珠,笑:「你為什麼要害我?」

  「你不歡喜我?」

  「歡喜啊。」

  「那我害你不、不是很方便?」

  白莊一挑眉:「那也只是極小的可能,就為了這點可能放棄愛的人,這生意要賠的。」

  洛雲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種話,方纔的抑鬱化作一聲笑:「你真想得開。」

  「不是我想得開。」白莊突然一傾身,在洛雲唇上啄了一下,笑瞇瞇地道,「愛不愛這種事不是我想不愛就不愛的,就算我愛的人傷了我,我愛他這點也是不會變的。當然,我也不是傻子,如果我愛的人真要害我……」

  洛雲瞇起眼睛,道:「你要如何?」

  「我就把那人綁回家裡,廢了那人的武功,再捆了他,護著他,讓他幫我生十個八個孩子,等他生不動,也老得沒勁害我了,然後我們就老頭子和老頭子一起等著入土。」

  聽了這答案,洛雲張大了嘴,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答案要說不對吧,似乎也靠那麼點譜,要說靠譜吧,又怎麼聽都覺得不對勁——想來想去,他還是一巴掌拍到白莊腦門上,沒好氣地道:「什麼老頭、頭子和老頭子!」

  白莊吃吃的笑,又偷空在洛雲臉頰上親了口,一親便親了個沒完,從臉頰一路親到嘴唇,等倆人都覺得有些上火時,馬車忽然慢了下來。

  身處是非之地,洛雲立刻警覺地要掀簾往外看去,手才一動,便被白莊拉了回來,壓在唇上細細吻著:「沒事,別出去,我們倆現在一個傷一個孕,還不是不要出去添亂了。」

  洛雲小心讓過白莊的傷口,瞪了眼越摸越下面的人,皺眉道:「你確定?」

  「大師哥在外面呢。」

  洛雲奇道:「你大師哥武、武功不是不、不如你嗎?」

  「單打獨鬥他確實不如我。」白莊咧嘴一笑,紅口白牙間隱隱帶了幾分狡猾,「不過若是給他一匹馬,他就不同了。」

  洛雲心中更加好奇,掙脫了白莊的糾纏爬到窗口,偷眼往外看去。

  馬車已經完全停了下來,秦湖、王二與決青都是滿臉戒備,手撫兵器,唯有夏星,還是溫溫柔柔的笑著,騎在馬上,似乎什麼也沒發現般。

  「不知是哪路朋友,有何貴幹?」王二身份最低,理所當然地代主人開口問話。

  話音剛落,一縷勁聲便向著他門面飛來,他一伸手,便把那東西捏在了手中,秦湖在一邊看了,急道:「小心有毒!」

  王二瞄了秦湖一眼,慢悠悠地展開手掌,裡面是一塊石頭,上面不知用什麼東西刻了兩個字:洛雲。

  示威之意明顯。

  運勁一握,石頭化作粉末隨風而散,王二那普通的臉上現出幾分瘋狂之意,冷聲道:「何方宵小,還不速速退去,否則,休怪爺爺手下不留情!」

  「我也想、想這麼喊、喊一次。」馬車裡的洛雲小聲道。

  「喊唄。」

  「不行。」

  「怎麼?」

  「太長。」

  「……」

  「兔子」之過

  王二喊了幾聲,周圍一片寂靜,微風拂過,帶來不知藏在哪裡的許多呼吸聲,令人心悸。

  洛雲聽不見,但從白莊皺起的眉頭也能看出一二,問道:「怎麼樣?」

  「不少。」白莊沒有半點起身的意思,「最麻煩的是敵暗我明。」頓了頓,又道,「幸好帶了王二。」

  話音剛落,王二便出手了。此時眾人還在官道上,正好處於一片小密林中,四周灌木叢叢,視線極為不佳。

  不知何時,王二的馬上已經無人,他彷彿鬼魅般無聲無息滑進灌木草從,一片呼喝聲夾雜著兵器交擊的脆聲響起。當空晴日已被烏雲遮擋,昏暗的陰影中只見植樹婆娑搖擺。

  數聲怒喝與慘叫之後,一片人從四面八方的灌木中鑽了出來,人人身穿黑衣,動作整齊,氣勢不敗,不僅沒有慌張反而向馬車湧了過來。

  洛雲在車上盯著,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出。按理說被人圍攻也不是沒經歷過,眼下人數雖然有點多,也不是特別駭人,可是他越看越覺得內心發寒,提不起戰意來。

  這般境況,倒像是初出道,別人往往還沒動手,自個兒倒先慫了。

  手被一片溫暖包圍,洛雲知道那是白莊,便反握回去。倆人都盯著窗外,各自心事重重,誰也沒有說話。

  王二的冷哼再度從陰影中傳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左右飄搖不定:「宵小之輩,不敢再來了?」

  黑衣人理也不理,各自手握兵器,結陣後緩緩地包圍過來。面對草叢方向的黑衣人手上一翻,拿出一面黑色盾牌來,像是烏龜殼般擺在身前,顯然是用來防備王二的。

  秦湖居於馬上,浪濤鞭已握在手中,陰沉沉的眼神盯著黑衣人,只覺得心都沉了下去。

  雙方人數相差巨大,白莊與洛雲又不宜出戰,弄個不好,恐怕所有人都要交待在這裡。他雖然看不出這些黑衣人的來歷,但對方進退有度,氣勢沉穩,根本不是普通人!

  秦湖正準備以江湖規矩套套話,一把柔和的聲音阻止了:「秦公子,不如讓在下來吧。」

  秦湖回頭一看,夏星笑得人畜無害,正想拒絕,對方已經打馬越過他,站在了陣前。

  夏星的馬身形尤其高大,蹄重脖短,尾巴修剪得很短,觀其色倒很是平常,看上去就像一匹普通的棗紅馬。夏星身材極高,但卻不夠壯實,騎在馬上瀟灑風度遠遠大過威武之氣。

  只不過,在秦湖眼中,不知怎的,夏星就隨隨便便往陣前那麼一站,黑衣人帶來的壓力頓時減少了許多,不安如同日頭下的冰般消散無蹤,反而是一直冷冷靜靜的黑衣人突然起了一陣小小騷動。

  夏星微微一笑,解下腰間比一般劍要寬的鞘,摸出兩柄白色的「劍」來。秦湖定晴一看,那並不是劍,而是兩柄木棍,方形四稜,每柄五、六尺左右,都覆著皮把手。只見他把兩棍尾尾相連,用力一按,便成了一個長槍樣的東西,只是這槍頭首無鋒,不如說是個長棍。

  夏星是使棍的?

  秦湖還在琢磨這個問題時,黑衣人像是受到什麼壓力般,突然齊聲暴出一聲吶喊,各自衝了出來。他們陣勢雖然排得整齊,衝鋒時卻奇怪的很鬆散,每人之間隔著點距離,又不是特別遠。

  秦湖被剛才那聲喊震得心中一跳,渾身一哆嗦,差點沒掉下馬來。堪堪拉住韁繩,穩住身體,便見前面的夏星轉過頭來露齒一笑,柔聲道:「秦兄果然好膽色,是不是練過馬上功夫?」

  不等回答,夏星已轉過頭去,猛然一夾馬腹,一聲長嘯伴著棗紅馬的嘶鳴扯碎了黑衣人衝鋒的氣勢。棗紅馬如箭而出,馬蹄聲重如擂鼓,孤身一人便掀起萬均氣勢,往黑壓壓一片敵人衝去。

  長長距離轉瞬即逝,夏星長棍一伸,一聲怒喝,舌綻春雷,長棍如同掃豆般橫掃一片敵人,白影閃過之處,黑色如煙般消散,轉瞬間就空出一大片地方來。他雙手脫韁,雙腿一夾,棗紅馬似是心有靈犀,突地四蹄蹭地,在地上劃出四道痕跡來,硬生生拐了一個狹彎,龐大的體重撞飛了數個黑衣人後,馬上的夏星探出半個身子,在一片塵土飛揚中伸出長棍,又一片黑衣人如草芥般倒下了。

  夏星的存在便如同皓月之於群星,瑩瑩星光怎能與月同輝?

  溫柔笑意所伴,白兵征伐之處,竟是無一合之將!

  「那叫鑭,本是雙手使用,大師哥改成了雙頭長鑭。」白莊倚在窗口,為洛雲熱心解釋著,「大師哥的馬是汗血寶馬與大寒馬的混種,李壽親自培育,耐寒暑,可長途奔襲,臨陣衝擊也夠強勁。」

  洛雲盯著長鑭劃過的殘影,突然心中一動:「血馬,白槍。」

  白莊湊過來,笑著道:「想到什麼沒?」

  「護國將軍。」

  前朝的護國將軍,便是如今贏朝的開國皇帝,那位駐國將軍騎血馬佩白槍,拒前朝十萬大軍於隘關之外。從此之後,血馬白槍成就了一個傳奇,似乎只要他還在,羅朝便不會敗,事實也確實如此。

  不過,夏星怎麼看也不超過三十,當然不可能是那位傳說中的護國將軍,而贏朝的護國將軍除了立國時那位,其後再未有人獲此封號,懸空至今。

  洛雲心中越發不安起來,他盯著白莊的側臉,沉聲道:「解釋。」

  白莊剛想開口,突然面容一肅,在嘴唇上比了個手勢。

  洛雲心中一緊,與白莊「借」來一股真氣,反手一抽玄蠶鞭,鞭勢化龍向著馬車門板擊去。門板應聲而開,兩個黑衣人口噴鮮血左右倒去,他倒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幫黑衣人氣勢如虹,動起手來卻如此之弱。

  這念頭還沒想完,手中鞭子一緊,先前被擊退的倆人居然把玄蠶鞭拉在了手中,雖然口噴鮮血,卻仍然死死往後拖,拼著性命不要也要把洛雲拖出去。

  觸到倆人眼神,饒是見慣了以命相搏的洛雲也覺得心中一寒——那般堅定眼神,似乎世間再無可以抵擋他之物!

  一抹人影悄然而至,兩隻胳膊抱著其中一個黑衣人腦袋一扭,卡察一聲後,那黑衣人便如同一灘爛泥般躺在了地上。另一人對於同伴的死毫無所察,只一心要把洛雲拖出去,被那影子同樣兩手一扒,死了個乾淨。

  一切都發現在電光火石間,等鞭上力道鬆了,洛雲再看去,影子已經再度消失,仿若從未出現過般。

  白莊竄過去重新關上車門,道:「是王二。」

  王二?

  那個總是和秦湖鬥嘴鬥得不亦樂乎的王二?

  可是年前,在客棧中那個王二明明以一敵三都不行……不對,似乎也沒敗?

  洛雲有些茫然,他發覺自己遠遠沒有足夠的瞭解白莊,這個出身大家族,卻又入了江湖的男人,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白莊的熱息噴上耳側,話語中多了幾分愧疚:「我不是故意瞞你。」

  壓下心中的懷疑與不安,洛雲僵硬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等事了,你問,我答。」

  洛雲嗤笑一聲:「若我,沒有問到……」

  「我全告訴你。」截斷洛雲的嘲諷,白莊的聲音中顯出一絲可憐,「若是真心,我倒是希望你什麼也不要知道,不捲入麻煩中。將來你離開我時,也不會被我的事牽連。」停頓片刻,他抬起頭來,苦著臉看向洛雲,「你若是知道得太多,將來想走也走不了了。你是真的要離開我的吧?」

  洛云:「……」

  不怕硬,就怕軟的,更何況白莊說得還是事實。

  洛雲看著白莊忽閃忽閃的杏仁眼,無奈地歎了口氣,坐回車墊上。白莊趕緊討好地半跪在他腿前,兩隻手可憐兮兮地擺在他膝上,那付樣子不禁令人聯想到「小白兔」。只不過,眼前這隻兔子可是有付千轉心腸,一個不小心,就會著了道。

  明明是他的問題,為什麼我反而有種「委屈他」的感覺?

  師父,不是徒兒立場不堅定,實在是「兔子」太狡猾啊!

  如此想著,洛雲凝視片刻眼前正襟危坐的白莊,越看越覺得那如玉皮膚和濕潤潤的眼睛就像隻兔子,便伸出手去在白莊腦袋上捻啊捻,把頭髮硬生生捻出兩束尖尖的「兔子耳朵」來。

  洛雲關心外面的事,又猜測著背後的真相,思緒紛亂,百無聊賴地捻頭髮。那頭髮捻了倒,倒了捻,捻得他煩了,在懷裡摸索出一方手帕,又見白莊手腕上還留著先前與應墨比鬥時的手帕,拿過來,攏攏捻出來的「兔子耳朵」,隨手把手帕給繫上了。

  白莊還在裝可憐賠罪中,動也不動,任由洛雲折騰。

  馬車外打鬥聲漸漸熄了,遠處隱隱傳來零亂的馬蹄與交談,接著,車門猛然被推開,車中倆人一起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看著門外的一堆人。

  白莊這一轉頭,兩隻「耳朵」便塌了一半,手帕質地輕薄,隨著他的轉頭飄啊飄,偏偏兩人還都是一臉嚴肅,彷彿正在討論什麼生死大事般。

  秦湖:「……」

  決青:「……」

  孫放:「……」

  決青剛才是聽夏星吩咐給孫家報信去了,此時帶著大隊人馬返回,反倒是像救了黑衣人般。那些人一見勢頭不對便果斷撤退,先以長槍相逼,拉開距離後還以弓箭,等弓箭也沒了,便撒開腳丫子逃命,跑得飛快,再加之樹林茂密,日頭偏西,一轉眼就沒了蹤影,眾人只得放棄追捕。

  馬車前,孫放眼神四處游神,就是不看白莊,拱手道:「白公子無恙就好,在下……呃,先去看看有沒有線索。」說罷,便一溜煙跑了,邊跑邊不時咳嗽。

  白莊深深地看了眼孫放的背影,淡定地吐出兩個字:「幼稚。」

  洛雲這才回過神,看到白莊的髮式,嘴角一抽,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決青和秦湖默默地走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定時發文是怎麼回事,每次都發不出來啊……

  豪賭

  夏星過來,一見白莊的模樣立時笑了起來:「這倒是挺俊,洛公子給扎的吧?」

  白莊正想著該怎麼解釋,聽到夏星的話,一邊解下兩個辮子一邊使眼色,可惜,他的眼色在別人看來不過是發愣,也只有洛雲能夠憑著多年「裝蒜」經驗解讀出來。

  夏星看著白莊,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道:「你要與洛公子說話?」

  白莊無奈,只得拖長了聲音喊:「師哥。」

  從小到大,這是他表達不快的習慣,夏星哪裡還不知道,只是,他也有必須做的事。

  夏星不僅沒有離開,反而鑽進馬車,關上門,在白莊不滿的眼神中坐了下來,看著洛雲面無表情臉上一晃而過的警戒神色,斂去了笑容,道:「洛公子是不是心懷疑問?」

  傻子都知道你們有問題咧!

  洛雲沉吟片刻,抬起眼來對上夏星沉靜平穩的眼,點了點頭。

  夏星瞄了眼一語不發的白莊,突然道:「不知洛公子在孩子出世後如何打算?」

  洛雲立刻便明白了——這是要他做出選擇了。

  若是想知道事情真相,孩子出世後想分道揚鑣也不可能了,就算白莊要放過他,武眷門也不能。夏星此刻不是以白莊大師哥的身份在問,而是以下任武眷門掌門的身份暗中提醒他。

  那一剎那,洛雲突然根本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他只想問白莊一句話:若是將來我與武眷門持刀相向,你的劍尖,會朝著哪一方?

  你是要我,還是要武眷門?

  冷靜下來,洛雲打了個冷顫:他所要求的何止一個武眷門,更是包括了白莊的一切,仕途、成就、名聲以及家人。

  你給我的那柄「刀」,到底有多「鋒利」,可以砍得斷你的多少羈絆?

  洛雲為自己心中所想而顫慄,不知不覺中,他對白莊的佔有慾如同滴進水中的墨汁般擴散開來,無論他怎麼洗,都淘不回原來的那汪透明清澈。

  一片沉默中,夏星歎了口氣:「洛公子還是好好想想吧,此事非易,牽連眾多,也關乎洛公子自身,還請多加考慮。」說完,一扯白莊袖子,「下車,有話和你說。」

  白莊瞄了眼陷入沉思的洛雲,不情不願地下了車,避了眾人的視線,他開口道:「為何攔我?」

  夏星看著眼前滿是怨氣的小師弟,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你倒是打得好算盤,『不是我願意,是你逼我說的,自然後果也要由你來承擔』,你是如此想的吧?」

  白莊挑挑眉,也不否認:「我喜歡他。」

  夏星笑容溫柔:「多喜歡?」

  白莊不答,他又道:「喜歡得要耍心計令他無路可逃?喜歡到背叛師門?喜歡到離開白家?還是喜歡到昭告天下你是分桃斷袖之人?想想你見過的那位,這世上又有幾人能隨心所欲?你這般做,就不怕最後害了他?」

  白莊眼中沉了一分:「我會護他。」

  「你怎麼護?光是眼下這場面你便護不住了!」夏星突然斂了笑容,一臉薄怒,「你道剛才那些人是誰?」

  白莊眼皮也不抬地答道:「朝中兵士。」

  「百鬼軍正營甲等!」

  夏星聲音沉了下來,輕輕柔柔的,卻如同重錘般砸在白莊心頭。他悠地抬起頭來,滿眼的不可置信:「不可能!」

  「我親手帶起來的人我會認不出?」講到這裡,夏星的面容才有了一絲扭曲,「你想想,能調動他們的有幾個?再想想,若是調他們來的認識我,這其中的意味如何,你也該很清楚了吧!?小莊,你不是傻瓜,對方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我們若是再不做出反應,後面的事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到底是為了什麼?若是為了雌果……」

  「不是雌果!」夏星急急打斷了白莊的話,「這件事已經和雌果沒有關係,對方要的是洛雲!你也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想想白家的立場,再想想我、師父、武眷門,你是不是還要和那人搶洛雲!?你又能保護洛雲幾分?這天下之大,何處可逃!?」

  夏星的聲音越來越嚴厲,到最後已是隱含怒意,竟是有了幾分威儀之氣,令人心悸。

  「小莊,你真的拼不過的!」夏星深吸口氣,放輕了聲音,「先前我還以為只是為了雌果,此刻百鬼軍出動,這其中的重視已是不可同日而語。若是以前,我還會考慮幫你一把,但是現在,沒有人會幫你,小莊。以往你倚仗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還是說,你忍得下心來對付我們?」

  白莊默不作聲,胸膛急促起伏了幾下,過了許久,他才抬起頭來道:「師哥,我不會放手。」

  夏星胸中一滯,臉色隱隱帶著幾分焦急。

  這個小師弟雖然凡事不爭,許多東西也不計較,可是一旦認準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回頭,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會牢牢地把想要的東西抱在懷裡!

  這一句「師哥」,便已在朦朧中注定了未來他們的道路。

  夏星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恢復到一片清明,悲哀的神色剛一浮現,便已經消失無蹤。

  「我說了這麼多,仍然無法改變你的決心?」

  白莊挺直著腰,緩緩地雙膝跪地,毫不退讓地仰頭與夏星的雙眼相對:「師哥,白莊求你,放洛雲一馬。」

  如果說剛才還是焦急,夏星此刻便已絕望了。

  他那個天之驕子的小師弟,居然為了一個相識不過一月有餘的陌生人下跪,為了那人開口求情,寧願捨棄驕傲與未來,也要保下這個人。

  「你若是擔心孩子……」

  「不是孩子,是洛雲。」白莊打斷了夏星的話,一字一句地吐出那兩個字,「洛雲。」

  「你與他僅僅相識一月,你就這麼肯定他值得你如此犧牲?」

  「如果愛與時間有關,那這天下也不會有求而不得。」白莊答得不快,卻沒有絲毫猶豫,「至少現在,他值得。」

  微風掠過,樹梢沙沙作響之間,夕陽落下最後一縷光芒,黑夜降臨。

  夏星微微顫抖的手終於穩住,看向白莊的眼神已經是無井無波:「我不能。」見白莊手臂微動,他又笑了,「若我這樣答,你是不是立刻會與我動手?」

  白莊終於移開了咄咄逼人的眼神,第一次低下頭去。

  幾不可察的歎息聲隨風散去,白莊視野中,夏星所穿的皮靴踱了兩步,一轉彎,往著棗紅馬的方向去了。等他站起來後,血馬矯健的身影從他身邊穿過,灰塵遮蔽了黃昏,夏星溫柔的聲音鑽入他的耳中:「向北。」

  那溫柔中帶著一絲悲意,仿若斷翅之雁的哀鳴。

  白莊望著血馬消失的方向許久,直到身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若是為了、了我演戲,你便是天、天下最大的傻、傻子。」

  白莊笑了起來:「你覺得我傻?」

  洛雲眼神複雜,凝望白莊半晌後,輕輕地搖了搖頭:「夏星是認真的。」

  「我知道。」白莊長歎一聲,只想把胸中悶氣全吐出去,「大師哥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洛雲看著白莊平靜的容顏,突然有一絲羨慕,同時又有一絲惶恐,彷彿在做夢般——他洛雲何德何能,能夠擁有這樣一人?更何況,這個人為了他寧願斬斷全部的過去。

  白莊送給他的這把刀子夠利也夠狠,卻燙得他幾乎不敢伸手接。

  不接,他於心何忍。

  接了,他就得被迫去面對凶險萬分的未來。

  洛雲所想過的餘生有許多種,可是絕對不包括與朝廷作對,那些國家大事與他離得太遙遠,他也沒有興趣去做一個留名青史的人,不管惡名善名——留名評書就挺好的了。

  「你真願意?」

  白莊笑瞇瞇地回過頭:「為何你覺得我會不願意?」

  「這不是愛、愛不愛的事。」洛雲眉頭緊皺,「你知道窮、窮人的日子是、是怎樣的嗎?你知道被、被追殺時是怎麼活、活的嗎?」

  白莊歪了歪頭:「你覺得我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公子?」

  洛雲反問:「你不是?」

  「我是。」白莊答道,「但我也是白莊。我不僅是白家的小兒子,武眷門的小徒弟,我也是白莊。」

  洛雲哼了聲:「就憑這兩個字?」

  白莊挑高眉毛,意氣風流:「對,就憑這兩個字是我的名字。」

  洛雲瞪著白莊,瞪著瞪著,嘴角便揚了起來。

  夕陽下,白莊的臉龐被踱上一層淡金色,墨玉般的眼中閃動著輝若星辰的光芒,如同天神下凡,自有一般不可褻瀆之勢。

  他雖然表面鎮定,但心裡可是七上八下的,這輩子他還沒有為了誰這般孤注一擲過,而且還是如此豪賭。只不過,夏星緊逼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在此時軟下去,若是此時放手,恐怕此生再也沒有機會拿回來了。

  他不是看不出這背後的凶險與玄機,只是白家根基深厚,武眷門師父與二師哥都有自保之力,他孤身一人,除了虛名與錢財,再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

  所以,洛雲,他絕不會放手!

  如今,他已經下了豪注,就是不知道這對桌之人,是不是也願意跟這一局?

  若是跟了,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於他而言也是皆大歡喜。

  若是不跟……白莊不敢想。

  這輩子,他第一次嘗到恐懼的滋味。

  武眷門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看了留言,隨便說兩句:

  一、主要情節會在江湖展開,但是朝廷內容有。

  二、HE結局是必須的呀,俺不喜歡虐自己。

  俺知道小說是夢,但俺也希望這夢真實些,比如,牽涉到生子部分,必須剖腹呀!(當然,本身男男能不能生子看官您就不要和我較真了〒_〒

  所以,當俺寫到江湖時,俺就沒法不寫到朝廷。

  在俺看來,白莊就像是拿著AK47,家裡弄幾付火箭炮架著,國家還不管不問的……(這不科學啊,親!)俺覺得古時所有的江湖中人都是拿著火箭炮招搖過市的,一個穩定的、上升期的國家必然會暗中管理。

  所以,想看純粹江湖武俠文的看官就抱歉啦。

  不過,我不喜歡寫朝廷中事,太黑暗不好玩,於是本篇主要情節仍然會遊蕩在江湖。

  本文不會正經,即使有熱血啦、感動啦、生離死別啦,也是不正經的熱血、不正經的感動、不正經的生離死別╮(╯▽╰)╭

  PS:雖然俺一再想挽救大師哥,但由於他的性格、出身以及成長經歷,已經注定他會往著……的路上狂奔而去,俺攔也攔不住。

  PS的PS:感謝各位看官一直支持,今天雙更,等會兒還有一章。

  PS的PS的PS:修改和諧詞好痛苦! (╯▔□▔)╯ ( ┴—┴

  洛雲端詳著白莊面容,越看越是好笑,哪怕表面上強作鎮定,但那額頭上冒出來的汗卻已經洩露玄機——寒冬臘月的,又是光桿兒一樣的站著,汗如雨下是怎麼個事?

  想及此處,他便故意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地站著。他與白莊於情愛中周旋,總是白莊領著先,耍得他團團轉,如今境況對調,他不禁覺得有趣萬分,這一玩,便玩上癮了。等他回過神來,再看向白莊,不由地大吃一驚——那雙漂亮杏仁眼角帶著淚光,一張嘴抿得緊緊的,似乎在忍受著什麼般。

  還不等洛雲開口,白莊突然一轉身,竟然是要離開。

  洛雲嚇壞了,飛撲過去一把抱住白莊的腰:「我跟、跟你走!你、你去、去哪,我、我……」

  他越急,越是結巴得厲害,一句話半天也沒有說完整。急得站到正面去,手舞足蹈地比劃,短短一句話還沒比劃完,就看見白莊眼中帶著淚,嘴角卻滿是笑意。怔了一怔,他猛然漲得面紅耳赤,氣咻咻轉身就走。

  白莊從後面抱過來,把他整個人死死地抱在懷裡,被踹了兩腳也不放手,還把腦袋埋在他肩窩上。過了許久,才悶聲悶氣地道:「眼淚是真的,笑也是真的。」

  洛雲撫著那攬住自己的手臂,突然覺得一直飄泊迷茫的心似乎有了依靠,靜靜地躺在這方臂彎之中,安詳寧和。

  這是不是就算有家了?

  「白公子,我們……」準備帶人離開的孫放摸了過來,一見白莊與洛雲的模樣便又把話嚥了回去,逃命似地跑了。

  白莊和洛雲抬起頭來,看著孫放逃走的方向,不屑地哼了一聲,齊齊吐出兩個字:「幼稚。」

  飽受刺激的孫放很快帶著大隊人馬返回孫家主宅了,想當然的,他們只能空手而回。洛雲與白莊既然已經下了決定,就不得不為以後考慮更多,並不僅是發兩句誓、講兩句好話就可以的。

  他們所面對的道路有多艱險,恐怕只有老天知道。這拉拉雜雜的事中,第一件便是考慮朋友的安危。

  「要我走?」秦湖聽見這句話,有些奇怪地看向洛雲,「怎麼了?你們要去哪?」

  洛雲搖了搖頭,揮手道:「走吧。」

  這般態度更令秦湖擔憂:「你總得給我說清楚是怎麼個事,不然我怎麼好安心?」

  「說清楚你就走不了了。」白莊與王二說完話,回來後插嘴道,「秦兄,這是為你好。」

  秦湖自然也知道洛雲是為他好,可是他也有一肚子的疑惑及憂慮,讓他這麼突然放手離開,實在是難以做到。

  「少爺,秦公子也是被他們盯上的了。」一直不作聲的王二突然開了口,「不如讓他跟著我們。」

  白莊與洛雲遞了個眼色,拉著王二去了一邊。

  洛雲看著秦湖堅決的臉,歎了口氣,道:「我們恐怕要、要和朝廷作、作對了。」

  這話一出口,秦湖就變了臉色:「你們做了什麼?」

  「就是不知、知道才頭疼。」洛雲苦笑,「你總不會想、想要和我們一、一起逃吧?」

  秦湖張開嘴又閉上,過了半晌才道:「你有什麼打算?」見洛雲靜靜地凝視著他,又自嘲地道,「也對,最好不要告訴我。」

  「這時候你走還、還來得及。」洛雲的面容在昏暗中逐漸模糊,語氣卻意外的堅決,「這是我和、和白莊的事,不應把你、你扯進來。」

  秦湖沉默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下了馬車,過了一會兒,馬蹄聲在車窗邊響起。

  「保重。」秦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飄忽,「我很羨慕,能夠有人陪著你,無論去哪裡。」

  洛雲鑽出馬車,看著秦湖慢慢走到不知何時出現的王二身邊,一拱手,道:「向兄多保重,後會有期。」

  向兄?

  洛雲正疑惑,便見秦湖說完,不等王二回答便一夾馬腹,疾馳而去。洛雲向著秦湖離開的方向拱了拱手,心頭暗歎,秦湖是個好兄弟,越是這樣,他越是不能把人拖進這癱泥沼中。

  王二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望著秦湖離開的方向,似乎在呼喚著什麼般。只是那遠去的人根本不曾回頭,迅疾間便沒了身影,只留下他一人癡望。

  身邊有人靠近,洛雲轉頭看去,白莊坐在了馬車門上。

  「王二?」

  白莊搖了搖頭:「他沒事。」

  猶豫再三,洛雲還是問:「他是不是……」

  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腦袋上:「不要說。」

  是啊,說出來又如何?

  有些事情,不是說出來就能解決的,不過,有些事則是必須說出來的。

  倆人上了馬車,踏雪與白莊的馬跟在馬車邊,王二坐上車伕位,馬鞭一揚,沉悶的馬蹄聲在黃土地上有規律地響起,慢慢前行。

  「武眷門就是朝廷在武林中的暗樁。」白莊毫不猶豫地道出了武眷門最大的秘密,「前朝護國將軍舉起反旗,借助的就是武林支持,立國後對武林也多以控制。歷代武眷掌門都是朝廷的人,除了我師父。」

  洛雲咦了一聲:「怎麼?」

  「初代掌門有手喻,『沙場點兵,藝高為尊』,歷代掌門學的都是將之道,就像大師哥。」講到夏星,白莊一句「大師哥」脫口而出,怔了怔後又苦笑起來,「武眷掌門其實就是護國將軍的候補,平時要去邊關歷練、朝中帶兵,在朝廷需要的時候,就會出任護國將軍一職。只是這麼多年,朝廷始終沒有動用這一步棋,武眷門就一直是個江湖門派,但武眷門與朝廷牽連甚多,門下弟子也多是朝中名門之後。」

  洛雲瞥了眼白莊平靜的臉色:「比如你?」

  「大師哥家族沒落,主動入門,二師哥來歷神秘,我不太清楚。」白莊點了點頭,緩緩道,「上一代,師父同時身負將俠兩道,朝廷找不到干涉時機,被他獲得了掌門一職。從那時起,朝廷似乎覺得武眷門有些脫離控制,所以又另外暗中扶持門派,現在想來,那個門派應是歸鶴堂。」

  洛雲略微思索後也點了點頭:「那這次?」

  「這一次襲擊我們的是朝中兵士,百鬼軍正營甲等,軍中精銳。」白莊臉色逐漸嚴肅,「他們武功不高,但都經歷了沙場百戰,不可小覷。」

  洛雲這才恍然大悟,黑衣人那鬆散的衝鋒、有序的撤退是怎麼回事,那種莫名的威壓與強大的意志正是一個老兵必須的。

  「兵士論武功遠不是我們對手,但百鬼軍正營甲等的人任何一個手上都有幾百條人命。」白莊苦笑,「江湖中,就算殺的百來個全是壞人,也會令人敬而遠之,謂之狠厲。百鬼營中,一百個腦袋也只能升個百戶,對上這些人我也覺得麻煩。」

  洛雲沉吟片刻,又道:「誰派他們來?」

  白莊歎道:「這也是大師哥離開的原因。百鬼軍正營是他一手訓練的,對方調這些人來阻截我們,一方面是威嚇大師哥,另一方面,也是暗示我們來人身份尊貴,要我們投降。」

  聽出白莊語帶不屑,洛雲不禁好奇道:「你不在乎?」

  「這有什麼。」白莊撇撇嘴,「大師哥覺得不可戰勝之人,我卻覺得不過爾爾。如今陛下是真英雄,可是他的那些兒子可沒有幾個是真龍天子的料。」

  洛雲睜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派這些人、人的是當今……皇子?」

  白莊點了點頭:「百鬼營不是誰想調就能調的,就算是皇子,也只是少數幾個有權。你莫覺得調幾個人是小事,當今陛下是前朝護國將軍,對於軍權握得很緊,調幾個人出都城就能治你一個謀反之罪。」

  洛雲傻了,皺起眉頭:「我根本不認、認識皇子,為什麼一直追、追著我?」

  白莊也皺眉:「這件事我也奇怪。」

  「除了雌果,還想從我這、這兒要什麼?」

  陷入苦思的洛雲沒有注意到白莊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當他抬起頭來,白莊已是一臉嚴肅:「總之,我知道的就是這些,現在我們要趕緊找個山溝溝躲起來。」

  洛雲見他一臉嚴肅,不禁有些好笑,便道:「躲一輩子?」

  沒想到,白莊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行啊。」

  洛雲心生疑惑,猶豫半晌還是問道:「就這麼走了?」

  白莊咧嘴一笑:「你覺得我離開得太乾脆?」

  「我沒有親人,所、所以不太明白。」洛雲輕聲道,「可是,你就沒有、有過擔心嗎?」

  白莊一怔,隨即猿臂一抒,把洛雲攬進懷裡,用臉頰蹭了蹭。他只覺得接觸的那片皮膚如凝脂絲綢,溫熱又柔軟,忍不住又蹭回去,卻感覺白莊身體一僵,片刻後幽幽地道:「不是時候,不然我非讓你下不了床。」

  洛雲笑:「哪裡有床?」

  「下不了車。」

  倆人互相抱著,感受著對方體溫,靠在車壁上,隨著馬車搖搖晃晃。

  白莊摸著洛雲的腦袋,聲音低沉:「我不是嫡出。父親有一妻一妾,相處和睦,哥哥們待我也甚好,可是,不知怎的,我與這個家就是格格不入,即使表面上其樂融融,但只要我在,家裡就是……說不好,感覺很客氣。當初我說我是斷袖,爹娘什麼也沒說,反而是師父氣得大罵了一通,然後又罰我跪三天三夜。」

  「你跪了?」

  「沒,跪下去沒多久我就睡著了,然後二師哥叫醒我,我就跑了。」

  「……」

  「師父對我來說更像父親。」白莊垂下腦袋,「這次,我恐怕是給他捅大蔞子了。」

  洛雲半天不吱聲,白莊有些不忿地收緊手臂:「你也不安慰我一下?」

  「白兔吃食」

  「安慰什麼?」

  「家裡啊,師門啊。」

  洛雲翻了個白眼:「家裡的話,你就是矯情。」

  白莊撲哧一聲笑出來:「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師門……」呢喃著這兩個字,洛雲不禁想到自己的師父。

  很多年了,他都快記不得師父的樣貌了,當初那個把墓門關起,一個人面對死亡的師父,到底是怎麼看他的呢?

  師父教他的那些話,當時聽不懂,可是如今看來,又有哪一句不是真的?只不過,當時不懂事的孩子不願意聽,如今,想聽卻不知該到哪裡去聽了。

  想到這裡,洛雲不禁有些鼻子發酸,吸了口氣,他轉了話題問道:「你這麼走、走了,真的沒、沒事?」

  「白家當初扶持陛下立國,根基深厚,也不會為了我得罪皇子,我回去反而害了家裡,只要沒抓在家裡抓我個現行就不用擔心。」白莊笑嘻嘻地道,「至於師父,其實師父一直很不滿朝廷對武眷門的控制,他是個武癡,一心想把武眷門變成純粹的江湖門派。這一次,我想他恐怕會……」

  「什麼?」

  「跑路。」

  「……」

  真是什麼人教什麼徒弟,默默腹誹了一句,洛雲道:「就這麼跑了?」

  「整個武眷門就四個人,師父、我、二位師哥。」白莊一攤手,「跑了就跑了唄。」

  「啊?」

  「錢、地、商行都不是師父的,朝廷說收就收了,師父雖然將俠負身,但實在不是做老大的料。」白莊感歎道,「經營了這麼多年,心腹就我一個。」

  洛雲沒好氣地道:「而且還在關鍵、鍵時刻跑了。」

  白莊突然來了精神:「所以,你當初說我是大門派不對的。」

  「啊?」洛雲眨巴眨巴眼睛,「多久前的事、事了……」

  「多久前的事就不是事呀?」白莊又開始委屈,一臉真誠,黑眼睛憋淚憋得越來越順暢了,「你又誤會我。」

  「你哭個我看看。」

  白莊用力一眨巴,眼淚就滑下來了。

  洛云:「……」

  好想看白莊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

  洛雲腦中轉著這種「邪惡」念頭,嘴上便道:「哭大點聲。」

  白莊又使勁眨巴幾下,眼淚干了。

  洛云:「……」

  白莊:「……」

  太久沒使這招,有些使不順了,白莊正尷尬地想著補救方法,馬車停了下來,王二善解人意地出了聲:「少爺,回孫家嗎?」

  「我們不去,你把東西拿來吧。」

  外面沉默下來,洛雲撥開簾子,車伕座上空無一人。馬車已經進了城,停在一家客棧外面,與好幾輛馬車並排,只是略大一些,毫不顯眼。

  洛雲突然想到一事,問:「王二是誰?」

  白莊抱著他腰上下其手:「獄門聽過嗎?」

  洛雲一挑眉:「我買過他家的殺、殺手。」

  「嗯。」白莊開始用牙齒咬開洛雲的領子,「王二是獄門從小培養的殺手,即沒有名字也不知來歷。他愛上了同門死士,結果被門主發現,派他愛的人千里追殺。當時他十四歲,我們相遇時,他正站在那人屍體邊上。」

  難怪他會有如此鬼魅身手,那正是一個殺手所必須具備的。只是想到王二當時的處境,洛雲頗為不是滋味。

  洛雲一心感慨著王二的過去,都沒意識到白莊開始解他的衣服,追問道:「他在做什麼?」

  「什麼也沒做,他就這麼呆呆地站著,我就把他領回來了。」

  洛雲差點吐口血:「獄門不管?」

  「不知道,反正獄門沒來向我要人,再說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王二是我隨便起的,後來他又給自己起了個名字,不過一般他不告訴別人。」

  洛雲心中一動,秦湖離開時說的那句「向兄」便也有了緣由。此時再聽見,他心中便多了一層酸楚。秦湖與王二完全是兩種人,一個走在陽光下,一個行在陰影中,哪怕有那麼一瞬間的交集,轉眼間又會分道揚鑣。

  只是想到白莊居然就這麼白撿了個高手,洛雲有些牙癢癢:「撿人也可以撿、撿個這麼厲害的!獄門殺手死士,請、請一次要很多、多錢的!」

  「你就想到錢!」白莊哭笑不得,突然道,「你不是也撿過更厲害的?」

  洛雲怒道:「哪有?」

  白莊一指自己鼻子:「我啊。」

  有這麼往臉上貼金的嗎?

  洛雲很想吐唾沫,故意斥道:「你也算?」

  「你不信?」白莊眼中放光,突然一個翻身把洛雲壓在馬車榻上,「你要不要試試?」

  察覺探進裡衣的手,洛雲沒好氣地道:「車上,別鬧!」

  「我不是鬧,我只是……」白莊停住,嬌艷面容現出幾分迷茫,「從現在開始,我什麼也沒有了,只剩你了。」

  這話一說,洛雲立刻心軟了,雖然仍舊懷疑白莊是裝的,可是,就算是裝的他也不忍心揭破。只得歎了口氣,把身上人拉近,仰起頭在白莊唇上印下一個吻,轉眼間,這個吻便化作烈火焰遍倆人身心。

  (肉刪,見作者有話說)http://weibo.com/milegemiao2012

  倆人同時達到頂峰,緊緊抱在一處,都是身體發軟,抬不起手來。

  白莊摸索著解下洛雲縛著的手,把玩著他的髮絲,笑道:「王二在外面可都聽見了。」

  洛雲一臉嫌棄地撇嘴,翻地身去,片刻後,一聲低低的咕噥傳來:「聽到就聽到。」

  白莊發出一聲輕笑,眼中卻滿是感動。

  在他失落之時,總有個人陪在他身邊,安撫他迷茫的心,清洗他疲憊的身體。

  從此之後,他不再是一個人。

非我莫属

  马车摇晃,天色暗淡,洛云迷迷糊糊中感觉白庄在身侧,手一伸便抱住睡了。等清醒过来,发现怀里的是棉被,车尾居然坐的是王二,顿时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把被往上拉,不想一动之下发现身上好好的穿着亵衣。定晴一看,马车里点着油灯,格局小了许多,车榻占了大半地方,只有尾部还剩下一点点坐的地方,显然已经不是先前那辆了。
  
  王二察觉到动静,转起头来道:“醒了?少爷去处理西湖小筑的事了,吩咐我们在这里等他。”
  
  自从知道了王二的身世,洛云总觉得那张普通的脸上似乎隐藏着什么般,幸亏他习惯性面无表情,不然光是保持镇定就是件不容易的事。
  
  含糊地嗯了一声,他钻回被子里眯瞪着,不一会儿,便听见王二说:“向羽。”
  
  “嗯?”他掀开被子,看向车尾那个背影。
  
  “我叫向羽。”王二,不,向羽的声音清清淡淡的,“你可以叫我小羽。”
  
  洛云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应了声,沉默片刻后又忍不住问道:“你多大?”
  
  “二十一。”
  
  已经过去七年了啊,洛云心中算着,只觉得眼前人也跟着飘忽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般。
  
  “狱门不会找来的。”
  
  洛云想了想,还是道:“你不用说。”
  
  “你是少爷的人,我应该给你一个交待。”向羽说得十分平静,却掩不住那话中一丝羡慕与失落,“十七岁时狱门追了我一年多,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件事少爷也不知道。”
  
  洛云回忆了下,十七岁时他好像正在学习怎样偷学厨艺又能领工钱还顺便接通缉榜,以及怎样在侠女们中薄得一点虚名,以便找个美女浪迹江湖。
  
  他蓦然发现,与向羽相比,他以往的生活是多么的快乐与单纯。
  
  “少爷救了我,教了我许多别的东西。”向羽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继续道,“我刚碰到少爷时连筷子都不会用,吃东西都是用手。我那时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如果不是少爷,我就算活着也不是人。”
  
  如此平淡的叙述,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般,如果不是知道背后的真相,洛云简直要以为这是个故事。一瞬间,他为自己以前的光阴虚度而羞愧,那些无所事事、四处转悠的日子,是向羽多么渴望而不得的东西。
  
  洛云很想安慰向羽两句,可是他知道向羽不需要他的安慰,他很想说“秦湖有一天会回来的”,但是他不敢,因为他连自己的未来不能保证——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总有天他会压倒白庄。
  
  “你还年轻。”
  
  向羽突然转过身来,双眼在昏暗中映着油灯的豆芒:“如果没有你……”顿了顿,又露出个苦笑,道,“我也不会遇见秦湖。”
  
  又或者,没有我,你就会与白庄一起?
  
  俩人都保持了沉默,不一会儿,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白庄沾着霜气的身影钻了进来,向羽如轻烟般消失在车尾,返回车夫坐上。
  
  “少爷,我们晚上赶路?”
  
  “城门关了。”白庄抖了下,“去客栈。”
  
  车鞭轻扬,马蹄声响起,白庄在车尾坐下,一转身,就发现洛云正缩在被子里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怎么了?”
  
  “你若移情别恋。”
  
  白庄咧嘴笑:“你就杀了我?”
  
  “阉了你。”
  
  “……”白庄的笑容僵硬了,“同是男人,不必如此狠心吧?”
  
  “同是男人,怎能容许,他人沾染,我之物?”洛云慢慢坐起来,笑得极诡异,“还是说,你有什么打算?”
  
  “绝对没有!”白庄板起脸孔,指天划地的发誓,“如果将来我有负于你……”顿了顿,一咬牙,道,“你就阉了我!”
  
  看见洛云满意的眼神,他又不甘心地道:“若是你移情别恋呢?”
  
  “困,睡了。”
  
  “……”
  
  见洛云当真一返身缩回被子里去,白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那拱起来的被窝,撒娇道:“好歹给我个准话嘛,你怎能如此绝情?”
  
  一只手伸出被窝,抵在他的鼻子上:“滚,不然你儿、儿子明天别、别想吃早餐。”
  
  白庄完败。
  
  不过,“白庄的儿子”第二天还是没吃到早餐,由于前天的糜烂以及进入三月的孕期,洛云早晨一醒就呕了个天昏地暗,只能趴在床边气若游丝的喘气。
  
  白庄一边给他抚背顺气一边感叹:“儿子好活泼。”
  
  “……”
  
  洛云很想把白庄用玄蚕鞭吊在窗外,一边为早已作古的娘亲祈福一边慢悠悠地爬起来穿衣——总这么趴在床上也不是办法啊,他们毕竟不是在游山玩水。
  
  昨晚找了几家客栈,全都因为异宝会的缘故客满,这家小客栈严格来说只是附近老百姓的家,临时住客而已,当然,要价不菲,也就白庄愿意花钱。依着他的想法,随便找个破庙什么的凑和一晚上得了,白庄却坚持他需要好好的休息,从今晨的状态来看,白庄是正确的。
  
  趴在桌边慢吞吞地喝着豆浆,洛云觉得应该就以后的生活与白庄好好谈一谈:“去哪?”
  
  “南方。”粗茶淡饭白庄也吃得十分爽利,丝毫没有少爷娇气。
  
  洛云顿生疑惑:“夏星不是说向、向北?”
  
  白庄瞄了他一眼:“你敢信?”
  
  “……”
  
  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我实在不懂,默默地想,洛云又道:“西湖小筑?”
  
  “愿意走的拿银钱遣散,剩下的,有用的我约了城外会合,没用的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洛云点了点头,白庄处理事情还是令他十分放心的,他唯一不放心的是银钱问题。
  
  “我们还有多少钱?”
  
  白庄眼皮也不抬地道:“西湖小筑的东西卖了,总共三万两银票。”
  
  “银票不行吧?”
  
  这种有名记的东西追查起来太方便了,洛云以前就经常以这种手段追踪到通缉犯,抢银票是多傻的一种行为啊!不过,这钱倒是够生活相当长一段时间了,等风头过去,孩子生了,他相信以白庄和他的本事不愁赚不到钱。
  
  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难不成那些皇子们还能正事不帮,整天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吗?唯一令人郁闷的是,这些皇子到底意欲何为,至今白庄与他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嗯,所以我打算临走前把银票换了。”
  
  洛云飘摇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瞪大了眼睛:“你要带着三、三万两白银上路?”
  
  “换成黄金。”
  
  洛云这才稍稍放心,不过还是皱起了眉头:“金锭你怎么花?”
  
  白庄道:“那怎么办?”
  
  洛云眨了下眼:“你不知道?”
  
  白庄一脸稀奇:“我为什么应该知道?”
  
  因为在我心中你是无所不能的啊,这句话洛云怎么可能好意思说出口,当下咧了咧嘴,搪塞过去,一边吃早饭一边在心中计较着。饭吃完,他也想好了:“你的人有、有没有生面、面孔的?”
  
  白庄问道:“多生?”
  
  “最好从、从未行走过的。”
  
  白庄点点头:“有的。”
  
  “买米,金藏米中,托镖,混进镖队。”
  
  白庄一怔,挑起一边嘴角:“你干过?”
  
  洛云摇头:“以前逮过。”
  
  白庄哭笑不得:“那我们再这样干不是自寻死路?”
  
  “我只是逮。”洛云翻个白眼,“又没把这办、办法公布于世。”
  
  白庄笑道:“那行,这几日异宝会人多眼杂,我们等小筑那边的人过来后再走。”
  
  西湖小筑跟来的人不多,仅有五、六个,全都武艺不俗,唯有张林,一意孤行要跟来,并且说危急时刻可以不要保护。白庄初始有些奇怪,元梅解释说张林一心想学点本事,做个大侠,他笑了笑便也不管了。
  
  派个生面孔扮作大户人家的下仆去采买了米,再托了镖,以“家乡粮荒”为名托了急镖,镖局虽然没有听到何处粮荒的传闻,但某个不地方因为天成不好欠收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给的银钱又高,便没有再说什么,准备了几天就来了信,说能上路了。
  
  出发日晨间,白庄在房中与洛云静静对峙。
  
  “不扮怎行?”
  
  “扮是要扮的,可是为什么要我扮女人?”白庄嫌弃地看着元梅拿来的女人衣服。
  
  “我扮过,连采花贼都、都说我丑得吓人。”洛云面容有些扭曲。
  
  白庄好奇之下问了,便笑得不可自制,被洛云一脚踹倒在床上。
  
  白庄斜着眼上下打量洛云:“不如你来扮,你要做男人,搜身时被别人摸出肚子怎么办?”
  
  洛云哼了一声:“肚子还没、没呢!就算有,谁也不会想、想到是怀孕吧?”
  
  这才是实话,白庄完全是胡搅蛮缠。三个月的肚皮还未像吹气般涨起来,只是原本肌理分明的腹部变得比较圆润而已。
  
  白庄与洛云大眼瞪小眼片刻,最后还是屈服了:“要我扮女人也行,你总要扮我夫君吧?”
  
  “自然。”洛云笑眯眯地点头,“你的夫君,非我莫属。”




   夫君哪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经常发不出来啊……自动发文一点儿也不好使!(掀桌
                     
  白庄心中好笑,干脆俐落地开始扮装。不过真到穿的时候,俩人都傻眼了,这女人衣服谁也没有穿过——洛云好歹还有脱的经验,白庄连脱的经验都没有——男人衣服他倒是熟悉得很,能穿能脱。
  
  俩人钻研片刻,衣带乱飞,吵吵闹闹,最终成果在元梅进来后化为乌有。小丫头一点儿也不给主人面子,捂着嘴直笑:“少爷,您这是穿成哪家花魁啊?”
  
  这事儿确实不能怪白庄,哪家衣庄会做给高大男人穿的女衣呢?他勉强套上,肩也露着,腿也露着,手腕光溜溜的,故意勾人似的。
  
  白庄面无表情地掩饰着尴尬,道:“怎办?”
  
  元梅抿嘴一笑,把领口拉上,一件衣裙变成襦衣,下面套上男裤,外面再罩上一件厚袄,边忙边道:“就当普通人家使女,您与二爷既然扮作下人夫妇,便不要作娇小姐打扮了,穿个方便活动的装束就成,爷们点儿也正常。”
  
  等白庄穿完,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跟下地干活似的,不过这样一来,他那突兀的身高也不那么显眼了。
  
  “您哪,还得把这脸给扮扮。”
  
  洛云一听这话,立时不干了——让白庄扮女装为的什么?重点不就是这张脸吗?他可是期待得紧,甚至想像着能“一亲芳泽”,可是却被元梅一句话给堵了回去:“您这张脸要是不扮,这身女装也就白穿了。”
  
  可不是,白庄这张脸与阴阳剑可是冰雪剑的标志,人在江湖飘,碰见疑似冰雪剑的,首先得看看剑够不够利,剑对了得再看脸够不够美,两者缺一不可。
  
  什么,自称冰雪剑?肯定是假的,来人哪,叉出去!
  
  白庄那张脸本就生得娇艳,男装之下并不女气,可是一旦穿了女装,反倒多出几分柔弱来了。眼下用特制的黄泥糊了一层,再点颗痣,干白了唇,扮得尘灰满面的,越发像个乡下女人了。
  
  洛云“色心”破灭,可怜兮兮地坐在床边,看着白庄在元梅手中逐渐没了个“人样”,悲叹不已。
  
  等全部扮完,元梅告退,白庄站起身活动了下,瞄到洛云面无表情的脸,心中一动,突然转了个半圈,行了个礼,掩嘴而笑,捏着嗓子喊:“夫君。”
  
  洛云脸腾的红了,心中升起一片异样感觉,似乎自己真的成了亲,多了个小娘子般。唯一可惜的是,娘子不生娃,倒要他来生……
  
  等洛云回过神来,白庄已经恢复正常,一脸诡异地望着他:“如何?”
  
  “啊?”
  
  “我这装扮。”
  
  “不错。”洛云脱口而出,“娘子好颜色。”
  
  白庄笑眯眯地凑过来,柔声道:“夫君喜欢吗?”
  
  洛云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神心虚地四下游移,迅速地点了点头,仿佛在做什么坏事般。
  
  白庄心中顿时升起几分不快:跟我一起颠龙倒凤时都能凶巴巴的,这时候脸红个什么劲?还是更喜欢女人?不过,他不缺耐心,人都在手心了,可以慢慢调/教,也不急在这一刻。当下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往床上一坐,道:“累死了,夫君给倒杯茶来。”
  
  洛云不自觉地依言起身去倒茶,白庄也满意地接过来喝了,接下来便由元梅退了房,与镖队会合去了。
  
  寻的镖局不大也不小,信誉颇佳的,看着这押镖的人一大堆,还男男女女的,便知这次不仅押了镖顺便还做了保镖。有钱人家是请押镖的顺便还请上几个护卫,没钱的便经常蹭镖,这种事倒也常见,便也没有在意,点齐人数清查货物,一声吆喝,上路了。
  
  白庄从出发就没消停过,一会儿渴了、一会儿冷了、一会儿又要吃零嘴,洛云被支使得满马车乱转,幸好外面天寒地冻的,他舍不得洛云出去挨冻,不然的话少不得哄出去乱忙一通。
  
  城门还没到,洛云就开始喘粗气了,把桔子往白庄怀里一扔,没好气地道:“自己剥!”
  
  “我可是跟着夫君出来的,出门在外,夫君多照顾娘子是应该的嘛。”白庄慢条斯理的剥着桔子皮,“不信你问元梅,是不是这个理?”
  
  洛云疑惑的目光望过去,元梅十分坚决地说了一个字:“是。”
  
  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太阳是方的太阳就是方的!
  
  洛云狐疑地道:“你在耍我吧?”
  
  白庄一撇嘴:“你不信我?”
  
  洛云当然也不是这么好打发的,只不过他周围没有成亲的,也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事。不过,三从四德什么的都听过,哪有让夫君伺候娘子的?
  
  他伸出头去,坐在车尾上与押镖的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白庄惊奇地发现他此时像换了一个人,虽然每句话还是说得一截一截的,但总是巧妙地挑到别人的痒处,不一会儿,那镖师就连一年赚多少都交待出来了。
  
  “你家娘子,与你出来跑吗?”
  
  “有时候出来。”镖师一拍大腿,“那瓜婆娘就是吃饱了撑的,有时候镖赶得近,就非要跟过来!跟什么跟,又不是出来玩!”
  
  洛云微微一笑,切入正题:“路上,有个照应也好。”
  
  白庄一直支起耳朵听着呢,一听这话,心道不好,正想办法蒙混过去,那镖师已经开了口:“照应个鸟哦!都是我跑前跑后地给她做下人,瓜婆娘就跟娘娘似的坐车上,吃喝拉撒都要我来办!怎么办,总不能让自家女人抛头露面吧?”
  
  白庄一怔,随即心里笑翻了天,对这镖师立刻亲近了几分,等洛云一钻回来,又赶紧恢复了淡定模样,只是夹杂着几分委屈道:“信了?”
  
  洛云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也挑不出错来,带着几分愧疚点了点头,这不是出于侍候不周,而是出于他对白庄的不信任。
  
  洛云悄悄凑过去,拉住白庄的手:“我的错。”
  
  见白庄垂下眼眸,他正想再说几句好话,一瓣桔子塞进他嘴里,低沉的男音在耳边响起:“我不是女人,受点委屈没什么。现在你就忍忍,出了城就好了。”
  
  一句话顿时令洛云窝心得不行,羞愧地嚼着桔子,正想讲两句好话讨个饶,桔子咽下,引得胃一阵反酸,哇一声,吐了白庄一领子口水。
  
  白庄:“……”
  
  元梅:“……”
  
  洛云一脑门冷汗,刚才跑上跑下,车里车外忽冷忽热的,又在车尾坐那么半天吹冷风,这时候一歇下来,顿时哪里都不舒服,把白庄给吓得赶紧抱车榻上,用真气给调理了半晌才放下心,再也不敢乱支使他了。
  
  痛定思痛,白庄觉得这种法子以后不能再用了,还是苦肉计好用点。
  
  白庄顺着洛云的背靠着马车摇晃,轻声道:“真看不出来你也是个能说的人。”
  
  “练的。”洛云一边压制着反酸一边讲话分神,“跑江湖,总不能一直不、不与别人打、打交道。刚出来时,我讲话比现在还、还结巴。”
  
  “所以你就学会一截一截的讲?”
  
  “嗯。慢慢练,逼着自己和、和别人讲。”洛云自嘲的笑笑,“结果后来得了虚、虚名,这本事倒用、用不上了。”
  
  “你几岁出道的?”
  
  “十三。”
  
  白庄有些惊讶:“这么早?”
  
  “嗯,师父死了,我就出山了。”洛云带着几分回忆的语气道,“山里有、有吃有喝,但是太、太寂寞了,就我一个人,连个讲话的也、也没有。”讲到这里,他突然笑起来,“其实出山了也没、没人理我,那时候我说、说话都是这样的,‘你你你你别别别跑跑跑跑,我是是是是’,一句话没讲完,人就走了。”
  
  十三岁的小孩子,孤身跑到江湖上,连句话都讲不全,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可是洛云就这样拼了出来,没有人帮他,一点一滴的闯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洛云讲得越是好笑,白庄越是心酸,低头吻了他一下,轻声道:“我会护着你。”
  
  洛云笑:“我知道。”
  
  “所以,你还是碰上我的好。”白庄话锋一转,笑眯眯地道,“若是娶了个娘子,你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
  
  洛云弯起了嘴角,眼睛亮亮地盯着白庄那黑黑黄黄的脸,看到干粉里面露出来的一截粉色嘴唇时,立刻想到前些日子马车中那段荒唐事,顿时心里像被勾了什么痒痒般,只是元梅在旁,他只能干瞪眼做君子状。
  
  他不好过,白庄还能好过吗?
  
  正好白庄的手指点到鼻尖,他便一仰脖子,把那手指含在了嘴里。手上也打了黑黄粉儿,一股子怪味,他却还是故意咬在齿间。
  
  洛云有一口糯米牙,晶莹洁白,跟米粒儿般,牙关开合时红舌不时露出来,再加上那眼皮子故意半眯着,似是不胜娇弱的样子,白庄看了没几眼就硬了一半。
  
  只是,元梅在旁边哪!
  
  一时间,俩人的心里怒吼着同一句话:元梅在旁边哪!
  
  这怒吼没多久消散了,马车停了,要出城了。
  
  白庄凑到窗边看了眼,城防不知何时加了关卡,所有人进出都要检查,队伍排得老长。金陵包含交通、商贾、战事三重含义,城防俊伟严密,屯有重兵,根本不可能闯得出去。那天白庄晚间出城光是爬城墙就花了小半个时辰,若不是他武功好,爬上去也一准儿会被巡逻发现。
  
  洛云是个路人脸,白庄比较有特色,不过脸都这般糟蹋了,应该认不出来吧?
  
  俩人心中忐忑时,马车帘一掀,张林一脸担忧地钻了进来:“没有通缉,但把门的士兵手里拿着画像。”
  
  洛云与白庄对视一眼,心道:这是哪位大角色追过来了?


  緣份

  當今官家舉起叛徒旗時年方十五,如今,四十七年過去了,也才六十二,武將出身,保養極好,看起來仍如不惑之年,這也從他最小的兒子年僅十一可以看出,其他皇子們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不過三十七歲。

  對於官家這謎一般的生育史,民間一直流言不息。按理說,十五歲都可以掀了前朝皇帝的王座,二十不到兒女滿堂也是應該的吧?可是官家一直到二十五才有第一個孩子,還是個公主。大皇子更是年近三十才出生,其後便一馬平川,四年之內生了五個孩子。

  難不成官家在那方面有什麼毛病?

  這等話當然是天黑了,夫妻倆鑽一個被窩才敢壓低了聲音悄悄出口的,沒人敢在白天說。這倒不全是出於恐懼,也是出於對當今官家的敬畏。前朝皇帝殘暴,天下雖未大亂,也是病入膏肓,行不久已,當今官家反幟張揚,便一呼百應,一方面是順應天時,另一方面也是由於官家乃前朝護國將軍,百戰不敗。

  真乃天命所歸啊!對於那段歷史,所有人都如此評價。

  如今,快五十年了,當年真龍天子所出的孩兒們,又有幾個夠格成為下一任真龍天子呢?

  官家育有八子,二女六男,都是青壯年之期,卻無一人在民間聲望隆譽。百姓們談起皇子們,不是愛恨有別,而是一臉茫然,連名號都分不清楚。這些年輕皇子們居於父親高大的影子中,無人知曉。

  更重要的是,當今官家居然未定太子!

  「物競天擇嗎?」白莊解釋到這兒,洛雲不由自主地說道。

  白莊一攤手:「我哪知道。」

  洛雲一挑眉:「白家不是名門?」

  「名門也猜不透官家的心。」白莊瞄了眼窗外,「快到我們了。」

  城門前一片繁忙,出入金陵城的人眾多,排隊的功夫足夠白莊把贏朝宮廷流言給洛雲講上一遍。倆人擠在馬車窗旁,果然發現守門的都拿著一卷畫像,一邊比對一邊放人。

  「不是捕快。」洛雲看了一眼便發現端倪,這些守門人看起來平常,可是眼神銳利,身形高大,散發著一股血氣。

  「是兵士。」白莊瞇起眼睛,「不過,不是百鬼營。」

  「你肯定?」

  「哪個皇子也不敢讓百鬼營來做這種事,這裡每天進進出出多少人,若是被有心人認出來了,參上一本,那皇子肯定吃不了兜著走。」白莊笑道,「不過,也是精銳之師。」

  洛雲奇怪地道:「為什麼是兵士?那、那些皇子自己養、養些人,豈不方便?」

  「皇子府中不許養俠士浪人。」白莊道,「沒想到吧?堂堂一國皇子,居然連個保護的人都要向官家借,而且還得定期更換,一舉一動都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真是不容易。」

  洛雲一怔,對當今官家開始有了個模糊的印象。在他猜測之時,馬車向前,呼喝聲響起,該他們過關了。

  洛雲坐到車尾,白莊縮到元梅身邊,倆人蜷縮在裡面。剛一坐好,門便被打開了,張林捂著肚子倒在地上,門外兵士大聲喊道:「車裡的人下來!」

  洛雲裝作害怕的樣子彎下腰,不住低頭作揖:「車裡是小人|妻子,府中使女,女眷不便,還請這位大人高抬貴手。」

  一邊說,一邊把一個裝著碎銀的小袋子遞過去,沒想到那兵士根本不接,反而更大聲喝道:「少說廢話,下車!」

  洛雲有些心慌,車上光線昏暗還看不清楚,一旦下車,白莊的身高首先就引人懷疑了。他更怕的是白莊心高氣傲,受不得這氣,萬一血氣衝動下硬闖,那就真麻煩了。

  那見兵士倆人不動,眼中已有了懷疑,一拔佩刀,喝道:「來人!抓人下車!」

  驀地一聲尖叫響起,洛雲眼角瞥見身邊撲過來一個身影,再定晴一看,嗯,那身影的肚子怎麼凸起來一塊?

  一朵蘑菇雲飄過

  寒武迷蟲5兵士也被突然撲過來的人嚇了一跳,鏘得一聲,長刀出鞘,怒喝還沒出口,便被一陣幽怨抖嗦的詭異女聲打斷:「大、大人饒命,實在是我……不,民、民女懷有身孕,不敢現於人前,怕……」

  說到後來,白莊捏著嗓子幽幽哭泣,一邊哭一邊磕頭,磕得車板怦怦作響,身子卻抖得縮成一團。洛雲起先還驚疑不定,後來聽得那磕頭的聲音確實一下是一下,頓時心疼起來,想去扶卻又不敢,只得跟著一起磕頭,口中講著好話。

  誰知才磕了一下,白莊突然撲過來,一把抱著他大聲嚎哭,一邊說些什麼「奴婢連累夫君了,下輩子再續前緣」之類的混話,引得人人側目。

  倆人這一折騰,周圍多了不少看熱鬧的,鏢局和其他下人也跟著說好話,鬧哄哄一片。那兵士臉色發青,卻仍然硬著頭皮喝道:「抬起頭來!」

  白莊慢慢抬頭,洛雲眼角一瞟,頓時嚇了一跳——白莊的額頭不知何時已經磕破了,鮮血滿面,再加上雙眼哭得紅腫如桃,披頭散髮,看起來如同鬼魅一般,面目倒是看不清了。

  贏朝寬厚百姓,國泰民安多年,百姓們對於官差並不懼怕,見白莊模樣,已有不少年輕人不滿起來,更有老者直喊官差害人,那兵士心裡也有些害怕,草草一瞥,揮了揮手道:「快滾!」

  眾人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急急忙忙關了車門,駕起馬一溜煙跑了出去。一出了城,洛雲立刻去拉白莊,急道:「你有沒有事?」

  白莊慢慢爬起來,面無表情地紮好頭髮,一邊接過元梅遞來的手帕擦著臉一邊道:「車門上簾子拉開。」

  洛雲一怔,道:「幹嘛?」

  「記那人的臉。」

  元梅沉默地撥開簾子一角,陽光透了進來,映著白莊淡漠的臉,那總是平平靜靜的杏仁眼此時卻如同狼眸,死死盯住剛才那兵士,一片冰寒。

  洛雲從未見過這樣的白莊,即移不開眼,心中又有幾分恐懼。他輕輕伸出手撫上白莊的肩頭,直到那僵硬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他才有些猶豫:「那只是個下人。」

  洛雲不希望白莊衝動行事,再說冤有頭債有主,光治一個看門毫無意義。洛雲也知此時說這話不合時宜,正有些擔心白莊遷怒,不想他轉過臉來後已經變得平和安寧:「我知道。我只是記住他,以後好查是誰在針對我們。」頓了頓,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到時候,自然是欠債還錢,銀貨兩訖才行。」

  洛雲驀的發現,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白莊發怒。這個人,越來越不在他面前掩飾自己,他也越發無法漠視。就像剛才,哪怕白莊一臉狼狽他仍然移不開眼,彷彿要把那人看進自己心裡去。

  白莊見洛雲沉默,突然咧開嘴,拍了拍肚子:「猜猜裡面是什麼?」

  洛雲被打斷思緒,隨即沒好氣地道:「草包!」

  「咦,你怎麼知道的?」

  白莊愣了下,掏出幾個馬車上的草墊來,洛雲哭笑不得:「這是為何?」

  「如果再讓你給那些人磕頭,我就真要殺出去了。」白莊平靜地道,「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好歹可以幫你點。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讓你來跟著我受委屈的。」

  洛雲的愕然慢慢化為感動,一時之間居然說不出話來,只得打趣道:「若是讓人知、知道你是誰,一世英、英名可、可就都完蛋了。」

  白莊好不容易把臉上的裝扮與血跡擦乾淨了,聞言回頭一笑:「那些東西,哪裡比得上我的結巴。」

  洛雲心頭一顫,只覺得自個兒的魂魄上似乎被尖利的劍刻下了什麼般,那樣的溫柔而又深刻,愛憐卻又堅決。

  「你啊……」

  白莊微微一笑,展開懷抱把洛雲擁住,臉頰親暱地磨蹭了一會兒,磨著磨著,他便不自覺地看向元梅。洛雲也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看著元梅。

  小丫頭笑瞇瞇的,不慌不忙地道:「我早就想下車騎馬了,可是,少爺,哪有使女騎馬的?」

  「一直到目的地?」

  「是呀,少爺。」

  「我們要走、走幾天?」

  「七天,二爺。」

  「……」

  洛雲突然覺得自己出的這個主意一點兒也不好。

  唯一幸運的是,元梅不能下車,洛雲和白莊還是可以下車的。只不過白莊下車比較麻煩,還是找了外面的張林等人協助,引得鏢師們看向別處,他這才展開身法溜出去。倆人騎了馬,在野地裡綴著鏢隊走,一來可以警戒,二來也可以透透氣。

  鏢隊此時還在官道上,兩邊是平緩的灘涂,不遠處是寬闊的大江,深冬臘月,江邊寸草不生,只剩些浮木爛枝。幸好晴日高照,江邊非常難得的無風,饒是如此,白莊也把洛雲裹得只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倆人的馬靠得極近,走走停停,歡聲笑語,不時伸長了脖子偷個吻,若是讓其他人來看了,恐怕立時會駭掉下巴。

  那個白莊,居然會如此大段地說廢話?

  那個洛雲,竟然笑得如此開心?

  這般安寧沒持續多久,就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白莊在馬上直起身子看去,眉頭皺起,道:「有個被追的。」

  洛雲豎起耳朵,只聽見一片紛雜蹄聲,問道:「認識?」

  「不。」白莊一拉韁繩,「先躲起來。」

  時值冬季,正是百木枯萎的時候,路邊幾顆野樹也是光禿禿只剩主幹,幸好樹幹夠粗,勉勉強強能把倆人遮擋住。剛剛躲好,就見到幾個騎手追著一人跑過來,逃的人腿腳虛浮,拼了命逃跑,只是,兩條腿哪裡敵得過四條,不一會兒就被追上,領頭騎手反手一劈,逃的人慘叫一聲,頹然倒地。

  騎手們圍著逃的人轉了幾圈,似在確認生死,突然遠處又是一聲忽哨,騎手們紛紛打馬轉身,很快消失了蹤影。

  白莊示意洛雲躲好,握著腰間陰陽劍慢慢走過去,確認沒有問題後才揮手示意。

  洛雲過去後,發覺白莊一臉詭異神情,正奇怪間,低頭一看,頓時也愣了。

  昊珞

  那人面容蒼白,眉頭緊閉,出氣多進氣少,長得也極普通,但猛一看去,居然與洛雲極相似。那平順的眉毛與微翹的嘴角,活脫脫就是個年少版的洛雲!

  洛雲怔了半晌,抬頭與白莊的眼神一接觸,便脫口而出:「我沒有兄弟。」

  白莊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洛雲,道:「你確定?」

  「確定!」

  白莊更加疑惑:「你記得父母的事?」

  洛雲一下子卡殼了,猶豫地道:「不。」

  「那為什麼你這麼肯定你沒有兄弟?」

  是啊,我為何如此肯定自己沒有兄弟呢?

  洛雲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他就是倔強地認定這件事,似乎有人反覆地告訴他,又或者曾經被灌輸過這樣一個信念。

  我沒有兄弟。

  可是,是誰又為了什麼強調這樣一件事?有沒有兄弟又如何?

  洛雲想不出來,只覺得身處迷霧,令人煩躁不堪。他蹲□去仔細觀察昏迷中的人,那人身著儒士服,全身都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不幹粗活的人,眼角眉梢之間儘是驚懼,顯然對於眼下的境地十分意外。

  這並不是一個常跑江湖的人,更像個書生,可是卻在這兒被人追殺,又長得與他如此相像,這一切是個巧合?

  「救他吧。」斟酌片刻,洛雲還是開了口,他無法放任這個書生死在這裡,冥冥中似乎有某種牽連,令他想要救下這人。

  白莊也不多說,蹲下去把那人翻了個身,一邊檢查傷勢一邊包紮。沉默了忙了片刻,他突然開口道:「洛雲。」

  洛雲正在整理著混亂的腦袋,聞言隨口應道:「啊?」

  「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被追殺得窮途末路,沒有吃的了,你可以吃我。」

  白莊前半句話和後半句話之間的關連有點過於跳躍,洛雲呆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啊?」

  「你吃我啊。」白莊以被血染得通紅的手指了指自己,「如果只剩我們倆了,你又沒有吃的了,你就吃我的肉。」

  洛雲沉默了半天,道:「人肉不好吃吧。」

  「撒點鹽。」

  「感覺會硬。」

  「吃軟的部分。」

  洛雲上下打量著白莊:「你身上有軟、軟的部分嗎?全是筋肉。」

  白莊用力一扎布條,沉思片刻:「臉?」

  洛雲嫌棄地道:「才幾兩肉。」

  白莊認真地考慮片刻:「那就吃屁股吧。」

  洛雲兩眼無神地望了白莊半晌,突然打了個哆嗦: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要考慮吃白莊屁股是什麼滋味?嗯,如果是另一種「吃」法我可以考慮一下。

  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沒有再去鑽頭角尖地想「兄弟」的事。

  白莊見洛雲舒展開眉頭,便也放下心了。他只是看見躺著的書生突發感慨而已,此時那腦瓜子早就轉到等會兒怎麼逼問這人來歷上了,只留下洛雲還在想著「吃屁股」的問題。

  倆人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顫巍巍的聲音插了進來:「我、我不好吃……」

  洛雲遁著聲音望過去,對上一雙滿是淚水的眼睛。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的書生正無辜地望著救命恩人,氣若游絲地討饒:「我屁股沒肉……」片刻後,又附加一句,「真的。」

  白莊:「……」

  洛云:「……」

  白莊提著書生上馬車時又讓張林好一陣忙活,等所有人安全進車後,日頭也逐漸偏西,官道終於快到了頭。今天晚上是沒有宿頭的,鏢隊仗著人多勢眾,決定在附**坦處露宿。大江已經離得很遠,周圍的景色開始變成大片無人開墾的荒地。

  白莊對於這個決定有些擔憂,這麼無遮無擋的地方,萬一要是被人襲擊,躲都沒地方躲。不過鏢隊出於對野獸的防備,這個決定倒是正確,他也不能多說什麼,白白惹人生疑。

  書生此時已經緩過氣來,背上的刀傷雖然看起來猙獰,但只是皮肉之傷,並沒有傷及筋骨,包紮妥當後已經不再出血。此時,他趴在車榻上,正在對元梅大獻慇勤,口舌之伶俐,臉皮之厚,絕對不是洛雲能比的。

  自書生醒來後,洛雲和白莊便不再覺得他與洛雲相似了,雖然閉上眼確實十分相似,但只要一醒來,這倆人之間便顯出截然不同的風貌。

  洛雲絕不可能滔滔不絕地說上一盞茶的漂亮話兒,更不會笑得震天響,即使是本性的洛雲也不會如此。

  不過,書生的出現仍然極為可疑。

  「在下昊珞,在金陵城中孫家當教書先生,這幾日孫家放我回家省親,回來時在關防那裡被人截下,非說我偷了什麼東西,要把我押走。」昊珞一臉氣憤,「我就讓他們請孫家的人來作證我這幾天並不在城中,這幫兵匪,居然理也不理直接就來追我,要不是我一直不肯下馬,恐怕早就被他們給抓了。」

  一聽這話,洛雲和白莊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八成是把昊珞誤認為是洛雲了。

  想及此處,洛雲不禁有些尷尬,同時又有幾分疑惑道:「你的馬呢?」

  「在路上被他們射死了。」昊珞眼中露出心痛的神情,「馬是孫家借的,最好不要讓我賠,不然我怎麼賠得起!」

  洛雲還有些懷疑,卻不好當著昊珞的面說,便向白莊使了個眼色。倆人安慰了昊珞幾句,下了馬車找個遠離篝火的角落,白莊換上下人的衣服,昏暗中也沒人注意多了個男人出來。

  檢視過周圍無人後,洛雲開口道:「你信?」

  「有點可疑。」白莊緩緩搖了搖頭,「最大的問題,那些人為什麼要殺了他?」

  洛雲一怔:「不該殺?

  「我們一路上過來,對方雖然屢次對你下手,但都意圖活捉。」白莊道,「如果想要你死,不應該這樣。」

  洛雲細細回想,確實如此,也不禁皺起眉頭:「那為什麼這、這次那些人不僅、僅殺人,還不確、確定生死就走了?」

  「也許那聲忽哨代表著更重要的事。」白莊猜測道,「他們認為昊珞跑不了,就先去做別的事,準備一會兒再回來。」

  「不對。」洛雲道,「他們完全可、可以把昊珞帶、帶上馬。」

  倆人商量了片刻,仍然沒有結果,反而懷疑越來越大。

  「不要暴露身份就行。」白莊不以為意地道,「如果不對,就下手殺人。如果他別有用心,就以他為人質。」說完,他以兩指覆於唇上,吹出一串似乎鳥啼的聲音,不一會兒,向羽的身影便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陰影中,「注意一下周圍。」

  向羽點了點頭,只是一眨眼,便又再度消失。

  洛雲望著向羽方才站過的地方,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不禁歎道:「向羽功夫真好。」

  「論偷襲暗殺,我比不上他。」白莊笑道,「這些年他沒有一天不練功,哪怕是獄門裡,恐怕也是頂尖的。」

  洛雲有些擔憂地道:「他……」

  「不用擔心他,這麼多年,若想不通早就想不通了。」白莊打斷洛雲的話,「我們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

  這話說到點子上,洛雲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你覺得,我可能有兄弟嗎?」

  白莊笑起來:「這種事哪是覺得就行的。」

  「我是師父撿的。」洛雲覺得周圍寒冷,自然地鑽進白莊懷裡,靠著溫熱的軀體慢慢地說,「小時候的事不、不太記得了,但師父也說過,在哪裡撿的。我出江湖後,去打聽了下,和師父說的都、都對上了。父母是普、普通耕農,在荒年養不、不起我,所以送去嬰廟,希望有人收養,後來他們也、也相繼去世。」

  白莊一手玩著洛雲的頭髮,輕聲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怎麼?」

  「荒年的時候,人人自危,二十多年的事,你怎麼能打聽得這麼清楚?」

  「那一地遭了旱,官府救濟,並沒有大災。我父母有親戚投、投奔,就走了,所以留下來的、的人都清楚。」

  「即是有官府救濟,又有親戚投奔,為什麼要拋下你?」

  洛雲語塞,沉默半晌後道:「也許他們不、不想養我。」

  「一般人家沒可能不想養長子的吧?」白莊抱了抱洛雲,「你又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洛雲靠著身後的人蹭了蹭,只覺得傳來的溫暖像是無形的保護,令他不安的心寧靜了下來。

  真說起來,父母之事也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早已習慣一個人,如今又有了白莊,也不算是什麼

  心結。就算是父母還活著,他也不可能去相認,這對於雙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只是猛然一提起來,心底難免有芥蒂。

  白莊察覺懷裡的人走了神,攏了攏手臂道:「不用擔心,你父母不要你我要你。」

  洛雲撲哧一聲笑出來:「你又不能代替父母。」

  「我怎麼不能,你想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白莊胡攪蠻纏,「我還能做你娘子呢。」

  倆人說笑之間,突然鏢隊中一陣喧嘩,白莊迅速溜回車上,洛雲跑去眾人所在之處,等張林與鏢師們交流過後,問道:「何事?」

  張林神情帶著幾分恍惚,洛雲又問了一聲,才回過神來道:「武眷門沒了。」

  洛雲心一緊,問:「什麼?」

  「武眷門被炸了。」

  卿本佳人

  洛雲的腦袋先是混沌了片刻,猛地又清醒了過來,抓著張林走到一邊小聲問:「具體說。」

  張林嚥了口唾沫,一臉慌張地道:「有幾個趕夜路的官爺路過,向我們借乾糧和水,說杭州出事了,武眷門被雷落了,幾乎夷為平地。」

  洛雲只覺得口乾舌燥,半天沒緩過勁來:「哪裡來的雷?」

  「就是啊。」張林的臉色幾乎要哭出來,「這大冬天的,落什麼雷!而且官爺說得很嚴重,現在他們也是要趕往金陵把這事上報本州太守。」

  不只報給當地縣官,更要上報太守,可見這雷落得有多猛。

  洛雲揮了揮手讓張林再去聽消息,平息了一下心情後才鑽回車上,正不知如何開口時,卻見白莊青著一張臉,顯然已經聽到了。

  「小白。」洛雲擠出這一句話後便不知該說何好了,他從來不是口舌靈巧之人,此時這麼大的變故,他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事的。」

  白莊坐在車榻上,遊魂般伸出手,慢慢地把洛雲抱在懷裡。這時候,他不需要言語,他需要的僅僅只是個溫熱的軀體,以及緊緊攀附著他的手臂。

  武眷門會出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會是如此慘烈和突然。他們離開金陵尚不到一天,武眷門便出了事,躲藏的幕後之人恐怕早開始行動,發現他們消失後便立刻發動,一路直撲他們,一路直撲金陵。

  現在,他只希望師父能夠早有準備,逃出生天。

  傳言是落雷,恐怕便是火藥之類的東西,能夠把武眷門整個夷為平地,那該是如何大的量?難道說,對方已經開始收網了?

  「沒事。」難耐的沉默之後,白莊緩緩開口,「沒事的。」

  元梅與昊珞仍然呆在車上,狹窄的馬車擠進四個人未免太小了,此刻也計較不了那麼多了。更麻煩的是,昊珞來歷不明,等武眷門帶來的震撼過去,三人都在考慮著該如何處理時,他卻逕自開了口:「原來你是武眷門的白莊。」

  白莊眼神轉厲,灼灼凝視著他,殺意湧現。

  昊珞輕輕一笑,道:「我雖不入江湖,江湖卻在我胸中。冰雪劍白莊剛在金陵異寶會大放光彩,回程路上卻遭到偷襲,孫家也查不出個端倪,轉眼間倆人又一起消失。你們這批人恰好是剛離開金陵,明明是男子卻躲在馬車上。更何況,一聽到武眷門出事就臉色大變的,此刻此地,除了白莊不作他想。」

  此時,不僅是白莊,連洛雲也起了殺心。昊珞知之甚多,敵友難辯,留之必成大患,今日不除,明月還不知弄出什麼麻煩來!

  白莊的殺意已經盈滿馬車,昊珞卻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幽幽地道:「你若是殺我,明天孫家的人就會追上來,到時候你們恐怕是百口莫辯,再難前進一步。」

  洛雲喝道:「你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啊。」昊珞一臉無辜,「就是剛才托了一個鏢師返回金陵替我給孫家傳個信,讓他們來接我。」

  元梅一聽這話,又驚又怒:「別聽他胡說,少爺!我一直看著他呢,沒出去過,也沒人進來!」

  昊珞打了個呵欠:「你盡可以不信,隨便你。」

  白莊一躍上前,扣住昊珞手腕命脈,一探之下發現他確實沒有武功,但這種情況下,他卻不慌不忙,忍著痛楚笑嘻嘻地道:「若是真要殺我,還請留個全屍,也好讓孫家辨認。」

  昊珞這般說,白莊倒猶豫起來,正打算再行逼問時,馬車外一陣喧嘩。他不及多想,往陰暗處一躲,洛雲也趕緊直起身,擋在他面前,才稍坐穩,門外已傳來鏢師敲門的聲音,打開後,鏢隊領頭的正站在車外,道:「東家!」

  洛雲問:「何事?」

  鏢師的大嗓門響起:「杭州出事了,城防不好過,您看我們是維持原路不變還是繞路?」

  倆人原本的計劃是路過杭州,老掌門確定無事之後便與鏢隊分開南下,此時這計劃已經行不通,報上太守之後,說不定整個杭州城都會戒嚴,如非必要,他們這隊可疑人物根本不應該去。

  可是,此刻白莊的心情洛雲也理解,怎樣也要回去看一眼,哪怕是懷著渺茫的希望。

  「沒事,維持原路。」

  洛雲急匆匆地關上門,昊珞卻突然揚聲道:「昊珞請鏢師大哥通告一下金陵孫家!」

  白莊從洛雲身後撲出想要阻止,卻已晚了一步,車外的鏢師停了腳步,語帶驚訝地道:「是孫家的昊先生嗎?」

  昊珞被掐著脖子,面紅耳赤地與白莊對著眼,嘴角卻露出一絲笑意。

  倆人凶狠地對視片刻,車外鏢師又追問了幾句,最終白莊還是放了手,昊珞順了下氣,湊到馬車窗旁露出臉,道:「嗯,我返鄉路過此地,遇上舊友,所以打算與你們順路一起走幾日,鏢師大哥不介意吧?」

  「不介意!」車外的鏢師頗為驚喜,一迭聲地說了幾句好話,才在昊珞的暗示下匆匆離去。不一會兒,就有不少鏢師過來打招呼,一時間馬車成了整個隊伍的焦點。

  等一切終於平靜下來後,昊珞才笑瞇瞇地轉頭對渾身散發著殺意的白莊道:「看,這下孫家是真知道我在這兒了,你準備怎麼辦?」

  白莊沒有再說什麼,此時說什麼都晚了。

  洛雲看著昊珞許久,仍舊猜測著他的身份。

  昊珞笑得更溫柔:「一下子就看出你們根本不是心狠手辣之輩。若是我,就把外面的鏢師屠盡,再拋屍荒野,便能保守秘密,也不用受制於我了。你們哪,還是心太軟。」

  白莊面沉如水,半晌沉默後輕聲道:「你到底是誰?」

  「你們在金陵呆了這些日子,都沒有打聽下孫家嗎?」昊珞把腳翹到椅子上,雖然身穿儒衫,卻是一付地痞流氓模樣,「孫家有三個孫子,都是地方一霸,連他們的爺爺都不服。有一日,來了個書生,自薦師席。金陵人都在打賭這先生能當多久,沒想到他一當就是三年,把三個孫子治得服服帖帖的。不僅如此,他還救治孤苦,略通醫理,給貧苦人家寫信……總之,這就是個好人,活菩薩。」

  洛雲冷笑:「這人是誰?」

  「不才正是在下。」昊珞笑得眼彎彎,「我的名字如今在金陵也算是如雷貫耳,看你們一付沒反應的樣子就知道是外來的。先前你們若是直接下手,我可就真要曝屍荒野了。」

  「你一直在等鏢師來?」沉吟片刻,白莊道。

  「不錯,武眷門出事,鏢師肯定要來請示路線。」 一邊說,昊珞一邊還作西子捧心般,「這丫頭看得太緊,唉,生得如此美,怎的如此死心眼,我說了那麼多好話,把你誇得像一朵花兒般,你都不准我掀一下簾子,真是傷了我的心哪。」

  白莊和洛雲對視一眼,都有種陰溝裡翻船的感覺。這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但自他醒後,可謂是步步設營,膽大心細,根本不是普通人。

  「你們是不是在心底讚歎我不是個普通人?」昊珞又笑了,「嗯,我也覺得我不是個普通人。」

  洛云:「……」

  白莊:「……」

  元梅:「少爺,我能揍他嗎?」

  昊珞一聽臉色就變了,歎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小姐何必呢?呀呀,別動手,你不動手我就告訴你我怎麼看出你們身份的!」

  洛雲奇道:「你不是講了?」

  「傻呀你。」昊珞點了點洛雲,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那話你也信?」

  洛雲這下是真好奇了:「那你怎知,異寶會上,我們做了什麼?」

  昊珞斜著眼睛:「你仔細想想我說了什麼?」

  洛雲一怔,回憶想來,驀地發現昊珞確實沒有講出什麼具體的事,只說白莊在異寶會上大放光彩,若是當時在場,應是講「洛雲擊敗應墨」才對。

  「你又是,怎知我們,被偷襲的?」

  昊珞笑著指了指自己:「我是孫家先生,也是孫材的師爺,孫家就是為了你們的事叫我回來的。不過,我確實不認識你們。」

  洛雲頓時有種被人陰了的感覺,皺了皺眉,道:「怎樣認的?」

  「很簡單啊。」

  昊珞手指換了方向,幾人順著那手指方向看過去,只見陰陽劍正好好地躺在那兒。

  洛云:「……」

  元梅:「少爺,我能動手了嗎?」

  白莊:「別打臉。」

  黑夜裡,馬車中驀然傳來了一陣鬼哭狼嚎,令鏢師們交頭接耳了好一陣。

  車內,昊珞捂著襠部哀嚎:「大家都是男人,何必如此絕情!」

  白莊和洛雲同時冷哼一聲,馬車裡冷如室外。

  「別這樣嘛。」昊珞喘了幾口氣,拭去眼角的淚花,笑道,「我知道你們下不去手殺掉外面的鏢師,我不也沒叫孫家的人來嗎?這樣吧,我看你們也遇到了麻煩,不如我替你們解決麻煩,這樣你們就要帶著我了,也好安你們的心,如何?」

  洛雲冷笑:「不怕被殺?」

  「唉,等你們知道了我的好,到時候就不忍心殺我了。」昊珞長歎一聲,一付懷才不遇的惆悵表情,「光有武力是不行的,有時候,做事得帶腦子。像我當初,一見那小子橫眉豎眼的……」

  「少爺,我能再揍嗎?」

  「別打死。」

  「啊,別踹襠!」

  似是故人來

  武眷門的消息傳來後,鏢隊在張林的催促下加快了腳程,錯過宿頭也無所謂,只是一個勁兒地往杭州趕。鏢師已經發過幾次怒,認為這樣太不安全,還是拗不過東家的固執。

  金陵往杭州其實路程並不長,但鏢隊人員眾多,又帶著大量行李,行動遲緩。白莊很想獨身上路,又不放心把洛雲一個人留在後面,嘴上不說,眉眼間的焦急便多了起來。

  洛雲看在眼裡,心中不由有些黯然,覺得自己成了拖累,不過這般自怨自艾的話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此時,他只想著怎樣能打破局面,從金陵以來,他們一直被動的防禦,實在太過憋氣。

  今日又是未有午休,鏢師們怨氣沖天,傍晚一定要宿在村落,再不肯漏夜趕路。宿了小村後,白莊便去四周巡視,一來避開鏢隊的人,二來也是防範於未然。洛雲則往村頭走去,沒多遠,就看見昊珞正在拍元梅馬屁。

  這些天,昊珞與鏢師們迅速熱絡起來,三教九流、販夫走卒,就沒有他接不上的話,那些江湖趣聞從他口聽來,比說書先生的傳奇還有趣。這不是破萬卷書可以得來的滿腹經綸,惟有行萬里路才會有如此見識,一個不會武的書生,行萬里路而安然無恙,本身已經代表著實力。

  洛雲努力改變態度,試著對昊珞稍微假以「顏色」:「昊先生。」

  昊珞轉過頭來,看了洛雲片刻,突然撲哧一聲笑出來:「小東家呀,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有本事,所以就對我態度好一點,想看看能不能收服我?」

  洛雲覺得對付昊珞還是直接動手比較好,使了個眼色支走元梅後,他便沉下臉來。

  昊珞察顏觀色十分老道,立時臉色一變,往遠處縮了縮:「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非君子。」洛雲嘴上這樣說,倒也沒有動手,「你也非小人。」

  昊珞怔了怔,露出個狡猾的笑容:「何以見得?」

  洛雲默不作聲地凝視著昊珞那與自己相似的面容,直到對方眼中出現一閃而逝的遲疑後,他突然開口道:「我認識你。」

  昊珞瞬間就變了臉色,只是,他很快便穩住了心神,笑道:「小東家也會唬人了。」

  洛雲有些得意:「先前是唬,現下是真。我不認識你,但是,你認識我。」

  昊珞笑得燦爛:「你說是便是,就算是又如何。」

  洛雲答不上來,先前他確實是出其不意,試出了昊珞的底,只是這昊珞心計深沉,就算試出這個底,他一時間也不知該往怎麼繼續,不由有些後悔沒讓白莊跟來,依著白莊的頭腦該當看出更多。

  昊珞見洛雲吃癟,一臉忍俊不禁的表情:「衝著你有些長進,我便指點你一二吧。」

  洛雲再次有揍人的衝動。

  「你們進不了杭州城。」

  目的地並未隱瞞昊珞,想瞞也瞞不住,只不過這些日子元梅總盯著他,就連王二也被特別吩咐多注意,也不用擔心他逃走。

  洛雲早已習慣這個人總是拋出餌來,平靜地道:「哦。」

  昊珞撇了撇嘴:「賣個面子嘛,你這樣我還怎麼繼續啊?」

  洛雲無奈,問:「怎麼辦?」

  昊珞道:「最簡單的,讓白莊一人過去就是了,他武功高強,一個人潛入杭州城也不算什麼難事,這麼一大隊人,拖拖拉拉,人多眼雜,反而是拖累。」

  洛雲不語,這個法子是個人都知道,問題是白莊肯定不會離開他,而帶著他潛入杭州城又太過危險,簡直是把餌送進別人嘴裡去,白莊絕對不會同意。

  「不願意?」昊珞似乎早就料到,「如果硬要帶這麼多人進,那只能繼續扮下去了,你們就像普通鏢隊一樣進,至於能不能成功,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洛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廢話。」

  昊珞不急不惱,反而問道:「有件事你們得告訴我。」他一指洛雲身後,「那個人與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洛雲一怔,轉過頭去,看見白莊正慢慢走過來。

  即使粗麻布衣,風塵僕僕,白莊仍舊有著令人不敢忽視的美麗。只是隨意的一瞥,洛雲的心湖就忍不住起了波動,再也移不開眼睛。

  如今,這個人已經深深進入他的心中,再也擺脫不開。

  「行了,你不用回答了。」昊珞的聲音把洛雲的思緒拉了回來,「你看他的眼神,嘖嘖……」

  白莊已經走到洛雲身邊,聽見昊珞說的話,便悠然開口:「人活著,不一定要完整。」

  意外的,面對這充滿殺意的威脅,昊珞反倒冷笑道:「你們倆個小子,混了這麼久的江湖,除了會威脅人之外還會什麼?打打殺殺如果能解決問題,你們還用像喪家之犬一樣逃跑嗎?眼前有人願意為你們指一條明路,你們不僅不感激,反而還一再相逼,實在愚不可及。」

  白莊毫不相讓:「誰知是明路還是死路。」

  「我認識小東家。」昊珞懶洋洋地一指洛雲,「即已試出來了,我便老實告訴你。不過,我怎麼認識他,你就不用問了,問了我也不會說。」

  白莊看向洛雲,見他點了點頭,這才有些意外地道:「那也不能證明你是友方。」

  「我如果不是友方,還會被人在背上砍一刀嗎?」講到這個,昊珞露出鬱悶的神情,「對我來說那簡直是奇恥大辱!這世上有什麼事不是在我算計之中的,被那幫狗東西追在屁股後面,實在太丟人了!」

  昊珞的話中有話,洛雲和白莊都聽得手癢癢,卻只能忍下。

  「誰知道,是不是,苦肉計。」洛雲道,「不然那些人,為何不確認,你的生死。」

  「他們的主人有危險了嘛。」昊珞淡定地回答,「當然要先救主人的命,至於我嘛,他們大概是想過會兒再來處理吧,畢竟我又沒武功。所以說,狗的智商就是不成的,要是我,就先砍了這人兩條腿或者直接綁上馬帶走,還省得多跑一趟呢。」見倆人一臉古怪,他揮了揮手,有些不耐煩地道,「隨便你們信不信,不信損失的也是你們,反正不要問我為什麼會知道。」

  昊珞越是這麼說,洛雲反而越是忍不住:「你為什麼知道?」

  「因為我算無遺策!」昊珞吹鬍子瞪眼睛,「說了叫你別問!」

  「你叫我不問,就不問呀。」洛雲莫名有些生氣,「我就問。」

  「你問呀問呀,你看我說不說!」昊珞一臉怒容,「臭小子怎麼說都說不通,脾氣倔得像猴兒!你以為你問了我就說呀,你當你自己是誰?嗷!臭小子你敢打我!」

  白莊收回拳頭:「有話快說。」

  昊珞大喊一聲:「我和你拼了!」說完,轉身就跑,遠遠地丟下一句話,「吃完飯再說!」

  昊珞一溜沒了影,留下白莊與洛雲大眼瞪小眼。白莊對這無賴行徑也只能搖頭,正準備招呼洛雲去吃飯,猛然被一隻顫抖的手抓住,轉頭一看,洛雲滿臉是汗,神情緊張。

  白莊嚇了一跳,趕緊攬住他問道:「怎麼了?不舒服?」

  洛雲呆了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昊珞……是師父。」

  「啊?」白莊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昊珞,是我師父!」洛雲這次講得順暢了,「他是我師父!」

  「烏蠶老人?」白莊皺起眉頭,「你師父不是早去世了?」

  「我沒親眼看見!」洛雲講完這一句,又露出疑惑的神情,「長相不對,年紀不對,武功也不對。」

  白莊問道:「你為何認為他是你師父。」

  「師父總罵我,倔得像猴兒。」洛雲的激動逐漸平息了下來,畢竟這件事太過離奇,仔細想想就覺得不太可能,「因為我們,住的山谷有只大猴兒,脾、脾氣差,師父總是說我,像它。只有師父,這樣罵我。」

  白莊看著洛雲神情恍惚,知他心情,便小心地道:「也許只是巧合。」

  洛雲搖了搖頭:「你會說人,倔得像猴兒?」

  白莊也知這可能性不大,便道:「也可能是與你師父有關的人。」

  洛雲道:「我沒有師兄弟。」

  「也許只是你不知道的。」

  洛雲想了半天,卻仍舊毫無頭緒,長歎一聲:「我現在倒、倒願意相信他、他是我兄弟。」

  白莊笑了笑,把他抱進懷裡:「這倒也證明了他不是敵人。」

  洛雲只得點了點頭,心中卻開始對當初師父的死越發懷疑。這懷疑一旦紮了根,便迅速長大成苗,連帶著,他的身世以及過去都不可靠起來,似乎過去的一切都是幕大戲,他就被蒙在骨裡,以為是真相。

  吃飯時,昊珞很快就察覺到洛雲一直盯著他,那□裸的目光「熱情」得奇怪。他摸了摸臉,神情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露出煩惱的神情,思索片刻,正想開口,洛雲卻突然伸出手來揪住他的臉用力一拉。

  「嗷嗷嗷嗷,你幹什麼!?」

  洛雲用手指揉搓了幾下,眉頭皺起:「沒有易容。」

  「當然沒有!」昊珞勃然大怒,「我這麼俊,為何要易容!」

  元梅似乎已經習慣昊珞這般大話,淡定地挾菜:「也沒武功。」

  「確實沒有!」昊珞臉頰被捏著紅彤彤一片,沒好氣地喊,「放手,快放手!別捏了,我告訴你怎麼進杭州城!」

  洛雲察覺白莊拉了拉他的衣角,便放開手,道:「說。」

  昊珞揉著臉,齜牙咧嘴地道:「簡單,拿夏星開刀。」

  反目

  「陰謀詭計如下棋,你贏不了夏星。」昊珞喝著淡酒,一派瀟灑,「所以,我們不和他下棋,我們掀棋盤。」

  「有屁快放。」洛雲對昊珞這種一點一點兒擠話十分不耐,忍不住催促道。

  昊珞瞪了洛雲一瞪,道:「栽贓嫁禍。」

  白莊露出思索的神色:「武眷門?」

  「自然。」昊珞恢復了悠閒的神情,「武眷門出了這麼大的事,首徒為什麼不出來主持大局?是不是心中有鬼?再想想,是不是這件事就是他做的?」

  看見白莊和洛雲都是目瞪口呆,昊珞又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你們就這麼肯定不是他做的?」

  白莊毫不猶豫地道:「是的。」

  「你那是被情蒙了眼,我說他有嫌疑他就有。」昊珞往嘴裡扔了個花生米,「我覺得挺可惜的,這傢伙居然一直沒有栽贓你,這麼大好機會,若是我,就直接栽你個弒師叛門的罪,讓你成過街老鼠再說!我估計這件事不是他做的,發生得也太突然,所以一時之間他沒能反應過來,另一方面,他對武眷門也有幾分感情,所以猶豫了,唉,太年輕啊。」

  白莊突然覺得自己好天真,與昊珞相比,他就像稚子般純潔無邪。

  「不過,就算這樣辦,也不是,我們開口,別人就信的。」洛雲疑惑地道。

  昊珞斜了洛雲一眼,道:「這種說話方法誰教你的,難聽死了,不就是個結巴嗎?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洛雲覺得自己的八字肯定和昊珞不合,火氣立刻就冒了起來:「你管我!」

  「怎麼著?我說你兩句還不行了?」昊珞不僅沒有退縮,反而一付槓上了的架勢。

  「你以為你誰啊?」洛雲怒。

  昊珞頓時沉默了,片刻後,慢慢咧開一個笑容,道:「想用這方法就套出我的底?道行太淺了。若不是背上受傷,我前面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被你試出來,哪有可能栽兩次。」

  洛雲愕然:「和背傷有、有什麼關係?」

  「當然啦,背上疼,就影響我算無遺策!你不懂,一邊去!」講到這個,昊珞也一臉不快,「反正你現在也知道我是你一方的,還試什麼試?你那點小手段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洛雲臉色上一紅:「你即然是我、我們一方的,為何不肯說、說出身份?」

  昊珞哼了一聲:「說了你也不懂!」

  洛雲又手癢了。

  白莊清了清嗓子:「我們該怎麼辦?」

  「武眷門首徒夏星,因師父寵愛白莊,意欲改立繼承人,妒火燒心,乘白莊參加異寶會時下手暗害師弟,敗露後急怒攻心,夷平武眷門,殘害師尊,其心可誅,罪不可赦,還請江湖同門主持公道,還天下清白!」

  昊珞搖頭晃腦的信口雌黃,神色自若,令在場眾人都有些脊背發涼。

  昊珞想了想,意猶未盡地道:「有幾件事可以利用。第一,應墨與夏星交好,你們不知道吧?應墨在異寶會上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挑戰你?這明明是夏星的陰謀。第二,老掌門最近總是說你有後了,言詞之間對你大加讚揚,這挑起了夏星的妒意與猜忌。第三,夏星出身貧寒,自願入武眷門,對於名利渴望非常,這就是他的動機。而白家根基深厚,你武功已入高手之列,又不愁富貴,完全沒必要在意一個武眷門。所以說,這件事就是夏星做的了。」

  白莊抿著嘴唇,沉默半晌後才道:「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昊珞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孫家的情報網不可小覷。」

  白莊沉著臉,說不出話來。

  昊珞露出嘲弄的笑容:「怎麼,後悔了?不忍心了?那你就去向大師兄請罪,把洛雲交出去唄。唉喲,幹嘛踢我!」

  洛雲和元梅同時收回腳,洛雲在桌下握住白莊的手,有些擔憂地望著他。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是相處了這麼久的師兄弟。洛雲曾經聽白莊笑談小時候師哥怎麼照顧他,他想家,獨自偷跑,兩個師哥找來,輪流抱著小小的他連夜翻山回師門,又被師父罵了個狗血淋頭,替他罰跪。

  對於白莊來說,師哥如兄弟,情濃於血。

  那個幾天之前還為他擊退偷襲,笑瞇瞇喊他「小莊」的師哥,幾天後的現在,他卻要置師哥於不仁不義之地。

  白莊閉上眼睛,忍住顫抖的心,再張開眼後,長長地吐了口氣,向一直觀察他的昊珞道:「先生此舉意欲何為?」

  「要洛雲的是皇子,嗯,雖然我不知道是哪個,但大體上是差不離了。」昊珞沒有回答,慢慢地道。

  洛雲奇道:「為什麼不是官家?」

  「官家如果要你,直接昭告天下就是了,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昊珞冷笑,「而且,我懷疑你的事恐怕官家還不知道,皇子們不僅要瞞下,還要欺上,真是辛苦。」

  洛雲更加奇怪,隱隱有些不安,道:「此話怎講?」

  昊珞瞟了洛雲一眼:「你至今還不知道為什麼被『狗』追吧?」

  洛雲點了點頭,昊珞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

  「你皮癢?」

  昊珞怒:「我很羞愧好不好,這種小事居然都不知道,簡直是奇恥大辱!」

  元梅看不下去了:「少爺,我能動手嗎?」

  「等等。」白莊有些頭疼,「那我們對付大……夏星,又是為什麼?」

  「夏星是皇子們手中的劍,你覺得皇子們能讓百鬼營光天化日在城裡到處拿人嗎?江湖事,江湖畢,讓夏星打著江湖人的名義對付你們最方便,所以,我們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夏星劃到朝廷那面去,這也不算是冤枉他嘛。」

  洛雲突然想到:「歸鶴堂也是朝廷的。」

  昊珞怔了怔,哀嚎一聲:「居然還有我不知道的事,蒼天何在!」

  拉住躍躍欲試的元梅,白莊道:「對付完夏星,然後呢?」

  「沒了夏星,皇子們就斷了一隻手,我們行動就方便多了。夏星身在江湖,心在朝廷,實在不能放任他這麼興風作浪。到時候找些大家大派去杭州興師問罪,你們跟著混進去,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你講得容易。」洛雲皺眉,「沒有證據,就是血口噴人。」

  「我前面分析的就是證據。」昊珞不以為意,「再說了,栽贓這種事就是圖個快,你前面把謊圓了,想推翻,就得拿出點真憑實據出來。只要你沒有把柄就不用怕,懷疑和先入為主都是好東西。」

  聽到這話,洛雲與白莊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若說把柄,不正是男子有孕和斷袖嗎?

  昊珞見倆人不語,一挑眉,道:「怎麼?還有瞞著我的事?」

  洛雲有些無法啟齒,白莊沉吟片刻,道:「我與洛雲……」

  昊珞一付看好戲的神情:「嗯?」

  「沒關係吧。」洛雲突然插嘴道,「別人也不會信。」

  「是嗎?」昊珞拉長的聲音透著一股子欠扁的感覺,「流言這種東西大家都愛聽,今天說白莊與洛雲之間不對勁,明天就變成白莊甘作他人男寵。」

  洛雲一怔,脫口而出:「為什麼是白莊?」

  昊珞瞄了洛雲一眼:「你長得不夠格。」

  「……」

  白莊臉色有些發青,拉下要拚命的元梅與王二,道:「昊先生此計未免太過陰毒,還請另指明路。」

  「不錯,至少態度有進步。」昊珞見洛雲還是一臉不忿,便道,「不過,我勸你還是聽我的話。來來,小雲兒,你想想該怎樣栽贓夏星。」

  洛雲怒:「你叫我什麼?」

  「怎麼,小雲兒我不能叫嗎?」昊珞也怒,「我就叫,小雲兒!小雲兒!」

  元梅跟著怒:「連少爺都沒有這樣叫過,你憑什麼這樣叫二爺!」

  王二倒是面無表情:「在別人地盤還如此囂張,真不知你是不是嫌命長。」

  昊珞臉紅脖子粗:「小梅、小二別插嘴!」

  元梅:「……」

  王二:「……」

  看著眼前扭打成一團的人,白莊只得無奈地轉頭吃飯,吃著吃著手便停了下來,神色黯然,心不在焉。

  洛雲悄悄脫出戰圈,坐到白莊身邊握住他的手,輕輕撫過粗糙的老繭,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這樣對白莊已經足夠了,無論再怎麼艱難,還有這個人在他身邊。

  片刻後,等昊珞被元梅掐住脖子來回搖晃時,白莊像是下了什麼決定般,抬頭道:「昊先生,我不能用此計。」

  昊珞一怔,猝不及防下被元梅塞了一口炒雞蛋,鹹得直咳嗽,斷斷續續地喊:「你會後悔的!」

  白莊的後悔來得很早,三日後,杭州城遙遙在望時,先行打探的王二臉色蒼白的回來了。

  「城門有朝廷與武眷門的兩方懸賞,通緝少爺和二爺。」

  白莊早有預感,道:「罪名是什麼?」

  王二猶豫片刻,才小聲道:「弒師叛門,濫殺無辜。」

  白莊閉上眼睛,握緊洛雲的手,現在,只有手中這抹溫暖是支撐他的一切了。

  大師哥,我讓你一局,換我們二十年情份,以後,你我之間,再無情義。

  大禍臨頭

  「杭州你就別去了,去了也沒用。」第二日,昊珞捏著一包茶葉一邊爬上車一邊咕噥,「你師父只有兩個結果,死了,這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傷了,但是逃了,那也不會在杭州城了。」

  馬車上只剩洛雲、白莊與昊珞三人,元梅憋得受不了了,扮了個男裝下車,她言明若是再與昊珞同處一「屋」,她會忍受不了發飆。

  洛雲聽昊珞這麼一說,疑惑道:「掌門不會被擒嗎?」

  白莊搖了搖頭:「不會。」

  昊珞一付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如果夏星抓了人,為什麼不直接用掌門逼白莊自投羅網?就算明知是詭計,白莊也會去。」

  洛雲挑眉:「夏星也可以聲、聲稱他抓到了掌門啊!」

  白莊眼色有些黯然:「師父不會受夏星控制的,如果被抓了……」後面的結果他說不出口。至今,他仍然存著一絲希望,也許,師父及時逃了出去。

  洛雲此刻倒是開動起腦筋,一心一意給昊珞挑毛病:「那夏星就、就不能假稱掌門受、受傷,讓白莊回去嗎?」

  昊珞撇了撇嘴,一臉鄙視:「小雲兒啊,你想問題得從大局著眼。夏星為什麼對付白莊?是為了抓你。為什麼要抓你?呃,這個我們先忽略,總之,要活捉你,不是把白莊騙回去就能解決的。萬一他把白莊抓了,打草驚蛇,你跑了,他怎麼辦?」

  洛雲一臉不解:「抓了白莊,我當然跑不了。」

  昊珞翻了個白眼:「你知道,夏星知道嗎?夏星怎麼就能肯定抓了白莊,你就會乖乖自投羅網?他能為了富貴權力對親如兄弟的人下手,自然會想你是不是會在關鍵時刻各自飛唄。」

  「因為……」我懷了孩子啊。

  這後面一句話憋在嗓子眼裡,被洛雲硬生生嚥了回去,與白莊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露出不知該如何解釋的表情。昊珞瞇著眼睛在倆人間看來看去,語氣帶上了幾分警惕:「你們有事瞞著我?」

  猶豫再三,洛雲咬了咬牙,問道:「你知道雌果嗎?」

  聽到雌果兩字,昊珞先是一怔,隨即眼神裡就帶上了幾分疑慮:「知道是知道,你不是要告訴我你吃了雌果吧?」

  洛雲對這反應有些奇怪:「為什麼我就不像吃、吃了雌果的?」

  「不是說你不像。」昊珞像是想到了什麼事,一臉似笑非笑地泡著茶,「我的意思是,雌果這東西又不是大街上賣,隨即一錢一斤。」

  洛雲與昊珞那真是八字不合到天邊去,聞言一瞇眼:「你知道雌果?」

  「當然,這天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昊珞一抿茶,得意洋洋的回答。

  洛雲也不多說,一撩外袍,再掀裡衣,還不等白莊發話阻止,便已經露出臍下那朵紅花。此時那朵花已經不止開了一瓣,兩三朵花瓣都舒展開身姿,一付將開未開的樣子。

  昊珞一口噴出了嘴裡的茶,嗆了半晌,氣急敗壞地指著那朵花,眼神在洛雲和白莊轉來轉去,兩人都是一臉面無表情,倒叫他說不出話來了。

  「你、你們!」昊珞這付模樣令洛雲解氣不已,「怎麼回事?哪裡來的雌果!?」

  白莊慢慢把前因後果都說了,昊珞越聽眉毛越擰,聽完之後倒是意外的一徑沉默了下來,許久沒有說話。等白莊與洛雲都等得心頭發毛後,他才歎口氣:「唉,你師父這下是闖大禍了,給你闖也就罷了,偏偏就是小雲兒。不說了,這都是命……」

  白莊皺眉:「到底怎麼回事?」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就莫提了。」昊珞大手一揮,神色間不復輕佻,反而滿是凝重,「我問你,你見過一個用雌果的人?在哪?年齡幾何?」

  白莊不明所以,點了點頭,道:「都城。二十來歲。隔著簾子,模樣不知,男的。」

  洛雲奇道:「你見對方時,難、難道不是在生產嗎?」

  白莊頓時有些尷尬:「生產時,怎麼會讓我個外人見。」

  洛雲睜大眼睛:「那你說什麼血、血流成河!」

  白莊扭過頭去,耳朵根子都變粉了,小聲咕噥:「我那不是想把你嚇唬住聽話麼,不然你跑了我到哪裡找去。」

  洛雲怔了怔,慢慢恢復了木頭臉,突然一甩手往白莊頭上敲了記,哼了聲,以示不滿。白莊抿著嘴轉過頭來,見到他臉上惡狠狠的,眼中卻閃亮閃亮的,心裡也不由有些癢癢,伸出手去剛拉住他,就聽見昊珞用力乾咳。

  倆人轉過頭去,見到一張臭臉:「你們還有心思打情罵俏,簡直是一對蠢貨!」

  昊珞陰沉著臉,眼中不時閃過一絲憤怒,也不知是對著誰的。洛雲和白莊有種感覺,他這才是動了真怒,此刻不要說武力威脅了,用什麼恐怕都不好使。

  白莊收斂了嘻笑,鄭重地道:「請先生指教。」

  昊珞瞄了洛雲一眼,道:「小雲兒先出去,我有些話要與白莊說。」

  洛雲剛想開口,便看見白莊微微搖了搖頭,猶豫再三,還是下了馬車。等車上只剩兩個人,昊珞的臉色平靜下來,這樣反而令白莊心中生出一絲畏懼。

  「你騙了洛雲。」

  白莊眨了眨眼睛,隨即又恭敬地道:「沒有。」

  「我不是詐你。」昊珞冷笑,「洛雲糊里糊塗的,我可是什麼都清楚。你,有事瞞著他。」

  「沒有。」白莊直視著昊珞的眼睛,平靜地道,「我對他的心意不需要多加解釋。」

  昊珞沉默了片刻:「如若不是你這段時間的表現,我怎麼樣也要拆穿你的真面目。」

  白莊突然笑了起來:「其實你前面就是在詐我是吧?」

  昊珞淡定地回答:「沒錯,那又如何?像洛雲那種人,一旦愛上了就不回頭、看不清,我替他看清楚又如何?」

  沉吟片刻,白莊突然道:「你到底是誰?」莫不是洛雲的親弟?

  「我不是他弟,你不用猜了。」昊珞冷靜地從懷裡摸出一個笛子,「你們大禍臨頭了,趕緊帶洛雲往南方滾得越遠越好。」

  「什麼時候滾回來?」

  「永遠沒有滾回來的那一天了!」昊珞咬牙切齒地道,「你惹了他,就注定這輩子再也別想用白莊這個名字堂堂正正地走在街上!倒不如說,就因為你惹了他,所以他再也沒機會過普通人的日子,你這個禍害!」

  白莊咧嘴一笑:「第一次被人叫禍害。」

  「高興嗎?」

  「高興。」

  昊珞怒:「你有病啊?」

  「我要不是禍害,不就遇不到洛雲了嗎?」

  昊珞一怔,白莊彷彿都能聽見他咬牙的吱吱聲,片刻後,他突然放鬆了下來,長歎一聲,舉起笛子到唇邊,悠悠吹出一首曲子。

  洛雲在車外騎著馬,眼睛卻一直盯著馬車,他不怕白莊碰上什麼危險,而是怕白莊一時腦熱答應了什麼蠢事,雖然兩人認識以來,白莊總是表現得冷靜自持,凡事也從長遠考慮,但是此時正是多事之秋,又與他有關,難免會心浮氣燥。

  當悠揚笛聲響起時,洛雲有些怔仲,那笛聲清脆婉轉,宛若林間小溪,潺潺流過,清澈而純淨。聽在他的耳中,卻多了一份緬懷與熟悉,而當天空中傳來振翅聲,一隻大雕從天而降撲向馬車時,他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師父的大雕!小時候總是給呆在山谷中的他傳信的大雕!

  師父?昊珞真是師父!?

  洛雲再也忍不住,翻身下馬撲上馬車,見到往大雕腳環上塞紙條的昊珞,還沒開口,就被堵了一句話:「我不是你師父,閉嘴!」

  「……」

  洛雲懨懨地蹲在馬車角落,白莊拍著他的腦袋輕言撫慰。

  大雕親暱地蹭了蹭昊珞,洛雲仔細觀察了片刻,便發現這確實不是師父的那隻大雕。只不過,他此時卻是認定昊珞肯定與他師門有關,不然的話,他實在想不出會有誰願意這樣冒著危險幫他。

  昊珞一揚手,大雕振翅高飛,很快就不見了蹤影,洛雲剛準備張口問,昊珞已經搶先開了口:「別問,我不想說!」

  昊珞一臉陰沉,講話也簡短,可是這付樣子倒讓洛雲有些畏懼,見他表情,昊珞又露出不忍的神色,歎了口氣道:「如果此間事情能夠圓滿處理,我自會去尋你,到時候我會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你。如果處理不好……那恐怕也沒有告訴你的必要了。」

  洛雲察覺出昊珞話中的沉重,無知者無畏,而見著昊珞這人此刻的神情,他再也無畏不起來了。

  「我要聽你的計劃。」昊珞嚴肅地對白莊道。

  「取道臨海,坐船至福州,再視情況走陸路或者海路去交州。」

  這是白莊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不過是在拜會過師父之後,此時杭州已不可取,自然要做一些改變,倒是與昊珞所說的「滾去南方」不謀而合。

  昊珞沉吟片刻,道:「南方遙遠,朝廷控制不密,興旺發達,倒也可取,但是氣候炎熱,不是太適合生產。看小雲兒情況往蜀中或者雲南去吧,山城狹隘,邊錘遙遠,都比較適合。」

  這話說得洛雲滿臉通紅,卻只得硬著頭皮聽。

  白莊道:「交州有知交。」

  昊珞皺眉道:「你這麼肯定這知交不會拿你們換賞錢?」

  白莊一笑,吐出四個字:「外道吳鬢。」

  昊珞一怔,隨即也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

  娘子呀

  洛雲與白莊以先去家中接應為借口離開鏢隊,只帶王二、元梅、張林繞過杭州往南去。昊珞則準備在江南故佈迷陣,以拖延朝廷的人馬,其中危險自是不用說。此時,就連元梅也對初始那般待他有些愧疚。

  翻身騎上踏雪,洛雲低頭看向昊珞。昊珞與他們的相遇也許不是巧合,而昊珞與他的身世之間肯定有著聯繫,不過,昊珞不說,他也無可奈何。此時,分別在即,看著那張相似而平靜的臉,他的心突然像被揪了下般,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白莊看著鏢隊遠去了才返回,逕直走到昊珞面前,解下陰陽劍雙手托給昊珞。

  昊珞意味深長地打量著白莊:「送我了?」

  「身外之物。」

  昊珞收下了劍,卻不理白莊,抬頭對馬上的洛雲道:「一路順風。」

  洛雲脫口而出:「你也多保重。」

  昊珞聞言綻開個淡淡的微笑,模樣溫柔而飄渺,有那麼一瞬間,洛雲覺得他甚至馬上就會消失般。

  長鞭揚起,馬嘶蹄響,黃土飛舞中五騎向著遠方疾馳而去。昊珞站在原地,書生儒衫在微風中輕輕飄動,直至五人都沒了影,他才把陰陽劍往右邊一拋,。

  一個青年從樹上躍下,無聲無息地接住陰陽劍。

  「白莊不是個好人。」昊珞冷笑,「這時候送劍於我,不安好心。」

  「就算他不給,你也會要的吧。」

  「沒錯,陰陽劍是白莊的身份,用來唬人再方便不過了。」昊珞一隻手搭上青年的肩膀,「你別小看他,這段時間他做的每件事都很有『意思』。不陷害夏星,不過是他覺得這種方法名聲太差,會令洛雲失望,求教於我,則是想探我的底,最後把陰陽劍送我,一來他察覺我和洛雲間有著深厚關係,二來,無非是想禍水東引。」

  青年沉默了下,道:「你還是把人想得這麼壞。」

  「這怎麼就不可能是事實了,你太傻,所以烏蠶老人才會早死!」昊珞不屑地道,「若不是看白莊對洛雲死心塌地,怎麼樣也要把他留下。」

  「你又怎知他死心塌地?」

  「他這段時間做的事件件都考慮著洛雲。」昊珞一撇嘴,「不過,錯了也無妨,他若是將來變心,自有小雲兒收拾。」

  青年神色微動,看向另一邊:「走吧,『狗』追來了。」

  大批人馬追過來後,昊珞與青年都已不知所蹤,只剩下雜樹沉默地注視著追蹤者們。在失望的追蹤者們做出錯誤的選擇,取道杭州時,白莊一行正踏上往新都的路程。

  五人都不敢怠慢,連夜趕路,哪怕是洛雲也硬是靠著白莊的真氣撐了下來。夜露寒重,行程苦悶,洛雲與白莊都不是多話的人,下人們也不敢多嘴,幾日下來,人人都是灰頭土臉,垂頭喪氣的。幸好新都城中繁華,又沒有通緝消息,幾人雖然流連休息,卻也不敢大意,住上一天後便趕往臨海。

  顧名思義,臨海毗鄰東海,城池不大不小,由於洋流關係與地勢,此處建成了不少吃水碼頭,靠近碼頭的地方各種號子喧鬧交織錯落,一片繁華之氣。

  張林去碼頭聯繫船隻,王二去換金子,剩下的人便在附近酒樓尋了個小間,休息吃飯。在這裡,衣、食、住、行都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說話。江南地區商賈林立,他們去的又多是繁華之地,就算不會方言也大多可以說官話。到了福州,一般人官話說不好,方言聽不懂,跑江湖的倒官話不錯,但此時他們最不想打交道的就是江湖人。

  要不怎麼白莊帶上張林呢,這機靈小子連比帶劃的居然真租到了船,雖然那是艘貨船連帶捎人,看起來又破又舊,但在海上居然還能乘風破浪。只不過,麻煩跟著來了,洛雲居然暈船。

  初上船時,從未見過海的洛雲倒還興致勃勃,從船頭跑到船尾,四處張望,惹得白莊緊張兮兮地跟在身邊,就怕他一個錯腳掉海裡去。幾天後,白莊再不用擔心了。

  剛上船:「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就是鄱陽,這海沒、沒見過,美極!」

  幾天後:「海、海個大頭鬼……」

  剛上船:「看我釣的魚!大嗎?肥、肥嗎?」

  幾天後:「別讓我看見魚……嘔!」

  剛上船:「看我!」

  幾天後:「……」

  對洛雲來說,大海美則美矣,但那上巔下落之苦實在不是人受得的。更令他生氣的是,除了他,就連張林都不暈船,明明也未出過海卻如此適應,令他幾欲嘔血。

  「為什麼……」

  白莊好笑地抓住洛雲掙扎的手,一邊按摩著他身上穴道,一邊小聲道:「你現在不一樣。」

  「等這孩子長、長大後,我一定要帶他來出、出海。」洛雲氣若游絲地道。

  白莊聽得心裡甜蜜蜜的,接口道:「怎麼?」

  「讓他體會我這做、做爹的痛苦……」

  白莊哭笑不得,旋即想到眼下倆人的處境,再想到洛雲的話,心頭不由生出幾分感慨,捲起他的一縷黑髮,笑道:「你該是娘才對。」

  「你才是娘!」洛雲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白莊的手,「當初我們不、不是說了,你是娘子,我是夫君!」

  白莊一怔,想起當初為了出金陵他男扮女裝時的事,眼角抽了抽——原來早有預謀!

  他想了想,一臉詭異:「我做娘子倒也行……」

  聽出白莊話留半截,洛雲忍不住問道:「怎麼?」

  「夫君被娘子操到哭真的不打緊嗎?」

  白莊這話說得太過正經,洛雲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反應過來,臉色頓時漲得通紅:「你、你還大家族子,講、講話怎的如此粗俗!」

  白莊委屈:「事實嘛。」

  洛雲怒:「才操過一次!」

  「以後你想反操?」

  「你不讓?」

  「讓,當然讓!」

  「誰操誰?」

  「你**,隨便操,歡喜嗎?」

  「歡你個魚!」

  船艙外,吃水煙的老漢以生巴巴的官話對王二道:「客廣也會操船?」

  王二掙扎著擠出兩個字:「略通。」

  老漢爽朗大笑:「泊容煙啊!哈次讓客廣試試!」

  元梅:「……」

  張林:「……」

  王二:「……」

  辛苦的主僕在船上渡過了漫漫時光,洛雲腹上的花朵四瓣欲開,暈船也好了許多,只是風吹日曬的,除了白莊人人都黑了一層。白莊心疼,把他按在船艙中不准亂跑,倆人天天膩在一起,若是陸上,早就為誰操誰的問題「實踐」幾十回了,不過在海上,搖來晃去的,誰也沒興趣提槍一戰。

  冬季,海潮南下,季風北吹,小貨船載著幾人順風順水一路往南,於七天後到達福州。一踏上岸,洛雲跺了跺腳,只覺得渾身都舒服了。福州的碼頭雖大,但城池意外的小,不過好在五臟俱全,其他不多,客棧倒是遍地開花。幾人確認沒有通緝,這才放下心來,找了間大客棧住了幾日,活了筋骨,這才懶洋洋地計劃下一步行程。

  依洛雲的說法:「上個魚的船,走陸路!」

  白莊有些頭疼:「水路快。」

  洛雲怒:「要不要你、你兒子爹的命了?」

  「要!」

  白莊一迭聲地道,正想著該怎麼勸說時,大堂突然爆起一陣喧嘩:「武眷門出事了!」

  那是一群出海的漢子,也是乘著冬季由北南下,正好帶來了江南的消息。繪聲繪色地講完武眷門的事後,其中一人又道:「官家五十,武眷門五十,都是黃金,合起來就是一百兩黃金懸賞哪!逮著就再也不用出海了!」

  有人嚷:「城門沒看到啊!」

  「等著,過幾日大概便來了。」

  「聽說那個白莊不僅獨闖杭州城,還打傷了大師兄。」又有人道,「你們幾個還想撿這便宜,小心丟了命!」

  「那人如今在哪?」有人不服氣地喊。

  「似乎被困在武眷門廢墟裡了。」

  「那還說啥,肯定被官家逮了去!」

  大堂一片哄鬧,白莊幾人的雅間一片死寂,想到與昊珞別離的場面,洛雲心頭不由掠過一陣慌亂。只可惜,此時的他除了拖累別人毫無辦法,只得在心中為昊珞祈福,期望一切順利。

  「發現沒。」白莊道,「全是通緝我的,沒有你。」

  洛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喝乾杯中粗茶,道:「走水路吧。」

  白莊沉默地握緊洛雲的手,送上無言的安慰。

  幾人去到碼頭,正考慮著該混哪艘船時,一直吵鬧的碼頭突然靜了下來,人人站在原地,伸長脖子望著海面。

  洛雲眺目望去,遠處蔚藍波濤之上,一艘火紅巨艦正破開海面,乘著白浪向碼頭靠來。那船極大,足有近三十丈,船樓四層,層層疊疊如若宮殿,船頭旌旗招展,列隊站著兩排水手,身材一般高大,穿著同制服飾,在顛簸之中居然沒有絲毫搖晃,氣勢十足。

  幾人都不慣跑海,站在碼頭上看不覺得如何厲害,洛雲卻是眼尖,瞧見乘來的小船出港,在巨船的陰影之中仿若一葉扁舟般嬌小,這才驚覺那巨艦是如何龐大。

  白莊道:「小雲兒,你知道吳鬢另一個外號嗎?」

  洛雲奇道:「什麼?」

  白莊笑起來,一指巨艦:「南海龍王。」

  致趣相投

  南海龍王是個傳奇,只不過,這個傳奇太老了,老得洛雲這一代的都只是隱約聽過,他們熟悉的是外道吳鬢,這個武林中正邪難辯的人,固守著南方,拒絕進都城朝見官家確實搏了武林中人好感,但做事狠辣陰毒,當年正派邀請他去剿滅吃人道觀,事後,他把道觀中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一一處罰,掏心挖肺,按共犯量刑。

  旁人問他:「這些人並未害人,只是畏於觀主淫威,何不放其一馬?」

  他一瞪眼:「袖手旁觀也是罪!」

  畏懼也是罪,無勇正義者皆該處罰,世人方才知其人嚴苛偏激。這樣一人,無人敢用邪魔冠於其頂,卻又非正道慈悲之人,便謂之外道。

  外道吳鬢,該是怎樣的一個人?

  洛雲不禁有些好奇,更奇怪白莊怎麼會結交到這人的。接收到他的視線,白莊笑了笑,低頭輕語:「我當年幫過他的忙,發現致趣相投,於是結為忘年交。」

  洛雲點了點頭,也不多問,反正有些事見了其人便能發現。

  巨艦沒有入港,不少水手都湧到前面一爭位置目睹巨艦的雄壯。突的,碼頭上爆出一片喝彩,巨艦上螺號長響,一面紅底黑邊長條旗冉冉升起,上面繡著一個斗大的吳字。

  洛雲不禁感歎:「官家怎能,容這人活。」

  「官家自然忍不了!」

  爽朗的聲音傳來,洛雲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小隊人,為首之人接近不惑,雄偉壯實,面容如刀削斧劈,嚴峻英偉,一身跑海人的古銅肌膚,看起來如同崖邊松柏,說不出的氣勢非凡,等走近了,洛雲發現那人眼有異色,陽光下如同琥珀般。

  「家父還掌船時,吳家可是被官家壓得喘不過氣來,全靠武林中老兄弟才吊著命。」那人一口標準官話,聲音洪亮卻不吵人,「如今,官家年紀大了,幾個皇子都不爭氣,倒給我這小子緩過氣來了,不然,哪有可能建成如此大船。」

  這人,想來便是吳鬢了。

  洛雲想到剛才雙方離了有十幾步遠,他的話都能聽見,武功果然不低。吳鬢對著白莊一拱手,又轉頭看向他,笑道:「這位便是洛公子吧?」

  洛雲趕緊行禮:「見過吳前輩。」

  吳鬢哈哈一笑:「不必如此,若是看得起便喚一聲老哥,喊前輩不是憑白老了嗎?」

  實際上,吳鬢也快五十,洛雲對他來說確實是下一輩,只是人家既然這樣說了,他也不好拂逆,便道:「那吳老哥,也喚我一聲洛雲吧。」

  「唉,這才對!小洛。」

  吳鬢說著就要往洛雲肩上拍,被一隻白皙手臂攔住:「老哥見諒。」

  白莊居然說話了?看來倆人交情還真不錯啊!

  洛雲瞄了眼王二他們,見也是一付愕然神情,便知吳鬢這人還是白莊第一次露出來的底,不由想到,白莊這傢伙到底還隱藏了多少底牌,而他,又有多少不知道的事要去探尋。

  收到吳鬢一付慈愛的視線,洛雲不由心頭一寒,下決心等會兒一定要好好與白莊談談,問個清楚。

  幾人隨著吳鬢繞至碼頭清淨處,上了艘小船,劃至碼頭外海,等巨艦出了碼頭才上船,洛雲這才明白吳鬢是怎樣神不知鬼不覺上岸的。

  一上巨艦,就見兩排水手舉起手中長矛一頓甲板,齊聲喝禮,動作劃一整齊,氣勢逼人。

  洛雲頗有些感慨,白莊結交朋友也儘是這種勢大的,哪像他,朋友都是些普普通通的江湖客,一堆人中,只有秦湖是最拿得出手的。不過仔細一想,白莊是武眷門驕子,又是出身朝廷重族,這樣的背景,倒不是盡遇貴人,而是遇上了普通人,白莊也不會有興趣結交。

  一邊想著這些,一邊跟著吳鬢步入船樓。最頂層類似大殿,只不過四面無牆,只有粗柱支撐,中間以竹簾作牆。幾人一踏進來,竹簾便全部捲起,陽光把殿中照了個通透,舒服俐落。殿中布有酒席,沒有座椅,是每人一個小桌挨著,席地而坐,酒碗杯盤也是每人一份。

  洛雲看得新鮮,吳鬢已走至主席,白莊居於左下方首位,洛雲挨著,後面是王二、元梅與張林,他們一行只有五人,人單勢薄。倒是右方,一水年輕漢子,都有肌肉飽滿,一身古銅色肌膚,生得稱不上英俊,但個個也是雄偉高大,不怒自威。

  碰上這樣的陣勢,一般人就算強撐心裡也早就酥了,換作以前的洛雲恐怕還真會露個怯。可是這段時間以來他見的人物實在太多了,先不論白莊,光是夏星、應墨、王二,又有哪一個不是風采過人?就連那個昊珞,現在想來也不是一般凡品。

  如此這般,洛雲自然是一派淡定,神色自若。

  幾人坐定,席還未開,吳鬢倒先笑了:「小洛果然非同一般,尋常人若是見了我這幫小鯊崽子肯定就不行了,小洛卻面不改色,老哥佩服!原先還想小莊是不是找了個娘兒們,現在看來果然與眾不同!開席,今天暢開了喝!」

  洛雲眉頭一跳,心裡對那句「娘們兒」有著極不好的預感,卻見白莊傾過身來小聲道:「別生氣,他不是在辱你。」

  那邊鬧哄哄的開席,人來人往,洛雲便使了個眼色示意再談。吳鬢果然熱情,說話極多,白莊也難得說上幾句,席間氣氛漸漸熱了起來。

  洛雲掃了眼,發現只有他這桌沒酒,菜色也清淡,顯然是動了心思的,便生了幾分好感。掃了一眼旁邊,見元梅與王二雖然面色平靜,但眼中卻有著隱隱激動,好笑道:「一頓飯菜,就高興成這樣?」

  元梅長歎一聲:「二爺,你不知道,我這是欣慰的。」

  洛雲一臉迷惑,示意她繼續說。

  「少爺他終於結交到正常人了。」元梅那付樣子,彷彿快要喜極而泣般,「少爺不是一般人,自然也要結交不一般的朋友,可是,有些未免也太不一般了。」

  講到這裡,王二也忍不住插嘴:「以前有次,少爺認識了個男子,非要娶少爺,說少爺是他命定之人,還要風光大娶,雖然倆人後來成了極好的朋友,可是……」頓了頓,又道,「還有次,少爺撿了個人回莊,結果那人只喝酒不吃飯,喝了沒幾天就喝死過去了,好不容易救回來,又喝,沒什麼愁事老這麼喝!」

  洛雲沉默了下,問:「然後呢?」

  「然後就喝死了。」

  「……」

  這是什麼笑話嗎?

  元梅又歎了句:「總之,少爺的朋友中就沒幾個正常的。」見洛雲一臉古怪神色,她又忙道,「二爺你不一樣。」

  「怎麼?」

  「你是少爺的人,不是朋友。」

  「……」

  言下之意我也不正常是嗎?

  洛雲道:「你們也是友,不是挺好的?」

  元梅與王二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付心虛的神情,令洛雲不禁有幾分好奇,正要追問,就聽見吳鬢興致高昂地道:「難得今天開心,小鯊們,給小洛開開眼!」

  對面的漢子們齊聲應喏,一起站起來,外袍一解,露出粉色薄透紗衣。洛雲正疑惑間,那些漢子們表情一變,捏著蘭花指,腳尖一踮,使了個身法往席位中間空地落下,一瞬間衣袖翻飛,環珮叮噹,竟是一齊起舞了。

  洛雲許久沒有回過神來,腦中似乎某塊地方被堵住了,不明白剛才還英偉雄壯的漢子怎麼一轉眼間就變了嬌娘?

  漢子還是漢子,那身糾結肌肉以及精壯身材在薄紗下若隱若現,臉上卻是一派嬌羞之色,身形旋舞之間,眼眸含水,一付欲語還休的模樣。滿場筋肉舞動,吳鬢看得滿面通紅,興致勃勃。

  白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老哥也好龍陽,喜歡壯實嬌羞的男人,所以他剛才那句娘們兒不是在罵你。」

  洛雲沉默半晌,乾巴巴地道:「致趣相投,是龍陽之好?」

  「是啊。」白莊一臉坦然,「這不是致趣相投嗎?」

  一般人會把龍陽之好稱為致趣嗎?

  還有,這滿場的薄紗漢子是怎麼回事?

  吳鬢的聲音傳來:「小洛,這舞是我親自排的,如何?」

  洛雲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極好。」

  吳鬢欣慰的笑聲中,洛雲偷偷看向王二與元梅,只見倆人死死盯著場中,表情呆滯,眼角隱有淚光,一付無語問蒼天的模樣。

  跟著白莊,你們就認了吧,洛雲默默地歎了口氣,繼續吃飯。

  何處我心

  酒席從早上一直持續到傍晚,直到夕陽西斜才盡興。海上不比陸地,夜晚帶著濕氣的海風一吹,冷到骨頭裡去。四面通透的船樓頂層是不能用了,興致極高的吳鬢本打算易層再宴,被白莊婉拒了。

  白莊和洛雲大刺刺地住進了一個間房,船上全是吳鬢親信,嘴很牢,不然他也不敢公然看猛男嬌舞。巨艦不懼風浪,白莊又特地挑了船尾的,洛雲的暈船非常給面子的失了約,他放下了心,一進房間就大字型倒到床上,一動不動。

  吳鬢對男人的品味很「獨特」,但倒意外的細心,就像酒席上考慮到洛雲暈船而選擇清淡菜式一樣,房間也經過特別佈置:四柱大床是上好的紅木製成,吊著雙層紗帳,床板繃棕,鋪著好幾層厚褥,以細棉布裹了,即軟又有彈性,事先還塞了燙爐,烘得暖暖的,房間的火盆上覆著鐵欄架,整個房間薰過清香。

  「吳老哥外表粗,實際上很心細。」白莊一邊給洛雲扒去外衣一邊道。

  洛雲哼哼了兩聲,抬起頭來道:「雌果,說了?」

  「沒有。」白莊瞥了洛雲一眼,「我能這麼傻?」

  洛雲穿著中衣爬起來,一臉嚴肅地道:「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還、還有多少我不、不知道的事。」

  白莊一怔,咧開嘴笑:「什麼算作不知道的事?」

  「比如吳鬢。」洛雲撇撇嘴,「你的事,我都不知道,多少。」

  白莊欺上身來,以唇蹭著洛雲的臉:「你的事我也不是全知道。」

  「我自己都、都不知道!」洛雲翻了個白眼,「這不一樣!」

  「怎麼?你不放心?」白莊把呼出的白氣故意噴到洛雲臉上,看著被海風吹黑的麥色肌膚顯出水氣,微微發光,心裡像有隻貓在抓癢癢般,「夫君不相信,娘子好傷心。」

  這段日子以來逃逃跑跑的,一直都沒有心思親近,倆人都正值青春年少,心裡頭有邪火也只是壓著。今天好不容易算是安定下來了,又無人在旁,清淨得很,白莊這麼一撩撥,洛雲立時有了反應。白莊心知肚皮,乘機往他腿間伸進手去,冰涼的觸覺激得他一顫。

  「在別人船上。」洛雲垂下眼,氣息卻逐漸急促起來,嘴唇漸漸染上櫻色,瑩白的糯米牙間緋紅舌頭不時露出,看得白莊氣血下湧,「算了。」

  「算什麼算。」倆人的聲音都是越說越低,不湊著耳朵幾乎的不見,「我忍了好久了。」

  「你忍我不忍?」洛雲不客氣地說,「你說好給、給我上的。」

  「嗯,你**。」白莊輕笑,長得絕色漂亮,講的話卻粗俗得如同市井無賴,「你不是正在**的手嗎?」說罷,還故意壞心地在手上使了勁,把洛雲的囊袋全部捏在手心揉搓。

  洛雲被搓得幾乎忍不住洩了,沒好氣地道:「你能不能……」講到這裡,突然講不下去了。

  白莊什麼時候在乎過什麼了?

  白莊似乎一直以來什麼都沒在乎過。糊里糊塗的與陌生人一夜春宵後,他起床時還敢盯著陌生人的身體發情,敢直接說自己的斷袖,敢要求對方做自己的床伴。他從來不是個在乎世俗規則的人,偏偏他又把世俗規則玩得極轉,天生的贏家。

  要求這樣的白莊脫點俗,在床上知書達理?簡直是笑話!

  「我想操|你。」終於,白莊最後那點矜持也被情|欲沖沒了,他的面容雪白,唯有嘴唇充血櫻紅,在洛雲耳垂邊一張一合地耳語,令人血脈賁張,「讓**|你。」

  這話簡直粗俗到極點,卻令洛雲的身體一點一滴的軟了下去。

  「你就不能……吐點象、象牙出來……」

  洛雲講話已經不穩了,白莊把他圈在床柱角落裡,溫柔而又不容抗拒地壓著他。把他的衣衫褪了大半,卻又不脫光,一隻手在他的腿間肆意撫摸,頂著衣衫一動一動的,看得他自個兒反而越發硬了。

  「我想幹你。」白莊從善如流地換了字眼,話裡的情|欲卻更加高漲,「干到你哭著求饒,干到你腿都合不攏。你是我的,我想進你的身體裡,讓我干你。」

  倆人的粗重喘息在房內混作一處,薰香加上情|欲的味道,只要是男人就會受不了。倆人上半身服不動,只是手忙腳亂地扯下褲子,猴急得像初嘗情|事的毛頭小子,卻又帶著幾分小心。

  在這一點上,白莊就算是意亂情迷的時候也從來很謹慎,洛雲有時真想看看他失去冷靜時是哪般模樣。

  手在對方身上遊走,滾燙的肌膚碰上冰涼的手,倆人卻都顧不上了,白莊使勁抱起洛雲的上半身,令他叉開腿坐在自己懷裡,托著他的臀,才又想起沒潤滑。等翻出藥膏,一陣揉摸後,他早已是氣喘吁吁,只想有個痛快。

  「你快點!」

  白莊此時倒不急,親親摸摸一直沒停,黯啞的聲音小聲道:「你叫叫我。」

  「叫什麼叫!」白莊的手指早就進去攪動過,洛雲只覺得裡面一陣空虛,一下覺得自己太慫,一下又想到白莊,滿心歡喜,被這麼一問,立時惱了,怒道,「你做不做?」

  「做!」白莊這時倒堅決得很,自個兒也脹得難過,卻一個勁兒地堅持,「你叫叫我。」

  洛雲無法,只得問道:「叫什麼?」

  「夫君。」

  洛雲一瞪眼:「娘子!」

  白莊咬牙切齒:「叫聲夫君。」

  「好娘子。」洛雲還就槓上了,故意說,「娘子疼我!」

  話尾以洛雲的尖叫結束,白莊被那句話激得心一動,差點就洩了,也不再猶豫,一挺身就沒了進去。等那又軟又濕的地方吸得不那麼緊了,他便毫不留情地連頂數下,直頂著洛雲連聲尖叫,卻被他以唇封嘴,嗯嗯啊啊地全捂在喉嚨裡。

  猛一看去倆人還是衣衫完好,肌膚都沒露出來半點,只是身體有節奏的搖晃著,混著響亮的肉|體撞擊聲。白莊耐力驚人,這一弄便一直弄了有小半個時辰,每每頂中陽心,等洛雲洩了一回後仍不肯出來,幸好在裡面也並不難受,他便倚在白莊身上,任白莊不時動一下。

  白莊的肌肉飽滿,渾身上下卻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洛雲把他頭髮散了,烏髮如墨,柔順地覆在白皙肩膀上,看得洛雲移不開眼。伸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直感到身體裡的那物又脹大了一圈,洛雲才嘻笑道:「精盡人亡。」

  白莊力氣有的是,只是顧念洛雲剛洩過,怕他不舒服,便一直忍著,被這麼一說,頓時來了勁:「我是怕你死了。」

  洛雲不屑地咂了咂嘴:「爺爺以前也、也是一夜七、七次的主。」

  白莊撲哧一聲笑出來,往裡面頂了頂,引得洛雲一聲悶哼後又笑道:「和女人做相比,覺得哪個好?」

  洛雲把下巴擱在白莊肩膀上,咕噥道:「兩碼事。」

  白莊固執地非要比個高低,洛雲抬起腰,又猛地往下坐,坐得白莊直抽氣,才道:「要說不同,當然是我、我不歡喜啊。」

  白莊還沒反應過來:「啊?」

  洛雲把臉埋進白莊發間:「我歡喜你啊。」白莊一怔,又聽他道,「不然幹嘛躺、躺下讓你害我?」

  察覺白莊的手在背上緩緩撫摸,洛雲也閉上眼,與他緊緊擁著,直到他道:「你覺得我辱了你?」

  洛雲哼哼了一聲,道:「舒服的。」

  白莊突然退出了洛雲的身體,把他的臉扳到眼前,一臉嚴肅:「如果你覺得受辱,我讓你上。」

  洛雲看著白莊那般認真的臉,片刻怔仲之後只覺得心裡暖暖的,笑了笑,一手捏了捏的臉,捏著那張漂亮的臉變了形:「如果介意,一開始就、就不會答應。」

  白莊凝視著洛雲的臉,慢慢地紅了眼圈,洛雲一看就慌了,趕緊把他抱時懷裡,結結巴巴地安撫一通,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道:「我學學、學會了、再、再說。」

  白莊悶悶的嗯了一聲,只往洛雲懷裡鑽。洛雲只當他情動,也沒在意,全然沒看見他嘴角溢出的一絲得意笑容。

  一晚的情|事便這般虎頭蛇尾,倆人卻全不在意,鑽進被窩閉上眼睛抱在一起,只覺得懷裡滿滿的,安心溫暖。

  洛雲知道自己越陷越深,卻樂見其成,白莊在何處,他的心就去了何處。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應該挺不會被鎖吧,先試試……話說這樣反覆被鎖解鎖我會不會上黑名單啊="=

  

  男寵

  洛雲這一覺睡得極深,早上醒來,剛一動,便聽見白莊含糊的聲音:「再睡會兒。」

  倆人都是跑慣江湖,睡眠向來都淺,洛雲如若不是有孕也不會睡死。聽到白莊這話,他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把那個人抱了個滿懷,又閉上了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再睜開後,身邊的人已經坐了起來。

  察覺到動靜,白莊附□在洛雲鼻尖上一吻,道:「再睡會兒?」

  洛雲搖了搖頭,伸了個懶腰,卻也沒有起來的意思。最近他是摸出規律來了,若是不想一起床就大嘔特嘔,還是慢慢來的好。躺在床上睜著眼睛趕走睡意,他突然想起昨晚的壯漢嬌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白莊聞聲好奇地轉過頭來,道:「笑什麼?」

  「昨晚那些跳、跳舞的,都是些什、什麼人?」

  白莊也跟著笑起來:「吳老哥的男寵。」

  洛雲一下子目瞪口呆,道:「那麼多?」

  「九個。」白莊一派感歎,「吳老哥的精力實非我輩可以揣測。」

  洛雲在被子裡踹了白莊一腳,一臉古怪地道:「怎麼?羨慕?」

  「不。」白莊鑽回被窩,張開四肢摟住洛雲,「九個也沒你一個能生。」

  洛雲臉色一紅,又踹了白莊一腳,一邊翻身起床一邊咕噥:「那是雌果的本、本事。」

  白莊看著洛雲微微粗了一圈的腰間怔仲了片刻,張開嘴似乎要說什麼,恰好洛雲低頭找鞋子,一派寧靜的側臉映入視野,他一下子什麼也說不出口,嚥了口唾沫,把嘴重新閉上。

  洛雲穿好,回頭一看,白莊還死乞白賴地躺在床上,把被子裹得像個卷般,沒好氣地一拍屁股的位置,道:「起來,我要吃飯!」

  白莊滾了滾,故作嬌嗔地道:「夫君不要吵我。」

  一聽到夫君二字,想到昨晚關於夫君娘子的爭執,洛雲立時更沒好氣,乾脆地一踢床板,喝道:「再不起來我、我休了你!」

  「不要嘛不要嘛!」白莊故意學女人捏著嗓子,滾到牆角里去喊,「我又沒犯七出,夫君不能休我!」

  洛雲乾脆地抄起竹枕便往白莊劈頭蓋臉地砸去,沒想到白莊一邊靈活地動著腦袋躲著枕頭,一邊嬌聲嚶嚶假哭:「夫君不疼我了,我要再嫁!」

  「掐死你、你個見、見異思遷的!」

  洛雲邊笑邊撲上床去,抱著白莊打滾,倆人在床上扭作一團。正玩得不亦樂乎時,冷不防門板一聲巨響,白莊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把洛雲壓在床內側,一手拿過擺在床腳的劍指向門外。

  來人愣了愣,趕忙收回手中的大錘,一臉歉意:「打擾洛公子和白公子,小人以為裡面有歹人,闖了進來,還請兩位公子多原諒。」

  白莊早就收拾了情緒,一臉的面無表情,聽見這話便緩緩放下劍,點了點頭。

  洛雲悄悄伸出頭來,看見來人正是昨天跳舞漢子中的一員。此時近距離看了,睢著那人虎背熊腰,筋肉糾結,光是上半身便如一座小山般,一張臉生得濃眉大眼,兩片厚唇配上挺直的鼻樑,自有一股正氣。今日身裹得體紅衣,高大的身材盡數顯露,端的威武英偉。

  看看被捶成兩半的門板,再看看一臉歉意的漢子,若是陌生人,打死也不敢相信眼前這人居然會穿薄紗做小女兒狀吧?

  洛雲在心中對吳鬢的口味感慨時,漢子又行了個禮,道:「老爺請兩位公子去用飯。」

  說罷便轉身出了門,大門敞開,白莊也不敢再耍,趕緊爬起身開始穿戴。

  「那人便是九、九名男寵之一?」

  白莊點了點頭:「你別小看他,若是單獨放到武林上,絕對能闖出一番名號。吳老哥挑男寵,一要臀圓,二要下得水,三要殺人不廢力,若是一樣不符,便沒有資格含他的……命根子。」

  洛雲聽白莊講話中間打了個頓,便知那字眼肯定比「命根子」粗俗百倍,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這些混話就、就是和吳鬢學、學的吧?」

  「哪能。」白莊面不改色地答,「吳老哥比起其他人斯文多了。」

  「……」

  這還叫斯文!?白莊你到底都結交了些什麼人?洛雲嘴角一抽,冷不防想起一個可能:白莊認識的不會全是斷袖吧?

  這個念頭一起,洛雲頓時覺得那些道貌岸然的武林名人個個都有斷袖之嫌,想到傳聞中那些大俠們抱著壯嬌漢的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隻手撫上肩膀,白莊關切地道:「冷?」

  「還好。」洛雲吸了吸鼻子,想到昨天元梅與王二悲憤的模樣,又語重心長地道,「小白啊。」

  「嗯?」

  「要結交些好、好人啊。」

  「啊?」

  「倒不是說你、你的朋友不好,好比吳老哥這、這般的,真叫人不、不好說啊。」

  白莊眨眨眼睛:「武林中人又不知吳老哥喜好。」

  知道了還得了!?

  腹誹一句,洛雲又道:「我不是說斷、斷袖不好,我現在不也、也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斷、斷袖,也斷得普通一點啊。」

  「我認識的都斷得挺普通的啊。」

  「……」

  洛雲終於體會到元梅和王二的心情了,清了清嗓子,道:「那你說,你的朋友中,比較普、普通的有哪、哪些?」

  白莊陷入了沉思。這一思,便一直思過了早飯。

  吳鬢仍舊十分熱情,不僅妙語連珠,還很知分寸,言語之間絲毫沒有觸及洛雲的尷尬之處,對他們的冷臉冷面毫不在意,令他裝蒜都裝出幾分愧疚來,好感大生。

  等午飯過了,洛雲正喝著消食茶,意外安靜了上一午的白莊突然貼過來,道:「秦湖。」

  「啊?」

  「你不是問我朋友中比較普通的?」

  「……」

  秦湖那是我的朋友好不好!?而且也不是斷袖!

  洛雲已經不想去糾正白莊的話了,微歎了口氣,拍了拍跟在身邊元梅的肩膀,惹得小丫頭一頭霧水。

  不過,白莊這麼一提,洛雲便想起當日把秦湖趕走,現下江南那片估計已經鬧了個底朝天,秦湖與他們走得極近,異寶會上又一起出現,也不知怎樣了。只是當時那情況,若是叫秦湖與他們一起浪跡天涯,秦湖本人先就不會答應。

  秦湖人雖在江湖,家中卻還有一老父,底下也有一弟一妹,是真真正正有家的人。他便常常笑言,等幼弟娶了,幼妹嫁了,他便尋個小家碧玉,結婚生子,從此闊別江湖,悠閒渡日。

  當日笑語言猶在耳,此時卻天涯相隔,不知生死,饒是洛雲慣了這般局面,卻也生出幾分惆悵來。幸好秦湖另有本事,慣於銷聲匿跡,令他擔憂稍減。

  巨艦前行,於蔚藍海面上破出一條白龍,這般才叫乘風破浪。洛雲站在船頭,巨艦從浪尖下沉時,只覺得人像是要飛起來般。這日又是個好天氣,風浪雖然不小,但陽光普照,大海碧藍泛金,一派波光鱗鱗的壯闊。

  欣賞著這般景色,洛雲的氣悶減了幾分,張開手伸了個懶腰,就聽見身後白莊聲音傳來:「船頭風大,當心著涼。」

  洛雲不屑地道:「哪有這般嬌、嬌氣的。」話雖這樣說,卻也接過白莊遞來的皮毛大氅,小心繫好,整個人縮了進去。

  四下打量,見無人跟來,洛雲便壓低聲音道:「有何打算?」

  白莊看著海面道:「先至交州,那裡魚龍混雜,又有吳老哥這地頭蛇,我們混個一年半載,把孩子生了再說。你這身體實在不方便。」

  洛雲也是此意,想了想,又問:「你師父的事呢?」

  白莊臉色一黯,輕聲道:「我與昊珞有約互通有無,就看師父的運氣了。我若是親自去找,反怕連累了師父。」

  洛雲點點頭,他們此刻就像是灘禍水,走到哪裡就把災引到哪裡,還是少接觸點人的好。只是,想到腳下踩的地方,他便有些愧疚:「吳老哥……無事?」

  白莊收斂起黯然,一臉的意味深長:「怎麼?對吳鬢有意?」

  洛雲翻了個白眼:「我與秦湖有、有意也不會與他!」

  一聽這話,白莊反倒轉了立場:「你可莫輕視了吳老哥,他絕非一般人。」

  「是,你白少爺的朋、朋友,哪有差的?」這倒不是恭維,事實如此,容不著洛雲不認,「以前我與秦湖那、那般好,你不在乎,此刻倒來亂、亂想。」

  「那不一樣嘛。」白莊挑了挑眉,「秦湖與你再好也不會想抱你,換作吳老哥,你若不是我的人,他直接就吃下了。」

  洛雲嚇了一跳:「他不是歡喜壯、壯實的?」

  「他先前不是說你不娘們兒嗎?」白莊道,「那便是底子已入他眼了,你若願意扮嬌美娘,他肯定來者不拒。」

  洛雲想像自己像昨日那般跳舞,頓時一陣惡寒,無語半晌,忽又起了疑心,冷不防道:「吳鬢和你之間沒事吧?」

  白莊毫不猶豫地道:「沒有。」

  洛雲一臉懷疑:「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嗯,今日三更,最後一更仍舊晚上七點半。

  幸福

  如白莊這般,絕對是斷袖中的極品,再說以這段時間的經歷來判斷,洛雲覺得白莊以前肯定有大筆風流帳,絕不可能做柳下惠。這些他也不在意,他以前不也有幾個紅顏知己,只要以後一心一意便成,只是如若吳鬢與白莊間有露水情緣,他便不能忍了。

  把現任夫君帶到前任的地盤算哪回事?

  嗯,雖然床笫之間他是凰白莊是鳳,但口上規矩不可壞……也算是個安慰吧。

  洛雲追問了幾句,白莊一口咬定絕無此事,倒令他疑竇叢生。情根種得越深,他便知自己這疑心病也越來越重,雖然再三按捺,卻還是忍不住。

  見洛雲臭著一張臉,白莊只得歎了口氣,道:「其實,當初我確有入幕之意。」

  洛雲立刻目露凶光:「然後呢?」

  「被拒了。」

  洛雲不解:「為何?」

  白莊猶豫再三,最終不情不願地道出原因:「他嫌我生得太漂亮,說瞧著跟女人似的,不夠味。」

  洛雲一怔,隨即慢慢恢復了面無表情,只是仔細看去,眼睛要彎不彎的,嘴角也不時抽搐:「果然吧,你就是娘子。」

  看著白莊一臉氣悶,洛雲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其後幾天,他便整日「娘子娘子」的叫喚,叫得白莊哭笑不得。

  有次被吳鬢正巧聽見了,立時連聲附和,誇讚他是叫對了,還說以前倆人初見時,他就是把白莊認成了女人,言語不肖。當時白莊冷著個臉,把他的小鯊崽子全部打脫了一層皮,他才知道這付漂亮女兒相手底下實在硬得可怕。

  「你倆這算是不、不打不相識?」

  海上景色枯燥,時間久了無聊得緊。水手們沒事便聚一起,或侃大山或斗武取樂,元梅、王二和張林這幾日便與水手們廝混一處,倒也有趣。洛雲身份不同,不好參與,只得沒事與吳鬢聊聊天,聊著聊著便發現吳鬢真是個人物,什麼話題都搭得上,至少表面功夫做得極佳。

  吳鬢笑道:「那不正是,後來小莊幫了我幾個忙,便有了交情,況且我倆志趣相投。」說罷,又露出幾分不懷好意的笑容,「你也知道老哥這脾氣,若是看中了眼的男子,必然是要收入帳下,套上幾付鏈子不給走的。只可惜,你這小莊生得太過漂亮,實在不夠味,不然我就算被扒一層皮也不能放手哪。不過,這一放手倒放出兩個忘年交來,老哥不吃虧!」

  洛雲奇道:「怎是兩個?」

  「還有一個是你啊!」吳鬢一拍洛雲肩膀,倒也不重,「趕緊養好了傷,與老哥我比試幾回,孤獨劍的名頭我可是久聞了!」

  白莊給出的解釋便是「洛雲得罪了朝廷中人,受重傷還中了毒,不能妄動內力」,這話老江湖一聽便知道是敷衍混話,吳鬢居然不管不顧地攬了下來,還真有幾分白莊往西湖小築收人的風範,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吳鬢說完,倆人一起轉頭賊兮兮地盯著白莊。以白莊的耳力自然是把倆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此時見倆人回頭,捧起茶杯啜了口,一臉的面無表情。

  果然是天生的裝蒜大家!吳鬢的大笑聲中,洛雲哭笑不得地暗讚一聲。

  洛雲嘴上不說,心裡卻清楚,白莊這是繞著彎子表衷心來了,另一方面,也是吳鬢藉機向他訴清白。想到自己跟個深閨怨婦般滿腹醋意,他倒不好意思起來,其後幾天對白莊百般包容,也算是補償。

  海上風平浪靜,遼闊無邊,有時候一天也見不著別的船。早上在水手的號子聲中醒來,黃昏在一片金鱗翻滾中食飯飲茶,晚上在規律的晃悠與浪濤聲中睡去。勾勾手指,最重要最愛的便邁著不疾不徐的腳步過來了,含著笑叫他一聲「夫君」,洛雲恍惚間有種幸福的錯覺,仿若到了仙境,無憂無慮。那些衝突、迷惑與鬥爭都已經遠去,再也碰不到他的衣角。

  他從來不相信,自己也會有如此滿足的那一天。

  想永遠這般持續下去……這樣的念頭不斷在洛雲心中沉澱,積得那顆心沉甸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然而,沉悶悠遠的號角聲終是響起了。

  那是中午時分,嗚嗚的聲音如同悶雷般響徹整艘巨艦,低沉的號角穿透雲霄。洛雲這幾天在船上,也大概瞭解了號角的意思,一長一短,代表著遇敵。

  洛雲跟在白莊身後急匆匆跑上最頂層,透過竹簾往外望去。

  艷陽高照的海面轉瞬之間風起雲湧,如洗天際如同被黑色的綢緞鋪灑開來,洛雲甚至能看見烏雲的影子在碧波海面上前進的黑線,在深藍翻滾的海平線上,一點黑色正遙遙而來。

  吳鬢已經來到頂樓,水手們也各行其位,臨戰氣氛蔓延開來。所有人都披上了厚重的毛皮大氅,遮擋住內裡幾乎是緊緊貼在皮膚上裹身皮衣,那是為隨時下水準備的。

  洛雲站在吳鬢身邊,轉過頭去,只能看到他的肩膀上的糾結肌肉。所有人中只有他沒有披大氅,只在腰是胡亂繫了一件長袍,赤|裸的上半身滿是猙獰傷痕,這個能言善道的男人此時就像露出了利齒的猛獸,為了保護自己的地盤,正凶狠地盯著急速駛來的船。

  「黑船!朝廷的船!」高處瞭望的水手大喊。

  洛雲的心沉了下去,昊珞當初預估至少可以拖上月餘,如今不過半月,朝廷就追了過來,這意味著什麼,他不敢去想。

  「福州水護府的軍船!」瞭望手的聲音有些顫抖,一迭聲地喊,「三艘!滿速!他們在海潮上!」

  原本以為早甩開了,其實一直如吊死鬼般追在他們屁股後面,這個消息對洛雲來說實在是糟糕之極。

  「慌什麼!」驀地,吳鬢一聲怒吼,「半帆下漿,小鯊崽子,開飯的時候到了!」

  整艘巨艦淹沒在爆起的怒吼聲中,緊張的氣氛不翼而飛。

  洛雲不由地握住了白莊的手,看著遠處黑船逐漸顯出身影。那船比起吳鬢的巨艦還小上少許,速度卻是極快,舷側佈滿密密麻麻的機括弓弩,船底也伸出兩排漿,正緩緩划動。一時間,大海上陷入了沉默之中,雙方緩緩靠近,三艘黑船分作兩邊,緩緩以側弦向他們包圍過來。

  一片安靜中,吳鬢雙眼一瞇,炸雷般吼道:「下層落板!」

  話音剛落,一艘黑船舷側的弓弩已經齊齊發射,利箭鋪天蓋地而來,把巨艦下方的船槳處釘得像麻子般!那箭本身亦是黑色,在大海之上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到軌跡,如若不是吳鬢提前預警,下面劃漿的非有死傷不可!

  「走狗是想要捉活的!」吳鬢冷笑,忽地運勁怒吼,「官話不多說,哪裡來的海盜,報上名來!」

  一個尖銳的少年音響起:「瞎了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遁聲望去,緩緩靠近的黑船之側正站立著一個少年,不過十二、三歲,稚氣的娃娃臉滿是陰沉,滾圓臉盤也沒沖淡狹長眼眸帶來的戾氣,更不用提說話時的驕傲口氣,令人一眼便覺得不舒服。

  少年說得口氣極大,可是洛雲左看右看上想下想也沒搞明白這是誰,正迷惑間,白莊輕聲道:「八皇子。」洛雲一顫,正奇怪怎麼看出來的,又聽他道,「衣襟。」

  極目看去,少年的黑色衣襟處露出一絲繡線反光,洛雲目力不夠,只能勉強看出有龍頭的模樣。皇子衣著只在衣襟裡邊繡一條龍,謂之藏龍,喻意如何,不得而知,因為這是如今官家改的,白莊正是從藏龍以及少年的年齡推斷出身份來。

  以前白莊給洛雲講過個笑話,皇子們因為自小被趕了去封地,又未成年,一年一個模樣,大事回都城時,朝中大臣們就算有身邊人提點描述,還是怕認錯,再者,如果許多人身份差不多,混作一處就更麻煩了。

  無奈之下,大臣們個個煉就了一付盯著人胸口猛瞧的本事,若是有皇子在的場合,便會不動聲色地迅速掃過疑似人士的胸口。一次,有個老臣也如法炮製,果然在一群人中發現了一個胸襟藏龍的,便趕緊上前套近乎,套完了,抬頭一看,又跪下去了——那哪是什麼皇子,根本就是當今官家!

  原來那天是個隨意場合,官家便穿了件不那麼明顯的龍袍,正反九條龍以暗線繡著。那老臣老眼昏花,又一心想找衣襟藏龍的,鬼使神差地就把其他的給忽視了。

  洛雲聽得哈哈大笑,問:「後來呢?」

  白莊一攤手:「後來這老臣就在告老還鄉的路上死了。」

  洛雲張大了嘴:「是官家?」

  「誰知道。」白莊一臉的不以為然,「也許他自個兒嚇死也不一定,誰知道他都說了什麼啊。」

  洛雲聽完,心有餘悸半晌,道:「我這輩子也、也不想和朝廷扯、扯上關係。」

  白莊反手摟住洛云:「你去哪,我去哪。」

  誰為敵手

  當時倆人說得輕鬆,如今想起來,洛雲卻沮喪非常——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只是自欺欺人,想到可能一輩子都活在這種壓力之下,他的手心便直冒汗。

  正惘然時,白莊突然貼過來小聲道:「無事,不用怕。」

  洛雲一怔,斜睨白莊面無表情的臉,忽然意識到,他不明白其中壞處,當初的白莊卻一清二楚,明知道前面是萬丈深淵,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踏了下去,僅僅是因為他。

  洛雲去了,白莊便不會退縮,刀山火海也甘之如飴。

  洛雲突然覺得鼻子發酸,白莊笑著送了他那把名為愛戀的刀,他卻不知白莊早已被刀所傷。他站在白莊的犧牲之上,全然不知其中痛楚。

  白莊正想著對策,忽然覺得洛雲抓著他的手拉了拉,他靠過來,便聽洛雲輕聲道:「下落黃泉,我也不會放手。」

  白莊洒然一笑,毫不猶豫地道:「那是自然,誰若先走,奈何橋上等。」

  「嗯。」

  倆人誰也沒有望向對方,只是站在船邊,面對殺氣蒸騰的黑船,平靜地並肩而立。

  僅是這樣,他們便什麼也不怕。

  八皇子羅添很煩躁,他以為這一趟應是手到擒來,他是皇子,雖然是最小、也最不可能坐上那張位子的皇子,但他是皇子。

  他是不同的,他是龍子!

  可是,當羅添喊完話,巨大的紅色樓船卻只是如同怪獸般靜靜地伏在海上,漠視著他的威儀,這令他在憤怒之餘升起了一絲恐慌。

  羅添來,僅僅是為了一個希望。這希望實在太渺小,可是他只剩下這個了。這件事恐怕會令父皇震怒,可是他管不了,從小居於封地,豐衣足食、嬌生慣養長大而又乏人指點的八皇子根本無法惦量整個局面。他憎恨不立太子又處處限制兒子的父皇,更憎恨無視他的哥哥們。

  所以,他一得到消息,便毫不猶豫地抬出了皇子身份,追到福州,又逼迫水護府調船追來;所以,他一見面就下令攻擊,就是要震懾那個傢伙……叫什麼來著,洛雲?

  他不傻,他知道五個哥哥都在虎視眈眈,所以他必須一擊即中!

  然後,他看見了那倆人。

  那倆人穿著粗布灰衣,肩並肩站在船樓之上,高大壯實的吳鬢把他們襯得纖細得如幼樹。可是,那平靜的面容卻彷彿蘊含著堅不可摧的力量,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分開他們,又似乎沒有東西可以打破那樣的畫面。

  仔細一看,他們的手正緊緊地握在一起。

  羅添心頭掠過一絲瞭然,這就是他要找的那兩個人,聽說是兩個男人。然而,在噁心之餘,他發覺自己在妒忌。

  為什麼在我的威儀之下,你們還敢如此平靜?

  為什麼在我的喝令之下,你們還不跪地求饒?

  為什麼你們的手仍舊牽在一起!?是什麼支撐著你們?是誰給你們的膽子!?我是皇子,我是龍之子,我是高於你們的,你們應該匍匐於我的腳下,奉獻你們的一切!

  羅添只覺得心頭火燒火燎的,那並肩而立的身影是如此礙眼,令他忍不住喝道:「攻擊!」

  「殿下……」

  羅添不想聽到任何反對的聲音,再度咆哮道:「攻擊!!」

  黑色的箭支再度襲來,但羅添那句攻擊喊得幾艘船全都聽見了,吳鬢早有防備,巨艦毫髮無傷,只是船體上插滿了黑箭。

  相比之下,吳鬢的反應冷靜極了,他只是輕輕地道:「下水鬼。」

  海面上連一個浪花也沒有,以白莊極好的目力也只能勉強看見水面下幾個淡淡的影子一掠而過,如此海中幽魂,轉瞬就消失不見。

  「知道我是誰,就趕緊交出洛雲,我可以留你們個全屍!」

  羅添在喊出這句話時,是真心實意抱著寬大為懷的念頭,實話說,這在一般情況下是行得通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羅添不是君,他所面對的這群人也不是臣。真計較起來,吳鬢盤踞南海多年拒不奉召,白莊被官家通緝而逃亡,他們都是亂臣賊子,逮住了就可以誅九族的貨色。

  這群貨對羅添的話唯一的反應就是:「啊?」

  對面終於有了反應,羅添心情好了點,少年不可抑制地露出得意的神情:「把人交出來,全屍得保,算你們運氣了!」

  眾人:「……」

  洛雲一臉面無表情地道:「小白。」

  白莊同樣面無表情:「啊?」

  「八皇子?」

  「如果不是年老面少的話。」

  「不像。」

  「哪裡?」

  洛雲沉吟片刻,道:「腦袋不像。」

  所有人都面容扭曲,白莊卻老神神在在,一派淡然:「反正不是我說的。」

  倆人講話還故意大聲,兩船離得極近,敵我雙方都聽得一清二楚。羅添如同滿月的臉漲得通紅,指著倆人咆哮:「大膽賊子!」

  洛雲沉默了片刻,突然轉頭道:「麻煩哪位。」

  那次來叫早的小男寵笑瞇瞇地跑過來,道:「公子何事?」

  「教幾句罵人話。」

  「啊?」小男寵呆了呆,接著明白了過來,道,「你系癡線,折埋啦,專門指腦袋不好的。」

  洛雲點了點頭,轉過身指著羅道:「癡線,折埋啦。」

  白莊也跟著伸出手指,以一種很無趣的口氣道:「癡線,折埋啦。」

  滿船都伸出手指,拉長了聲音:「癡線,折埋啦——!」

  羅添已經快氣暈過去了,雙眼赤紅,渾身哆嗦地指著倆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封地靠近南方,這南方話也偶有耳聞,雖然不會說但聽得懂,這下可算是氣得心肝肺都爆了!

  你們怎麼敢罵我!?你們怎麼敢!

  羅添真心不明白,可是有人明白,正當他瘋狂地喊著把這船人全給滅了時,另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小莊,別來無恙啊。」

  白莊的手指收了起來,一直木然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師哥。」

  洛雲有些奇怪,白莊自那天之後就再也未叫過夏星師哥,怎的這又見面了卻轉了性子?

  白莊轉過身去看向另外一邊船,一共三艘,羅添的船在一邊,另兩艘卻在另一邊。白莊他們這麼一轉,只剩一個屁股對著羅添,激得小皇子哇哇亂叫,下令要燒船,被身邊人拚死攔了下來。

  白莊卻理都懶得理,只盯著另一邊黑船上徐徐出現的身影,那溫和的笑容一如他記憶中那般溫暖,可是眼中的冷靜卻不再給他帶去安心。

  夏星披著一身冬季黑裾官服,裡面卻還是短打緊衣,白色雙頭長鑭負於身後,那鑭已不是上次未開鋒的棍鑭,而是兩邊都鑲有槍頭,有點像兩頭槍的奇怪武器。

  年輕面容仍是溫溫柔柔地笑著,卻含著幾分苦澀:「你不用再叫我師哥了。」

  白莊平靜地問:「我不配嗎?」

  夏星突然說不出話來,他該義憤填膺地痛訴白莊背叛師門、殺害師父,可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白莊那一聲「師哥」就像挖他的心,痛不可當。

  「你曾是師父最器重的弟子。」壓下心緒,夏星意味深長地道,「只是,你與師父一點也不像。」

  在你那慵懶的表面之下,有一顆敏銳而聰慧的心,如果師父有你一半心思,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白莊凝視著夏星的面容片刻,道:「師父呢?」

  夏星苦笑:「投降吧,你跑不了的。」

  白莊眼神轉銳,口氣嚴厲地重複道:「師父呢!?」

  一句「我不知道」已經到了嘴邊,夏星又嚥了回去。何必呢?就算說出來,恐怕這個小師弟也不會相信了,如今的他們不僅是陌路,更是敵人,也無所謂辯解不辯解了。

  夏星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的沉默,白莊的心也跟著這沉默燒了起來:「師父不該如此。」

  是啊,不該如此。有許多事都不該如此,可是,我們這些小人物又能如何?你我不過都是官家手中的棋子,來給這些皇子們上課的!

  這些話已經盤踞在夏星心頭許久,卻無人能說,這一刻,他突然有種衝動想細細與白莊解釋,跟他說,「別再抵抗了,沒有希望的,跟我回去吧,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還和以前一樣,這句話冒出夏星心頭時,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多麼無恥與愚蠢的一句話!

  百轉心思之下,夏星最終說出口的只有一句:「你們在拖延時間?」沒有人回答,他轉頭對身邊人示意,一個濕淋淋的男子被拖了上來,「在等水鬼鑿船嗎?這位,看模樣應是南海龍王的人吧?」

  吳鬢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難看,對方知道的事之多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吳鬢,叫水鬼回去,這事與你無關,你自可走人。我們以人換人,公平交易。」夏星輕描淡寫的聲音令所有的船都陷入了死寂。

  不速之客

  夏星有備而來,知己知彼,可謂是勝券在握。他盯著白莊的臉,似乎要在那上面找出什麼決定,可是他失望了,一如以往,這個小師弟總是把全部的情緒深深地隱藏起來,平淡如昔。

  當你失去冷靜的時候會露出怎樣一付表情?

  夏星突然非常想看見這個總是壓過他的天之驕子瘋狂的樣子。昊珞有一件事說得沒錯,他是嫉妒的,從小到大,嫉妒就一直盤踞在心底深處,靜靜地吸收著養份,慢慢長大,即使連他自己可能都未曾真正明白。

  然而,夏星關注白莊,便忽視了另一個人。這海,寬廣無邊,詭變莫測,卻有那麼一批男兒,以海為家,認水作母。

  「你叫我一聲吳鬢,我還不知你是誰?」吳鬢終於開口了。

  「還在拖延?」

  夏星一笑,對著身邊人抬了抬下巴,便見有人抽出劍來給那被抓的水鬼胳膊上狠狠一刀,鮮血頓時噴湧了出來,那水鬼卻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水鬼掙了幾下,眼神轉利,突然身體一顫,口中溢出大量鮮血來,儘是咬舌自盡了。

  有人趕緊扳開水鬼的嘴,塞上布條一通處理,那人早痛得昏迷過去,躺在甲板上只剩一口氣在。

  夏星轉過頭來,盯著雙目赤紅的吳鬢,緩緩道:「我是誰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選擇,南海龍王。聽聞你有情有義,最是護短,怎麼,有了新人就棄了舊的?」

  船上安靜片刻後,吳鬢突然一咧嘴,道:「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這一片海盜。前些年我才掃過,怎麼個,如今來報仇嗎?反正,你們不是朝廷的人。」

  那一邊,羅添憤怒地吼「你們都瞎了眼啊」,這邊夏星卻只是歎了口氣:「吳鬢啊吳鬢,這時候你居然還敢反抗?你硬不承認我們是朝廷的人,又想怎樣?」

  「怎樣?」吳鬢一把扯下腰間衣物,兩步一跨就咆哮著往夏星船上跳去,「這樣!」

  夏星大吃一驚,吳鬢居然跳過兩條船間的不短距離,伴隨著震天巨響,如同一隻巨熊般砸在甲板上。同時,黑船下突然浮起大批水鬼,咬著匕首嫻熟地順著船體女牆死角一邊往上爬,一邊躲避著冷箭。船上頓時沸騰起來,呼喝與叫罵混作一處,腳步震天,人影晃動。

  另一邊,羅添的船上也響起連聲慘叫。羅添與巨艦離得極近,被王二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了過去,鬼魅般穿梭在滿是雜物的船艙中,毫不留情地收割性命。羅添雖然囂張天真,卻也不傻不癡,一聲令下,一撥人下船艙去抓王二,另一撥扔出爪勾搭上巨艦,便有人順著繩子爬過來了。

  洛雲見白莊詢問地看過來,便點了點頭,衝著爬過來的人一揚下巴。白莊沒有猶豫,躍下船樓往船舷撲去,刀光劍影中,人命賤如草芥。

  這邊吳鬢,龐大的身軀移動雖然不甚靈活,但在狹窄的甲板上卻如入無人之境,只要被他沾上,非死即傷。刀槍砍在他身上要不滑開來,要不才淺入幾分就被一手拉斷,人也跟著飛了出去,細細看去,那身古銅色肌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原是塗了一層厚厚油脂。

  洛雲這才明白吳鬢那一身傷痕是怎麼來的,不禁有些咋舌,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真不是一般人能使的。斜睨了周圍一圈,吳鬢的男寵們已經全部出手,只留下那名叫他們起早的還在,想來是留著保護他的。

  看小男寵滿眼崇拜神色,一付躍躍欲試的樣子,洛雲便道:「你去吧。」

  小男寵一臉猶豫:「老爺叫我保護公子。」

  「無妨。」洛雲搖了搖頭,「勝了便成。」

  小男寵早就想去,聞言點了點頭,迫不及待地幾步助跑便躍了過去。樓船比黑船高了不少,洛雲也能跳過去,相比之下,吳鬢連助跑都不用,果然是技高一籌,此時他的身邊已經倒了一圈人,不是斷骨便是昏迷,剩下的再不敢上前。

  夏星終於還是出手了,只可惜,論馬上功夫他是第一,但在這搖晃不停的海上,長鑭實在沒有用武之力,光是站立便不容易。吳鬢眼見著他上來,滿是殺氣地咧嘴一笑,居然挺著長鑭的傷害搶得近身,害得夏星只得不住避讓,拿鑭當棍使,憋氣非常。

  洛雲在高處津津有味地看著,眼見著夏星就要成強弩之末,突然巨艦上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他回頭看去,只見一個人在船舷邊衝著羅添船用南方話不住叫罵,很快換成了官話,聲音裡滿是恐懼:「壓浪!壓浪!要撞船了!」

  洛雲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耳邊轟隆一聲,船體一震,一陣牙酸的木板變形聲後,腳下甲板居然斜了過去!

  羅添的船撞上了巨艦!

  巨艦不愧是海上龍王的座船,只是歪了一點,卻沒有翻倒。可惜,船的那麼「一點」,對裡面的人可就不是「一點」。兩船間的爪勾紛紛斷裂,黑船沒有女牆,不少水手像下餃子般落了海,王二乘機竄出,抓住斷掉的船鉤蕩了回來,重重地撞在巨艦女牆上,若不是黑船上一片混亂,非得被射成馬蜂窩不可。

  白莊趕緊攀上女牆去拉,剛握住王二的手,就聽頂樓爵室裡元梅連聲大叫。洛雲與元梅剛才站在面對夏星船的側邊看著,正準備找幾付弓箭來下黑手,被另一面的羅添船一撞,倆人猝不及防下立時倒在地板上,順著滑向船外。

  樓船頂樓的爵室是吳鬢宴客之用,地板一直人抹水擦的,光滑異常,不要說突起了,連片灰塵都沒有。洛雲一路亂抓也沒有抓著個東西,一直滑到船邊走廊才揪住竹簾,元梅好不到哪裡去,整個人凌空飛起砸到了殿柱上,頭暈眼花之餘連站也站不起來,只得放聲大喊,向白莊求援。

  此時巨艦仍未恢復平衡,還在傾斜中,船體吱吱嘎嘎的聲音不斷響起。羅添船正在收帆劃漿,想努力穩住船體,卻是收勢不住。巨艦承受著羅添船的壓力,雖未直接翻倒,卻也是亂哄哄的,不少東西劈裡叭啦地往海中落去,有些還砸到夏星船上,引起一陣騷動。

  夏星一眼就看見掛在舷邊的洛雲,頓時臉色一變。此次他的任務是毫髮無傷地把洛雲帶回去,若不是如此,他何必這麼彎彎繞的,只是殺人,自然有方便得多的法子。

  吳鬢也是被嚇了一跳,但看著洛雲已抓著東西,便不以為意,乘夏星分神的一刻搶了過去,對著夏星的臉一拳轟了過去!

  白莊聽見元梅喊聲,心道不好,一把拉上王二便向著爵室衝去。巨艦仍在傾斜,心急之下,他提氣輕身,直接攀著船樓往上爬去。當他一隻腳踩上頂樓,正好看見洛雲整個身子都懸在空中!

  洛雲此刻全靠手臂拉著身體,卻不是太過困難,畢竟以往攀崖殺人什麼的不都靠手嘛。此刻他擔心的不是自己的體力,而是那竹簾。不幸的是,他的擔心還未完,那竹簾便再也承受不住,啪啦一聲響,連接的地方斷了一半!

  白莊看見,青著臉就撲了過來,伸手欲要拉他,他也盡力伸出手,眼看著兩手就要握上——此時,巨艦終於蕩到了最低點,在海中一彈,猛地往另一邊返去!

  洛雲只覺得手中一輕,竹簾斷裂,整個人往海中直直掉了下去!

  「洛雲!」

  「二爺!」

  「小洛!」

  「娘麼麼的……」

  一句久違的髒話還沒罵完,洛雲便覺得耳邊一鳴,海水的推拒使得他幾乎無法動作,但在片刻之後,一切都消失了。他睜開眼睛,只見到一片微微晃動的明亮光線,而剛才還兇猛暴戾的水流此刻已經變得溫柔無比,輕輕地托著他飄浮在水中。

  他來不及去想這是為什麼,因為在他不遠處,白莊正向他拚命游來!這個傢伙,居然跟著他一起跳了下來!

  儘管身處險境,洛雲還是忍不住幸福得想笑,轉瞬間又變了臉色,一邊往白莊游去一邊焦急地打著眼色,白莊一回頭,便見到一個穿著黑色水靠的水鬼往自己快速游來。他的劍早已遺失,一拳過去,在水中卻是軟綿綿的,被那水鬼靈活地躲了開去,同時把一個繩圈套上了他的腳。

  洛雲眼睜睜看著那水鬼一拉繩子,白莊便無奈地被拉得往後飛速退去。那水鬼又向他迎了過來,眼見著那人又要故伎重施,他想也不想便一腳踹過去的。奇怪的是,本該阻礙的水流卻彷彿幫他般,這一腳結結實實擊中水鬼的腹部,把那人踢得翻滾著滑開。

  他正想去追白莊,冷不防被一隻胳膊從後面套上脖子,掙扎了幾番都無果,便與白莊越離越遠。他正焦急萬分間,驀地頭頂一輕,已經被拖出了海面,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去救他,不正是自投羅網?」

  洛雲偏過頭一看,居然是應墨!

  百年一枝

  應墨會出現在這裡大大出乎洛雲的意料之外,昊珞曾經說夏星與應墨有交情,當時他只當昊珞是在栽贓嫁禍,不以為意,但從如今的局面看來,恐怕這推算還真是無風不起浪。

  洛雲看見羅添船舷上白莊被吊著腳拉上去,正要再掙扎,應墨壓低的聲音突然響起:「你若是想救白莊,便先上船再說,休要意氣用事。」

  心中一怔,洛雲安靜下來,問道:「哪個皇子?」

  應墨顯然沒有白莊的理解力,聞言一怔:「啊?」

  「你是,哪個皇子的人?」

  背對著應墨,洛雲聽見他沉默了許久後才一字一句地道:「我可沒有主人!」

  「也就是說。」洛雲冷笑起來,「你另有主人。」

  應墨不吱聲,洛雲卻好奇起來——難道說,這個應墨與昊珞一樣是他這一派的?到底是誰一直在暗中幫他?

  黑船上放下繩子,應墨一手抓著繩子一手抓著洛雲,腳下發力,幾下便竄回了甲板上。甲板上站著數人,洛雲眼光一掃,便驚奇地發現一個眼熟的。

  當初應墨在異寶會上出現時帶著好幾人,其中便有一個女子,宮裝打扮,氣質典雅,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大家閨秀。此時那女子正站在不遠處,微低著頭,見洛雲望過來,她抿嘴一笑,食指壓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認識你?

  洛雲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瞄了眼應墨淡定的表情,似乎根本沒見著。他越發糊塗起來,這一幫子人難道是約好了般同時出現,是不是打算在這兒來個總決戰,一戰定江山?

  然而,令洛雲更驚奇的還在後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很快打破了幾艘船的平靜:「你就是洛雲?」

  這個聲音低沉而有雅致,講話時,空氣似乎都和著震動,聽起來確實有幾分耳熟,但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而說話人的模樣更是半點印象也沒有。那人看起來年近而立,長得倒是端正,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的,只是生得一個鷹鉤鼻,面相上多了幾分狡詐之氣。

  「不記得了?」幸好,這人沒和昊珞一樣故作神秘,不然洛雲非得暴怒不可,「提醒一下,年前,晉城,趙府,不知洛公子有沒有想起來?」

  洛雲苦思片刻,驀地瞪大了眼睛:「你是那個……」在我洗澡時跑來亂摸的癡傻!

  那像是蛇般遊走在胸膛的手浮上洛雲心頭,冰冷而邪性,極為噁心。

  那人眉開眼笑地道:「原來洛公子還記得,我早說過,早晚有天會再見面的。」

  洛雲面無表情地道:「確實。」不等那人再開口,又道,「可是,我不想見你。」

  那人也不介意,打了個眼色,洛雲便聽應墨道:「這是六皇子殿下。」

  這話剛說完,不遠處夏星船上便爆出一聲怒吼,接著一片撲通撲通的聲音。洛雲急步到船邊看去,海裡已經恢復了平靜,不少箭矢射進水中,卻無一中的。眨眼間,吳鬢已經冒出水面,攀上巨艦,胳膊下挾著受傷的男寵,正領著其他手下返回巨艦上。

  洛雲瞄了眼不遠處羅添船上,船總算是穩穩地停了下來,七八柄劍正架在白莊脖子上,卻沒有下重手。吳鬢與白莊都安然無恙,他總算是放下點心來。只是,這局面轉眼間又僵持起來。

  夏星出現在船邊,臉頰上滿是鮮血,死死盯著應墨方向,冷聲道:「應兄你這是何意,我本指望你與我一心,你卻另投主人!?」

  應墨斜了夏星一眼:「我欠你的情異寶會上便已還完,這次出海又不欠你什麼。再說了,我不像你,我沒有主人!」

  這話說得明嘲暗諷,囂張之極,夏星頓時臉色如死人。一身濕淋淋的吳鬢正爬到女牆頂,跨坐在上面,哈哈大笑:「兄弟說得好!不知有沒有興趣與老哥我結交一番啊?」

  洛雲默默地望了眼吳鬢,暗道:這種時候還有閒心發情,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應墨對吳鬢的邀請嗤之以鼻:「邪門外道,不值結交!」

  吳鬢嘿嘿一笑,眼睛明亮:「好!好!這樣的漢子才有結交的價值!」

  是「才有壓倒的價值」吧!洛雲默默地心道。

  吳鬢的話音剛落,羅添尖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四哥,你還真是能屈能伸,這般躲躲藏藏地上了我的船,是何用意!?」

  六皇子哂然一笑:「八弟,這船是你的嗎?」

  羅添頓時啞火了,皇子連個侍衛都要向皇帝申請,哪裡可能會有軍船?

  羅添沒敢沖哥哥咆哮,轉頭暴跳如雷地沖夏星道:「你是幹什麼吃的?你的主人就只有派你這種廢物來嗎?連誰在船上都搞不清,還枉稱什麼護國將軍!」

  夏星眉頭皺得跟擰布似的,根本不理羅添,反而盯著應墨道:「應兄好本事,不聲不響就把我們倆家都賣了。」

  應墨話都懶得回,給了夏星一個後腦勺,六皇子倒是湊到船舷,意氣風發地笑道:「將軍此言差矣,如若是你得了洛雲,你是不是也會賣了八弟呢?」

  夏星正要辯解,羅添已然反應過來,一腔怒火全傾洩了過去。只可惜恐怕從小教養得太好,翻來覆去就是「誅你九族」、「廢物」之類,好不無聊。

  此刻,洛雲總算是搞清楚了:三艘黑船,原先以為是一家的,結果羅添是一派,夏星所投的主人表面上與羅添結盟,卻也隨時準備下黑手,而應墨本被夏星當助力,私下卻帶了四皇子上船,把羅添與夏星都賣了。

  一賣就賣了兩個皇子,不愧是應墨,夠豪氣!

  斜了眼一臉傲然的應墨,洛雲總想著那句「我可沒有主人」,而且,應墨說過「如果想救白莊」,這樣看來,這個傢伙難道還有後手?

  莫名的,洛雲的視線飄向那宮裝女子,卻見那女人一臉淡然,對眼前的事完全視而不見。

  羅添那邊罵了一會兒,終是疲了,突然喊道:「洛雲,你若是想要白張活命,就給我乖乖滾過來!」

  洛雲走到船邊,瞪了羅添一會兒,眼中儘是怒意,開口道:「白莊!」

  羅添一怔:「嗯?」

  「他叫白莊!」洛雲心中怒火一陣一陣往外冒,與異寶會上白莊受傷時一樣,「你這癡線!」

  白莊撲哧一聲笑了,羅添面色猙獰,轉身一腳踹在他腹部,怒氣沖沖地道:「你過不過來!?」

  洛雲的眼紅如血,只覺得腦中逐漸一片空白:「你若是敢……」

  「你便如何?」低沉的聲音在洛雲耳邊響起,令他心頭一震,猛地清醒了過來,「你要這樣直接殺過去?」

  洛雲慢慢轉頭看向四皇子,輕聲道:「救他。」

  四皇子輕笑一聲:「我有什麼好處?」

  「你要什麼?」

  「我要你。」

  洛雲眨了眨眼睛,道:「我一直不明。」

  「嗯?」

  「為什麼要我?」

  這是橫在洛雲與白莊心中最大的謎團,也是最憋屈的事——被人千里追殺,結果搞了半天,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四皇子趴在船舷上,一派輕鬆寫意,指著白莊道:「我當然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我現在說?」

  「先救。」

  「這可不行。」

  「你要什麼,我給。」

  「我要你給我生個孩子,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

  洛雲怔了半天,只憋出來一個字:「啊?」

  「啊什麼?」四皇子一挑眉。

  雖然知道氣氛不對,但洛雲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對女人不行?」

  身邊傳來細微的笑聲,那宮裝女子掩著嘴低下頭去,應墨也是面容扭曲。四皇子稍稍抽了抽嘴角,便恢復了淡定:「因雌果而生的孩子有特殊之處,我有用。」

  想了想,洛雲問:「誰得了,誰有那張位子?」

  這話問得突兀,四皇子卻只是笑了笑,道:「是啊。」

  洛雲有些茫然地道:「我是皇子?」

  這下子連四皇子也笑了:「放心,你和父皇絕對不在五服之內,與我也是。」見洛雲還要問,他一指白莊,「你還要繼續問?」

  「你怎樣,才肯信我?」

  「這個嘛……」

  四皇子也不急,拖長了聲音正要說話,擦淨滿臉血的夏星終是開口了:「洛公子。」

  對於這位大師哥,洛雲已經沒了耐心,為朝廷走狗無妨,「習得好武藝,貨與帝王家」也不算是壞事。可是,不僅「貨了帝王」,還反過來栽贓同門追殺不休,這就令人無法不厭惡了。

  「這次我輸得心服口服,沒有話說。」夏星一邊說一邊眼睛卻盯著應墨,「不過,有些事不吐不快,給你說點趣聞吧。」

  所有人露出注意神色,夏星一邊示意水手升帆,一邊平淡地道:「雌果一百一出,生一枝,只結一果。前年正值結果之時,皇家採了然後擇人用了。」

  夏星說到此處停下,露出一絲笑意。

  「一百年只有一果,白莊也說了他見人用過。」夏星悠悠閒閒地說著,「那麼,你又是怎麼回事?」

  洛雲不可置信地望向白莊,卻只見到一雙驚慌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慢慢解謎……orz憋死我了……

  真真假假

  白莊心中惶恐,他早知這個秘密應該講開的,可是,相處得越久越是說不出口。如果不是雌果的原因,那會是什麼?如果不是懷孕,那會是什麼?如果沒有這一切,他用什麼把洛雲留下來?用強嗎?他不敢想像若是如此,洛雲會如何反感。

  如果說洛雲越愛就越佔有的話,白莊就是越愛越擔憂失去。不同的經歷造就了不同的性格,也令他們在陰差陽錯中看向了不同的方向。在最糟糕的時候、最糟糕的地方,隱瞞的齷齪被赤|裸裸地揭了開來,白莊只覺得腦袋裡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什麼?

  我愛你,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害怕,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無論哪一種說辭都那麼可笑與愚蠢,白莊的心顫抖個不停,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當接觸到洛雲遲疑的目光時,他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掙扎著喊:「相信我!洛雲,相信我!」

  所有的船都陷入了死寂之中,這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每個人都抱著不同的心情期待著結局。

  夏星身邊的屬下湊了上來,小聲道:「讓四皇子得手不太好吧。」

  「無妨。」夏星冷淡地答道,「來之前主人就說了,給誰也不要給八皇子。」

  「有嗎?」屬下一臉懷疑,對他們來說,夏星畢竟曾經是白莊的師兄,從小一起長大的,多少要防備些,如果不是主人太過信任,怎麼也不會放夏星一個人來追。

  夏星眼皮都不眨一下,答:「有。」

  「那這次四皇子算是走運了。」

  「走什麼運。」夏星嘴邊溢出一絲嘲笑,「你以為洛雲就這麼一轉頭跟著四皇子走了?」

  屬下瞪大了眼睛:「怎麼著?這麼明顯了,這洛雲還死心眼哪?」

  「等著吧。」夏星舒了口氣,「你們怎麼會懂。」

  是啊,你們怎麼會懂,我本來也不懂的……

  四皇子玩味的視線在白莊與洛雲間轉來轉去,雖然對夏星突然這麼幫忙離間這對「戀人」很是不解,但他完全不介意再推波助瀾一把,便對應墨使了個眼神,示意有所動作。

  沒想到,應墨一見之下,兩手一抱拳,道:「四皇子,這裡沒什麼事,我先下去了。」

  說完,不等四皇子反應過來,他便和那宮裝女子一起進了船艙,只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覷。四皇子表情扭曲了片刻,轉頭又關注起洛雲來。

  洛雲對所有的關注都視而不見,心頭只縈繞著一句話:白莊騙了他!

  不管有沒有沒懷孕、雌果也好皇子也好,這些都比不上「白莊騙了他」這件事來得令他憤怒!

  你怎麼能騙?你怎麼能騙我!?

  這句話在心中盤旋了愈久,洛雲越是忍不住,終於吼了出來:「你怎麼能騙我!」

  這聲咆哮吼得羅添都怔了下,白莊雖然沉浸在恐慌之中,卻還是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果不其然,洛雲下一句的怒罵就令他喜出望外:「你給我解、解釋清楚!你這個混帳!你給我過來!」

  連結巴都顧不上掩飾,可見洛雲這次是真急了,可是,就算這時,他說的也是「你給我過來」,而不是「你滾」。白莊驀地發現,洛雲確實沒有追求他的勇氣,可是一旦倆個人在一起了,他就像堅韌的絲線,把兩塊不同的布堅定地拼合在一起。強烈的佔有慾就是最強的保護,無論遇上什麼風浪,他都可以牢牢地把這份感情糾纏起來。

  至少,還有希望。那一刻,白莊有種想哭的衝動,比吃了什麼好的都想哭。

  洛雲叫白莊過來,白莊也想過去,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羅添雲裡霧裡地聽了半天,本來以為洛雲氣得要走,突然峰迴路轉,他也精神一振,抽出佩劍架在白莊脖子上,道:「洛雲,你若還不過來,我喊一次就叫人砍白莊一根手指!」

  話未說完,洛雲赤紅的雙眼就瞪了過來,駭得羅添脖子一縮,只覺得像被老虎盯上的兔子,額頭剎時佈滿冷汗。

  「放了他!」

  「你過不過來?」羅添硬著頭皮道,「你若是不過來……」

  「閉嘴!」洛雲咆哮一聲,轉頭對四皇子道,「你若幫我,欠你一份情。」

  「唉,你的人情有什麼……」

  四皇子慢悠悠地還未說完,洛雲毫無預兆地就出了手。四皇子早知雌果特性,也知他有了身孕,應是不能動用內力,便以為他是沒有爪子的老虎。突然被襲,一怔之下居然沒反應過來,立時被掐了個正著,那手的力氣極大,他被掐得滿面通紅,卻掙脫不開。

  身邊響起連聲呼喝,洛雲卻不管不顧,把四皇子的臉拉近,惡狠狠地壓低了聲音道:「你信不信我殺、殺光這一船人!?」

  四皇子眼珠充血,滿面猙獰,張開嘴想說話卻一個音也發不出來。洛雲舉著他像是一塊破布般擋在自己面前,厲聲大喝:「揚帆啟舵!」

  這些天在吳鬢船上他也學了不少,懂些基本的操船,一連串的命令下去倒是合情合理。水手們面面相覷,都沒有動彈,直到洛雲拎著四皇子快軟的身子晃了晃,才奔忙起來。

  不一會兒,原本一直在外圍觀望的黑船終於行動了起來,揚起滿帆,往羅添船駛去。夏星遠遠地看了羅添得意洋洋的表情,冷笑一聲,下令道:「我們退!」

  「就這麼走了?」屬下頗為不甘,「也許還有機會。」

  「你傻嗎?」夏星有些發怒,「現在趕緊給我撤,過會兒有你哭的!」

  屬下唯唯喏喏地忙活去了,黑船揚帆起航之時,巨艦也動了起來。

  「吳鬢,事到臨頭,你居然棄友逃命!」元梅厲聲怒喝。

  吳鬢連眼皮也不抬一下,只盯著為男寵救治的大夫,懶洋洋地道:「你懂什麼?我現在不退,過會兒就退不了了。再說,我退了,才是救了你家主人。」

  「什麼意思?」

  「你家主人如果在這兒也會同意我的話!」吳鬢慢慢站起來,小山般的身體迫向元梅,「叫那個小子離我的人遠點,如果他敢碰我的人一根汗毛,我就叫你家主人永遠回不來!」

  元梅驚疑不定地看著吳鬢大踏步走了出去,陰影處的王二顯出身形,倆人都是一臉迷惑。

  羅添非常高興,自從到這兒後他就一直覺得憋屈,無論誰都不拿他當一回事。十多歲的孩子正是抽枝獨立的時候,根本無法容忍被人輕視。剛才白莊被拖上來時他還大大地發了一通火——他要的是洛雲,要這個白莊有什麼用?

  見四哥的船離自己越來越近,羅添的心情也越來越好,比起獲得洛雲,能夠打敗哥哥們更令他滿足。然而,當那船越來越近、越來越快時,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此時,四皇子的船上已是混亂一片,水手們驚慌地向洛雲喊:「再這樣下去要撞船的!」

  洛雲掐著只剩半口氣在的四皇子作擋箭牌,分開水手們擠到船尾舵旁,這一路上數人想要搶回四皇子,被一手一腳就踢開,水手們只覺得像踢到鐵板,卻不知他身體內如針在懷,痛苦難當。

  洛雲最是怕痛,一點點小傷以往都要喊上半天,這次雖然是熱血沖頭,但痛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減輕。

  只是,他得忍著。再怎麼又氣又怒,也得忍著!

  四皇子一路被拖得頭暈眼花,剛才又被掐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此時手腳俱軟,昏昏沉沉中聽見水手的喊叫,啞著嗓子問:「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洛雲想起先前吳鬢的作派,一手拔出四皇子身上的佩劍,喝道,「做這個!」

  利劍刺進木板,卡得船舵死死的,再也無法改變方向。水手們看看氣勢駭人的洛雲,又看看船隻前進的方向,一哄而散,跳海者有之、解小舟者有之,亂作一團。應墨與同伴聽見響聲跑上甲板,見到的是急速接近的黑船以及拖著皇子跑出來的洛雲。

  應墨睜大了眼睛,吼道:「你幹什麼?」

  洛雲哪裡還願意理他,一手扔掉半死不活的皇子,衝到船舷上對著羅添船大喊:「白莊!」

  言罷,他一腳踏上船舷,人已經飛躍出船,撲通一聲落進海裡,之後,如潮痛楚席捲而來,再也沒了知覺。他沒有看見,在那聲喊之前,一直老老實實的白莊突然暴起,拼著在身上留下數道傷痕,闖過看守直躍大海!

  實際上,羅添船上的人已經顧不看守別人了,四皇子的船如離弦之箭般駛來,頃刻之間,便碰上了船頭!

  如炸雷般轟隆一聲,兩艘船毫無花假地撞在一處,羅添船終於經受不住撞擊,翻了個底朝天!

  一時間,呼救聲響起一片,哪怕是應墨這般高手也免不了成了落湯雞。已經駛遠的夏星冷眼旁觀,吳鬢卻懶洋洋地湊到爵室邊上,往下看了會兒,突然指著一個方向道:「下繩。」

  繩子剛落水,便有兩個人頭鑽了出來。白莊懷裡抱著昏迷的洛雲,看見上方吳鬢笑瞇瞇地道:「賢弟真是個找了個悍妻啊!」

  洛雲再醒來時,只看見一室昏黃,身下床板還有微微晃動,那是海浪的起伏。他一時間不能肯定自己在哪,直到看見床邊一臉憂慮的白莊。

  「醒了?」白莊的臉上滿是憔悴,下巴上一片青黑,鬍子拉碴的,往日漂亮的臉上滿是憂慮,「你睡了兩日,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洛雲怔怔地望了白莊許久,突然道:「活該!」

  白莊愣了下,舒展開來的笑顏中又摻著幾分苦澀:「是我活該。」

  「你曾說過,如果你愛、愛的人要害、害你,你就……」

  「我就把他逮回家去,廢了他的武功、捆了他的手腳,讓他給我生個十個八個孩子。」白莊的手輕輕撫著洛雲光潔的額頭,接口道,「我不會害你,但我欠你許多。」

  「欠我一身武功,一付手腳。」洛雲慢慢收斂了笑容,輕聲道,「說吧,我聽著。」

  白莊歎了口氣,似乎是無從說起又似在回憶。片刻後,他開口道:「當時我以為你誤食了雌果,翻了衣服時發現雌果還在,第一反應是陷阱,便假裝不知,把你暫且留在身邊,看看要搞什麼鬼。」

  黃豆般的油燈飄搖了下,白莊把洛雲身上被褥掖好,輕柔地撫著他的臉頰,繼續道:「漸漸的,我喜歡上你了,越來越喜歡,喜歡得沒辦法,而且,你的症狀也確實非常符合雌果的效用。我就把你的事和師父說了,師父也覺得奇怪,便答應給我去打聽一下。當時我還不知道他是去哪裡,現在想來,這給雌果與打聽的人,肯定就是某個皇子了。」

  洛雲理了理心思,道:「我們在去杭、杭州的路上便被追、追殺過。」

  白莊點了點頭:「這點我還想不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師父去打聽過後,皇子便知道了這件事。官家不立太子,皇子間明爭暗鬥已久,便紛紛動了心思,這才有後來一系列的事情。」

  想到四皇子的話,洛雲問道:「為什麼皇、皇子要我?」

  「我不知道。」白莊搖頭道,「我只當雌果對斷袖之人有用,而且,除了雌果的事外,我還有個想法,一直沒告訴你。」

  洛雲與白莊對視一眼,瞭然地道:「你的意思,吃了雌果所生的男孩也、也能生育?」

  白莊苦笑了下:「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我想師父一去打聽,那位皇子便明白了過來,就像夏星說的,雌果百年只結一果,珍貴非常,師父再怎麼大面子,也沒可能這麼輕易得來。想來我見過的那個懷孕男子才是吃了雌果的,師父被人騙了,而你,恐怕就是雌果之子。」

  先前亂鬥時沒發覺,此時定心一想,答案便呼之欲出。

  洛雲也想到了,只覺得一陣茫然,不由歎道:「也就說,我以前的經歷全、全是假的。」

  以前不覺得,沒有感覺,如今仔細一想,反倒是突然覺得處處透著奇怪。白莊看著洛雲露出幾分脆弱的表情,沒說什麼,只是摸了摸洛雲的臉頰,如同捧著什麼易碎之物。

  「可是,這又和那、那張位子有、有什麼關係?」洛雲努力鎮定地道,「如果不是那個老、老四非常肯定我與官、官家不在五服之下,我真懷疑自己是、是官傢俬、私生子。」

  白莊苦笑:「如果官家想傳位給私生子,皇子們應該是想把你碎屍萬段,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要活捉你。」猶豫了下,他還是問道,「四皇子有說為什麼要捉你嗎?」

  「他要我的孩子。」

  洛雲沒有猶豫,脫口而出,講到孩子時還有一分羞澀,白莊卻是一愣,露出思索的模樣。

  「怎麼?」

  「在水下連我都揮拳不利,可是你一腳踹過去卻如陸上般。」

  洛雲也想了起來,回憶片刻後皺起了眉頭:「我水性很好,況且,長這麼大,也沒碰過玄事,就是普通人。」

  白莊歎了口氣:「先不說這些,你先把身體養好,我把你撈上來後你整個人都是冷的,嚇死我了。」

  「現在是冬天!」洛雲一瞪眼,立刻又想起白莊坦白的事,沒好氣地道,「你還有什麼瞞、瞞我的?」

  「絕對沒了!」白莊一臉懊喪,「我一直想和你講,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本來就不是斷袖之人,我很怕你一知道真相就離開我。」

  「怎麼可能!」洛雲惱火地叫,「我是那種逃、逃避的人嗎?該我負、負的,我就會負!」

  「你一直都表現得很平常。」白莊一臉委屈與無奈,「我總想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沒有相信過這件事,對我來說,如果一覺醒來別人告訴我其實我是女人,我八成直接提劍就把那人殺了。」

  洛雲直翻白眼,明明是白莊有錯,結果搞到後來倒像他的不是了。

  「你是說怪我?」

  「沒有!」白莊立馬從怨閨的情緒中解脫了出來,「都是我的錯!全怪我!你要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

  「我要你的命呢?」

  「行!只是,等孩子生下來,我看一眼再死行不行?」

  看著白莊那付可憐勁兒,洛雲有氣也提不起來,轉了轉眼珠,他道:「你摸摸我肚子。」

  「啊?」

  「摸。」

  白莊疑惑地把手伸到洛雲肚皮上,靜待了片刻,正想問怎麼回事,驀然察覺手下有了輕微的跳動。那跳動是如此輕如此小,如果不是集中精力,很容易就忽略過去。

  「雖然沒、沒有女人為我懷、懷過,但是這肚子裡會、會動的也就那麼幾、幾樣。」洛雲吱吱唔唔地開口,滿臉通紅,結巴得更厲害了,「除非是我吞、吞了個怪物下、下去,不然的話,這、這就是個孩、孩子了……你哭啥啊!我、我就是告訴你,我沒、沒不信!」

  白莊吸了吸鼻子,止住紅了的眼圈,道:「我這次是真的想哭。」

  洛雲一瞪眼:「以前是假的?」

  「是啊。」白莊一付坦然的樣子倒叫洛雲吃了個癟,「不過,我以後再也不會對你假了。無論什麼事我都不會瞞你,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你想怎樣我讓你怎樣。」

  「那你以前說、說的讓我上,是真是假?」

  「……真的。」

  「假的吧?」

  「……我錯了。」

  「白莊!」

  疑心病

  「小白。」

  「嗯?」

  「海帶。」

  「來。」

  元梅:「……」

  「小白。」

  「啊?」

  「渴。」

  「給。」

  元梅:「……」

  元梅往左邊看,吳鬢一手抱著那天咬舌的壯漢在膝蓋上,一手把烤魚的刺給剔了再送過去;往右邊看,白莊正笑得噁心地用筷子把海帶分成一小條一小條地餵給洛雲吃。她看了一會兒,只覺得萬念懼灰,眼角含淚地跑出去撲到王二身上道:「少爺越發不正常了!」

  王二一臉淡定地看了看,道:「還好吧。」

  「這樣還好?」元梅指著試圖坐在白莊膝蓋上的洛雲,「他們以前不這樣的,都和吳鬢學壞了!」

  「情到濃時自然就不正常了嘛。」王二十分平靜,「你不會妒忌了吧?」

  元梅如同被雷霹了般,一邊喃喃念著「妒忌」一邊出去了。王二看洛雲從白莊膝蓋上滑下來,捂著屁|股一臉郁卒的模樣,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走進去道:「少爺,沒找著張林。」

  那天打得亂糟糟的,也不知有多少東西落水。事後清點時,幾人一對話,發現都沒人見過張林,本來以為是落水了,吳鬢喊來人打聽了下,根本沒人見到己方有人落水。

  「沉了吧?」洛雲疑惑道。

  「他若是不會水,剛落水時怎麼也得掙扎下。」吳鬢沉吟片刻後道,「抓著東西或者浮上水面,我這船上有專門人看著,不可能見死不救的。他若是會水,那更不用說了。」

  這事越發透著詭異,自真相一樁接一樁地揭開來後,白莊都快得疑心病了,任何一件事都能聯想出七七八八來。反倒洛雲這個正主,跟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睡睡,一點兒也不把打探過去的事放心上。

  白莊看了,不無感慨地道:「你這樣的,如果不是碰上我,被人賣了還數錢呢。」洛雲不客氣地道:「還能被騙一、一輩子?」

  白莊沉吟片刻,道:「恐怕不成。你只是不去想,不是想不明白。」

  洛雲便點點頭道:「那就行。反正被我發、發現了,誰也討不、不了好。」

  「若是真騙了你一輩子呢?」

  「那算人本事大,我認栽。」

  白莊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個理。洛雲若是發起瘋來,誰也攔不住,敢攔的最後都得倒霉,比如異寶會上的應墨,比如那天的四皇子。

  那天來襲的三艘黑船只有夏星船完好無損地離開了,應墨和兩位皇子都成了落海雞,也不知後來怎麼收拾的,反正當時吳鬢就下令溜了。等駛得看不見了,才派人回去看看有沒有落水的,若是沒人救,還是會拉一把。出海的人都信奉這點,不管是敵是友,看見漂海上的都會救一救,誰知道是不是哪天自個兒也會有在海上漂的時候呢?

  派去的人一看,那地方連翻的船都沒了,只剩一些東西浮在海上,他們便也沒再理會,逕自按原計劃往交州去了。

  一路上,海面平風浪靜,船裡濃情蜜意。

  白莊自從被夏星揭了短後,在洛雲面前初始還有幾分心虛,過了兩天也就坦然了。他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還能有幾分心虛已經說明真正陷進去拔不出來了,這一點洛雲也清楚得很,就沒有再為難他。

  自此一役,吳鬢知道了雌果,對著白莊一通怪罪,責怪白莊不拿他當兄弟不說真話。只不過他心裡也明白,白莊若是先前說了,他也是不信的。現在知曉了真相,說不妒忌是假的,斷袖無所謂,可是斷到絕後就很有所謂了。

  「為何不納妾?」洛雲奇怪地問。男寵都九個了,也不介意多一個女人了。

  沒想到吳鬢搖了搖頭,歎道:「沒法子,對女人硬不起來。」

  洛云:「……」

  雖然沒有外人在,但這種話求您不要隨便說好嗎!?很尷尬啊!

  話說開了,兩撥人反倒親近了許多。有時候把下人都散了,兩邊人就粘粘糊糊地在爵室看風景。只不過,一邊是兩人,一邊是十人,日子過得墮落得不行。

  洛雲看見吳鬢抱著男寵一付親熱勁,興趣來了也學著坐大腿,只可惜他和白莊差不多高,坐倒能坐得下,但一坐上去,他的下巴抵在白莊腦袋上,白莊的眼睛對著他的胸口,不要說餵食了,說個話都跟隔空喊似的,沒勁透了。他便要下來,結果白莊給他坐上火了,攬著他的腰不放手,倆人一鬧,他就直接給滑到地板上了,引得男寵們一陣哄笑。

  白莊剛把洛雲拉起來,就聽見王二的回話,眉頭就皺了起來。洛雲見了,挨著他坐下,寬慰道:「別想了,也許他真是落、落水了。」

  「不,我總覺得這人不對勁。」白莊咕噥道,「又不會武功,纏著要跟我們走,說什麼學武,可是一路上也沒見他來請教過。這樣的人,你不覺得可疑?我們出海這路線,怎麼就那麼準被皇子們知道?」

  白莊這麼一說,連吳鬢也覺得不對勁起來,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叫人把船上搜一搜,如果他藏在這船上肯定能搜出來。如若不在,他不是乘亂走了就是死了,那也別廢心了,你們的事別人都比你們知道得清楚,就不用擔心他再洩什麼密了。」

  吳鬢這話說得在理,倒把白莊洛雲給說鬱悶了,搞了半天,別人比他們還清楚他們,這能叫人開心嗎?

  話題不知怎的轉到雌果上,吳鬢感歎無緣一見,白莊倒想起一件事來,道:「我當初信了是雌果也是有原因的。」

  洛雲一聽,便好奇道:「怎麼?」

  白莊一邊在身上掏一邊道:「我和你認識也有四個月吧?」見洛雲點點頭,他便掏出一個果子來,「你見過四個月還不壞的果子嗎?我一直都是貼身帶著,若是平常果子,早化得汁都不剩了。」

  白莊掌中托著一個黑色果子,指甲蓋大小,如墨般的外皮,輕輕一捏還有彈性,有點像動物毛皮,卻堅韌無比,輕易捏不壞。而且,正如白莊所說,這果子飽滿圓潤,一點兒也沒有腐壞的跡像。

  眾人輪番查看,都是嘖嘖稱奇。洛雲仔細看了會兒,道:「假的吧?」

  白莊湊過來:「不是吧?」

  「那為什麼沒結、結梗的地方?」

  經他這麼一提醒,眾人才發現這果子確實是沒有梗疤,是個囫圇圓。

  果子給吳鬢看時,他拿在手裡捏來捏去,臉色變幻。白莊看了,心領神會地道:「吳老哥拿去,小心查明再吃。」

  吳鬢也不推辭,點點頭收了下來,眾人笑談間,下人來稟報,船上搜過了,沒有張林的影子。這下白莊更加肯定這張林有問題了,想到以前倆人還傻乎乎地以為做事周密,被人綴了這麼大個尾巴在身邊還不自知,頓時有些氣悶。

  其實,白莊覺得自己幼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張林是從他與洛雲初遇時就跟上的,那一夜倆人都毫無記憶,現在想來,簡直是巧合得可疑透了。這一巧,便巧得他開始患得患失,憋在心底越憋越不快活,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問洛雲道:「你覺不覺得我們遇得太巧了?」

  洛雲一怔,隨即反應了過來,道:「那又怎樣?」

  白莊凝視著洛雲半晌,最終無奈地苦笑道:「以前想的好,你若是害我,我就把你廢了武功捆了手腳帶回家去。如今,我做不到了,哪怕真是你設計的我也捨不得,下不去手。洛雲,我現在才明白,其實你骨子裡比我還不怕,認準了就不回頭,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那種。那天的情況,如果你我的立場對調,我肯定會要你解釋,你要解釋不清,我可能當場就走了。」

  白莊難得如此坦率地說自己的「壞心思」,洛雲靜靜聽著,等白莊不說了,他盯著白莊的眼睛,突然道:「你放心。」

  「嗯?」

  「我不怕了。」洛雲輕輕握住白莊手,「什麼也不怕。」

  白莊慢慢咧開一個笑容,一把抱過洛雲,歎道:「以前真沒這麼愛過。」

  「愛過啥樣的?」

  「下得去手的那樣。」

  「哦?以前愛過誰?」

  「……你餓不?」

  「白莊,老實交待!」

  「吳老哥喊飯了,走吧。」

  「白莊!」

  倆人鬧著去了爵室,卻不見吳鬢身影,正疑惑間,吳鬢一臉嚴肅地來了,開口道:「果子不見了!」

  雄果

  吳鬢從白莊那兒得了果子後就落了心病,果子來歷不明,但也知道不是凡品。吃吧,怕吃出毛病來;不吃吧,又像是錦衣夜行,怎麼都不舒服。他一直把果子帶在身上,時不時拿出來看看,似乎這樣就能看出個什麼來。

  結果,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一覺睡過來,果子沒了!

  此時已經是天光大亮,白莊昨夜晚飯給的吳鬢果子,今日便沒了。他自覺臉上無光,把所有人罵了一通後,命令全艦搜查後,然後就坐在那兒,一肚子的火。一想到也許有可能生個兒子什麼的,他就覺得後悔得不行,深恨沒有乾脆地給誰吃了也好。

  白莊一行聽完前因後果,面面相覷了會兒,白莊開口問道:「昨夜是誰?」

  吳鬢垂頭喪氣地道:「老四,就是一直跟著你們的那個。」

  白莊打量了下:「人呢?」

  「不見了。」吳鬢惱雖惱,但還沒糊塗,「他從小就跟著我,來歷清白,不可能是他,估計是被偷兒綁了。」

  「也許……」

  洛雲的猜測還沒說出口,就有一堆下人湧了進來,抬著一人,正是男寵小四。小四雙眼緊閉,臉色青白,顯然是昏迷著,吳鬢上去連拍幾掌,接著一巴掌扇在他腦袋上,他呻吟一聲,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道:「老爺?」

  吳鬢先是張嘴罵了一通方言,才道:「你把昨晚的事講一遍!」

  小四一臉迷茫地回憶了半晌,才慢慢地道:「昨晚老爺您叫我侍寢,我就先去抹了個身,然後進房等您,等著等著睡著了。然後……然後就在這兒了。」

  吳鬢真是氣急了,罵了一連串髒話後怒氣沖沖地道:「若知道是誰搞的鬼,老子非得操死那崽子不可!」

  洛雲想了片刻,道:「也許是張林。」見吳鬢以詭異眼神望過來,他忙道,「你儘管……不用介意。」

  有時候,洛雲覺得自己被師父教得太嚴厲了,混了這麼多年,到底也沒能如白莊一樣光天化日下什麼都講得出口。能把堂堂富家子教得像混混一樣,也就武眷門那老爺子能不以為意。

  幾人這麼乾坐著也不是辦法,白莊遣了元梅、王二一起幫忙,他自己則帶著洛雲一起在船上找起來。大海上就是這點好,想跑也沒處跑,一天不靠岸一天就跑不掉。

  倆人從甲板繞進船艙,漸漸離了人群,船艙裡光線越發昏暗,走廊狹窄,雜物甚多,倆人走走停停,不一會兒就走進條死路。洛雲才一轉身,就被白莊從後面抱住,溫熱的鼻息噴在耳垂處,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若論想不想,洛雲自然也是想的,都是年紀輕輕的男兒,哪有不想春宵的道理。只是前天才大戰一場,白莊身上的傷還未好透,船上又盡出事,他便沒什麼心情。

  此時,感覺白莊的手已經伸進衣襟裡去了,他沒好氣地道:「傷還沒好!」

  「我不在乎。」白莊一口咬住洛雲耳垂,邊舔邊咬,像是含著什麼美味般,「海上沒有好吃的,太無聊了。」

  「你除了吃、吃還會什麼?」

  「會操。」

  「……不該問你的。」

  白莊的手已經往褲子裡伸去,洛雲無奈之下只得握住,另只手向身後伸去,往白莊褲裡摸,道:「我給你用手。」

  「手不夠勁。」

  洛雲順口道:「那用嘴?」

  白莊一怔,停了下,問:「你願意?」

  洛雲也是隨口說說,此刻突然被這麼一問,心底立刻有些後悔起來,若是顛鸞倒鳳也就罷了,可是用嘴為白莊疏解還是有種屈辱的感覺。

  這些,白莊哪裡會不明白,瞭然地笑了笑,湊到他耳邊道:「我以後用嘴給你弄吧。」

  洛雲極其無恥地來了精神,問:「現下不行?」

  「這地亂,坐都不行。」

  這麼一說,洛雲立馬又不甘心了:「又不是沒試過。」

  白莊在洛雲胸口兩粒捏了一把,道:「跟誰試?」

  洛雲哼了一聲,毫不在意地道:「青樓女子。」

  白莊這才放下心來,調笑道:「那怎麼能和我比,我保證讓你舒服得哭不出來。」

  洛雲大窘:「你好意思比、比這個!?」

  「好意思。」

  「元梅說、說得沒錯,你就、就是學壞了……啊!」

  倆人一邊說一邊膩在一塊兒,互相上下其手,摸來摸去,沒摸多久便摸出火來,勾著脖子張開嘴啃到一處。白莊把洛雲壓在船壁上,兩手緊緊把他箍在懷裡,伸著舌頭在他嘴裡遊蕩,舔過貝齒轉到唇上吮吸撕扯,一付要把他吃下去的架勢。

  洛雲初始還能扛著,越扛越是受不了,白莊的手在他大腿上揉捏張弛,再加上唇間掠奪壓迫,他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往下流去,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春宵淫|物,不可自拔。

  「咳!」

  冷不防,一聲清嗓子在不遠處響起,白莊迅速拔出佩劍往出聲處砸去,只聽得劍釘入木頭的聲音,卻沒有痛呼聲。洛雲嚇了一跳,失去白莊扶持的他雙腿一軟,直往地上坐去。

  白莊趕緊拎住氣喘吁吁的洛雲,把他拉回懷裡,頗為自得地調笑道:「這就不行了?以後得多練,練得多了才會好。」

  「哦?」平息了一下紊亂的呼吸,洛雲似漫不經心地道,「你練得不少?」

  「……」

  白莊發現最近自己講話時經常會自掘墳墓,便非常淡定地轉向出聲處,喝道:「出來!」

  一個人影從雜物堆間站起來,雙手高舉以示並無敵意。等他走了幾處,到光亮地,倆人才發現此人正是失蹤多時的張林。

  「你是不是要告、告訴我們什麼內、內幕?」洛雲冷笑,「所有認識我、我的人都知、知道得比我多。」

  張林微微一笑,那張本就年輕的臉上顯露出幾分調皮:「師父本來為你了好,什麼也不想告訴你,希望你當個普通人,卻沒想到最後會是這麼個局面。」

  洛雲一瞇眼:「師父?」

  「烏蠶老人都不記得了?」

  張林笑得輕飄飄的,於洛雲來說不吝於晴天霹靂,一怔之後厲聲道:「師父沒死?」

  「你親眼見師父死的?」

  「你有信物?」

  張林摸出一塊果子狀的玉,洛雲一眼便認出這是當年師父的隨葬品。

  「也許你只、只是盜墓賊。」洛雲怔了許久,雖然知道不可輕信卻還是忍不住追問道,「師父真沒死?他在哪?」

  「你信不信隨便,反正你以前的事也沒幾件是真的。師父不想來見你,也不想我告訴你,他倆玩得快活,倒叫我跟著你打生打死的,太不公平了!」張林的語氣宛如一個孩童,滿是委屈與不滿,「所以我偏要告訴你,我也不想再跟著你了,我要走了!」

  「你就這麼突然想走了?」白莊拉了把激動的洛雲,問道。

  「是因為偷了這個。」張林笑瞇瞇地掏出一個東西,倆人定晴一看,正是那顆假雌果,「沒想到這海上無路可走,偷了反而麻煩了。」

  「到底是怎麼回、回事?」洛雲想跨上去揪住張林,卻被白莊硬生生攔下,「你給我說、說清楚!」

  「你難道不先問我是誰嗎?」張林一臉不高興的神色,「你還問昊珞是誰呢,都不問我。」

  「……」

  不等洛雲說完,張林又笑起來:「好吧,告訴你,我是你的師弟。」

  船艙裡沉默了片刻,洛雲道:「完了?」

  張林點點頭:「完了。」

  「我管你是誰!」洛雲咆哮一下,又趕緊壓低聲音,「你給我從、從頭說!」

  張林原本指望一番好言好語,被這麼一吼,頓時沒好氣地道:「你當的什麼師兄……」眼見著洛雲又一瞪眼,他瑟縮了下,才不甘不願地開口,「好了好了,告訴你,我跟著你是因為你有了嘛,師父叫我來保護你。昊珞知道我在你身邊,但他不知道我易容成哪個,也不會打聽,這是為了保密。本來我應該到孩子生下來再走的,但是這果子不能落入吳鬢手上,誰叫你給吳鬢的,真會給我添麻煩。」

  這話說得跳躍性太大,洛雲聽了半天才消化過來,一時間有無數問題卻不知先問哪個好,不由自主地望向白莊。白莊安撫地捏了捏他肩膀,道:「你偷了打算怎麼走?」

  張林嘻嘻一笑:「偷了我就告訴你們實情,你們自然會放我走呀。」

  洛雲白莊頓時有種吃癟的感覺,腦中不自覺浮現起昊珞那張欠扁的笑臉。

  「你們是不是想起了昊珞?」

  白莊:「……」

  洛雲問:「……果子是什麼?」

  「雄果。」張林一笑,「與雌果同株,一百年一結。這玩意兒女的吃無妨,若是男的吃了,狂性大發,不出一天便精盡人亡而已。」

  倆人都是渾身一寒,想到若是吳鬢哪個男寵吃了,那還得了?

  洛雲問:「你為什麼要偷?」

  「對你們沒用對別人有用啊,你想想雌果是幹什麼的?」

  「皇子們來時你在何處?」

  「我在四皇子船上。」張林搶白道,「不要問我在幹什麼,反正不是害你。你仔細想想,應墨為什麼要救你?當時他怎麼說的?」

  洛雲這才想起當時應墨確實說「若是想救白莊」,不過他又冷笑起來:「最後還不是我、我自己處理的。」

  「那是因為你太莽撞了!」張林噘起嘴,「我們還沒佈置好你就先硬是出手了,那麼疼你也忍得住,佩服佩服。」

  張林裝模作樣,但白莊還敏銳地感覺出這個傢伙應是年紀不大,言語之間雖然想裝出一付老成相,但與昊珞的滴水不漏相比差得太多,時爾甚至有股得意表現的欲|望。

  洛雲與白莊此時都有種在做夢的感覺,這幾天來聽到的事都太過匪夷所思,令人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團聚

  對洛雲來說,過去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過去對未來的影響。他不想永遠踏在逃亡的路上,也不想如同喪家之犬般被人追得四處跑,他想有個家,那個家裡有只小白兔,儘管這兔子有些狡猾,但他喜歡。

  看著張林笑瞇瞇的臉,洛雲也笑了:「你知道很多?」

  「基本上都知道。」張林搖頭晃腦,一點兒也沒有危機感,滿臉得意,「怎麼?你想知道?」

  洛雲對白莊使了一個眼神,他便慢悠悠地走過去,一把拎起張林的脖子,道:「從哪開始?」

  「你選吧。」洛雲冷笑一聲,對還是一頭霧水的張林道,「剝皮?抽筋?還是火烤?」

  張林的臉色慢慢發白,嘴巴徒勞地張合幾下,擠出來一句:「你說笑呢?」

  「我像說笑嗎?」

  張林還處於震驚中時,白莊眼尖,悄無聲息地伸出手去捏著他耳根後一塊皮一撕,船艙裡頓時響起一聲慘叫,白莊手上就多了塊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

  「不錯。」白莊評價道。

  張林一邊捂著臉一邊大叫:「你這是幹什麼?你們不識好人心!我明明是站你們這邊的,居然這樣對我!你、你還是我師兄呢!你……」

  講到後來,張林居然噘著嘴,一付受欺負的樣子,令洛雲哭笑不得。藉著船艙的昏暗光線仔細打量,僅有十一、二歲的臉露了出來,雖然知道張林名不符實,但以前的張林表現得機靈穩重,怎麼也不像是年紀這麼小的孩子。

  洛雲板著臉一巴掌拍到張林腦袋上,喝道:「不許叫!」

  「你偏心!你偏心啊!別人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那些人都沒告訴你什麼事呢,你都不敢動他們!我告訴你這麼多事,你還打我!」不打還好,一打張林便開始大鬧,「我就不該幫你的!讓你們吃了雄果死掉算了,你根本就不是個好哥哥!去你的哥啊!」

  洛雲怔了怔,示意白莊放開張林,捏著他氣鼓鼓的臉左看右看,還真是個漂亮娃娃,只是也不知道這張臉是不是真的。他見張林鬧得一臉全是汗,便用袖子胡亂給擦了擦,笑瞇瞇地道:「別鬧了。」

  「我就鬧!」

  張林還鬧上癮來了,張了嘴正要繼續嚎,洛雲一句話令他閉了嘴:「你剛才為什麼叫我哥哥?」

  張林一愣,接著便露出懊惱的神情,洛雲瞇著眼睛打量了半晌,還是沒看出張林和自己有什麼相像的。以前一直都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壓得抬不起頭來,這次好不容易有了個軟柿子,又是在海上,上天無路入地沒門,他可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和這個「便宜弟弟」溝通一下。

  「我的意思是師兄。」小傢伙咬著舌頭死都不肯承認。

  洛雲也不急,指了指白莊道:「你想扒皮呢……」

  「你才不會呢!」張林大叫,「你做不出這種事!我是你師弟,你要是這樣,我看你怎麼向師父交待!」

  「你說是就是呀!」洛雲老實不客氣地又敲了張林一腦袋,「也得看我信、信不信!告訴你,你剛才說的我全、全都不信!」

  張林怒氣沖沖地喊:「我說的都是真的!」

  「證據呢?」

  「你胡鬧!」張林見著洛雲板著臉望著他,心裡也開始害怕。他知自己是絕無可能從白莊手下逃走的,另一方面,他又頗為不甘,明明是幫忙的,結果倒被當敵人對待,滿腹委屈無從辯解。

  洛雲瞄了白莊一眼,見他微笑著點了點頭,便知自己的這招是用對了。對付不了那些老狐狸,還對付不了這個毛頭小子?雖然勝之不武,不過誰叫這段時間他遇上誰都是神神秘秘的,一付有話不說的樣子,令他著實不爽。

  「我怎麼胡、胡鬧了?」洛雲繼續板著臉唬道,「你說你是師、師弟,又叫我哥哥,就拿個信物,就要我相信啊?你也可能是盜、盜墓賊啊!」

  張林一聽之下,幾乎要跳起來,大喊:「胡說,我怎麼會盜師父的墓!」

  洛雲冷笑一聲道:「誰知道?有些人就是不、不學好,小白,動手!」

  張林又氣又急,突然向洛雲胸口一掌拍過去,那動作與洛雲記憶中烏蠶老人曾經教過的掌法一模一樣,分毫不差,顯然不是一時之功。此時,他已經算是信了八九分,烏蠶老人一身武功學得十分雜亂,教給他的自然也各種都有,這掌法他見過,獨門一家,從未見別人使過,張林會用,至少證明了一大半他的話。

  白莊一直在後面提防著,一見張林動手,便在他背□道一點,直接麻了他半個身子,再把木頭般動也不能動的少年拎到一邊,一臉面無表情地去拔先前扔出去的劍。

  張林看得大急,只當白莊這是動怒了,一個勁兒地大喊:「洛雲,你若是殺了我你會後悔的!師父肯定被你氣死,你這個不肖子,你……你不能殺我!你不能!你這是弒親!」

  白莊的劍已經逼到鼻尖上了,張林眼圈都紅了,盯著洛雲喊:「我還以為你是好人呢!我還一路保護你呢!你恩將仇報!你……」

  話未說完,臉上一熱,洛雲已經捂了他的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一會兒,船艙外響起人聲:「誰在那兒?」

  洛雲揚聲道:「洛雲。」

  靠近的腳步停下了,那人有些猶豫地道:「原來是洛公子,我聽見有人喊叫……」

  洛雲面不改色地道:「許是聽岔。」

  那人最終還是告了罪,轉身閃人了,洛雲再回過臉來,放開了手,笑瞇瞇地看了張林許久,一付和藹可親的樣子,等嚇得這熊孩子臉色泛青後才慢騰騰地道:「我問,你答。」

  張林忙不迭地點頭,洛雲這樣子看得他心中發毛。

  洛雲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道:「師父沒死?」

  張林猜測了半天會被問什麼,防備甚重,沒想到問題如此簡單,立刻答道:「是!」

  洛雲又問:「師父是我以前見、見的樣子嗎?」

  張林笑了:「不是。」

  洛雲有些好奇地問:「師父有多大?」

  張林老氣橫秋地道:「剛過不惑。」

  洛雲在心中默算了下年紀,問:「你從客棧跟、跟著我,是師父吩咐的?」

  「是啊。」一講起這個,張林就咬牙切齒的,「他們倆個倒好,遊山玩水,偏偏叫我跟著。結果到頭來怪我做事不周密,才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關我什麼事啊,明明是你把我丟在西湖小築那麼久,我又沒辦法!」

  洛雲邊聽邊想,心中漸漸有了個譜,等張林講到惱火處,突然輕聲道:「師父生過孩子?」

  張林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我不就是他生的!」

  就這麼著,熊孩子一瞬間就把烏蠶老人這麼多年苦心隱瞞的真相給廢了!

  話音一落,張林的臉瞬間白得發青,整個人都萎了,可憐巴巴地望著洛雲,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半晌,才小聲道:「你能當作不知道嗎?」

  洛雲笑得十分平靜,拍了拍張林的臉頰:「就算你不說,我也猜得到。」

  張林低著頭,一聲不吭地沮喪了半晌,勉強提起精神問道:「你怎麼猜到的?」

  「我能生,但我沒吃雌果,稍微一想就明、明白了。」終於扳回一局,洛雲心情大佳,「師父為什麼從來不告、告訴我?除我是他生、生的,還有什麼解釋?就算不是他生、生的,也和他脫不了關係!」

  張林一聽就笑了:「你還真不是爹生的。」

  洛雲笑得很和藹:「無所謂,我只要知道這、這件事和師父有關、關係就成!」

  張林眨巴著大眼睛道:「知道後怎樣?」

  「算帳!」洛雲雖然努力想擺出輕描淡寫的表情,但逐漸扭曲的臉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情,「這麼大的事,瞞我這麼多年!好,真是好師父!我不算清、清楚,我就不姓洛!」

  這多嚴重的事啊,居然就這麼給瞞下了,還一瞞這麼多年!現如今都鬧成這麼天翻地覆的,只派一個十多歲的娃娃來解決,自己居然還在外面逍遙呢!

  洛雲雙眼充血,簡直快要氣爆了,白莊一看大事不妙,趕緊上前百般安慰,卻無計於事。眼看著懷裡人像是炸了毛的貓,熊孩子一撇嘴,還添油加醋:「你本來就不姓洛。」

  「姓什麼?」

  「羅。」

  洛雲已經完全陷入氣瘋的境地,一個勁兒地嚷嚷著要找師父問個清楚,白莊無奈地把他抱在懷裡,懷疑地看著張林:「官家姓羅。」

  「我們和那攤子髒水才沒關係。」張林又是一撇嘴,把長輩賣了個徹底,「我不說了,你等著,上岸爹會來接應的,你到時候找他算帳!」

  一聽這話,洛雲立刻竄出去找吳鬢要求全速前進,白莊與張林面面相覷了會兒,問:「你是他親弟弟?」

  「嗯。」

  「他師父生了你?」

  「嗯。」

  「為什麼他師父不是他爹?」

  張林翻了個白眼:「自己問去!」

  白莊覺得剛才沒乘機揍這熊孩子一頓太可惜了。

  吳鬢一聽提速,也沒起疑,馬上張帆一路急行,還剩二天的行程變成一天。洛雲把張林「藏」在船艙裡一夜,第二日,交州港已經出現在了海面彼端。

  一路上的驚心動魄除了大海無人會再知曉,除了吳鬢多了個啞巴男寵外似乎啥事也沒發生,白莊卻知這一次欠吳鬢良多,臨別之際難得地多說了些話,依依惜別。

  吳鬢倒是十分豪爽,大手一揮,道:「賢弟不用在意,如若有心,記得幫老哥找找還有沒有雌果或者那個張林的下落。如果我能有個後,那賢弟就是我再生父母啊!」

  白莊暗中苦笑一聲,嘴上答應,心中卻知這再無可能了。

  巨艦仍舊停在港外,白莊一行乘小船從偏僻處入港,洛雲本來想把張林藏在行李中,卻被他一意否決,硬是要自己泅上岸。白莊生怕他耍花招,用洛雲的玄蠶鞭拴在他腳上,讓他吸在小船下跟著,把他氣個半死,直嚷嚷白莊是小人。

  倆人這時候再管不了什麼小人不小人,真相就在眼前了,使盡手段也不能放棄!

  張林似乎對交州港很熟,一路七拐八拐,眼看著交州城池遙遙在望,這才一頭鑽進官道邊一片民居,很快在一間小屋前停了下來。左右看看無人,他便有節奏地敲了敲門,門開後一閃身進去,裡面就響起了談話聲。

  聽到這裡,一直綴在後面的白莊再不猶豫,對洛雲一點頭,便往門內搶去。那屋子本就破敗不堪,門也不甚牢靠,一撞之下直接從門框上倒在了地上,洛雲被元梅與王二護著闖進去後正要說話,一眼就看見了一臉呆滯的昊珞。

  「你……」

  洛雲才說一個字,昊珞立刻沒命地往裡屋跑,他想也不想就追了過去。院裡還有另一個人,本是要去攔的,卻被白莊搶斷了路。

  白莊雙眼一掃,便看見了那人別在腰間的陰陽劍,笑道:「烏蠶老人?」

  那人看起來而立之年,面容清秀,絲毫沒有風霜之感,如若白莊當初與昊珞杭州一別時能遲點,便會發現這正是那時之人。白莊正要再追問,屋子裡傳來洛雲的一陣叫罵,不一會兒,昊珞臉色蒼白地從窗戶探出頭來喊:「阿情,小雲兒不動了,你快來看看!」

  被叫作阿情的人臉色一變,趕緊衝回屋去,白莊也驚慌跟去,一眼就看見洛雲癱在椅子上,雙眼緊閉,一臉慘白。「阿情」正要為他把脈,不想他手腕一翻,直接扣住了「阿情」的脈門,慢慢睜開眼,滿面怒氣,一字一頓地喊:「師——父!」

  「……雲兒,你學壞了。」

  「你枉為人師!」

  說罷,屋裡便戰作一團!

  等屋裡打鬥聲漸息,白莊和「阿情」各自帶著一臉疲憊坐下,滿臉灰塵,髮鬢散亂。剛才洛雲揪著「阿情」打,白莊揪著昊珞打,「阿情」和白莊又要各自護著身邊人,唯有「叛徒」張林不知死活地坐在門檻上看戲。

  這會兒,好不容易大家心頭火都歇得差不多了,張林立刻想要逃跑,被昊珞一眼瞥見,喝道:「林兒,跪下!」

  張林慢吞吞轉過身,噘著嘴不情不願地蹭過去,剛想跪,又被「阿情」道:「誰叫你跪這兒的,去外面院子石磨上。」

  張林臉色一變,剛想講什麼,昊珞又一瞪,他便苦著臉走出去了。屋裡只餘四個人,一時間氣氛微妙起來。

  許久後,昊珞歎了口氣,道:「這下子算是齊了。」

  洛雲剛平復了喘氣,聞言問道:「什麼齊了?」

  「能生孩子的男人。」昊珞指著洛雲道,「你、我、他,還有外面那個,這世上能生孩子的男人也就這麼多了。」

  這叫什麼混話?

  洛雲激動得橫眉豎眼,想要咆哮,卻被「阿情」下一句話全部堵了回去:「我們一家也齊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

  洛雲一怔,心頭驀地湧起莫名的酸楚,盯著師父從未見過的容顏片刻,又轉向昊珞,問:「你到底是我的誰?」

  昊珞一笑:「你猜?」

  洛雲現在最看不得昊珞那付得意的小眉眼兒,聞言又要發怒,卻被白莊攔下了:「你們不怕把他氣壞了?」

  昊珞與「阿情」交換了眼神,歎了口氣,道:「長這麼大,居然連我都不認識。」

  洛雲大怒:「廢話!又沒人告訴、訴我!」

  昊珞笑起來,湊過去點了點洛雲的腦門,道:「來,叫聲娘聽聽。」

  前塵往事

  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昊珞這句話來得太突然,洛雲發了半天呆,只憋出來一個字:「啊?」

  「啊什麼啊!」昊珞一付不滿的神情,又敲了下洛雲的腦門,「我是生你的人,你是我身上割下來的肉,嗯,還是你爹親自割的呢,你不叫我娘叫什麼?」

  洛雲瞪大了眼睛看著昊珞與自己相似的面容,突然把腦袋往前一撞,就聽唉喲一聲,昊珞捧著腦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喊:「不肖子,有你這麼對娘的嗎?」

  「有你這樣的娘、娘嗎?」洛雲氣息不穩,說出話來都是顫抖的。

  從小到大,他無數次想過娘是怎樣一個人,是溫柔的?還是賢惠的?又或者潑辣壯實?最重要的,她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不撫養我長大?他一直想,也許娘是為了他好,所以才讓師父帶他走,給他更好的生活,讓他能夠出人頭地。

  可是,眼前這個油嘴滑舌,在四面環敵的情況下仍然絲毫不為他擔心的人,居然是他的娘?

  洛雲不能接受,他死死盯著昊珞的臉,眼圈不知不覺就紅了。這是他心底的疤,碰也碰不得,今天卻讓昊珞掀了個底朝天。

  昊珞見洛雲這付樣子,以他的心思還有什麼不明白,立刻沒好氣地轉頭沖「阿情」吼:「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兒子怎麼會這樣對我!」

  「阿情」面上掠過一絲愧疚,沉默片刻後道:「雲兒,這事是師……父親我做得不對,我給你們父子倆賠禮。」

  說完,便合手行了個禮,沒想到昊珞卻根本不領情,乘著「阿情」低頭時一巴掌扇上他的後腦勺,大罵:「當初我叫你不要急!你偏急,我就出去一趟,回來你就造個墓假死了!叫你不要多管閒事,你偏要管!結果把朝廷走狗引到那山窪裡去!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平靜日子全被你攪了!」

  「是我錯了,抱歉。」

  「本來就是你錯!」

  「我錯了。」

  「對,就是你的錯!全怪你!」

  洛雲畢竟感情上還更傾向於師父,見那付罵不還口的樣子,立馬就火了,對昊珞吼:「罵師父幹嘛!你就會把錯推、推到別人頭上!你叫什麼叫!」

  昊珞身形一僵,冷哼一聲,轉身往裡屋去,把門摔得震天響。洛雲還覺得意猶未盡,「阿情」突然道:「去給你爹道歉。」

  洛雲怔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爹」是誰,瞪大了眼睛問:「憑什麼?」

  「阿情」平靜地道:「你這樣說他,他傷心了。當年他為了生你吃了許多苦,你不該這樣對他。「

  洛雲頓時委屈得不行:「那他這麼多、多年都在哪、哪裡?生下來就不、不管了還不如不、不生!」

  「阿情」並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盯著洛雲。他也梗著脖子,就是不肯低頭,哪怕眼圈都紅了,仍舊不肯說一句話。

  「阿情」歎了口氣:「你和你爹的脾氣太像了,猜測總是不作準的,有時候不要太相信自己的想法。」

  洛雲終是低下了頭,被瞞騙的憤怒與迷茫漸漸散去,他坐在板凳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直默不作聲的白莊確認他身體無礙後,便對「阿情」一拱手:「爹。」

  「……」

  白莊一臉坦然,直視「阿情」看過來的銳利視線,挺起胸膛沒有半點異色。

  「我叫洛情。」洛情終是點了點頭,垂下眼簾,「你這一路上做得不算好,但已經是盡力了,我不怪你。」

  這麼短短時間相處,白莊已經大概摸出洛情的個性,與自己的結髮之人也能一板一眼的道歉,此人不是迂腐之極,就是做事方正,顯然洛情是屬於後者。

  白莊沒有說話,只是恭敬地點了點頭,掃了眼仍舊垂頭喪氣的洛雲,道:「中午了。」

  「嗯,該是吃飯的時候了。」洛情衝著外面喊道,「林兒!」

  張林竄了進來,一臉喜氣洋洋,顯然非常高興能脫離跪石磨的懲罰:「父親?」

  「去買飯菜來,今天你哥在,不能怠慢。」

  張林一聽臉就掛下來了,咕噥道:「他在就吃好的,我在就糠皮……」後面的話被洛情淡淡的眼神一掃,他便像屁|股著火般竄出了門。

  「先吃飯。」見洛雲抬起臉來欲語還休的表情,洛情道,「吃完了慢慢說。」

  飯菜很快就買來了,看起來是大路貨卻色香味俱全。一直呆進裡屋的昊珞也臭著一張臉出來,洛情與白莊打掃了簡陋的桌子,好不容易湊齊五張凳子,這才能坐下吃飯。洛雲雖然沒心情,胃口倒是極好,只不過張林買的菜不夠,他自然也不好意思一個人吃光,只得壓著口水扒飯。

  一雙筷子把桌上的盤子全撥到洛雲面前,昊珞冷冰冰的聲音響起:「想吃就吃,你想餓死小的啊?」

  洛雲臉色一變,就要回嘴,桌下的白莊及時踢了他一腳,這才壓下心頭那口氣,恨恨地開始大塊朵頤,在張林怨念的眼神中把一桌菜掃了個乾淨。

  等吃完了,張林收拾桌子,幾人重新坐下,洛情才重新開口,道:「我姓洛,單名一個情。昊珞也是假名,他本名羅浩。我倆皆是雌果之子,我們之間只能生育男孩,這男孩若與女子成親,則與普通人無異,若與男子相好,也可生育子孫。洛雲是羅浩所生,所以與我姓,林兒是我所生,自然隨羅浩姓。你可聽明白?」

  洛雲點了點頭,按照昊珞、張林的順序指道:「羅浩、羅林。」當手指點到洛情時,他停了片刻,似有不甘地道,「洛情。」

  過去的一切已成雲煙,洛雲第一次發現,他手中抱著的除了那隻兔子外,什麼也沒有。他的師父、身世、經歷,全部是假的,他的一切回憶,也全是假的。

  洛雲悶悶地坐著,想要知道一切的興趣突然沒了,他無聊地看向窗外,也不知走神了多久,再回過頭來,卻發現屋子裡靜默如夜,誰也沒有說話。

  洛情有些遲疑的問道:「雲兒,你是不是生氣了?」

  這話說得洛雲直翻白眼,過了半天,他才虛弱地道:「師父,你叫我怎麼回、回答?」

  羅浩也跟著斜眼,沒好氣地道:「你覺得他有可能不生氣嗎?他要是不生氣會這麼對我嗎?」

  洛雲哼了一聲,卻到底是按捺住,什麼也沒說。

  「當年的事是我太莽撞了。我當時年輕,只想著不讓你走我和羅浩的老路,你是我的長子,我想讓你過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造了一個不存的烏蠶老人,把剛出生的你悄悄丟到普通人家,再領回來,等那家人一走,你的身世就再也不會有發現。我不想告訴你任何關於雌果的事,只希望你能走你自己的路,哪怕一輩子不認我們也好,不要被雌果綁住。」洛情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疲憊,「等到後來我後悔了,可是又捨不得再去打擾你,我沒想到會給你造成這麼大的傷害。」

  洛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滿腔怨氣再也發不出來,卻又心有不忿,垂著腦袋盯著腳下的土地。

  洛情看了看同樣偏著頭的羅浩,又道:「當年你在那戶人家一共只呆了七天,你爹非要說那戶人家會拐了你,刀口還沒好就跑去偷看你,結果弄著一身血……」

  「你說當年的事就說,扯我幹什麼!?」羅浩的臉驀地漲紅,衝著洛情咆哮,「教你的兒子去!」

  白莊在一邊淡淡地道:「也是你兒子。」

  羅浩哼了一聲,繼續扭著脖子試圖把滿是灰塵的破窗戶看出朵花來,洛雲一臉彆扭,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洛情無視僵硬的氣氛,一板一眼地道:「我把決定和你爹說了後,你爹和我大吵了一架,因為這樣一來我倆就不便同時與你相識。就算可以編造個假身份與你相識,以後如果有人調查你的身世,我倆同時出現,還是容易留下懷疑。你爹當時還很傷心地說,『將來他連父母都不認識』。我是個固執的人,當時也太年輕,自以為是,最終,你爹還是順了我的意,現在想來,我很對不起你們。」

  聽到這裡,洛雲想到剛才他對羅浩的態度,鼻子頓時酸得不行。偷瞄了一眼羅浩,只見他脖子扭得快要斷了般,拚命看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麼。

  「你不記事的時候,你爹整天就抱著你不肯鬆手。他總說,以後就沒機會了,乘現在多抱抱……」

  羅浩再也忍不住,轉頭來沖洛情吼:「你老說我幹什麼?煩不煩!」

  洛雲這才發現羅浩蒼白著一張臉,眼角蓄著淚水,強忍著不肯落下來。他終於是鼻子一酸,眼淚落了下來,看著羅浩起身就要閃人,他忍不住喊道:「爹!」

  羅浩腳步頓時一僵,頓了頓後,丟下一句「聽你的故事」便衝進裡屋。洛情再開口時,死板的聲音裡便帶上了幾分感傷:「你不記事時,我倆尚可同時撫養你,後來你漸漸大了,我們不好同時出現,就換著以烏蠶老人的面貌與你相見。如今你仔細想想,師父是不是有時候有點不一樣?」

  一聽這話,洛雲擦眼淚的動作停了停,疑惑地道:「確實。上半月的師、師父總叫我練、練武,下半月就老說、說練成個武呆子。」

  「沒錯。」洛情點了點頭,「上半月是我,下半月是你爹。你爹不會武功,只有滿腹經綸,自然也希望你隨他,可是想到將來你要一個人闖蕩,最後還是讓你學了武。」

  洛情說到「滿腹經綸」時,洛雲不自然地撇了撇嘴,小聲道:「大騙子!」

  沒想到,裡屋的羅浩耳朵尖得很,立時大聲喊:「我要是大騙子你就是小騙子!」

  洛雲嘴角慢慢翹起來,斜了眼裡屋,理也不理對洛情道:「後來呢?」

  「我們一直在被朝廷通緝,你小時候呆的山谷是我們好不容易找著的,地處偏僻,土地又豐饒,只是位於深谷之中,進出不易。小時候尚可一家三口同住,你長大後,一方面怕你碰見另一個,另一方面,我們也要出去為你鋪路,總不好直接把你扔進那世俗中。」

  洛雲一怔:「我出谷後你、你們還跟著我?」

  「是你爹,你十三歲那年我懷了林兒,所以一路為你打點的是你爹。」洛情的語氣平板,但聽在白莊和洛雲耳中總覺得彆扭。一個怎麼看怎麼正常的男人,卻淡然說「懷孕了」這種話,某方面來也是非常人了。

  洛雲皺起眉頭:「我沒注意有、有人跟了我這、這麼多年。」

  「初始時你武功不高經驗也淺,我們一路為你打點並不用擔心被你發現。後來你長大了,自然也不用我們盯著那麼緊了。」

  洛雲仔細想來,確實發現自己這一路總是能絕境逢生,以往他只當運氣好,現在想來,全是洛情與羅浩一路護送,暗中打點。想及此處,他瞄了眼裡屋,燥著臉皮道:「他又不會武、武功,怎麼幫?」

  「羅浩自然有他的辦法,以前我不懂,現在才明白,許多事不是單靠武力就可以解決的。」洛情嚴肅地道,「這一點上,你一點兒也不像他。」

  洛雲撇嘴:「我才不要像、像他。」

  洛情:「不要撒嬌。」洛雲漲紅了一張臉,正要說什麼,他又道,「不過介於我們一家久別重逢,你可以適當撒個一兩次。」

  白莊:「……」

  洛云:「……」

  「基本上情況就是這樣了。」洛情歎了口氣,道,「當年也是我太大意,幫了一個落難女子,結果被朝廷發現了,一路追到山谷來,再加上懷了林兒,所以我就想了個假死的主意。你爹回來一聽就罵我,現在想來,你爹說得沒錯,我太欠考慮。」

  洛雲奇道:「我當年沒見、見著什麼官兵啊。」

  「當年我逃入谷中,又化作烏蠶老人出去引敵,再詐傷入谷。之後你出去,自然會受到監視。你只當師父死了,這情況總會與人說,就不會再受到為難,而且你通過了這一層審查,自此之後便沒人會再懷疑你。畢竟朝廷只能暗中追查雌果,這種事不能放到面上來。」

  白莊突然道:「朝廷為什麼要雌果?」

  洛情沉吟片刻,道:「如今的朝廷要的是雲兒與林兒,我和羅浩對朝廷來說已經沒用了。」

  白莊怔了下,道:「此話怎講?」

  羅浩的冷笑從屋裡傳來:「你覺得我們為什麼又要生林兒?」

  洛雲插嘴道:「多子多福?」

  羅浩繼續冷笑:「果然是豬腦子。」

  洛雲被噎得不清,沒好氣地道:「那你是什麼?」

  「我是野豬,比你這家豬聰明!」

  「……反正都是豬!」

  有緣人

  羅浩在屋裡平復了情緒,再出來時臉上又是那付笑瞇瞇,但眼裡全是瞧不起的神情。洛雲最見不得他這模樣,有心說上兩句,不過瞧著他眼角還沒有消退的紅色,最後還是把話忍回了肚子裡。

  「朝廷為什麼要雌果,這話說起來就長了,而且,這天下之大,除了我和阿情,恐怕也只剩下官家和他的老伴兒知道事實真相了。」羅浩停了停,「嗯,少數幾個皇子也勉強知道吧,像羅添那樣的,恐怕拿雌果當玩意兒呢。」

  白莊道:「很長?」

  羅浩點點頭:「很長。」

  「多長?」

  「一百來年吧。」

  「日頭不早。」

  羅浩一怔,回頭看了看窗外:「也是,老呆在這破地方也不是個事,我們先上路,邊走邊說。而且還要把雄果給人送去,不然失了信就不好了。」

  洛雲聽了問道:「雄果有人要?」

  「當然,不然為什麼我叫林兒去偷?」羅浩斜了洛雲一眼,「汝之砒霜,彼之蜜糖,對你們沒用的東西在別人那兒還是個寶呢。」

  洛雲奇道:「誰要?」

  羅浩一笑:「你猜?」

  洛雲沒好氣地道:「不猜。」

  「不猜不告訴你。」

  羅浩說完就出去了,吆喝著套馬車,洛雲呆了一會兒,眼巴巴地轉頭望向洛情。

  洛情看了眼他,一板一眼地道:「如今家裡事全是你爹說了算,我聽他的。你若是想知道,就去向他撒嬌,林兒每次都用這法子逃避懲罰。」

  向羅浩撒嬌?

  洛雲打了個顫寒,堅決地把這念頭趕出了腦袋。不想,一跨進院子,就見羅林像只蝸牛般攀在羅浩身上,拚命討饒,口氣那叫一個甜,身子那叫一個軟,看得洛雲和白莊倆人差點沒犯噁心。

  羅浩的臉色看起來已經軟了,結果,洛情一出去,局面就來了個大翻轉:「你這次不聽吩咐,擅自帶你哥來,不僅破壞了許多佈置,還讓我們這麼多年的心血盡付流水,只罰你跪石磨算便宜你了。石磨你沒跪完,等我們安頓下來,你跪完再計較別的懲罰。」

  「還有別的?」羅林大喊一聲,轉頭就要去纏羅浩,不想被洛情兩隻手指拎住後領,像是拎小雞般哀嚎著拎了出去。

  門外,洛情不知從哪裡搞來一輛馬車和兩匹馬,令洛雲想到寄放在福州的踏雪,不由地歎了口氣,這平安富貴與他就是無緣,現在想來,當初西湖小築的日子是多麼逍遙,他還不知好歹看不上,如今要過也沒得過了。

  洛雲和羅浩坐車,其他人騎馬,羅林是車伕。洛雲正要上車,腰上一緊,白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羅浩很喜歡你。」

  洛雲知道白莊希望他問問清楚,想也不想就答道:「不撒嬌。」

  白莊的輕笑道:「至愛之人,不要說撒個嬌了,有什麼不能做的。」

  「你撒啊?」

  白莊突然俯□來,對著洛雲的脖子吹了口熱氣,捏著嗓子道:「夫君,娘子最喜歡你了。」

  這一聲「夫君」差點沒把洛雲的骨頭給叫酥了!看著洛情和羅林瞥過來的眼神,他趕緊平靜了心神,雞手鴨腳地爬上馬車,才一坐穩,就聽見羅浩笑道:「小白子叫你來打聽消息了?」

  洛雲立刻道:「他叫白莊!」

  「我就是愛叫他小白子,怎麼的?」羅浩哼了一聲,「都沒有風光大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

  你好歹也想清楚到底是娶還是嫁呀!還有你自己不要一會兒爹一會兒娘的!

  腹排了幾句,洛雲斜著眼道:「你嫁過呀?」

  「是啊。」

  「……這有什麼好得、得意的?」

  「你妒忌就叫小白子娶你呀!」

  「誰妒忌了!」

  「不妒忌你問我嫁不嫁幹什麼?反正你是嫡子,嫡得不能再嫡,滿意了沒?」

  洛雲默默地吐了口血,認親之後羅浩更加沒個正經形了,無奈之下,只得硬把話題扯回正題:「誰要雄果?」

  「你想知道?」

  洛雲老老實實點頭:「嗯。」

  「想知道就求我呀。」

  「……求你。」

  羅浩哼了一聲,轉頭看窗外。

  「……」

  你到底要怎樣啊!

  洛雲幾乎抓狂,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只想撲上去以武力解決,也省得這樣不上不下的吊人胃口。當初,他和白莊之間不也是武力解決的?若不是他打不過白莊,那一夜過來後,白莊恐怕連講明事實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幹掉了。

  想及此處,他乾脆地掀起了簾,對白莊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兒,他便騎上了馬,馬車裡白莊與羅浩大眼對小眼中。

  「爹。」

  羅浩翻白眼:「誰是你爹!」

  白莊想了想,換了個稱呼:「我兒子的爺爺。」

  「……」

  不一會兒,羅浩出來騎馬,洛情進了馬車。

  「雲兒任性,你以後得多擔待。」

  「是。」

  「朝廷的事得盡快解決,還有雲兒生產時十分危險,如果他們父子出事了,我就送你到下面去陪他們。」

  「是。」

  「你不能生兒育女,雲兒就吃虧了,這樣吧,你以後讓他娶個女子。」

  「……您認真的嗎?」

  「是的。」

  「您考慮過洛雲的想法嗎?」

  「沒有,我先問下羅浩。」

  洛情伸頭出去一說,被洛雲瞪了眼,被羅浩大讚了一通。

  「羅浩說行,洛雲說不行。」

  「……」

  雖然十分細微,但白莊還是發現洛情臉上有幾分喜色,看來這個家中要被羅浩表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及此處,他還能說什麼呢?換位置吧!

  羅林聽說白莊要與他換位置,拚死抵抗,在車伕坐上扭打成一團,最後被白莊點了麻穴扔進了馬車裡。不一會兒,馬車裡傳來了洛情嚴肅的聲音:「技不如人,吃虧了吧?你現在是想把懲罰受完,還是開始練功?」

  「父親救我!」羅林扯著嗓子喊,「哥哥救我!大嫂害我呀!呀……爹,我錯了!」

  這一路就在羅林大呼小叫聲中渡過了,冬天黑得早,剛過酉時,太陽已經落了山,只剩一片燦爛晚霞掛在遠方,照得大地蒙金。洛雲坐了十幾天的船,此時驀地上了馬,倒有些不習慣了,伸長脖子四下一打量,就發現了大路盡頭的小城門。

  他們一路走的都是官道,也未做裝扮,就這麼大刺刺地出現。洛雲心中奇怪,卻硬生生忍著不問,不然的話,還不知羅浩又要怎麼整他。若論血緣,他也很想與羅浩親近,一肚子的話要說,滿腹問題要問,可是倆人一對眼,他立馬就覺得煩了,那股從心底冒出來的怒火令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口哨聲傳來,洛雲遁聲望去,白莊拍了拍身邊位置,伸出了手。他縱馬過去,拉住白莊的手,只覺一縷真氣從手腕送入,輕輕一躍,便落在了白莊身邊。一切都是如此自然,渾若天成,惹得羅浩眼神複雜。

  「累嗎?」

  洛雲搖搖頭:「慢慢走的。」

  白莊在懷裡摸出個桔子來:「吳老哥船上順的。」

  洛雲笑,接過來剝了,白莊一瓣自己一瓣的吃了,吃完後微微仰起頭,涼風吹過,吹得沾了桔汁的唇邊一片冰涼,心裡也冷靜了許多。驀地,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覆了上來,他嚇得一退,後腦卻不知何時被按住,結結實實與白莊吻了一記。

  怦!

  洛雲伸過頭去,發現羅浩正瞇著眼睛看著前方,手中馬鞭剛剛收回。洛雲臉上一紅,卻故意瞪了羅浩幾眼。

  掌燈之前,幾人終於到了城池,洛雲抬頭一看,城門上掛著的匾寫著「瓊海」二字。此時城門已經關閉,也不知羅浩與守門人說了什麼,便打開小門放了行。洛雲不得不承認,有些事不是靠武力可以解決的。

  瓊海不大,人卻不少,天黑了還有不少地方人聲鼎沸,絲竹管樂之聲不時傳來。

  「這裡離交州很近,交州城主是個嚴苛之人,煙花柳巷玩物尋樂一律不准,倒讓這附近小城撿了便宜。」羅浩道。

  幾人在客棧定了房,寄了馬車與馬,留下羅林看家兼受罰,這才結伴出行。街上,洛雲和洛情一語不發,讓白莊硬著頭皮與羅浩周旋,幸爾羅浩沒再說什麼混話,也未對白莊的簡言發難,只是撿些瓊海的事來講,倒也聽得入耳。

  拐個彎,街道兩邊便多了不少二層小樓,許多女子站在簷下對著行人嬌笑挽留,不用猜也知此處是煙花之地。洛雲四人生得都不賴,在客棧又都換了身好衣衫,雖是不夠華貴但亦不會太張揚,引得女子們媚眼如片,嬌聲鶯語不絕於耳。

  洛雲沒心情,白莊沒興趣,洛情沒眼色,唯有羅浩一路行來如魚得水,不時笑瞇瞇地品評一句,或與女子調笑一番,快活得很。

  洛雲最見不得羅浩這付樣子,頓時臉就拉下來了,正要譏諷幾句,沒想到羅浩一轉身,居然直往一家樓裡去了,他一急之下就要去拉,卻被洛情阻住手:「幹嘛?」

  「你就讓他進、進去呀?」匆忙之下,洛雲講話也不客氣了。

  洛情一臉奇怪:「不進去怎麼交付雄果?」

  「……」

  那間青樓名為「雅苑」,佈置全按風雅之趣來,甚至還有擺成書館的小堂,裡面幾個書生正在接受「女先生」的教導。洛雲一路走來,臉上還有些臊,剛才他與洛情的幾句對話被羅浩聽了,當下就冷笑著轉過臉來道:「你攔他幹什麼?你攔得了他的手,也攔不住他心中看不起我,你怎麼說也沒用!」

  洛雲正要辯解,卻被白莊拉住。幾人跟在羅浩身後走,洛情靠過來,小聲道:「你惹你爹生氣了。」

  洛雲又開始死梗:「誰叫他表現得那、那樣。」

  「不是這件事。」洛情道,「你前面問他事,他叫你求他,意思就是讓你跟他親近親近,他好不容易認回你,想親近你又不敢,所以才故意拿你。結果你一路上都不理他,他自然就生……」

  後面的話被一隻扔來的扇子打斷了,洛情一手接了,抬頭一看,羅浩正瞪著眼:「別老說我!」

  「我只是給雲兒解釋,他不熟悉你的脾氣,容易誤會……」一隻銅香爐被扔了過來,洛情又接了,跟上去開始解釋。

  洛雲目瞪口呆地看著前面的夫夫,默然片刻,拉了拉白莊的衣袖:「以後,你想做扔香、香爐的,還是接香、香爐的?」

  白莊果斷地道:「接。」

  「乖。」

  早有人訂好房候著,羅浩一報名字便被引著去了,等見著要雄果的人,洛雲發現還真是個熟人。

  「有緣。」

  白莊面無表情地打了個招呼,坐在席上的應墨轉頭來,一臉驚訝。

  黑歷史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得太匆忙了,不應該這麼寫的,如若看得眼花等明天一章再一起看,我改改先。

  應墨只驚訝了一瞬,便恢復了平靜的表情,看也不看洛雲和白莊,只盯著羅浩,道:「東西到手了?」

  「人都來了,你說東西到沒到手呢?」羅浩一屁股坐下來,轉頭就開始點菜叫姑娘,絕口不提雄果的事,一面與姑娘們談笑風生一面撩拔洛雲,根本不和應墨再說一句。

  終於,在又一位姑娘嬌羞著提出「入帳再談」,而洛雲也快要坐不住想去掐死羅浩時,應墨再度開口試圖把局面拉回正道上:「昊先生,我們是不是該談正事了?」

  「嗯?真是抱歉,我以為你不著急呢,看你也沒開個價嘛。」

  應墨臉色一變:「我們當初說好的,你給我雄果,我把洛公子完好無損地救出來。」

  洛雲一怔,這才明白那次海戰應墨出現的原因,一想到在他看不到的背後,父母一直為他守護著,心裡就滿不是滋味。

  羅浩抿了口酒,淡定地道:「最後是你救的嗎?明明是洛雲自個兒解決的,你根本啥用也沒有。」

  「怎麼沒用?」

  「什麼用?」

  「我下水救了洛公子啊!」

  「你不救他也淹不死。」

  「你!」

  應墨冷著一張臉,被嗆得說不出話來,他豪爽歸豪爽,傲氣歸傲氣,偏偏就是怕羅浩這種「無賴」。和無賴論理,無賴談感情;和無賴談感情,無賴論理,總之,怎麼樣都是無賴對。先前與羅浩談生意時應墨就已經吃過一次虧了,現下聽羅浩這麼一說,他立時就沒話了,只睜著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眼前人看。

  一個時辰過去了,街上行人漸少,屋裡還是各做各的事:羅浩調戲姑娘,洛情服侍羅浩,洛雲打哈欠,白莊看洛雲,應墨呢,發呆。

  這僵局漸漸就死了,誰也搭理誰。最終,還是應墨首先撐不住,投降了:「那羅先生覺得該如何?」

  羅先生正在誇讚一個姑娘皮膚好。

  「羅先生您看……」

  羅先生把姑娘和自家漢子的皮膚比較一番,覺得還是洛情更勝一籌,摸起來爽滑。

  「羅……」

  羅先生嘲笑兒子的臉像燒紅的碳,蓄了半天怒氣的洛雲瞬間掀了桌子拿盤子砸他,被洛情擋下,白莊暗中遞了杯子。

  「……」

  嘩啦!

  一家四口轉頭看去,應墨舉起桌子,正要怒氣沖沖地開口,冷不防桌上的杯壺稀里嘩啦地全部掉了下來,澆了他一頭。

  「應公子想洗澡?」

  「……」

  洛雲算是見識到什麼叫無恥了,羅浩似乎完全沒有任何廉恥以及守信之心,根本就是隨意揉捏應墨,他都不知道應墨是怎麼忍的,若是換他,早就抄傢伙上了。等應墨換了一身衣服出來後,情緒已經冷靜了許多,把姑娘們遣散掉,可算是有個說話的場兒了。

  「羅先生想要什麼?」

  「應該說你們能給什麼?」羅浩喝著小酒,吃著花生米,一付無所謂的表情,「也許你的東西我一樣也看不上眼呢,那就沒什麼可換的了。」

  「我……」應墨擠出一個字,又說不下去了。

  「這樣吧,我看應公子也是誠心誠意,我也就不為難您了。」羅浩的眼神不時飄到洛雲身上,令他心中升起極不好的預感,正想說什麼時,羅浩已經開了口,「洛雲與我之間關係匪淺,我亦欠他一個人情,不如你給洛公子做個侍衛,以一年為期,如何?」

  「好。」令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應墨想也不想便答應了,順手還拿起一杯酒來向著洛雲遙遙一指,道,「一年之間,便請洛公子和白兄多指教了。」

  羅浩聽到應墨的稱呼後不由地挑了挑眉毛,隨即微微一笑,跟著舉起了酒杯:「那就一言為定,我相信應公子絕不會言而無信。」

  應墨斜了羅浩一眼,連話都懶得說便伸出手,羅浩從懷中摸出雄果,隨手一扔,他袖子一卷,收住後便道:「我自去交果,不知在哪裡與洛公子會合?」

  洛雲呆了一下,瞄了眼羅浩,又看了看白莊,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當然是想與父母再多待一陣,至少得把事情都問清透了,可是他能察覺到羅浩不喜歡白莊,又不願意白莊受委屈。正猶豫不決間,白莊替他解了圍:「問羅先生。」

  應墨只得一臉不高興地看向羅浩,羅浩一笑:「自會通知應公子。」

  應墨便不再說話,拱手為禮後大步離開了。洛雲在應墨一離開後,便對羅浩道:「你又要干、幹什麼?」

  「什麼叫我要幹什麼?」羅浩一臉無辜,「我們現在勢單力薄,要長期準備做過街老鼠,我給你找個強援不好嗎?」

  洛雲沉吟片刻,道:「應墨可信?」

  「可。」羅浩笑瞇瞇地站起身,「走吧,我們換個說話的地方。」

  不知為何,洛雲總覺得羅浩的笑容中有些他看不懂的東西,尤其是羅浩看向白莊的眼神,那其中更是多了幾分奇怪的得意。直到一幫人囉哩囉嗦地回到客棧,把已經上床的羅林踹腳,再打發他去屋頂走廊巡邏以防被人偷聽夜襲後,他才突然想到:「你還沒說朝廷為、為什麼要雌果呢!」

  羅浩斜了一眼:「現在才想起來問?過時不候。」

  洛雲頓時就氣得不行,想要動手,被白莊死死抱住,洛情看看老伴兒,又看看兒子,道:「我來說吧。」

  「別!」羅浩翻了個白眼,「你那一板一眼地說法,一百年得說多久啊!我來吧。」

  眾人要的是三間緊挨著的上房,條件雖然簡陋但好歹地方大,外面還有個院子。此時四人都擠在一間屋裡,洛雲就見羅浩拿著個油燈到屋中間的桌上,對他伸出手,道:「手拿來。」

  洛雲一頭霧水的伸過手去,就見羅浩捏著直接往油燈上放,等那手給壓在火裡了,他才慘叫一聲,拚命把手抽了回來:「你干、幹什麼?」

  「叫什麼叫!」羅浩沒好氣地道,「又不疼!」

  「怎麼會不……」洛雲怔了怔,剛才被火烤過的地方仍舊如常,半點沒有燒傷的痕跡,「咦?」

  「雌果之子不俱火水,知風水,得尊貴,蘊天地之血……」

  洛情才念了沒幾句,就被羅浩不耐煩地打斷了:「朝廷的官話只有那些傻皇子才信。雌果之子只是有些好處,比如,不怕水火。不過,你若是碰上大火或者淹在海裡還是會死的,只有油燈之類的傷害無所謂。」

  一邊說著,羅浩便把手指伸進火中,再拿出來,果然指尖仍舊白皙傷痕。

  「你要記得,這只是水火,若是你把手指伸進油裡還是會受傷,因為這油是熱的,而且它不是火。」

  羅浩淡淡地道,一邊把手指往油裡浸去,卻被洛雲一把捉住:「別試了,我信的。」

  羅浩怔了怔,見洛雲一臉彆扭地收回手,突然抿嘴笑起來,頗為開心地道:「雌果之子不老,在生下孩子後便永生保持生育時的相貌,可惜,仍舊會死會病也會受傷。」

  洛雲聽得神奇,看了看羅浩的臉,便道:「你生我時,多少歲?」

  羅浩抿起嘴,瞄了眼突然有些臉紅的洛情,道:「十七。」

  洛雲看了看一臉古怪的父母,又問:「那師……父親當時多少歲?」

  羅浩笑得更燦爛:「十五。」

  洛雲與白莊面面相覷了片刻,一時無語,更讓他們無語的話還在後面,羅浩突然一臉神秘地問:「官家今年多少歲?」

  洛雲怔了怔,白莊倒是心中一動,道:「六十多。」

  「如果你們前幸一睹天顏的話,就會發現官家的模樣仍舊如同十四歲的少年般……」

  倆人想了片刻,突然一起變了臉色,瞪著羅浩笑瞇瞇的臉說不出話來。

  「前朝創立初始,國力弱小,一直被邊境之鄰騷擾,終於,一位將軍橫空出世,率領大軍守衛邊疆,令前朝站穩了腳跟,日漸強大。」

  白莊道:「前朝開國皇帝與首代護國將軍。」

  「正是。」羅浩如說書人般拿著桌上的茶杯當木枕一拍,「這就是天下皆知的故事,這老皇帝深喜這位護國將軍,又為老將軍的手握重兵而頭疼。老將軍有四個兒子,個個英明神武,就算嫁了公主,萬一人家反了,一個妻子算得了什麼?於是,老皇帝就鑽牛角尖了,他不知在哪本神志書上看了個故事,有個雌果,不僅可以讓生下的孩子具有天賦神力,還能讓男子生育。」

  講到這裡,羅浩神秘一笑:「最重要的,雌果之子一生只得一愛,一旦愛上了便不會更改。愛人死,雌果敗,愛人傷,雌果怒。」

  洛雲驀地想起異寶會上以及四皇子的事,那時只覺得有股莫名的力量支撐著他,似乎無論什麼樣的敵人都可以打敗。

  「情之一字,即弱且強、即狡且誠、即傷且固,而有什麼,比一個愛慘了皇帝的將軍更好用的呢?更何況,這個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的江山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聽到這裡,白莊皺眉道:「可是,打仗並不是這麼簡單的……」

  「我們先不談打仗,就談這過去的事。」羅浩一敲桌子,道,「也該是老皇帝運氣,雌果百年一結,還真被他找著了。他把雌果賜給了老將軍的二兒子羅煒,只說是延年益壽的神果,又派小皇子劉瑞去勾引。羅煒當然不是斷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劉瑞的百般追求之下居然就愛上了,也不知是雌果的原因還是他本人動了心,之後,自然就有了。」

  洛雲聽得入神,問道:「後來呢?」

  「後來就生了個兒子,不過,當時誰懂這些啊,以為和普通娃兒一樣養,養不到三個月就夭折了。」

  白莊一怔:「和普通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羅浩滿是責怪地瞄了眼白莊。

  這還得了,白莊當下就追問道:「怎麼不一樣?」

  「以後再說。」羅浩大手一揮,繼續說起故事,「劉瑞還是有幾分真心的,也沒娶女子,就這麼和羅煒過著日子。老皇帝兒子多,也不在乎這一個,對他們多加照顧,老將軍以為自家兒子亂來,哪敢說老皇帝不是,自然是罵著羅煒哄著劉瑞,兩邊親家那是一團和氣哪,夫夫生活那叫一個甜蜜啊,於是,羅煒又懷上了,然後就生翹了!」

  洛雲聽得一驚,和白莊齊聲道:「為何?」

  「雙胎,羅煒就這麼給生死了。」羅浩道,「生的時候宮裡一道接一道地聖旨來,那叫一個急迫和關心哪,還提了許多有用的建議,老將軍也不是傻的,當下就覺得不對勁了,怎麼老皇帝這麼瞭解雌果?於是,他就長了個心眼,瞞下了一個孩子,偷偷給了三兒子。」

  羅浩一拍聽得入神的洛雲,笑瞇瞇地道:「這個被瞞下來的孩子去了民間,娶妻生子一生平凡,這個,就是你和阿情的祖宗了。」

  不等洛雲回過神來,羅浩又繼續道:「劉瑞『老婆』沒了,就這麼守著兒子過吧。這個兒子可爭氣了,被老將軍調教著威風凜凜,十來歲就被人讚為天生神將。終於,老皇帝翹了,臨翹之前做了件混事,你們猜怎麼著?」

  洛雲聽得不爽,喊道:「愛說不說!」

  「那我真不說了!」

  洛雲沉著臉,憋了半天,看羅浩甚至要起身走人了,這才小聲道:「後來呢?」

  羅浩眉開眼笑地坐下:「老皇帝又是找雌果又是派劉瑞去勾引,就是打著用自家忠心老婆賣命的如意算盤,怎麼看,你們也覺得皇位該是劉瑞的吧?劉瑞也是這麼想的呀,結果,老皇帝一死,詔位一讀,劉瑞傻了,那張位子居然給了他二哥!」

  「啊?」洛雲道,「他不怕劉、劉瑞造反?」

  「這你就天真了不?老皇帝怎麼可能沒想到,他一邊安撫著劉瑞,一邊把事情全告訴了他二哥。他二哥可是個狠傢伙,還沒登基連夜就把劉瑞給做了。」

  洛雲聽得目瞪口呆:「這,他……」

  「這個二哥殺了自己的弟弟,還偽裝成敵國奸細做的,同時還安撫了劉瑞兒子。這劉瑞兒子,嗯,和你一樣,沒什麼腦子……」

  聽故事還得聽損,洛雲沒好氣地道:「哪有你這樣說、說的!」

  羅浩笑著揉了揉洛雲的腦袋:「總之,劉瑞兒子就上當了,不僅是皇帝指哪打哪,還打得一帆風順,百戰不殆哪。」

  白莊皺著眉頭半晌,道:「為什麼老皇帝要這麼做?」

  「很簡單,劉瑞如果當了皇帝,他兒子就算是雌果之子也是長子,將來就是皇帝。可是老皇帝一點兒也不想自家男兒生孩子,在他看來,這叫邪事!」

  「可以讓劉瑞再娶妻生子啊。」

  「那將來誰和雌果之子生出下一代護國將軍呢?雌果之力是按血緣來的,難道讓他們同父異母的兄弟亂倫?」

  白莊卡殼了:「皇家分枝不行嗎?女人呢?」

  「女人未必能生出雌果之子,老皇帝也不相信除了兒子之外的人,他一手教出來的小皇帝自然也不信。雌果之力越強就越不能給別人,而且這雌果之子都是一根筋,愛了就一輩子不變,萬一要是愛上個想造反的怎麼辦?劉家兒子自己斗無所謂,外人就不行!」

  乘著白莊也發呆的時候,羅浩繼續道:「總之,老皇帝是腦袋被門板夾了,想著將來雌果之子再配他叔叔的兒子,這好歹是堂兄弟,多生幾個,血緣也就慢慢淡了。」

  洛雲聽得一寒:「那也是亂倫啊!」

  羅浩冷笑:「所以我才說老皇帝腦袋被門板夾了。後面的事就簡單了,每一代的雌果之子都是護國將軍,姓羅,而每一代皇帝都會拿一個兒子來與雌果之子成婚,這麼一代一代下去,嗯,倒也沒生出個怪物來,真是運氣。」

  洛雲想到羅林曾經說過「皇家那灘髒水」,現在才明白這話裡的意思。

  「只不過,老皇帝算盤打得好,但有些事不是他想的那樣,從第二代雌果之子起就生不出第二胎了。」羅浩一臉嘲諷,「顯然那本神話志怪小說中沒寫明白,只有服了雌果的人才像女人一樣隨便生,後面生的雌果之子就只能生一個。有趣的是,皇家那邊也是越生越少,等到了羅順,噢,就是我們現在這坐位子的皇帝當護國將軍時,皇家也只剩一個獨苗了。」

  洛雲和白莊的臉色都不怎麼好,一想到這一代一代血緣中的污濁,就有種噁心的感覺。

  「皇家那些坐位子的也是傻的,祖訓就當天命,硬是讓羅順和當時的皇帝成了親,生了娃。好吧,這娃生下來,上沒有叔叔伯伯,下沒有兄弟姐妹,真成獨苗兒了。」羅浩突然停了下來,等了片刻,笑得一片冰冷,「你猜這皇家的人要怎麼辦?」

  洛雲不敢猜,他只覺得這個答案肯定不會是他喜歡的。

  羅浩這次沒再為難他,而是艱澀地道:「父子亂倫顯然太說不過去,好在,還有祖父母。」

  洛雲猛地瞪大眼睛,一股嘔吐感在喉間揮之不去,屋裡幾個大男人臉色都不怎麼好,羅浩也斂去了笑容:「當時羅順的娃還小,而祖父卻已經老了,再等下去說不定連行房都不成了。於是,這個祖父心一橫,乘著羅順出門摸進了孫子的房。」

  房裡靜悄悄的,只有羅浩冷淡的聲音:「那孩子當年才九歲,等羅順回來,只剩兒子的屍體了。」

  洛雲再也忍不住,奔出房門就一陣狂嘔,把晚飯全給吐了出來。白莊跟出來,輕輕順著他的背,倆人在屋外呆了半天,呼出胸中濁氣才重新返回屋內。洛情與羅浩臉色亦有些發暗,見他們進來,羅浩便輕輕地道:「後來,羅順便反了。前朝開國皇帝再也想不到,他的荒唐念頭,最終鑄成了劉家百年基業的滅亡。」

  羅浩慢悠悠地道:「羅順羅順,這名字起得真不錯,順便就把劉家的江山給搶了。搶完之後羅順居然還是捨不得前朝那個皇帝,把人家給弄了個假死,在宮裡養起來了。之後,這羅順就開始治國了唄,治得倒也不錯,就是有件麻煩事,他弄不出孩子來。」

  白莊一呆:「那些皇子?」

  「不是羅順的。」羅浩輕飄飄的就把驚天秘密給說了,「羅順從十五歲開始努力,努力了快十年,臨幸了不知多少女人,最後還是一無所獲。所以,你們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官家對皇子們一付愛理不理的態度了吧?」

  洛雲驚得下巴快掉了,驀地又想到自己面臨的困境,慢慢張大了嘴巴:「莫不是,是要抓我去生、生孩子?」

  腦袋還是屁|股

  羅浩咂咂嘴,不答反問:「羅順生不出兒子自然是煩,但生不出就是生不出,你們猜,那些皇子是誰的種?」

  白莊想了片刻,露出驚訝的神情:「難道,前朝末代皇帝?」

  羅浩邊笑邊道:「你說對了!前朝末代皇帝怎麼說也是羅順的夫,所以,那些皇子其實還是劉家的種。羅順鬧了這麼多年,這江山居然又回到劉家手裡去了,他能不氣嗎?所以,他知道雌果之子當年並不是一脈單傳後,就動了個心思。」

  「什麼?」

  「雌果之子都是羅家的,只要找個能生孩子的男人不就成了?」羅浩冷笑道,「只不過,一百年來羅家幾乎沒有分枝,除了被送出宮的孩子外,剩下的分枝就是某代雌果之子與一個女人生過兒子,這個兒子後來娶的女人,作為羅姓分家傳了下來。雌果之子和男人結合必生雌果之子,但是和女人結合就未必了,而且就算是雌果之子也沒有標記,看起來就和普通男人一樣,唯一的試驗方法就是和男人上床。羅順應該慶幸,羅家有一本非常詳盡的族譜,所以,羅順這些年不幹別的,專門按照族譜上還活著的男人一個一個臨幸過去。」

  洛雲把下巴拚命緊了緊:「這……能行嗎?」

  「不行也得行。」羅浩一臉促狹,「還好雌果之子和女人不同,一夜就可以見分曉,也不用算日子,臍下的花就是證據。可惜啊,羅順壞了無數男人的清白,眼看著年紀就越來越大了,雌果之子還是連個影都沒有。」

  洛雲見羅浩臉上漸漸浮現出諷刺之色,沉默半晌,突然道:「你說我和師……父親的祖、祖宗是第一代被送、送出宮的孩子,那你、你呢?」

  羅浩的笑容仍舊盛開,卻冷得令人發寒,講話聲音也輕飄飄的:「你覺得我是哪裡傳下來的呢?」

  洛雲嚥了嚥唾沫,不敢開口,這羅家的血統何止是髒水,簡直是一灘爛泥,黑得看不見底!他對羅浩的感情十分複雜,但怎樣他也不希望羅浩真是從這攤髒水裡出來的,這同時也關係著他身上流的血。

  羅浩笑得越燦爛,洛雲就越害怕,直到洛情突然開口打破了僵局:「你爹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要你說!」羅浩一撇嘴,剛才的冷冽氣息瞬間消失無蹤,「小雲兒,你剛才是不是覺得我也是個不正常的怪胎?」

  洛雲驚醒過來,正為自己的瞎想而臉紅,又聽羅浩這般嘲諷,立時不高興了,高聲道:「你若是看輕、輕自己,我說什麼也、也沒用!再說,就算你過去有、有什麼,難道你覺得我就會看、看不起你?我是看、看不起生養父母的人、人?」

  屋內一片寂靜,羅浩怔怔地盯著洛雲,慢慢垂下眼簾,眼中流轉著幾分濕潤。只是,他沒有讓這情緒顯露半分,再抬起頭來已是嘻嘻笑著:「好吧,算你過關。我正是羅姓分家裡的人,祖上三代都是普通男女成婚。」停了停,他又道,「你信嗎?」

  「我信。」洛雲哼了一聲,「我有手有、有腳,腦袋正常,吃喝正常,我沒什麼不、不信的!」

  見到洛情嘴角微翹,羅浩沒好氣地道:「想笑就笑,忍什麼忍!」

  「你爹當年年幼,沒在羅順臨幸名單上,羅順雖然性情冷酷卻還是沒有失了人性,只找十八歲以上的男子。」洛情插嘴道,「你爹這一支上只有母親一人,在知曉這件事後就直接逃出了宮,倒也沒吃什麼苦。羅姓分家一直掌管族譜,服侍雌果之子,對於祖宗的事記錄在案,因此,你爹才能知曉這些秘事。」

  「怎麼不苦!?」羅浩翻白眼,「誰要和那種老頭子上床,要找也要找美少年!」

  洛情點點頭:「嗯,後來你爹遇到了我這個美少年,情投意合,就成婚了。」

  洛云:「……」

  白莊:「……」

  羅浩難得有些羞澀,臊著臉道:「總之,就是如此了。你也知道,雌果之子一輩子只能生育一次,所以雖然阿情為夫也生了一個,以防萬一,這樣一來我們對羅順就沒用了。結果,不知哪來的消息,如若父母同為雌果之子,那生下的兒子等同直接服食雌果,這才有了後來你們被追的事。」

  「等下。」白莊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道,「皇子怎麼知道洛雲是雌果之子的?」

  「還不是你師父!」羅浩沒好氣地瞪了白莊一眼,「先是要雌果,然後又說有了,皇子知道那根本不是雌果,所以,除了是雌果之子外還有什麼解釋?就算不是,皇子們隨手上一個男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自然是寧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你師父根本不是辦這種事的人,雄果幸好你沒吃,皇子根本就是想害你,唔,估計是想削弱你師父的勢力吧。」

  洛雲道:「皇子們知、知道自己的身、身世嗎?」

  「知道。」羅浩一臉壞笑,「也不知老劉家的種怎麼搞的,皇子沒一個長得和羅順像,倒是和前朝末帝像得很,想瞞都不行。」

  「再等下。」白莊又道,「真正的雌果呢?」

  羅浩再度拍案大笑:「這件事也真是天命,本來有了新雌果,羅順總算也能夠放心了吧,結果,也不知他怎麼想的,把這雌果居然給五皇子服了,親自找了個良人,倆人秘密成婚,還真懷了。」

  話到這裡就停了,洛雲非常有眼色地接口道:「然後呢?」

  「然後生翹了。」羅浩一攤手,「也不知怎麼照顧的,父子雙亡。於是,這枚雌果也跟著完蛋了。不是前朝末帝就是其他皇子搞的鬼,羅順大概要氣瘋了,不過就算這樣,他還是沒殺自己的夫君,唉,實在是跨不過那情坎啊。」

  洛雲一點兒也沒有笑的心情,陰著臉道:「那我……」

  洛情見狀,便安慰道:「你也未必就真能一直生,以前從未出現過父母雙方都是雌果之子,所以誰也不知道真相。等這個孩子生完,你可以再試試,如若還是能生……」

  羅浩接口道:「還是能生,你就希望羅順早點死吧,等他一死,皇子們忙著搶位子也就沒人在乎你這小螞蟻了。況且,這不還有羅林呢,我和你父親頭上還都頂著通緝呢,這多好,一家子都是朝廷要犯,被逮著了就得獻屁|股,這日子真是過絕了!」

  這話一點兒也不能令人高興啊!

  洛雲無奈地歎了口氣:「那你還敢讓羅、羅林去和四皇子見、見面?」

  「所以說劉家的都是蠢貨,追了那麼久的東西就在眼前晃都不自知。」羅浩一臉毫不掩飾的得色,對洛情拋媚眼道,「怎麼樣,我這招空城計唱得不錯吧?」

  洛情點了點頭:「不錯,就是林兒的屁|股太危險。」

  「不就是個屁|股,要是真懷了,林兒不想要就踹一腳流了,想要就生了帶著孫子跑。我還是不太想要,劉家的血太髒。」

  「不好,太傷身。」

  「傷得以後再也懷不了才好,反正我也不指望他傳宗接代,人不死就行。」

  「不要,爹!」一直在門外偷聽的羅林竄了進來,抱著羅浩的大腿哭鬧,「我還是喜歡女人,爹你不要把我許配給男人!」

  羅浩一巴掌扇在羅林腦袋上:「又不是要你的腦袋,我從小怎麼教你的?」

  羅林淚流滿面:「嗚嗚嗚,腦袋不可斷屁|股可開花,可是,爹啊,我真的不喜歡男人啊……」

  「不想獻就打起精神動腦子練功,被逮著了想辦法逃跑!」

  「爹啊,你想個讓我生不了的藥唄。」

  「要有這種藥我和你父親早喝了,還會有你!」羅浩不耐煩地踹了羅林一腳,「外面守夜去!」

  「爹啊,我喜歡女人……」

  羅林還要哀嚎,洛情一聲清咳,他就像被蛇盯上的老鼠般僵了,偷偷溜了出去,洛雲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羅浩一臉奇怪:「你笑什麼?」

  洛雲歎道:「我這麼被追、追著,就當天大、大事,可是你們被追了這、這麼多年,卻還這麼……呃,灑脫。」

  羅浩冷哼一聲:「都這麼多年了,還真沒什麼能讓我驚訝的了。」頓了頓,他又以鄙視的目光看向白莊,「除了你『有了』這件事。」

  白莊挑眉,卻不轉視線,與羅浩眼對著眼,分毫不讓。

  洛情又出來「咳嗽」:「雲兒,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洛雲有些茫然:「在交州這兒把孩、孩子生下來?」

  「我們都到了,應墨也來了,你覺得這兒還安全?」羅浩不客氣地批道,「你就是個豬腦子,和你父親一樣練功練傻了。」

  洛雲瞄了眼羅浩,撇著嘴低下了頭,小聲咕噥:「還不是你教的……」

  羅浩被噎得沒法,又要開始耍嘴皮子,羅林突然從窗外翻了進來,輕聲道:「有官兵。」

  我的,也是我的

  洛雲與白莊立刻緊張起來,羅浩卻是一付老神在在的樣子,動也不動,淡定地道:「你們幹嘛?」

  洛雲與白莊面面相覷了片刻,滿腹狐疑地慢慢坐下來,眨巴著眼睛盯著羅浩。羅浩微微一笑,指向洛情道:「阿情還沒急呢,你們急什麼?」

  洛情眼睛這時才從窗外收回,道:「應墨來了,林兒出去幫應公子一把。」

  「怪不得你不急。」羅浩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我們再說會兒話,應墨這小子辦事我放心,不像某人,自詡有多大本事,結果還不是被追得絲毫沒有還手之力,偏偏心眼還多得很。」

  這話說得露骨極了,目標也十分明確,洛雲立時露出一臉不滿,狠狠瞪了羅浩幾眼。白莊瞇起眼睛,卻一語不發地繼續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羅林應聲溜了出去,洛雲這才發現他的身手如此之好,不比王二差。這麼一想,洛雲突然驚覺自從在交州港破屋進去後就沒注意王二元梅去了哪裡,連忙問白莊道:「王二元梅呢?」

  白莊一臉奇怪地望了眼他:「不是一直跟著嗎?」

  洛雲怔了怔:「有嗎?」

  白莊湊近過去,擔憂地道:「他們一直在隔壁,你怎麼了?」

  「說不好……」洛雲忽然發現眼前的白莊一瞬間有了重影,一個變二,二個變四,只不過,也只是眨眼間的事,很快一切又恢復如初,他閉了閉眼,道,「可能累了。」

  羅浩也發覺了洛雲的不對勁,過來抓起他的脈門,眉頭卻越皺越緊,一隻手指翻起他的眼皮,白莊便立刻發現那本該黑白分明的眼中遍佈血絲,眼白也泛起了黃,驚訝地道:「怎麼了?」

  「你不是看過雌果的書?連這都不明白?」羅浩語氣惡劣,「小雲兒一直得不到休息,男子懷孕本就有違天理,他又帶著孩子上竄下跳的,現在孩子也大了,負擔也大了,他哪裡還受得了?身體不行,腦袋自然也差了,精神也恍恍惚惚的。」

  白莊仔細看眼前的人,不知不覺間,洛雲明朗清爽的外貌早變得滿是憔悴,眼底通紅,臉頰還微微凹了下去,唯有眉眼間的平靜柔和與以前如出一轍。

  他自然是萬分心疼,一邊輸去真氣調理,一邊撫著洛雲的臉頰道:「是我累了你。」

  「沒有的事。」洛雲一邊警告地瞪了羅浩一眼,見他又一付不快的模樣要開口,趕忙岔開話題,「雌果之子當、當真在打仗上如、如此厲害?」

  羅浩嘴巴張了張,瞄了眼正襟危坐的洛情,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轉了話題:「戰事但求天時、地利、人和,雌果之子能感應天時,不懼水火,光是這兩項已佔了便宜。更何況,以雌果之子做護國將軍,皇帝的寵信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優勢,容易得勝也是自然的。」

  洛雲受了白莊真氣,臉色好了許多,聞言好奇道:「感應天時?」

  羅浩正要開口,洛情終於動了,他站起身道:「走吧,應墨已將人引走。」

  白莊扶著一邊,羅浩去到另一邊拉起洛雲,溫暖的手心令他一時間有些怔仲,不由地握緊了些。

  這人便是生養自己,從小心心唸唸想要見到的人,雖然與想像中有些差別,可是那全心全意為自己的心洛雲仍是能感覺到的,如今這局面,他只覺得彷彿在夢中般。一夜之間,他有了父母與弟弟,師父也仍然在,一切似乎又都變得那般美好。只是這份美好來得太過突然,彷彿在逆境之中看見一點光亮,令他不敢置信。

  「要下雨了。」

  羅浩突然說,洛雲怔了怔,等他們走出客棧門口,剛一登上馬車,淅淅瀝瀝的雨聲便響了起來。

  羅浩笑瞇瞇地道:「如何,這感應天時之力?」

  洛雲疑惑地道:「為什麼我沒、沒察覺?」

  「這得訓練,你從小什麼也不懂,自然不會。」羅浩望著車外越來越大的雨勢,歎道,「其實雌果之子也僅是佔了點便利,勝負關鍵還是在於是將門之後,如你這般蠢的,給你十萬大軍也未必能贏。羅順尋找雌果之子一方面是出於想要找繼承人,另一方面也是擔憂無人護國。」

  洛雲不屑:「沒有雌果之子,一樣有將、將門之後。」

  羅浩笑:「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習慣了雌果之子的便利,便難以再相信一般人的能力。白莊那個大師兄一心想著當護國將軍,他根本不知道窮盡一生也不可能登上那個位置,那個位置只能是雌果之子的。」

  洛雲想及白莊當初說到夏星時話語中的驕傲與自豪,一時間心中五味陳雜,這一路過來,多少人與他們變換了關係,從朋友至敵人,乃至從對手變戰友。

  「別想白莊了。」羅浩的聲音在馬車裡孤零零的,折射著幾分清冷,「你不適合他。」

  洛雲早看出羅浩對白莊不滿,聞言立時沉下了臉,也不問理由,便道:「我已認定他。」

  「真的?」羅浩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確定你是愛他,還是因為懷了孩子而愛他,又或者是因為雌果之子的原因?」

  洛雲一下子懵了,半晌後才小聲道:「我就是認他。」

  「他是你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一個。」羅浩耐心地道,「你怎麼知道是真心愛他?」

  洛雲提高了聲音:「一路走來,我從未後悔!」

  「那是因為你們在被人追殺,必須團結起來,你不能後悔,也不能對這樣的關係有一絲動搖。你只是不自覺地在為你和你的孩子打算,必須依靠白莊,或者說,你覺得自己必須愛他、信任他。」羅浩幽幽地道,「你不覺得你的愛來得太快了嗎?僅僅四個月,這之前你們還僅是陌生人,而你也不是斷袖之人。」

  羅浩還想說些什麼,洛雲突然湊了過去,冷聲道:「爹!」

  這一聲爹,羅浩便知道該做什麼,他攤了攤手,道:「行,我不說,反正現下事情你都清楚了。這次四皇子和八皇子無功而返,其他兩位皇子被我和阿情先前纏在了江南,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如何?」

  洛雲只覺得從心至身都疲憊不堪,沉默地點了點頭。羅浩也不再多說,把他扶到榻上,解下披風給他蓋了,輕輕摸著他的額頭,柔聲道:「睡吧,有我們呢。」

  慢慢瞇起眼睛,洛雲只覺得撫過額頭的手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這種感覺似乎是深入骨髓的,就連白莊都無法給予。

  「小時候,你也這、這樣陪著我入、入睡麼?」

  洛雲閉著眼睛,沒有看見羅浩微微發紅的眼睛:「嗯,爹在這兒呢,小雲兒乖乖睡覺……」

  這聲音令洛雲徹底安下心來,很快沉入夢鄉之中。

  這一覺睡得如此香甜,等洛雲再睜開眼睛,只聽見輕聲談笑傳入耳中,慢慢蠕動了下僵硬的身體,便看見車尾門扉大開,明媚陽光中,兩個男子正坐在那兒。

  一個是白莊,一個是應墨,一個英俊瀟灑一個驚艷絕美。

  倆人坐在一處,便彷彿溶在陽光中的玉人,哪怕只是說說話,也完美得令人不忍移開眼睛。

  看著看著,洛雲便落下淚來,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只覺得滿肚子的委屈與不快,卻無處發洩。明知道這完全是莫名其妙,可就是抹不去這股愁緒,像是被揪了心死命捏著胃,一股一股酸水往外冒,接著,剛剛告別不久的晨吐又回來拜訪了。

  白莊一聽見身後聲音便跳了起來,爬上車把洛雲的腦袋抱在懷裡,擺了個舒服的姿勢,一隻手順著他的背。他吐著酸水咳了半天,差點沒把腸子都吐出來了,眼淚直流,好不容易喘均了氣,一抬眼,就看見應墨正帶著幾分好奇望過來。

  他想要說什麼,可是又擠不出話來,乾脆地縮回車榻上,把臉轉向馬車的另一邊,不言不語。

  白莊當然察覺到了什麼,只是一時之間把握不到洛雲鬱悶的重點,想了想,便向應墨使了個眼色,希望能有倆人獨處的方便。

  ……應墨完全不能領會。

  看著應墨瞪著眼一臉無辜,白莊不由歎了口氣,份外懷念洛雲與他之間的默契,哪怕第一次見面時,他倆也可以完全無障礙地以眼神交流,就像是天生的一對魂兒般。

  「洛雲。」白莊輕輕喚道。

  洛雲晃了晃身體,小聲咕噥:「你一直叫、叫洛雲。」

  白莊一怔,慢慢咧開嘴笑,把唇貼到洛雲耳朵上,溫柔地道:「雲兒。」

  這一聲喊,洛雲就這麼對著馬車壁紅了臉,聳了聳肩膀,小聲道:「別煩我,再睡會兒。」

  白莊替洛雲把披風蓋好,這才重新回去車尾坐著。昨晚一夜奔波,一刻兒都沒停,他總算見識了羅浩的手段,追來的大股人馬被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們剛走過的地方,莫名其妙就下雨了,他們剛走過的河,突然就漲潮了,一切都在羅浩的算計之中。

  這就是雌果之子的力量?

  想著洛雲也可能是這樣一個精彩的人,白莊的心中不免有些沉甸甸的,羅浩對他的不滿那般明顯,他一直以來都有著十分自信,如今,卻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

  在車尾剛一坐下,應墨便好奇地道:「白兄與洛兄是……好友?」

  白莊瞄了眼應墨。

  這個傢伙從半夜找上來後便一直在套他的近乎,雖然不知道應墨在羅浩的計謀中扮演什麼角色,但他總覺得這傢伙應不是會用這種拐彎抹角方法的人。

  想了想,他便道:「夫妻。」

  應墨怔了怔:「啊?」

  「我們是夫妻。」白莊轉過臉,對應墨說了最長的一句話,「他是我此生所愛。」

  大概是白莊說這句話時的神情過於鄭重,又或者應墨本就知道雌果的事,聞言並沒有驚訝,而是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便祝賀白兄了。」停了停,他又道,「其實,我也有一個傾慕之人。」

  於情於理此刻都該搭個話,白莊卻面無表情地望著倒退的地面,一聲不吭。

  應墨見他這付模樣,便笑了笑,不以為意地繼續道:「那人在江湖上名氣不大,我卻莫名的一直想與之一會。有一天終於得了機會,雖然其中另有玄機,但我仍然非常高興。真正見著那人了,才發覺他與我想像中完全不同,那一次,與其說我敗給了他,不如說我被他折服。」

  馬車不大,洛雲就這麼對著車壁默默聽著應墨的描述,聽著聽著,心頭不由想起昨晚羅浩的話。等聽到最後一句,他只覺得心中一顫,什麼計較全拋到了腦後,只一心喝道:「我是小白的!」

  定晴一看,應墨正一手撫著白莊的肩膀,深情地道:「白兄,我一直覺得你風采過人,異寶會一見……」

  應墨後面的話沒能說完,洛雲忍無可忍,直接一腳踹向了應墨後心。本來這不含內力的一腳應是無法得逞的,奈何白莊卻在一旁下黑手,點了應墨的穴道,這青年高手便在「夫夫」倆的暗算下像樁木雕般落出了車,引得跟在車後的羅林一陣大呼小叫。

  洛雲扒著馬車框咆哮:「小白也是我的!」

  白莊突然覺得聽應墨嘮叨了一早上十分值得,先前的不自信已經煙消雲散,洛雲還是他的洛雲,仍是他抱在懷裡,會不自覺向他撒嬌的人,也是他可以放心對著流淚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加了個通宵班,真是銷魂……

  願望

  等到了宿營地,羅浩看著白莊與洛雲親熱地手挽著手下來,再看看灰頭土臉的應墨,恨恨地拗斷了手中的樹枝,對洛情道:「你就沒什麼辦法?」

  洛情瞥了眼不遠處的大兒子,道:「你幹嘛看白莊不順眼?」

  「白家在朝裡是什麼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羅浩沒好氣地道,「白莊是朝廷中人,不是江湖人!洛雲愛上他我不放心,誰知道什麼時候白莊就被白家召回去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洛情淡淡地道,「白家是白家,白莊是白莊,他若是還顧及白家,早先也不會頂著通緝護著雲兒。再說了,你若是真不想讓他知道那些事,就不該讓他聽。」

  「早先他不知道雌果的事,現在知道了,再說了,我哪是不想讓他聽,是小雲兒不會答應!」

  「別操心了,吃果子嗎?」

  「我要是不操心我們一家四口早去皇帝寢宮相會了!」羅浩怒髮衝天,一把奪過洛情手中的果子就咬,「嘶,燙!」

  羅浩正伸著舌頭要水,一個水壺遞了過來,他忙不迭地奪過來喝了,喝完才發現遞的人是白莊,頓時心裡就不痛快了。正眉頭打結時,洛雲拿著一串烤魚過來,別彆扭扭地塞進他手裡,又返去白莊身邊了。

  洛雲已經許久沒有施展手藝了,倆人雖然說是逃跑,但實際上過的仍舊逍遙,到了海上又傍了吳鬢這個海霸王,更是快活似神仙,也沒吃多少逃亡的苦。

  此時跟著羅浩這幫逃命的祖宗,自然什麼都有,調料與野炊工具一應俱全。白莊抓了幾條魚,洛雲隨手一烤,便令白莊吃得淚流滿面,哭著吃完,倆人一抬頭,目光相對,不約而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番景像仿若還在昨天,一轉眼,他們便坐在這兒,不再是陌生人,而是夫妻。

  洛雲盯著跳動的篝火發呆,他突然有些惆悵:未來,他也要和父母一樣,終身在逃亡中渡過?

  不可否認,此刻的他已經改變了願望,當初的迷茫消失,他強烈地渴望著一個安定的家。頭上有瓦,屋外有個院子,親手種上籐蔓,植了小樹,夏日在籐下飲冰,冬日在屋裡烤火。當他做這些時,狡猾的小白兔就陪在身邊,與他一起攜手渡過茫茫歲月,滄海桑田,直到白首相依,再也不分離。

  他們共同撫養一個孩子長大,讓那個孩子選擇未來的路,無論愛男人還是女人,他都將快樂地度過一生。等他們老了,這個孩子便給他們養老送終,他們的墓要建在一塊兒,墳上要種兩株連生樹。

  這些,終將是美夢?他的一生,仍然要在飄零中渡過嗎?

  當洛雲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在了羅浩面前。這個生養他的男人眼中有著迷惑,又有幾分警惕,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羅浩已經搶先道:「無論你想說什麼,先警告你,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要說這些話!」

  洛雲呆了呆,低頭看看手裡抓著的魚,心裡突然湧起強烈的衝動:「我想去見羅順。」

  羅浩張了張嘴,青著一張臉,而洛情也停下手裡的事,望了過來。

  「幹什麼?」

  洛雲慢慢地道:「我想結、結束這一切。」

  「你以為見了羅順就能結束了?」羅浩這次是真的生氣了,陰著臉,柳眉倒豎,「你天真可以,不要連累所有人和你一起送死。」

  洛雲低下了頭,半晌後小聲道:「對不起。」

  聽到這聲道歉,羅浩這才鬆了口氣,他真怕洛雲認了死理,和洛情一樣,如果他不答應,萬一自個兒跑去做些傻事那要怎麼辦?

  看著垂頭喪氣的洛雲,羅浩驀然有些好笑:一直以來他都把洛雲與洛情相比,但實際上,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他們雖然是父子師徒,但又怎麼可能一樣?他拿洛情去比洛雲,未免太不公平。

  「為什麼突然想這個?」再開口,羅浩的語氣已經柔和了許多。

  「沒什麼。」

  洛雲吐了口氣,不自覺地尋找著白莊,才一回頭,便覺得手上一熱,白莊已悄無聲息地在他身邊。他這才覺得定了心,找塊石頭坐下,猶豫了半晌,他對白莊道:「你想有、有個家嗎?」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白莊平靜地道,「你不用為我著想,你只要想著你自己就好。」

  「可是,你想一輩子就、就這麼逃亡嗎?」

  白莊笑了,握著洛雲的手緊了緊,沉吟片刻,突然道:「你不想?」

  「不想。」洛雲立刻道,過了片刻,說,「還記得你曾經問、問我將來想做什麼嗎?」

  白莊點了點頭,洛雲便道:「我現在,想有個家,我想和你在、在一起,過一輩子,永遠不分、分開。」

  說這話時,洛雲的眉間還有著淡淡的愁雲,卻無法掩去眼中流轉的深情。白莊一怔之下,便咧開嘴笑,把腦袋湊過去頂著他的額頭,小聲道:「你真這般想?」

  「嗯。」輕輕撞了撞白莊的額頭,洛雲道,「真的。」

  沉吟片刻,白莊道:「如果說,我有辦法呢?」

  洛雲一怔,道:「確定?」

  「我有那麼個地方,足可安度餘生。」白莊在洛雲臉上吻了幾下,歎道,「但是,我們不能就這麼走了,外面的人總要安排。」

  洛雲順著白莊的臉頰望過去,羅浩正和收拾行李的洛情搗亂,最後洛情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來陪愛人;羅林纏著應墨要比試兩下,被應墨豪爽地一巴掌拍翻在地;不遠處,元梅與王二圍著一堆鍋碗瓢盆發呆,誰也不願意去收拾。

  還有此時不在眼前的:白莊的師父、秦湖、吳鬢……就這麼走了,這些人必然會遭到朝廷無止盡的騷擾。他們雖是兩個人,卻牽連到太多,動一發而牽全身,怎麼可能一走了之。

  洛雲也跟著歎了口氣,湊過去擠進白莊懷裡,感受到輕輕撫在背上的手,緩緩閉上眼睛,感受白莊有力的心跳與平穩的呼吸。

  「喂,不要教壞林兒。」突兀的聲音響起,洛雲回頭一看,羅浩正青著臉看過來。

  話音未落,羅林已經湊過來開口道:「沒關係,哥,你們隨便抱,我喜歡女人……啊!父親!」

  指使洛情把羅林拎走,羅浩走過來坐下,無視白莊刀子般的目光,淡定地道:「你剛才說要去見羅順是什麼意思?」

  洛雲瞄了眼白莊,見他微微點了點頭,他才結結巴巴地把事情講了一遍。

  羅浩越聽眉頭越擰,聽到最後已是擰成了結,半晌後才一付嘲諷口氣道:「你以為我就沒想過嗎?誰想整天在外面飄?我不是說過,羅順年事已高,等他一死,這雌果之子便沒人在意了,我們還年輕,等得起。」

  「那皇子們就真、真的不會再管、管我們?」洛雲不服氣地道,「當初在意、意雌果之子的不就是、是普通人嗎?如果將來國、國事不順,劉家的皇帝是、是不是又會想要找雌果、果之子?」

  羅浩不語,這些事他怎麼沒想過,只是身處此間,他也莫可奈何。

  「那你說呢?」

  洛雲想了片刻,道:「假死行嗎?」

  羅浩一瞪眼:「你父親都假死過兩回了,還不是被挖了出來!」

  洛雲想得頭大,垂著頭一付有氣無力的樣子,白莊看得心疼,便道:「爹,我有一法。」隨即便把剛才的事說了。

  羅浩對這一聲爹本就不快,聞言道:「天下之大,我和阿情幾乎都走遍了,再怎麼隱秘,終有被人發現的一天,如若永遠不能發現,你又是怎麼發現的?再說,我們就這麼走了?」

  白莊眨眨眼:「白家機密。就是因為不能這麼走了,所以才與爹商量,安排妥當再行隱居。」

  一聽此言,羅浩便笑起來:「白家機密?你這般做,就不怕白家祖宗跳出來劈了你這個不肖子?」

  「此處是白家避禍之地,我是白家子孫,去的有何錯?」白莊淡淡地道,「我知爹不信我,口說無憑,只有留待時間來證明我對雲兒的一片真心。」

  羅浩笑容轉冷:「若是我讓你背叛白家呢?」

  「不會。」白莊拉了下就要開口的洛雲,不氣不惱地道,「爹不會讓我這麼做的,因為您不是這種人。」

  「這地方白家人不一樣知道?」

  「不。」白莊笑得狡猾,「只有我知道。」

  羅浩沉默半晌,微微放鬆了表情,突然道:「說這麼多話,你是不是很不耐煩?」

  「是。」

  「嗯,一邊陪我兒子去,我和你們父親談談。」

  洛雲見羅浩扭頭去找洛情了,怔了半晌,道:「這是……」

  「他答應幫忙了。」白莊低頭笑道,隨即又歎息,「我如若更有權勢,你也不會吃這種苦。」頓了頓,道,「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不是這麼不求上進,你是不是會過得更好。」

  「如果你不是這、這麼不求上進,我也不會遇、遇見你。」洛雲磨蹭了幾下他的胸膛,笑道,「也不會愛、愛上你。我不是說過,最、最討厭世家子。」

  「我好歹也算世家子吧。」白莊聞言也笑起來,「雖然世家得不徹底。」

  洛雲一抬頭,便察覺臉上刺刺的,定晴一看,白莊下巴上冒出一片青茬,眼下也滿是陰影,看起來如同幾天未睡般。

  他心中一動,便道:「別動。」

  洛雲一隻手抬起白莊的下巴,四處一看,他道:「你有刀嗎?」

  「什麼刀?」

  「刮鬍子的。」

  「沒有。」

  「……那你以前怎麼刮、刮的?」

  「陰陽劍。」

  「……」

  鏘得一聲拔出陰陽劍,洛雲道:「躺下。」

  白莊不以為意,在馬車上乖乖躺下,洛雲把劍鋒一靠近,便看見手下如玉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即使心裡再怎麼不在意,身體還是會對危險自動生出反應。他笑瞇瞇地傾□去,把冰涼的刀鋒貼上白莊頸間,道:「我輕輕一使勁、勁兒,你就被割喉、喉了。」

  「你捨得就割。」白莊翹起嘴角,閉著眼一付愜意表情,「我捨得就成。」

  洛雲忍俊不禁,手上使得如山穩重,把刀鋒貼在白莊皮膚上,輕輕滑動,從下巴及至線條優美的頸間,刀鋒撫過皮膚,如情人之吻,輕如羽毛。不一會兒,那白皙皮膚便露了出來,等刮完了,用袖子一撣,他道:「起來了。」

  白莊睜開眼睛,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看向洛雲,奇道:「你的鬍子呢?」

  洛雲摸了摸自個兒的下巴,露出幾分迷惑:「好幾天才、才長一回,現在。」

  白莊眼中露出幾分狡色:「是不是因為懷了孩子?」

  洛雲一怔,不自覺地把手撫上微凸的腹部,在那花朵之處摸了摸,一付擔憂神色。

  白莊還火上澆油:「現在是不是晨起火也沒了?」

  察覺白莊的手悄悄摸到胯|間,洛雲一瞪眼,一掌拍掉那手,沒好氣地道:「沒有就沒有,生完了再說!」

  白莊笑,把他拉到懷裡抱著,道:「逗你的。你看爹和父親,不還是男人得很?」

  洛雲面上一付不在乎的表情,暗中卻鬆了口氣,雖然心裡已經完全認同了這個孩子,可是一想到因此要變得不男不女,他怎麼難以接受。

  倆人嘻鬧著一走出馬車,便發覺所有人都以一種詭異的神色望著他們。不一會兒,元梅摸過來小聲道:「少爺,你們剛才在幹什麼?」

  「刮鬍子。」

  「……用陰陽劍?」

  「嗯。」

  「……」

  元梅默不作聲地敗退了,羅林又鬼鬼祟祟地湊過來:「你們剛才在……」

  「刮鬍子。」洛雲白了便宜弟弟一眼,搶先道。

  「……」

  等羅林跑去向應墨報告,羅浩笑瞇瞇地過來了,才剛一張開口,洛雲與白莊便齊聲道:「刮鬍子!」

  「你當我看不出來,誰要問這個!」羅浩一拍洛雲的額頭,沒好氣地道,「我是來告訴你們,剛剛得到了兩個消息,要聽好的還是壞的?」

  洛雲沒好氣地道:「壞的!」

  羅浩也不含糊:「白家在朝為官的被諫污案,全部下了獄。」

  白莊臉色不變,輕聲道:「好消息呢?」

  羅浩慢悠悠地道:「有了你師父的下落。」

  終局之前

  這兩個消息都關乎白莊,他卻一派鎮定,道:「願聞其詳。」

  對於他這種乾脆的態度羅浩倒是挺欣賞的,整理了下思緒,道:「白家的罪名是貪墨,目前為官的全部被下了獄,官家並未指明由哪部來審,朝中人都在猜測其中另有玄機,不敢妄動,白家的人卻一反常態,沒有奔走營救,我覺得他們應是知道了點什麼。而你師父武眷掌門則死而復生,指認大徒弟夏星欺師滅祖,策劃了武眷門的大災,污蔑幼徒,在揚州號召武林中人齊聚,將於五月初一召開討逆大會,以正視聽。另一方面,皇子們目前則沒有動靜。」

  羅浩的話言簡意賅,講完之後,便死死盯著白莊。然而,白莊輕易便做出了選擇:「我去揚州,請爹打探白家一事,多加援助。」

  羅浩微微一笑:「怎麼?家裡不管了?」

  「我在朝中無人,除了把洛雲交出別無他法,爹經營多年,打聽白家舉手之勞。況且,白家一事多有內情,我使不上力。」白莊一反常態,正經嚴肅地道,「而揚州一事不同,只要我現身,一切便迎刃而解。」

  羅浩淡淡地道:「你有沒有想過揚州的事也有可能是夏星一手策劃?這是個你必去的死局,就算你明知道師父有可能是假的,你也會去。嗯,夏星這小子總算是開竅了。」

  白莊點頭:「不錯。」

  羅浩眼中轉利:「那你還去?」

  白莊低下頭去,避開洛雲的視線:「不管是師父還是夏星,我都必須去!」

  羅浩抿緊了嘴,轉向洛雲道:「即使這樣,你也要選擇他?」

  洛雲一直在發怔,聞言才清醒過來,疑惑地望著羅浩,道:「什麼?」

  「他置你於不顧,一心去送死呢。」

  洛雲點了點頭:「我明白。」轉頭便向白莊道,「我與你一起。」

  白莊抬起頭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只是蠕動了下嘴唇,片刻後長長地歎了口氣:「你要來……便來吧。」

  羅浩眉頭皺成一團,暗罵了一句後便正色道:「如此也好,如果真是你師父,可算是下了一步好棋,如若不是你師父……你便做好逃命準備吧。」猶豫了下,又對洛雲道,「你真要跟去?」

  「我不可能讓、讓他一個人、人去。」洛雲理直氣壯地道,「我要去!」

  「你跟去,萬一是陷阱,白莊要逃時你就是拖累。」

  洛雲氣勢一窒,講不出話來,白莊卻開口道:「那這天下之大,又哪有可以令他安心的地方?」

  「要死一起死是嗎?」羅浩挑高了眉毛道,倆人都低下了頭,一聲不吭,那堅決的表情動作卻流露出心中所想。

  見他們這付樣子,羅浩最終長歎一聲,揮了揮手道:「盡快出發,林兒與應墨我帶著。」

  羅林不能去倒是意料之內,應墨卻就這麼被調走倒有些意外,羅浩瞄了他們倆一眼,露出個冷笑:「怎麼?捨不得應墨嗎?」

  「你不是讓他來、來搗亂的嗎?」

  洛雲鼓起勇氣說完,羅浩臉色一僵,片刻後一巴掌拍到他腦袋,氣呼呼地轉身走人。他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來,就見白莊憋著一臉壞笑,奇怪地道:「笑什麼?」

  「沒什麼,爹恐怕覺得被你耍了。」白莊歎了聲,摸了摸洛雲的腦袋,心裡又湧起幾分不捨,「你真要跟我去?」

  洛雲眼神閃爍,輕輕地道:「這世上,女子多、多堅韌,即使丈夫死、死了,她們也要咬牙把孩、孩子撫養成、成人。」停頓片刻,他帶著迷茫的眼神道,「我不行,如果你死了,我真不、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以前我從未想、想過會這樣看重、重一個人,我不能想、想像沒有你的日子。」

  白莊從未見過洛雲如此脆弱,伸出手去把他抱進懷裡,嗅著他發間的混雜著汗味的海水鹹氣,這一路奔波走來,沒有少吃苦,卻沒有抱怨一聲。這段孽緣因他而起,卻早已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相逢期待已久的,分手卻十分突然,羅浩把馬全給了洛雲一行,元梅王二兩人一騎,洛雲與白莊一騎,各自上馬,便是決別之時。

  騎在馬上,洛雲看著羅浩站在馬車邊稍顯單薄的身體,一時間百般思緒上心頭。上次分別時尚不知彼此身份,這次分別也不知前路茫茫,他覺得鼻子發酸,淚已積蓄在眼眶。只可惜,他不是善語之人,在這種時候,卻說不出話來。

  白莊撫在腰間的手緊了緊,洛雲抬頭看見羅浩一轉身鑽上了馬車,已不見了身影,雖然相處不久,卻知羅浩八成是不好意思了,便鼓起勇氣,喊道:「爹、父親和弟弟多、多保重!」

  馬兒一聲長嘶,踏起四蹄往北方奔去。洛情等看不見人影了,才慢慢爬進車內,從衣袖裡掏出一方手帕遞給羅浩,道:「別哭了,人都走了。」

  羅浩惱羞成怒,一手奪過手帕,另一巴掌扇在洛情頭上:「你又要笑我娘們是不是!我就愛哭你管不著!」

  洛情把羅浩抱進懷裡,笑道:「是,為夫錯了,娘子恕罪。」

  「你叫我什麼?」

  「娘子。」

  「你就不能像白莊一樣哄哄我?白莊都叫小雲兒夫君!」

  「不行。」

  「為什麼?」

  「我不是白莊。」

  「……」

  白莊與洛雲一路疾行,風塵僕僕,路途之上倒也遇見了不少同道中人,有結伴而行也有兩三隨行,不管是哪一種都談論著杭州的「討逆大會」,武眷門的徒弟一時之間成為了眾人的熱門話題,老底全被挖了出來,害得幾人只得掩飾身形,低調而行。

  倆人耳中聽得各種議論,滿腹心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當龐大的真相揭開後,他們反而覺得無從下手,或者,這也是如羅浩這般聰慧之人卻飄零多年而不得安寧的原因之一吧。畢竟,他們對抗的是皇帝,整個國家的主人,這天下之大,哪裡還有能和皇帝抗衡的力量?

  一覺醒來,洛雲朦朦朧朧間看見窗外的光亮,眨巴了下眼睛,看著那陌生的窗稜格花,才慢慢想起這是一家客棧。動了動,便察覺身邊的溫熱軀體動了下,白莊帶了點迷糊的聲音在耳邊哼了哼,一隻手在他腰間揉捏起來。

  他重新閉上眼睛,和著白莊的呼吸起伏靜睡,不一會兒,便感覺白莊揉捏的地方漸漸熱了起來,舒服之極。孕進入五月,他的肚子已經非常明顯了,近期總覺得腰酸背痛,即使一覺睡過來仍然不見好轉,白莊便經常為他按摩,次數多了倒成習慣。

  洛雲舒服地呻吟一聲,翻了個身往白莊懷裡鑽去,才一動腿,便有個硬棒棒的東西抵在了他的腿上。他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白莊半閉著眼睛,嘴角卻噙著一絲微笑,便知這狐狸早就醒了,沒好氣地把肚子往前一挺,撞在白莊身上。

  「祖宗,別鬧!」這一下把白莊撞得大驚失色,立刻睜開眼睛,一隻大手撫上洛雲的肚子虛虛托著,「你撞哪也別撞這裡。」

  洛雲笑起來,覆上白莊的手掌按了按:「硬的,不軟。」

  「硬的也不能撞!」白莊絞起眉毛,語氣雖淡,卻透著幾分嚴厲,「我的魂都給你撞出來了。」

  見白莊一本正經地說著這種話,洛雲撲哧一聲笑出來,卻也沒了睡意,撐著沉重的身體坐到床沿,彎腰去拿鞋——半晌後,白莊已經穿戴整齊,見他還坐在床邊,奇怪地道:「怎麼了?」

  洛雲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掩去內心的尷尬,小聲道:「夠不著鞋。」

  白莊定晴一看,這客棧的床本就做得高大,洛雲又坐得往裡,壓著肚子去夠昨晚不小心被踢到床下的鞋子,自然是夠不著的。

  見白莊一臉不自然的表情,知是憋著笑了,洛雲便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往床外坐了坐,低下頭去夠那鞋。不想太過往外,用力之下失了平衡,整個人往前倒去,正好撲進一直在旁邊看著的白莊懷裡。

  白莊把洛雲擺回床上,猿臂一舒,便把床下的鞋子給勾了出來,為洛雲穿上,見他一臉走神的表情,便拍了拍他的臉,道:「想什麼?」

  洛雲抿緊了唇,半晌後才道:「我拖累了你。」

  「那不如說我們的孩子拖累了你。」

  白莊不以為意地把他拉到桌邊,拿過梳子麻利地為他紮好髮髻。

  這段時間以來四人都住客棧,元梅不適合在人來人往的場面進出男人房間,王二根不會侍候人,洛雲身體不便,白莊便學著一手包辦,從梳頭到穿衣再到洗澡,每一件事都要親歷親為。以前雖然是照顧,但這些瑣碎之事卻未做過,現下一一做來,也毫無怨言。

  洛雲嘴上沒有多說什麼,心裡卻有些懷疑起自己這次跟來的決定,若真如羅浩所說,白莊本可逃出生天,卻被他拖累,那未免太過遺憾。

  白莊哪不知他心中所想,梳完頭便坐下,道:「這次應是師父。」

  洛雲盯著白莊的眼睛,道:「為何?」

  「夏星不會假冒師父。」白莊沉吟片刻,道,「雖然他甘願做了朝廷走狗,卻不會假冒師父來抓我,他上次杭州時不會,這次也不會。師父有恩於他,他會對付我,但如果師父真死了,他定會好生安葬,這一點,我信他。」

  洛雲撇撇嘴,有些不相信,白莊也不急,便道:「到了揚州,看看傳告再說。」

  武眷門的傳告通達天下各門各派,半個多月不急不慢的行程後,離五月初一尚有七八天,他們便已進入揚州地界。一進去,便發現各處都張貼著武眷門的傳告,王二偷偷揭了一個回來,白莊看完了,眼神驀地亮了起來:「果然,這是師父寫的!」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大綱只有20W,結果寫到解謎時才發現字數大大超出預計……orz

  果然有了大綱都不成,我就是不得法的人……於是,本人已經臨近尾聲,未交待清楚會有各種番外,以上。

  偷得浮生

  作者有話要說:寫得挺含蓄,應該不會被鎖吧…… = =

  洛雲擠過來看了半天,不得其法,道:「怎麼?」

  「我與師父之間有一套聯絡方法,一看便知。」師父有了下落,白莊心情也極好,臉上的笑容綻得如同花兒怒放,差點耀花了洛雲的眼,「這方法只有我與師父知,旁人無法冒仿。」

  洛雲與羅浩相處了這段時間,心思也跟著活絡了不少,聞言道:「會不會是被迫?」

  如若是羅浩這般問,白莊絕對板著臉直接忽略了,問的人換成洛雲立時就不同了,仍是笑意盈盈地道:「沒人能迫師父來害我,除非師父自願。」說罷,還湊過去香了一口,「雲兒也知道為娘子我考慮了。」

  若是羅浩看見這場面,非得吐血三升不可。

  洛雲聽了這話,才稍放下心來,不再那麼心慌。這一下子前途光明了,心裡放了晴,一路上積累的愁雲慘霧也消了幾分,看著白莊嘴角一直往上翹,他不禁笑道:「你先前也是在、在賭?」

  白莊聞言抬頭,眼珠一轉,道:「自然。」

  洛雲看得清楚,心中明白,立時警覺起來:「你騙我。」

  聽得洛雲語氣篤定,白莊怔了怔,笑道:「習慣了。」

  洛雲翻了個白眼:「什麼叫習、習慣了?」

  「不想讓你擔心。」白莊攬過洛雲入懷,柔聲道,「你猜得不錯,若不是心中有幾分譜,我也不會許你跟著來。」

  「若是你覺得真、真是危險呢?」洛雲奇道。

  「事到臨頭把你打暈了送到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聽到這番話,洛雲那叫一個氣啊:「結果你還是要、要把我撇開?你當我前、前面說的話是放屁?」

  「不是。」白莊立刻一臉嚴肅認真,「我只是對我的能力沒信心。」

  白莊這般一說,洛雲倒說不出話來,愣了會兒後長歎聲,拍了拍肚子:「這懷得太不、不是時候了。」

  白莊一手地揪過洛雲拍肚子的手,一手捏住洛雲的鼻子,極度溫柔地道:「不拍。」

  洛雲甕聲甕氣地道:「我的肚子!」

  「你的肚子裡有我的兒子啊。」

  「也是我的!我佔的份、份多!」

  「沒有這樣算的。」

  洛雲一瞪眼:「就這樣……」

  那個算字被永遠噎在喉嚨裡了,鼻子被捏久了到底受不了,洛雲剛一張嘴透氣,白莊的漂亮臉蛋便貼了上來,堵住了他的唇。靈活的游舌順著糯米牙一陣撫摩,咬著親著還不過癮,白莊還吸著他的舌頭,像是什麼美味般吮了幾口,引得他的唾液順著嘴角淌了出來。

  此時,倆人身處地揚州地界小縣城,離揚州城只有一個時辰路程,主僕四人尋了間農戶租了,打掃乾淨住下來,單等著五月初一去面會群俠了。農戶十分淳樸,王二跟蹤踩點後認為可信,周圍也儘是鄉下人家,白莊與洛雲足不出戶,食住有元梅打點,倒是難得偷了幾日閒。

  這一閒,便閒得渾身發癢,除了閒嗑牙之外,多日未有的「床上活動」無疑被倆個男人提上了日程。只可惜,這活動有個大麻煩——

  洛雲親了幾口便覺得不過癮,正好又坐在榻上,乾脆地把白莊一推,雙眼冒光地撲了上去。一聲輕呼後,他只覺得胳膊一重,白莊雙手撐著他腋下,硬生生頂住了撲過來的陣勢。

  「肚子!」

  洛雲眼角抽了抽,慢慢趴過去,剛一粘上白莊,又聽他道:「還是側躺吧,不然貼不緊。」

  他試了試,不管怎麼著腹間都頂著個球,確實不舒服,無奈之下只得側躺下來。白莊的手從身後撫來,因著看不見只得用身體去感受,倒也別有一番風味。他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腿間也亦升旗,正想拉著白莊的手去撫慰一番,便聽身後道:「有沒有哪裡不適?」

  「小弟不適!」沒好氣地回了句,便把白莊的手往腿間拉,不想一拉之下,卻只感覺肚皮一緊,不由地啊了一聲。

  白莊立時撐起身,緊張地問:「怎麼了?」

  「咯著了!」洛雲額角已經隱隱爆起青筋,一點兒情|欲心思全沒了,只剩下惱火,「這肚皮太礙、礙事了!」

  原來那肚皮漸大,白莊的手從身後伸過來,便夠不著了,察覺此點,他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輕聲道:「要不,你在上?」

  這點子洛雲歡喜!

  倆人一路上做得不多,少數幾次也是規規矩矩的,沒有多玩花樣。此時白莊既然允了,他便一骨碌爬起來,跨坐在白莊身上,還未動手,便被身下人抓住了雙手,道:「你在想什麼?」

  他看著白莊瞇著眼睛,一臉的高深莫測,便也在心裡打了個愣,道:「你想什麼?」

  「我只是想讓你用上體位……」白莊慢吞吞地道,「不是讓你上我。」

  這話可是正中洛雲的心病,他慢慢附□來,道:「你答應的。」

  「我曾聽一小倌說。」白莊不答,突然道,「有次一個恩客突然想試試在下面,便叫小倌上他,小倌也是初次,仗著做下經驗足,便打算依葫蘆畫瓢。結果……」

  「結果什麼?」洛雲一邊隨口應道一邊悄悄解白莊衣服,看著細膩白膚一點點暴露在空氣中,甚至因為寒冷而起的粉粒都一清二楚,心思早不知道飛去哪裡了。

  「結果,那恩客把小倌的命根子夾斷了。」

  洛雲亂吃豆腐的手驀地停了,一臉狐疑地望著平靜的白莊:「唬我?」

  「非也。」

  在心中掙扎了半晌,最終洛雲還是放棄了爭奪,狠聲地道:「秋後算帳。」

  「自然,等你生了後愛怎樣就怎樣。」白莊暗中鬆了口氣,俐落地解開洛雲褲子,暴露出又被嚇得軟下去的命根,笑得艷麗,「如今,你只管享受就是了。」

  憑心而論,白莊的床上功夫確實了得,洛雲以往與女人做倒也快活,只是白莊總能最清楚地挑動起他的敏感之處,更何況倆人之間正是情到濃時,與所愛之人雲雨歡好的滋味絕是不同,那種把身心完全交付出去的束縛與放鬆更是銷魂難忍。

  洛雲不一會兒便被白莊弄得氣喘吁吁,胸前兩點茱萸也是硬如鐵粒,胯間濕漉漉的,撐著發軟的腿輕聲道:「進、進來……」

  白莊也不吊他胃口,便道:「你稍稍提腰。」

  洛雲依言直起腰,便感覺會陰處蹭過一抹熱度,白莊扶著他的手輕輕往下按,身體緩緩得被充塞填滿,直到最深處。倆人同時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他一低頭,卻驀地發現那肚子遮了一大半春光,重點部位啥也看不著,只剩下白莊的胸膛。

  男子,無視不歡,黑燈瞎火哪有白日宣淫來得刺激?

  「這姿勢不好。」洛雲動了幾下,雖是直達陽心,激得他四肢發軟,卻還是抱怨,「看不見。」

  「你現在用什麼姿勢都看不見。」白莊被包裹得溫暖緊致,也是極力忍耐,「湊和吧。」

  說罷,便往上一刺,頂得洛云「啊」得一聲喊了出來,他在上,自可控制速度與力道,不一會兒便只覺得渾身發熱,似有千萬螞蟻往腹下爬了過來,忍不住連聲呻吟。

  白日當頭,陋屋薄牆,甚至還能聽見屋外有人走動的聲音,在榻上行這事,倒給倆人一種偷情之感,俱是大感刺激。洛雲不時分心去聽屋外聲音,每次剛一分神,便被頂得一跳,幾番下來,連聲音都發顫了,一句話都講不全:「你、你慢、慢點!」

  白莊感受到洛雲不時抽搐緊縮的身體,悶笑一聲,道:「真要慢?」

  洛雲惱火,重重往下一坐,坐得白莊叫了一聲,送得深了,反倒激得他一陣急喘,便洩了精關。白莊的分|身靜靜伏在他體內,只管被那股收縮按摩得舒服之極,躺著不動。

  洛雲被這高|潮弄得半是失神,肚皮裡似乎也一陣隱隱翻攪,等喘息平得後,察覺體內的巨物仍是沒有發洩,便緩緩抬起坐下,有意收縮甬道,以內壁摩擦那火熱。不一會兒,便感覺白莊的呼吸越發急促,語氣中卻仍是多有忍耐:「雲兒,慢點,你別閃了腰。」

  一聽這話,洛雲倒是來了氣,立時加快了動作,一邊道:「我就是……唉喲!」

  話沒說完,他只覺得腰後一陣銳痛,似乎有把刀片順著背骨剖過去般,那痛一直傳到後頂,令他頓時冒出一額頭的冷汗。

  見此情景,白莊雖也是嚇得半死,可是那身下命根不是想收就收的,洛雲一痛,甬道便跟著用力收縮,令他只覺得那處濕潤燙貼,一陣銷魂蝕骨的快感擊得他不辯東西,頭暈目眩。正當這口兒,門外又是響起腳步聲,他還沒從洛雲身體裡出來,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你說白兄在這兒?真的假的?你又是何人?我怎麼沒見過你?」

  待聽見推門聲,見到洛雲一臉焦急,白莊來不及多想,抽出腦下枕頭,運勁一扔,那枕頭便直接砸在門上,沒想到,這一用力,埋在洛雲體內的巨物便恰恰到了頂峰,他死命嚥下到了喉嚨口的呻吟,放任身體洩了精元。

  農家本就無值錢物,門也就是個擺設,即老又舊,被灌滿內力的枕頭一扔,頓時就直直地往外倒去。只聽一陣唉呀,來人被壓在了門下,元梅目瞪口呆的臉在門外露了出來。

  也罷,被元梅看見也好過別人……

  這便是決青從門下爬出來,看見白莊與洛雲都面含紅雲的緣故。

  虛虛實實

  這事不能怪元梅,她只是按照白莊的吩咐去找決青,而白莊也只是聽說決青正巧也來赴會,便讓元梅去找他,討要春眠散而已。誰也沒想到決青居然跟蹤了元梅,就連元梅也沒想到決青會如此無賴,跟著就過來了,她武功不濟,打也打不過,趕也趕不走,居然就這麼把白莊的藏身處也暴露了。

  她正心急得想要殺人,卻見決青被突然倒下的門板壓了個正著,再一抬眼,便瞠目結舌地發現她家二爺正拚命把被子往赤|裸的身上裹,而少爺則紅著一張臉以殺人的目光看過來……

  元梅迅速地消失了,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般。

  決青是自己從門下爬出來的,他看見屋裡頭兩個人俱是木著一張面紅耳赤的臉,屋裡飄著一股男人熟悉的味道,雖然心中有所懷疑,卻什麼也沒說。白莊倒還可以用內力把亂竄的血氣也壓下去,洛雲卻只有硬著頭皮,頂著紅通通的臉皮坐在桌邊作若無其事狀。

  白莊也懶得廢話,面無表情地伸出了手,決青一看就不樂意了:「我過來都過來了,你就只會問我要東西?杭州那邊都鬧翻天了,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人,早知道是這樣,當初在異寶會我就應該跟著你到底的。有什麼事不能說出來的,大家兄弟也多幾條路,你這麼一個人扛著不是個事!」

  白莊飛速瞄了眼決青,半晌後仍舊不屈不撓地伸著手,一聲不吭。

  決青也是個有脾氣的人,平時也就罷了,眼下江湖上鬧這麼大了,當事人卻一付無所謂的樣子,這怎麼能成?

  「你好歹也該給我個解釋吧?這段時間你去哪了?武眷門被炸成什麼樣你知道嗎?連根木頭都沒有留下!你倒好,直接就失蹤!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這段時間我被盯得多慘?還有朝廷的人來找我,我還以為你犯了什麼事呢!」

  決青的臉色很難看,他與白莊之間交情匪淺,是少數堅信白莊清白之人,即使這段時間飽受騷擾也沒有改變初衷。此時見白莊一付「你別管」的態度,頓時覺得自己一片好心都做了驢肝肺,有氣沒處使。

  白莊也不是二愣子,見決青越說越激動,便開了口:「此事複雜,一聞師父消息,便回來了。」

  「複雜你就慢慢說!」決青一拍桌子,眼神瞄了下洛雲,「我有時間。」

  「知多錯多。」白莊眼神轉利,「決兄請自保!」

  決青被這一句「自保」堵得說不出話來,心頭悶悶的,一跺腳,站起身便走。走到門口又轉了回來,從懷裡掏出一個藍印花布包扔到桌上,待回頭走了幾步,又轉回來,臭著臉道:「老掌門交待了,如若你來,直接去找他便可。」

  白莊眼中閃過一抹激動,面無表情地站起來道:「何處?」

  「天知地知你們知。」決青丟下這句話後氣呼呼地閃人了。

  洛雲見白莊轉過頭來,立時便知他要說什麼,微微點了點頭,衝門口一抬下巴,白莊轉眼間便沒了人影。元梅行了個禮追了出去,估計王二不一會兒就會出現。這段時間俱是如此,元梅跟著白莊是為了出事時有個傳話的,王二跟著洛雲是為了保護,倆人對這安排都沒說什麼,卻自有默契地這般定了。

  洛雲這才鬆了口氣,把挺直的背彎了下來,皺著眉揉捏了幾把酸痛的腰,剛才那場□痛快之極,卻也令他渾身上下像被打過般。

  歎了口氣,決定以後要節制,洛雲便把決青丟下的藍印花布包拿過來,慢慢打開,裡面是用羊皮與防水紙包著一撮薑黃色粉末,靠近一聞,一股衝鼻的味道,但等味道散了,卻有股奇異的清香。他左看右看都覺得挺是普通,一點兒也看不出這是春眠散這種珍品。

  他正打算收起來,驀地發現羊皮中間似乎有什麼,仔細一看,果然還夾著一張黃紙,顏色與羊皮相若,如若不是心細,很容易就忽略過去。

  他疑惑片刻,小心地把羊皮摳出一個角,把那張紙輕輕抽了出來,打開一看,頓時就如一盆冰水從頭頂灌下。紙上面沒有字跡,而是一些鬼畫符般的東西,他卻是識得的,那是秦湖與他之間的聯絡暗記,而這上面所寫之事更是令他幾乎不能呼吸——小心白莊。

  短短四個字,便攪碎了他的平靜,令他不知所措,惶惶如喪家之犬。

  秦湖是誰?

  秦湖是與他相交十餘年的老友,他們由倆個默默無聞的小子,互相扶持著成長為江湖中的後起之秀,他們互相救過命,也一起逃過命,一起調戲過美人,一起追殺過惡人。

  秦湖對洛雲來說,是僅次於白莊與家人的生死之交。他們可以幾年不見面,但若是洛雲求救,就算秦湖在洞房花燭也會拎著褲子帶著鞭子來救他,反之亦然。

  秦湖性格沉穩,做事有序,當初洛雲與白莊間的奸|情被發現時,他也只是送上祝福,未說過一句不是,此刻冒險送這信來,必然事出有因。然而,這次不同,這一次,稱的另一頭是白莊,是他的白莊啊!

  是他心頭那隻小白兔!

  皇子們說白莊不可信,他可以哈哈大笑;夏星說白莊有所隱瞞,他會怒髮衝冠;羅浩說白莊為人不佳,他會生氣彆扭;可是,現在是秦湖說。

  秦湖是最不應該說的,他與白莊、洛雲間都毫無利益關係,就算拆散了他們,抹黑了白莊,他也沒有好處。如若是被抓了住把柄威脅,他更不會這麼連累朋友,因為這是秦湖,就像白莊一直堅信師父不會以身作餌害他般,他也相信秦湖不會!

  洛雲坐在桌前,額頭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他不可自抑地渾身發顫,連王二什麼時候來的都沒發現。

  王二無聲無息地出現,慢悠悠地把裂了一大塊的門板扶起虛倚在門框上,接著大模大樣地在桌邊坐下了——做完這些,洛雲還直愣愣地捏著那張黃紙,等他回過神來,王二已經坐在了桌邊。

  倆人無聲地對視了片刻,王二緩緩地伸出手,把那張紙從洛雲手中抽了出來。他想阻止,卻提不起一絲力氣,他知道,這不是由於外因,而是他的心。

  王二肯定什麼都看見了,他又能以什麼理由阻止?

  王二掃了一眼那紙條,鋪平放在桌上,再看過來的視線裡卻幽黑得看不出任何意思。

  洛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胸口像壓了塊大石,肚子裡有絲絲狡痛,他甚至連面無表情都做不到,嘴唇不自然地蠕動著。

  「這是秦公子與二爺您之間的暗記。」王二的聲音淡淡的,「若他是想與您重敘別離之情,得到了消息,直接尋來便可;若是他想見您,讓決公子帶個話便可,不必如此。看起來,他是有些事想單獨與您說。」

  洛雲屏住呼吸,鎮定地直視王二的眼睛:「你要說什麼?」

  「這是二爺您的事,沒有我這做下人說話的份。」王二平靜地把那張紙以二根手指推回到洛雲面前,停頓片刻,又道,「況且,我相信秦公子。您要出去嗎?」

  驀地,洛雲緊繃的背鬆了下來,他眼前金星直冒,幾乎坐不住,癱軟在椅子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當耳中嗡嗡響聲退了幾許,便聽見王二有幾分焦急的聲音:「二爺?二爺!」

  洛雲急喘了幾下,把火燒般的肺與狂跳的心都平復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緊緊正攥著那張紙,發黃的脆紙被他抓著滿是皺紋。

  「無事。」洛雲以發軟的語氣道,「你……讓我靜靜。」

  王二沉默地點了點頭,臨出門,又道:「其實我也很想念秦公子。」

  等那本已掉下的門被虛裝在門框上,遮擋了視線後,洛雲一下子趴在了桌上,坐都坐不住。

  這件事,要不要和白莊講?

  再會

  作者有話要說:設錯時間了……幸好來看了一眼。

  白莊回來時雖然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但洛雲還是能敏銳地察覺出他心情很好,顯然,這一趟會面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準備如何?」洛雲問,心頭卻全是秦湖遞的紙條。

  「夏星這一次跑不了。」白莊坐在桌邊,也不知在想什麼,手指不時輕點下桌面。

  洛雲努力回了幾分神,疑惑地道:「殺了他?」

  白莊搖了搖頭:「至少他的身份保不住了,背著朝廷走狗的身份,江湖上行走時便要謹慎許多。」

  「那我們?」

  「朝廷緝拿我的罪名是殺人越貨,只要證明武眷門不關我的事,朝廷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白莊道,「若是再栽給我個莫須有的罪名,武林中那麼多雙眼睛看著,自然也知道這事不簡單。那樣一來,至少我在江湖上行走方便許多。」

  「是嗎?」

  洛雲心中有事,胡亂答了一句,答完之後便是一室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見白莊問道:「雲兒,有什麼事嗎?」

  這句話像是針般刺得他渾身疼,飛速瞄了眼白莊帶著幾分疑惑的臉,他強作鎮定地道:「沒有。」

  沒有?沒有的話你會故意答我一句「是嗎」這種胡弄的話?雲兒,你可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啊……

  白莊也不去看洛雲木然的臉,只盯著他的手,那手粗糙厚實,滿是老繭,此時正因為主人緊張的情緒而一直不自覺地以拇指搓著食指,他一看便知,洛雲肯定心中有事,而且這事,恐怕還是不能對他講的。

  出去前還好好呢,回來後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白莊瞇著眼睛瞧了會兒明顯神不守舍的洛雲,最終沒說什麼,而是站起身走了出去,在門外就那麼站著。不一會兒,王二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前。

  「少爺?」

  「我走後有事?」

  「沒有,少爺。」王二答得十分流利,「只是二爺身子有些不舒服,大概是擔心您的吧?」

  白莊面無表情地沉默了許久,突然道:「向羽,跟著我多久了?」

  王二的身影幾不可察地顫了下:「七年,少爺。」

  「待你如何?」

  王二暗歎一聲,道:「少爺待我如親人。」

  白莊沒有再說話,只是站在那兒,眼睛盯著別外,對峙片刻後,王二半跪在地,聲音低沉:「少爺,屬下有句話想跟您說。」

  白莊沒有說話,只是轉過了身,背對王二。

  「二爺待您一片真心,無論如何,請您務必相信二爺。」

  白莊腳步一頓,驀地急轉過身:「你認為我不信他?」

  「您習慣了。」王二的聲音不卑不亢,「您習慣了計算,習慣了防備,這不怪您,這是您的出生使然。可是,二爺沒有這心思,他認了您,就是一輩子的事。有些事您與其擔心,不如放其自然,給二爺多些信心。」

  「尚羽。」這聲音冰冷刺人,一點兒也不似白莊,王二不禁渾身一顫,伏在了地上,「你信雲兒,不信我?」

  王二不知該如何回答,或者說,他不想回答。

  因為他想來想去,答案只有一個:與其說他相信洛雲,不如說他相信秦湖。

  這是個不應該出現的答案,也絕不能說出口,這是他內心最齷齪的想法,就算秦湖在他眼前那段時間,他也一丁點兒沒有暴露。

  況且,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法看透白莊。這一路行來,無論白莊表現得如何深情如何堅定,他的內心深處都在懷疑著什麼。這不好,可是他沒法不去懷疑,就像一片墨點中的紅色,並不刺眼,卻令人無法忽略。

  想到這裡,王二隻有把頭伏著更低,直到額頭沾上了泥土。

  白莊看著地上伏著的青年那彎曲的脊背,不由地苦笑了一下:羅浩不信他也就罷了,連親信也不信,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由此可見,他以前做人真的太失敗,又或者他的人品已經低下到這世上沒有人會相信了?

  王二可算是他親信中的親信,凡有大小事務就帶在身邊,他一手教了武功、識字、禮儀,絕對是當作兒子來養。

  如今……

  暗歎一聲,白莊突然又覺得那股「懶」勁兒從心底深處發散出來,和以前那麼多年一樣,對什麼事也提不起勁兒。

  罷了,罷了。

  白莊沒有再與王二說什麼,現在他只想抱抱那個張牙舞爪,努力把他困在身邊的人,只有那人才能為他帶來一絲活力。

  進到農屋裡一看,洛雲正縮在椅子上打盹,看著那張淌著口水的臉,他心頭那股「懶」勁迅速消退了。笑著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待他睜開眼來才道:「困了?」

  春困如潮,洛雲揉了揉眼睛,應了聲。

  「去榻上睡。」

  洛雲伸了個懶腰,肚皮跟著凸出來老大,白莊看得好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還沒觸到肚皮,便聽見他道:「我要出去、去一趟。」

  白莊停了住手,抬眼去看,只見到一張帶著幾分猶豫的臉。他坐下來,盡量平靜地問道:「去哪?」

  洛雲眼神閃爍,半晌後道:「你別問了。」

  這是洛雲掙扎了後的選擇,他無法對白莊撒謊,那令他有股背叛的罪惡感,可是,他又無法不信秦湖,這就像否定了他的前半生,在經歷了父母之事後,他無法再忍受連兄弟也是假的。

  白莊直直望過來的眼神令他無法相對,不自覺地低下了頭。他一時希望白莊否決掉便好了,一時又希望白莊答應,兩種念頭在腦中交戰不休,令他的心跳越來越快,竟隱隱顯出幾分心悸來。

  一隻手捏上了他的手,白莊的真氣順著脈絡流淌過來,撫平了他的惶恐與慌張,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道:「出去時帶上王二。」

  白莊只說了這一句,便出去了。當他的手放開的那一剎那,洛雲忍不住跳起來,撲過去把他緊緊抱住,臉頰擱在他的頸上,輕輕磨蹭著。

  對這一切,白莊只是轉過身,把洛雲抱入懷裡,輕聲道:「我信你,這天下,我獨信你一人。」

  洛雲什麼話也不想說,用力抱緊白莊,似乎要把他揉進懷裡般。

  那天晚上是個月黑風高夜,洛雲跟著王二的腳步,差點看不清星光照耀的道路,再加上身形不便,短短一小段村路走了一個時辰。

  他要去見秦湖。他們之間不必講明在何處會面,每到一城,以東南西北的順序,最打頭的城門出城方向往右,順著城牆根數上三百塊磚的地方會面。每城不同,也不用事先知會,方便簡單。

  這種餿點子自然是洛雲發明的,每次秦湖都為了數牆磚而抱怨不休,他卻早就練就一付火眼睛晴,一目十行地看過去,三百塊磚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惜,這一次黑燈瞎火的,他數不了,只有讓王二來數了。

  王二聽完洛雲講的方法,盯著他看了許久,直看得他心頭發毛,才道:「傻人用傻法子。」

  「……」

  這一數,便一直數到洛雲眼皮往下掉才返回,輕輕搖醒他,倆人這才又起程。沿著牆根走了沒一會兒,隱隱約約的,他便看見牆根陰影下立著一個人。

  王二比了個手勢,示意洛雲停下,自個兒使著身法過去,輕聲道:「秦公子?」

  陰影下的人動了動,轉過頭來,洛雲睜大了眼睛,模糊中看見秦湖的臉,心中掛念真相,便一邊往前走一邊道:「秦湖!」

  話音未落,耳中便聽見一聲悶哼,王二以一個僵硬的姿勢倒了下去。洛雲心中一驚,一手握上腰間玄蠶鞭,還未抽出來,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洛公子,好久不見。」

  洛雲渾身一顫,烏雲在此時透開一個角,明亮的月光灑下,他便清楚看見夏星正挾著王二的脖子,溫柔地望著他笑。

  生離

  洛雲只覺得心亂如麻,本該是秦湖的地方反倒是夏星,這說明了什麼?秦湖被捉了?還是背叛了?無論哪一個選項,都不是他能夠承受得起的!

  握著鞭子的手微微顫抖,卻在片刻後猛地穩了下來,洛雲躲在陰影中看著悠閒的夏星,道:「放手。」

  夏星微微一笑,掐著王二的脖子輕鬆地提了起來,在空中晃了晃,像是抖著一個破布袋般:「如果我說不呢?」

  從洛雲的角度看不見王二的臉,卻能看出他身體是軟綿綿的,半點力氣也沒有。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似乎有心卻無力,洛雲便明白了,夏星恐怕是用了什麼邪門招數治了他的力氣,令他無法動彈而已。

  想到這點,洛雲才算是鬆了口氣,穩住心神,沉聲道:「你一人?」

  「不錯。」夏星如閒庭信步,手上一用力,王二的身體便如受了驚般顫抖起來,雙腿抽搐,喉頭發出窒息的聲音,映著他的笑容詭異非常,「人一多必打草驚蛇,況且,只要制住了王二,洛公子還能如何?」掃了眼洛雲握鞭的手,續道,「還是說,洛公子打算一拼呢?」

  洛雲見王二這付樣子,心頭一涼,沒有猶豫便扔掉了鞭子,攤開雙手示意。夏星笑得冰冷,手中一鬆,王二便落在地上,癱作一團,只有伏著的身子微微起伏,表示他還活著。

  洛雲見王二背部幾次用力,不正常地鼓起,便知他大概是面朝下堵了口鼻,無法呼吸。他瞧見夏星不言不語的樣子,把心一橫,走過去把王二翻過來一看,果然是被葉子堵了口鼻,滿面潮紅之色。

  他趕緊把葉子泥土抹掉,見王二眼中一片怒火,知並未失去意識,這才勉強放下心來。稍一抬眼,便見到夏星慢慢走過來的兩條腿,一時之間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只能低著頭,暗自著急。

  「看洛公子這身形,該有五個月了吧?」夏星的聲音極為溫柔,聽在洛雲耳中卻如同妖魔之語,「主人已經很著急了,等不及要看看自己未出世的兒子了。」

  這話對洛雲來說不亞於五雷轟頂,他猛地抬起頭瞪向夏星:「你說什麼?」

  「我說了什麼?」夏星仍是笑,「我就是說那般意思啊。」

  洛雲顫了一顫,厲聲道:「不可能!」

  「哦?那麼,洛公子對於那一夜風流有什麼印象嗎?」

  洛雲氣息一窒,說不出話來。

  「所以,我哪裡胡說了?」夏星攤了攤手,「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個孩子是白莊的?你們又不記得那一夜的事,我說了你又不信。」

  洛雲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那一夜他與白莊確實都毫無記憶!

  那一夜的蹊蹺洛雲一直放在心底,與羅浩在一起時便說過,羅浩也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便叫了來羅林問個明白。沒想到,羅林卻乾脆地道:「不知道。」

  「不知道?」羅浩一瞪眼,「我不是吩咐你跟著小雲兒的嗎?」

  羅林臉色一變,訥訥地道:「我是有跟著……」

  「有跟著為什麼會不知道?」羅浩驀地反應過來,「不對,如果你跟得好好的,為什麼白莊會和他一個屋?我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男人和他同房嗎?」

  羅林低下頭,一臉氣悶地道:「我跟丟了一會兒。」隨即又委屈地喊,「這不能怪我!那夜頭天下午時哥你不是跟人打架的嗎?我忙著給你收拾善後,就跟丟人了。」

  「我叫你胡說!」那一夜可算是白莊與洛雲的孽緣初始,一想到這裡,羅浩就咬牙切齒地拉扯羅林的耳朵,「你是不是去湊熱鬧了?去吃小姑娘的豆腐了吧?我說過多少次,你這拈花惹草的毛病遲早害死人!」

  羅林哀哀叫了幾聲,最終老實交待了:「就耽誤了一會兒,等我跟過去後,哥已經和嫂子住進一個房了。後來我還進房去看了,可是那時候他們已經……還是我給他們蓋的被子呢!啊,爹,別打臉!」

  想到羅林看見的場面,洛雲的臉已經紅到脖子根了,饒是白莊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臉頰上也染出幾分薄脂。

  「你騙我!」

  「你就當我騙你好了。」夏星蹲□來,笑瞇瞇地道,「反正主人也不介意養別人的種。」

  夏星越是這般說,洛雲便越是慌亂,這個孩子是他與白莊間最大的羈絆,若是不幸夭折或是沒了,這倒也還好,但若是這個孩子是別人的,他簡直不能想像白莊聽見這話時的臉色。

  為什麼想不起來!為什麼會想不起來!?

  洛雲的心中反覆喊著這句話,到後來,已經隱隱有些走火入魔,待一低頭,看見王二吃驚的眼神,剎時胸中一口氣上不來,只覺得全身筋脈劇痛,臉色煞白。

  夏星一直注意著洛雲的動向,雖然早知雌果之子只有在心愛之人遇險時才會爆發神力,但上次海戰時吃的虧還歷歷在目。倆人又離得這般近,他一直在提氣戒備,此時便一眼看出不對勁,一掌拍到對方的胸口穴道,令他噴出那口淤血,這才算是解了危急。

  王二已經稍能動,見洛雲雙眼一閉,身子軟倒了下來,便掙扎著坐起來抱住,雙眼死死瞪著夏星。

  夏星被瞪得一笑:「怎麼?你要抱著他同歸於盡嗎?若是白莊倒也有資格做這事,可是你,敢嗎?」

  王二確實不敢,他可以捨了命保護洛雲逃出去,但是他絕不會把洛雲殺了——即使剛才夏星的話令他也震驚不已,但他到底是局外人,不會如洛雲這般情緒波動。

  「你覺得我會信?」

  「我不是說了嗎?隨便你們信不信,反正主人也不介意多個兒子。」

  王二握住洛雲脈門,確認無礙後才稍放下心,見夏星起身,他便道:「你倒是放心,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你下手唄,若是把人弄死了,我們一個也跑不掉,若是孩子掉了,正好,我家主人不介意親自播種。」夏星臉上不知為何露出幾分苦澀,「不過,在你做蠢事之前,我還有件東西要送你。」

  王二不答,只是戒備地看著,夏星微微一笑,反手在袖中一陣摸索,扔出一樣黑乎乎的東西,他定晴一看,頓時停了呼吸:那是秦湖的鞭柄。

  那鞭柄已斷,上面佈滿了乾涸的血跡,散發著難聞的腥臭,上面有好幾處已經破損,可見使用人當時的急迫。

  「秦湖是個好人,本來我們怎麼也找不著他,只好放風引人。嘿,放了洛雲的都不行,我想了想異寶會的事,換作你一引,果然引出來了,真沒想到他易容之術那麼好,變做個小姑娘一點兒也沒被看出來。」夏星的聲音飄飄乎乎,似乎遠遠的,「有幾個小將軍挺喜歡他的,只可惜他實在太烈了,幾番折騰都不肯屈服,沒有辦法,只有廢了他的武功,再挑斷腳筋,綁在床上……」

  「別說了!」王二驀地大吼一聲,雙目充血,滿面恨意,語氣卻虛弱不堪,似乎夏星只要再說一句就要死過去般,「別說了……」

  夏星在王二面前停下,緩緩半跪下來,輕柔而冰冷地道:「我早教過你,愛意就要放在心底,絕不能示於人前,你怎麼就不聽呢?小羽啊小羽,當初我就說過,遲早有天,你會害死你愛的人,如今,你可有何話說?」

  「走吧。」夏星收了笑容,冷淡地道,「至少秦湖還活著,還是你打算呆在這兒,等著給他收屍?」

  夏星的話中混合微妙的歎息,令王二渾身劇顫,低下頭去無聲哀嚎。夜空中隱隱響起幾分悲鳴,應著他的淚光,宛如窮途末路。

  白莊一直在等著洛雲回來,整整二個時辰,他就坐在屋前,抑制著自己追出去的慾望,靜靜地等著。洛雲沒有與他說去見誰,也沒有說去哪裡,他想問,心裡有一千一萬個聲音喊著「問他」,可是最終,他還是一個字也沒說。

  如果說連王二都不信他,那麼他就該努力挽救,而不是一意孤行,不是嗎?

  只可惜,白莊再怎麼也不會想到,王二那不信之中的砝碼多了一個秦湖,這桿秤,本就是不公平的。

  當如鉤彎月開始往東方落去時,白莊站起來走回了屋中,點了油燈,看著清冷的陋屋發了半天呆。坐在凳上又站起來,走了幾步轉到窗前,看著屋外雲落月出,過一會兒又返回桌邊,盯著如豆油燈。

  這般坐立不安半晌,白莊伸出手去拿杯子倒茶,不想一捏之下那茶杯便從中裂了條縫,卡察一聲斷成了兩半。他看著手中斷杯,驀地站起來往外竄去,元梅這一夜也沒睡,驚動過來,只看見他的背影。

  夜晚無人行走,白莊輕易順著腳印摸出了村,接下來卻是無跡可尋。他摸出一截竹筒,揭開蓋子,放出一群不知名的小蟲。那蟲子在空中遊蕩了片刻,猛地往一個方向飛去,他跟在後面,不一會兒便追至的城牆根下。

  那裡已經空無一人,白莊走了幾步,腳下突然踩上一物,低頭一看,他的臉色頓時煞白——玄蠶鞭。

  夏星的願望

  洛雲一睜眼,便瞧見了搖晃的車頂木條,這段時間以來他對這場面可太熟悉了。他猛地坐了起來,立刻又躺了回去,呲牙咧嘴地抱著劇痛的腦袋打滾。

  一雙大手按上他的太陽穴,輕輕轉著圈,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喊道:「小白,王……是你!」

  映入眼簾的是夏星似笑非笑的臉,洛雲立刻一巴掌打掉了太陽穴上的手,另只手摸向腰間——摸了個空,玄蠶鞭早就沒了,他只得忍著頭痛爬起來,警惕地看著夏星悠閒地坐回車榻。

  夏星淡淡一笑:「洛公子不必這般,我又不會傷你。」

  洛雲四下一掃:「王二呢?」

  「在外面。」

  從馬車窗戶看過去,王二正騎在馬上隨車而行,一付心事重重的表情,更令洛雲吃驚的是窗外大亮的天光。

  「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夏星道,「我們早不在揚州地界了。」

  洛雲只想立刻衝下馬車,搶了馬往揚州趕,只是,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夏星絕對不會允許。他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王二會如此乖順,騎在馬上的樣子不像是受制於人呀。

  「王二已歸順我主。」夏星似乎猜出洛雲所想,不急不徐地道,「我若是這麼說,洛公子信嗎?」

  「不信。」洛雲想也不想便道,「你說的話,一個字,也不信。」

  夏星也不以為意,笑道:「那我也不浪費口舌了,洛公子身體不適,還請多休息,若是出了什麼事,主人怪罪下來我也不好交待。」

  話說完,洛雲才想夏星那晚說的事,此時想問也問不出口了,只是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絕不輕信別人的話,更不會再讓那些混話影響他的身體,這個孩子,他怎麼都要保住!

  見夏星要往外走,洛雲突然道:「你的主人,是誰?」

  「洛公子見到便知。」夏星頭也不回地下了車,過了會兒,又在窗口補了一句,「這一路上還請不要胡思亂想,多歇著吧。」

  本想讓王二過來說幾句話的想法被看破,無奈之下,洛雲只得躺回車榻上悶頭大睡。車子行得很慢,撿了大路官道走,一路上倒也不太顛簸,只是心裡記掛太多,怎麼也睡不著。等車子停了,已是傍晚時分,他從窗外伸出頭去,便見著一堵城牆。

  那城牆並不高大,但建得十分精緻結實,雖小而尤威,華美而不纖細,充滿了異樣的壓迫感。更奇怪的是,城門並沒有人進出,卻有兵士把守。夏星去交涉過後,城門便悄聲打開,迎接了馬車的進入。

  越過黑洞洞的城門,洛雲便從狹窄的窗中看見小校場兩邊城樓上遍佈的兵士與反射著夕陽餘暉的武器,他瞇起眼睛,察覺到數道銳利的視線落在臉上。

  馬車沒多久就停了,夏星的聲音在車外響起:「洛公子,請下車。」

  洛雲一心想著是不是該躲在馬車裡引夏星進來,再用脅迫的老法子逃走,只可惜,他的念頭剛起,就聽見夏星又道:「洛公子,我不是不能動手,只是不想動手而已,念在小莊的情份上,就不要互相為難了,你是逃不掉的。」

  洛雲撇了撇嘴,挪到馬車門口再慢慢坐下來爬下車。一落地,就對上夏星含笑的視線,他眉頭一皺,等發覺夏星的眼睛落到凸起的肚皮上後,只覺得窘迫之極,彎了彎腰試圖掩飾肚子,可惜,就算是冬天衣厚,六個月的肚皮怎麼可能掩飾得住?

  王二不見蹤影,洛雲只得壓下心中煩憂,隨著夏星往裡走去。一路行來,多個校場小殿層層繁複,等走過又一座門殿,迎面而來的是一處大廣場,廣場中央只落著一座大殿,在夕陽下閃爍著華美的光彩,他猛地醒悟過來,這不是皇子的小行宮嗎?

  每個皇子都早早封王劃地,自然會有自己的小行宮。只可惜,沒了白莊這個朝廷通在身邊,他對於此處是哪塊皇子的封地一無所知。不過,相比以前與皇子們的會面,此次可算是非常正式了。

  待遇還算又提高了……

  一邊在心中自嘲,洛雲一邊加緊了腳步跟上夏星,好久不曾走過般長路,夏星又走得相當快,沒過半程他便覺得氣短腿疼。自從接近五月孕程之後,他的腿便一直處於浮腫狀態,一按就是個手印,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走。

  大廣場才走了一半有餘,洛雲就恨不得長出翅膀飛過去才好,開始在心中痛罵夏星,等走完廣場,他的褻衣已經濕了一半。幾人走的方向似乎是個偏殿,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一走進去,瞅見一張椅子,他便毫不猶豫地一屁股坐了上去,剛喘了幾口氣,就發覺一屋子人都用異樣的目光望著他,只是此時他哪管這些,先自個兒舒服了再說。

  氣還沒喘均,一個溫和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洛公子看來是真累了,是本王疏忽了。」

  洛雲一怔,轉頭看向聲音來處。

  依著以前的經驗,皇子們總是些或者驕傲或者自大的傢伙,無論哪一種,都脫不開「討厭」兩個字,可是,出現在眼前的男人推翻了洛雲的印象。

  來人大約而立之年,面目晴朗,臉頰飽滿,眉眼之中一派祥和之氣,倒與夏星有幾分相像,只是,這人沒有夏星那般隱隱的銳氣,或者他隱藏得好,又或者,是他身上的威嚴沉穩掩蓋了,無論如何,男子給人的第一印象確實不錯。

  包括夏星在內所有人都下跪行禮,洛雲卻瞇起眼睛,毫無禮數地盯著來人。

  男子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道:「洛公子看起來心有不滿,可是路上有人無禮?」

  「把人抓來,還說什麼,無禮?」

  男子一怔,隨即收了笑容:「我不是說了請洛公子來嗎?」

  「殿下,洛公子不願來,屬下只得花了點心思。」

  男子比了個手勢,止住夏星的話:「這件事是你不對,自去領罰。」

  夏星沒有猶豫,低頭應道:「是。」

  「都下去吧。」

  等人散光了,洛雲看著男子往他走來,立刻緊張不已,猛地又覺得自己真沒用,怎的跟個被強搶的良家女子似的,想到這兒,趕緊穩住心神,坐住了。

  男子走了幾步,停下來掃了眼洛雲,笑道:「既然洛公子要坐便坐著吧。來人,再加張椅子。」

  洛雲這才發覺整個房間只有一張椅子,就是他身下這張,剎時明白男子走過來的意思,頓時有些彆扭起來。

  有下人搬上椅子,男子坐下後,又送上香茶糕點,這一天一夜睡過來,洛雲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儘管伸手去吃,不一會兒便掃蕩得精光,抬眼看見男子吃驚的眼神,毫不客氣地舔著手指道:「你抓我來,管頓飯,也該。」

  「自然。」男子笑起來,「洛公子吃飽了嗎?」

  「沒。」

  「……來人。」

  一頓飯整整吃了半個時辰,洛雲的胃口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當他塞完最後一口魚羹,再喝了兩杯茶潤喉後,才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在男子異樣的眼神下端正坐好:「說吧。」

  「嗯?」男子大概還沉浸在對洛雲食量的震驚中,聞言一時間未反應過來。

  「抓我幹嘛?」不等男子回答,洛雲又道,「生孩子?」

  男子這才恢復過來,笑道:「洛公子不問下本王是誰嗎?」

  「自稱本王,還有什麼,好問的?」洛雲沒好氣地道,心道衣襟上的藏龍還露著尾巴呢,「反正就是,皇子。」

  男子笑了,洛雲發覺他笑起來確實有幾分魅力。

  「本王……嗯,我是父皇的長子。」

  哦,最有可能坐那張位子的人,默默在心中講了句,洛雲又仔細端詳了片刻此人,越看越覺得奇怪——那個笑容,莫名和某個人的笑容重合了起來。

  「羅浩的娘是我的奶娘。」

  噹啷!

  洛雲尷尬地看著失手摔了的杯子,又聽男子笑瞇瞇地道:「你放心,我與你們一支絕無血緣關係。」

  洛雲這才暗中鬆了口氣,不是他太敏感,而是羅家這複雜錯綜的血緣關係實在令人防不盛防,冷不丁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冒出個親戚來,他被父母打擊的脆弱心靈還未恢復過來呢。

  「小時候都是羅浩帶著我玩,直到他出宮為止。」男子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了,他居然狠下心就是不回來。」頓了頓,「還生了你這麼大的兒子。」

  洛雲默默地坐著,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時候他倒寧願碰上八皇子和四皇子那種咄咄逼人的,像這般上來便使用懷柔手段的真是令人無法應付,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下人們撤了席,重新上了茶後又不知躲哪裡去了,洛雲看了眼外面,太陽只剩一線光芒還在,不知何時殿中已經掌了燈,幽黃而不刺眼,溫溫柔柔的,一如主人。

  男子慢悠悠地扯些陳年趣事,大多是關於羅浩以及他所知的雌果之子,洛雲聽著聽著便入了迷,當關於自己的話題被扯起時,一時間倒沒反應過來。

  「洛公子,我並無斷袖之癖,也並不想與你為難,你我之間其實是兩個不相干的人。」男子淡然地道,「只是,我對這江山有責任,所以,只能委屈洛公子了。」

  來了。

  暗道一聲,洛雲挺起胸膛,道:「是你有責任,不是我。」

  男子沉吟片刻,道:「如若皇子們中間沒有任何一人與雌果之子沾上關係,相信父皇會放任我們繼續這般鬥下去。若是運氣好,可以在皇子間解決,若是運氣不好,到時候江山崩裂,皇子們各自為政,自然會生靈塗炭,苦的還是百姓。」

  洛雲冷笑:「龍子打架,百姓流血,你不負責任,倒讓我來?我難道,就不是百姓?」

  男子搖了搖頭:「與其讓數萬兵士與百姓流血,我寧願只流你一人的血。況且,我也不是要為難於你,只要你承認這孩子是我的,一切便迎刃而解。」

  洛雲立刻厲聲道:「我不會讓我、我的孩子捲入皇、皇家的事!」

  男子瞥了洛雲一眼:「即使假裝也不行?你便是如此狠心?」

  「我……」洛雲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恨白莊不在身邊,更恨自己生拙了一張嘴,「明明,不關我的事!」

  「只是小小犧牲而已,等父皇大行之日,你便可以自由。」

  「一入宮門,哪裡還有脫、脫離的可能!」洛雲怒道,「羅浩這麼多、多年是怎麼過、過的?你以為我傻、傻嗎?」

  男子歎了口氣:「既然如此,洛公子先去休息吧。」

  洛雲怔了怔,猶豫地道:「你放我走?」

  男子苦笑著搖了搖頭:「洛公子不要為難我了,你在我這兒好好休息便是,我不會害你的。」

  洛雲早就做好了面對酷刑的種種準備,剛才那頓飯幾乎是當作斷頭飯來吃的,突然聽聞這般好待遇,一時間有點不敢相信。男子見他這付模樣倒笑起來:「你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又懷有身孕,我若是對你下手,也未免太過狠毒,雖說大丈夫建功立業不能有婦人之仁,可是現在害你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好處啊。」

  一番話說得洛雲感覺自己是壞人般,撇了撇嘴,正要往外走,又停下來,道:「你剛才,說假裝,孩子是你的?」

  「怎麼?」

  「孩子不是,你的?」

  男子一怔,反問:「怎會是我的?」

  洛雲挑高眉毛:「夏星說的。」

  男子想了片刻,露出幾分無奈:「想來是要哄洛公子罷了,不用擔心,我自會責罰他。」

  洛雲盯著男子片刻,問道:「你……殿下叫什麼?」

  直言皇子名諱,這話說得可算是大罪,男子卻沒有在意,微微一笑,道:「羅啟,洛公子若是願意,便喚我一聲啟兄如何?」

  洛雲沉默了半晌,最終一語不發地出去了。等人走得沒影了,夏星慢慢轉進來,跪於地上對羅啟道:「殿下高明。」

  羅啟坐回屬於他的那個椅子上,笑道:「不能力敵,就只有智取羅。可憐本王這張老臉,今天晚上真是豁出去了。」

  「殿下受屈了。」夏星一板一眼地道,「剛有消息傳來,白莊已經逃脫。」

  「逃了啊,跟著看看再說。」羅啟慢悠悠地道,「你倒也是狠心,一起長大的師弟也下得了手。」

  夏星也笑:「屬下只忠於主人。」

  羅啟不置可否地唔了聲,沉吟片刻,道:「討逆大會你準備怎麼處理?」

  夏星眼中閃動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屬下建議誅殺白莊,討逆大會屬下自會負上全責,羅浩與洛情被其他皇子逼去遠地,到時洛雲再無依靠,只要孩子落地,殿下便可穩居優勢。」

  羅啟笑了笑:「你是說,你要去送死?」

  「屬下死不足惜。」

  「好吧。」羅啟點了點頭,「你有什麼願望?」

  夏星慢慢抬起頭來,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熾熱眼神盯著羅啟,像這般近乎於反逆的動作從未出現在他身上,羅啟卻一如往常,靜靜地回視著他。

  「屬下唯一的願望,便是殿下能夠一生如意。」

  羅啟微微翹了翹嘴角,含著幾分嘲諷:「你下去吧。」

  夏星退出殿外時天上已滿是星斗,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匆忙如鬼魅,不一會兒,便拐進一座黑燈瞎火的屋子,一個身影猛地撲了出來:「帶我去見秦湖!」

  不是為了你

  王二一路上幾番想逃走,最終還是留了下來,每當接觸到夏星滿是嘲諷的眼神,他就覺得從內心透出刺痛。

  現在的他只感覺自己是個背叛者——如若不是他的那番話,白莊怎麼會讓洛雲一個人出來?如若不是他的私心,又怎麼會有那番話?結果,卻是落得這麼個結局。

  他已經不敢去想事情的發展,逃避之後,腦中只剩下秦湖的影子。等到了行宮,本以為會直接被關進牢裡,不想卻被一直帶進了內殿,扔進了這個屋子。門外沒有人看守,他卻能感覺出好幾道渾厚的氣息,只得乖乖呆著。

  好不容易盼來了夏星,這個傢伙卻一付老神在在的樣子,漫不經心地道:「你要見他?」

  王二穩了下心神,道:「你有何條件?」

  夏星不答,只是一徑望著他,眼中翻滾一股莫名的情緒。王二察覺出這股微妙的變化,似乎與平時不同,那個埋藏得深深的夏星此時此刻正在悄悄浮上水面,掌控了那張溫和的臉。

  「你很好。」

  許久的沉默後,夏星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話,令王二心頭一跳。只是,在這句話後,一切又都歸於死寂,夏星站起身往外走去,他愣了片刻,也趕緊跟了上去。穿梭在黑暗中的鬼魂變成兩人,幽深的宮殿中滿是無聲的陰影,他很快意識到他們正在往地下走去。

  那是通往牢房的通道,潮濕而陰冷,就連獄卒都不願意下去。王二跟在夏星身後,一眼便見到木頭牢門後蜷縮的人,他猛地撲過去,一握到牢房雙手就是一痛,張開一看,滿是木刺。

  「你出身獄門,這毒刺倒也傷不了你。」夏星懶洋洋地揮了揮手,獄卒趕緊上去開門,「你們就在裡面好好作伴吧。」

  王二在跨進去前,突然停下,不顧立刻緊張起來的獄卒,道:「夏星!」

  夏星的腳步停下,稍稍側過半個身子,微弱的光亮從通道上面照下來,映襯得他側影如畫。

  「為什麼不殺我?」

  「你想死?」

  王二從小被白莊撿回去,什麼都不懂,白莊的兩個師哥自然成了最現成的老師,夏星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的場景似乎還歷歷在目,只是,一切都不同了。此時,他手中握著的是劍,夏星則滿手鮮血。

  「你……其實還是為少爺考慮的。」

  夏星嘴角挑了挑,滿是苦澀與失落,然而,這付表情他沒有讓任何人看見,轉身離開。

  王二分給夏星的心思也只有這麼多了,他竄進牢房,不顧獄卒關上牢門時的罵罵咧咧,直往那人撲去。

  秦湖在他的印象中是個很普通的人,有時開些玩笑,該笑時笑,該哭時哭,並無什麼特殊之處。與白莊或者應墨這樣的少年俠士比起來,他就像白開水般平凡無奇,可是,就這樣一個人,曾經無數次讓王二想像一起生活會是怎樣的。

  然而,這些想像此刻全部化為烏有,秦湖渙散的眼神令王二的心沉了下去,他小心地靠近過去,輕聲道:「秦公子?」

  秦湖並沒有反應,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似乎並未聽見般。王二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捏著他的胳膊輕輕晃了幾下:「秦公子,我是尚羽啊。」

  反應終於出現了,然而,卻是令王二吃驚的反應。

  秦湖怔了一下,猛地瞪大了眼睛,雙手掐住王二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著什麼,卻完全不是正常的言語。情急之下,王二一掌把他拍昏了,這才狼狽地爬起來。

  牢外傳來笑聲,王二抬眼,看見獄卒正站在門外咧著嘴。

  「他是怎麼回事?」

  獄卒不答,只是曖昧地勾了勾手,在王二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扔過去後才露出驚喜的表情:「進來前居然沒被搜了去,你到底是什麼人?」

  「少廢話。」那金子還是初逃亡時白莊分的,一路飄零到現在,居然還被他帶在身上,「還想要就告訴我怎麼回事。」

  「這個傢伙也不知被誰看上了,抵抗得那叫一個慘烈啊,折騰了多少方法就是不肯從犯。」獄卒露出一臉猥瑣的表情,「具體被怎麼了我是沒見著,不過有天被送回來後就這樣了。聽說是被人下了藥,床上用的,對身體損害不大,只是會破壞神智。你想也是啊,在床上不就尋個樂嘛,迷藥之類雖然有效,但跟個死人一樣,沒個趣。這藥能讓人聽話,叫幹什麼就幹什麼,只不過吃得太多就變傻了……」

  獄卒後面的話已經說不出下去了,他覺得牢裡的似乎是匹發狂的野獸,儘管有牢門相隔,血紅的眼睛仍然令他膽寒肝顫。怯了片刻後,他突然怒氣勃發,衝著裡面嚷道:「鬧什麼鬧!爺願意收你的東西是看得起你,還敢瞪我,再瞪把你眼睛挖出來!」

  王二深呼吸片刻,壓下心中的怒火,不理牢門外喊叫的獄卒,走回秦湖身邊替他把了脈,探知身體至少沒受大的損傷後才放下一半心來,另一半,則為那藥的緣故。

  握脈時確實感覺有股不同尋常的燥熱在秦湖身體裡遊行,兒時在獄門也嘗過各種藥物,但像這種,實在是聞所未聞。他考慮片刻,一邊戒備一邊拍醒了秦湖,此時洛雲體弱,秦湖神智不清,唯一可靠的只有他了,可不敢再大意受傷。

  秦湖呻吟一聲,再睜開眼後竟有了幾分清明。王二還未能狂喜,便見他臉色一變,忽地往後退去,眼中滿是恐懼。

  「秦公子,是我啊,我是尚羽!」

  秦湖維持了那姿勢好一會兒,明白眼前不是幻覺後,眼裡的恐懼轉為了絕望:「你……怎麼在這裡?」

  這一句話,其中滿是千言萬語,倆人一時間竟是無語凝噎。獄卒喊了半晌,無人應和,也無趣地離開了。

  「你的事,我聽說了。」王二輕輕一句話,便令秦湖渾身一顫,如遭雷擊。

  見秦湖這付樣子,王二心底悲淒,卻仍然強作鎮定道:「沒事的,我會救你出去的。」

  秦湖從最初的絕望中慢慢冷靜下來,儘管仍是不敢直視王二的眼睛,卻展現了一個男人該有的堅強:「你不該來的,這是大皇子的行宮,戒備森嚴,而且他本人也不是草包,為人沉穩而有心計,做事縝密,不是簡單人物,你……」

  「我管他是誰!」王二打斷了秦湖的話,「如果不是為了我,你怎麼會落到這地步!」

  牢裡頓時變得死寂一片,秦湖蠕動著嘴唇,拚命才擠出話來:「我沒有。」

  王二沉默了,熱血被冰慢慢冷卻,半晌後道:「為了二爺,連累秦公子了。」

  王二的語氣疏離而冷淡,秦湖心裡有什麼東西要擠出來,卻被他硬生生嚥了下去。那東西如刀,咽得他痛苦不堪,鮮血淋漓,卻仍舊無法放棄。

  「我有時會不清醒,不知道什麼時候發作。」

  「我會替你尋到解藥的。」

  「……嗯,只有你被抓來?」

  聽王二說完經歷,秦湖暗歎一聲:「也難怪洛雲會上當,我們這套聯絡方法還未有人識破過,他大意了。那紙也不是我送的,恐怕夏星叫人仿作,以引洛雲出來。」

  「那決青?」

  「決青說不好。」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計劃著,秦湖看起來精神頗佳,臉上有幾分血色,只是內心的傷痛則唯如寒天飲冰水,冷暖自知。

  王二見秦湖臉泛潮紅,不正常的精神亢奮,生怕他出什麼岔子,便道:「秦公子,休息下吧。」

  秦湖只覺得腦袋裡轟轟作響,講些什麼自己都不清楚,聞言怔了好一會兒,像是突然洩了氣般,應道:「嗯……」

  「沒關係,我在這兒了,要是有人……捉著洛公子,估計他們沒空來管我們了。」

  王二想伸手去安慰秦湖一下,可是,僅僅拍拍肩這個動作他都不敢。秦湖與他之間毫無干係,身份不可逾越,而秦湖,也絕不是為了他自投羅網。

  絕不是。

  見王二故意轉過身去,擋在牢門前,留了個後背給自己,秦湖一時間百般思緒湧上心頭,眼眶發熱,垂頭下去假寐。不想,才一低頭,便聽見外面響起一聲慘叫!

  那聲慘叫如此響亮,幾乎整座行宮都被驚醒過來,洛雲從床上一躍而起,驚疑不定地撲到窗邊。他心中一直期待著,也許再一睜眼,白莊就會出現在眼前,自然是和衣而睡的。此時倒俐落得很,只是才一到窗邊,幾柄刀劍就一起伸了過來阻止他探頭,喝止聲也同時響起。

  洛雲沒理會這些,死死盯著窗外月夜下的宮殿剪影,怒喝與兵器交接聲越發劇烈,漸漸交織成混亂的聲息。他逐漸察覺出不對勁,如若是白莊,不會有如此大的陣勢,還未理出個頭緒,急促地腳步聲傳來,很快,夏星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洛公子,跟我走。」

  求仁得仁

  下弦月在烏雲中時隱時現,洛雲與夏星帶著幾個侍衛在宮殿中穿行,叫罵與兵器交擊聲越來越散,沒多久,整座行宮都處於混亂之中,洛雲就算再傻,也明白這肯定不是白莊。夏星走走停停,顯然十分熟悉這裡,不時揮手讓人停下,等聲響過去,再走出來,地上必定多了幾具屍體。

  洛雲有些發寒,這一路行來至少有百來具屍體,男男女女一大堆,甚至還有孩子,而夏星都視而不見,冷血得令人驚異。

  那一刻,洛雲份外懷念那個熱血而不乏正義的江湖。

  很快,夏星一行就到達了目的地,在那裡,身穿侍衛服的羅啟正靜靜地等著。

  「屬下救駕來遲,還請主人恕罪。」

  「無妨,先出去再說。」羅啟神色淡漠,終於維持不住在洛雲面前的輕鬆模樣,「情況怎麼樣?」

  夏星低著頭,沉默不語,羅啟瞄了眼洛雲,輕聲道:「洛公子,請先行一步。」

  洛雲突然一笑:「若是說,你在此刻,捨了自己,救我,我倒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羅啟盯著洛雲,淡淡地道:「洛公子說笑了,我怎麼可能丟下你。」

  「是啊。」洛雲一邊往外走一邊嘲諷,「你是叫我,先走,你斷後。」

  說完,不管身後羅啟炙熱的眼神,自顧自地走了出去,深呼了口氣。這幫皇子們無論裝得怎麼好,最後總是會露了馬腳,相由心生,心中無他,自然怎麼演也演不像。

  他往黑沉沉的走廊左右看了看,一無聲息,所有的混亂與喊叫都在前殿響起,他們所處的是後方偏殿,也不知原本是幹什麼的。他想走,卻被侍衛攔住,不一會兒,身後響起腳步,他回頭一看,倒是怔住了。

  洛雲不懂皇子們該穿什麼樣的衣服,可是夏星衣襟上的那條藏龍在月色下反射著淒冷的光線,明顯得想忽略都不行,他與羅啟身高相仿,年齡相若,笑起來更有幾分相像,又換了髮髻,猛一看去,極易認錯。

  這是要做什麼已經不用說了,洛雲瞄了眼夏星身後,已是空無一人,也不知羅啟從哪裡逃了,不由諷刺道:「我還以為羅、羅啟怎麼樣也要帶、帶著我逃逃看呢。」

  夏星掃了眼過來,笑得極溫柔,對侍衛們使了個手勢,等人走得只剩他們倆了,才慢悠悠地道:「你的目標太大了,實在藏不住。況且,對方已經知道你的存在,肯定是衝著你身邊人去殺,帶著你無異於黑夜打火把,找死啊。」

  洛雲沒心沒肺地笑出來:「真忠心。」

  夏星哼了聲,一把抓著洛雲的手腕脈門,慢悠悠地在走廊上漫步起來:「我能入大皇子府,就是因為這張臉與他長得像,誰知道越長大越不像了,這些年過來他也沒把我趕走。」

  聽到這裡,洛雲心裡泛起奇異的想法——夏星說話一慣溫柔,語尾都是往下的,講起羅啟來卻是一付升調,頗有幾分神采飛揚的感覺——就像在展示一件珍寶般。

  「我倒不覺得,你的笑,不像他,他的笑,像你。」

  夏星的步子驀地停了,側過身來,晶亮的眼神在黑夜中閃閃發光。洛雲初被嚇了一跳,接著便明白過來,嘿嘿笑著,似乎挖到了什麼寶般。

  夏星搖了搖頭,繼續拉著洛雲往前殿走去:「你不問是誰來襲?」

  「反正,皇子中的,某一個。」洛雲歎了口氣,「沒啥問的。」

  「也是,反正就是皇子們中的一個,確實沒什麼意思。」夏星點頭道,「他們這些事講起來複雜,真抽絲剝繭了,也就那麼回事。」停了停,又笑道,「而且,這事還和你有關。」

  洛雲提起了心:「怎麼?」

  「不是白莊。」夏星眨眨眼,一付好笑的神情,「其他皇子知道你進了他的行宮,一下子慌了,聯想到前段時間他主動向官家說愛上了一個人,要娶那人為妃,於是,心急了。」

  洛雲沒好氣地道:「他們,也太看不起,我了。」

  「以前抓你鬧得海上那麼大的事,船少了一隻,鬧到官家那兒了,也沒成功。這一次,你悄無聲息地就進宮了,皇子們難免多想,以為你是自願的。」夏星歎道,「這一點是我疏忽了。」

  倆人走走停停,不一會兒便已經離開後殿,喊殺聲幾乎只有一牆之隔,洛雲卻奇跡地沒有心慌,仍舊聽夏星囉嗦著瑣事。

  「羅啟,厲害?」

  洛雲發現,夏星總是在迴避說起羅啟,哪怕是現下,聽到這句也是一臉猶豫掙扎的神色。他先前不理解,等夏星一開口回答,他立刻明白為什麼了。

  「他不厲害,但他是唯一適合坐那個位置的人,如若不是官家積怨在心,他肯定能成為一代明君,名垂青史。」

  這番回答平凡無奇,甚至有些客套,但那語氣中滿滿的深情,就算是洛雲也一耳就聽了出來。夏星在說到「他」時故意放輕的語調,以及迷茫的眼神都洩露了內心的情緒。

  洛雲靜默了片刻,問:「你立了大功。」

  夏星一怔,隨即笑起來:「是啊。」

  「他肯定給了,獎賞吧。」

  夏星道:「他很大方,問我要什麼獎勵。」

  「你要了什麼?」

  倆人的腳步已經停下,面前是一扇圓形的宮門,宮門的另一邊喊殺聲正逐漸靠攏,鮮血甚至順著門底的縫淌成一條紅色的小溪。

  夏星抬起頭,眼中映襯著行宮中燃起的沖天火焰,輕緩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幸福的錯覺。

  「我和他說,希望他一生如意。可是,我撒謊了,我最希望的,是能夠做他的護國將軍,一生護他江山。」

  轟!

  宮門被猛烈地撞開了,熱氣伴隨著激烈的叫喊聲撲面而來,洛雲只覺得肩膀一痛,整個人被扯了過去,擋在夏星面前。

  夏星的眼裡如同有火焰在燃燒:「洛公子,我留不得你在世上,你先走一步,我會替小莊在地下照顧你們父子!」

  一切都慢了下來,洛雲能感覺耳後逼近的殺氣,夏星帶著笑的臉,火焰燃燒的熱氣、寒風中的焦糊味兒,以及隨著空氣而來的微微水草氣。

  洛雲微微一笑,輕聲道:「打雷了。」

  話音未落,天空中猛地一亮,所有人都覺得眼前有白光閃過,接著,震破耳朵的轟鳴聲響徹天際。豆大的雨點跟著直落下來,澆在滾燙的臉上,當偷襲者回過神來後,驚奇地發現他們所要誅殺的目標胸膛已經被一柄長槍穿透了。

  洛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身脫力,夏星對著他,面目模糊,鮮血順著穿透胸膛的長槍滴落下來,混在雨水裡,很快染紅了一大片地方。

  夏星背後,長槍的另一頭,正握在王二手中。

  夏星的肺被穿透,身軀不自然地顫抖著,洛雲湊近幾許,看著血沫順著他的嘴角不斷淌下。

  「有什麼,要說的?」他問。

  夏星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掙扎著把食指顫巍巍地放在唇上,眼中滿是哀求的神色。洛雲皺了皺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這才渾身一鬆,呼出最後一口氣,癱軟的身子被長槍撐著,閉上了眼睛。

  面對這場景,偷襲人有些發怔,突然有人爆出一聲:「不是羅啟,這是他的手下!」

  「羅啟往南方跑了,快追!我看著這個傢伙!」又有一人從王二身邊竄出來,穿著與偷襲者一模一樣,面目陌生,指著洛雲來的方向大喊。

  人群一窩蜂地追了過去,等人走光了,那人才打著顫走過來,伸出手道:「你怎麼會知道打雷的?」

  洛雲一聽聲音便驚喜萬分:「秦湖!」

  來人正是秦湖,他把洛雲拉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歎道:「幸好你沒事。」

  「你沒事吧?」

  秦湖還未回答,王二已搶先道:「秦公子無礙,只是被灌了吐白藥。」

  洛雲這才釋然:「果然如此。」

  秦湖心中酸楚,卻擠出笑容道:「此處不宜久留,走吧。」

  王二聞言,用力抽出長槍,接住夏星的屍身,輕輕放置在一旁。那一刻,洛雲覺得夏星是處於幸福之中的,求仁得仁,只是這種死,真的能瞑目嗎?

  洛雲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想見到白莊。

  作者有話要說:文已寫完,大概還有一萬字左右。番外會寫一個父輩的,另外一個不是王二秦湖,就是夏星羅啟……

  重逢

  三人穿梭在燃燒的行宮中,也不知鬧出這齣劇的是哪位皇子,如此下去,官家必然會有所動作吧?三人都不熟悉這行宮,四處亂竄,好不容易才尋著一條路,在一片混亂中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大皇子的行宮在廬江郡,我們往東走,應該就是揚州了。」王二發話,秦湖與洛雲這兩個對朝中事一無所知的人只有聽的份兒。

  一路上全靠兩隻腳,洛雲走沒多久就覺得兩條腿木得失去知覺,彷彿不是自己的般。只是他這般樣子,不能背不好抱,別無他法之下只得咬牙忍著,倒是秦湖心中著急,一路留意有沒有過路的車馬,期望能夠一解困境。

  幸運的,走出行宮不到三里,便聽見聲聲馬蹄,秦湖抬頭看去,驚喜地發現一騎正在急速馳來。

  王二手中暗扣一枚石子,等馬匹近了,便立刻灌勁投去。沒想到那騎手也是武人,黑夜中辯物不明,居然聽得風聲,腦袋一伏,躲了過去。

  三人都是心中一緊,立時戒備起來,那騎手也拔出兵器,慢慢踱過來,雙方一照面,俱是一愣。

  「洛公子?」

  「決青?」

  來人居然是決青,一身布衣,風塵僕僕,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洛云:「你怎麼會在這裡?白莊這幾日找你快找瘋了!」

  得知白莊無事,洛雲長長地鬆了口氣,道:「他無事?」

  「無事。」決青滿臉疑惑,「你們這是?」

  「出了點事。」王二含糊地道,「決公子能否把馬匹借我們一用?」

  「怎麼?有人受傷?」決青跳下馬來,「不如讓我來看看?好歹我也是個大夫。」

  三人都是啞口無言,面面相覷之際,決青倒是個識趣的,岔開了話題道:「如若要借馬也不是不行,不巧的是,我也是有急事才連夜趕路。不知幾位去的方向,如果同路的話,倒可以一起走,只是,恐怕只能再帶一位了。」

  三人摸不清決青所屬何方,一時間哪裡敢讓不能動武的洛雲跟去,只得婉言謝絕。決青看了看幾人的模樣,沉吟半晌,道:「罷了,我這事倒也可以耽擱一下,你們倆人騎我馬去,我便練練輕功吧。」

  決青一番好意,也沒有漏洞之處,王二立刻謝過,道:「那請秦公子與二爺一起,趕緊去找少爺吧。」

  洛雲知王二武功了得,又擅長隱蔽躲藏,一個人反倒方便,也不再推辭。秦湖卻是一臉憂心沖沖,道:「你怎麼辦?」

  「我?」王二一愣,隨即笑道,「走回去罷了,無妨。」

  只這一句問候,便令王二心頭升起幾分暖意,看著倆人翻身上馬後,秦湖還不時回頭張望的模樣,更是忍不住盯著看,移不開眼睛。

  等馬兒消失,王二這才發覺決青居然跟著自己走。決青方才是迎面而來,此時卻怎的倒了方向?

  「決公子?」

  決青轉過頭來,笑:「嗯?」

  「您不是有急事?」

  「嗯。」決青點了點頭,手中折扇刷得一聲打開,「不過,已經辦完了。」

  王二怔了怔,隨即臉色冷了下來,把在行宮中撿的短刃並於袖中,厲聲道:「你是誰?」

  「放心。」決青哈哈一笑,「我不會害你的,方才走的那兩位也無性命之憂。」

  王二哪裡肯信,手中短刃一遞,便攻了過去。決青以折扇迎上,一招一式之間沉穩異常,倆人鬥了幾十招不分勝負,他憂心秦湖與洛雲,虛晃一招後便脫了戰圈,往馬兒離開的方向急追而去。

  決青也不追趕,搖著扇子看著王二的背影搖頭:「年輕哪,就是衝動。」

  王二兩條腿哪裡追得上四條腿,一路狂奔,月色下馬蹄印並不清楚,也只有他能分辨。很快,他便敏銳地感覺到一絲戰慄,似乎被某個強者盯住般,他腳步急停,屏息靜氣,試圖隱藏進黑暗中去,正在此時,一枝利箭伴著厲嘯擦著他的耳朵射了過去。

  他抬起頭,只見道邊山包上旌旗飄飄,無數兵士馬匹並列站著,一眼望不頭的隊列卻毫無聲息,宛如鬼魅。洛雲與秦湖的身影就在崖邊,微微晃動,看起來並未受傷,他還未鬆口氣,等藉著月光看見旌旗上的印記時,便猛地瞪大了眼睛。

  怎麼可能!?

  五月初一終於到來,煙花三月下揚州已經不適合此際景色,繁華的城池正在為一件武林盛事而騷動——說是盛事並不準確,應該說,是一件醜事:武眷門首徒欺師滅主,勾結朝廷敗類殘害師弟,偷取秘籍。

  任何一件都是大罪,更不要說這麼多樁。更何況,就在一個多月前,這些個罪名還是小師弟白莊的,如今這般大逆轉,不少武林中人都滿懷好奇。

  如若在這討逆大會上,兩個徒弟一死一傷,老掌門再氣得出個什麼事,武眷門這江湖至尊的地位也就需要重新確立了。

  這是件好事、有趣的事、幸事,江湖中人少有不願意來摻和一腳的。

  揚州城的客棧與酒肆掌櫃們這兩天笑容很可掬,碰上再天大的事,都止不住那咧開的嘴,就連賣胭脂水粉的店們都被不少風流少俠光顧了一回,賺了個盆滿缽盈。

  白莊的心情卻與店家們完全相反,自從洛雲失蹤後,他便像丟了魂般,一連幾天發瘋般在四處尋找。眼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已經有些快崩潰了。

  這般行屍走肉地過了幾天,如若不是師父命令他必須留下,他恐怕早就離開去尋找洛雲了。哪怕丁點線索也沒有,天涯海角他也會一一翻過,一想到洛雲可能的遭遇,他的心肝肺彷彿全部被凍成了冰。

  煎熬之中,討逆大會終於召開了,會場設在揚州最大的廣場上,白莊坐在附近的小屋中,等待師父的召喚。此時的他臉色憔悴得如同死人,一連幾天沒有合眼,哪怕是再強壯也撐不住了,只是,此刻他還不能倒下,洛雲還等著他去救,還有他的孩子……

  「少爺。」元梅的聲音把白莊從瞌睡中拉了出來,卻仍舊無法挽救他滿是血絲的雙眼,「您去睡會兒吧?」

  白莊像是沒聽見般,木然地坐在桌邊,過了半晌才道:「師父呢?」

  「掌門說到時候叫您。」元梅一臉擔憂,「要不,您吃點東西?您這樣子,二爺回來看見要心疼的。」

  白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連元梅什麼時候出去的都沒留意,直到巨大的吵鬧聲傳來,他才猛地驚醒過來,迷茫地看向屋外。

  洛雲不在,這一切似乎都變得沒有意義,即使他洗脫罪名又如何?即使他殺了夏星又如何?

  洛雲消失的那一刻,他以後的人生也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此時此刻,白莊確實是如此想的。

  「小莊!」師父的聲音傳來,白莊渾渾噩噩地站起來,往屋外走去。燦爛的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無數灼熱的目光卻沒有引起他的絲毫興趣。

  「師父。」

  武眷門的老掌門留著一捧大鬍子,與德高望重的形像相去甚遠。他看起來年紀不輕,卻是紅光滿面,肌肉飽滿,耷拉下來的鬆弛眼皮也無法掩蓋眼中的生命力。

  「我在這兒,還有什麼好說的!?」老掌門在廣場中央,對著周圍裡三層外三層的江湖同道喊,聲音透過喧鬧的人群直達天際,「夏星,你這個逆徒,你不是要來對質的嗎?人呢?給為師滾出來!」

  所有人都在四下張望,期望著好戲的開場,可是,無人應答。老掌門也心生疑惑,瞄了眼白莊,以往這個小徒弟總是會為他出謀劃策,這一次,他們也早就事先準備好好種種應對之法,唯獨沒有眼下這種。

  年輕人就是不行,為了情之一字,要死要活的……

  還未腹誹完,老掌門便看見幾天來一直半死不活的白莊突然抬起頭來,往一處看去,發了一會兒愣,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居然露出了明顯的激動表情,不少武林中人已經為這難得一見的景象張大了嘴,卻完全沒料到,下一刻,白莊便竄了出去,轉眼間不見了人影。

  因為白莊看見了洛雲!

  不要生!

  初始,他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幻覺,因為太過思念而眼花了,可是,當他看見王二與秦湖一起出現時,再也沒有懷疑,立時越過人群追了過去。他的眼中只剩下洛雲,其他任何東西都不再重要,直到結結實實地把那個人抱在懷裡,他的心才終於放下。

  懷裡的軀體是溫暖的,毫無花假,這一刻,白莊居然哭不出來了,他只管把懷裡的人抱得緊緊的,絕對不再鬆手。以後,無論別人說他怎麼霸道也好、怎麼不信任別人也好,他再也不會允許洛雲不聽他的話,這一輩子,他都會把洛雲綁在身邊,不離開視線之內。

  「少爺!少爺!」急促的聲音喚回了白莊的神智,王二正焦急地拉扯他的手,「您要把二爺憋死了!」

  白莊趕緊放開手,一低頭,便看見洛雲的滿臉淚痕。

  洛雲從來不哭,真也好假也好,風風雨雨大風大浪中過來,白莊從未見他流過一淚滴。此時,他卻一個勁兒地流淚,滿是灰塵的臉上被衝出兩道可笑的淺印。

  「回來就好。」白莊順著洛雲的額頭一路吻下來,細碎的吻印滿他的整張臉,「回來就好,不管發生什麼事,不要再離開我。」

  失去才知珍惜,白莊卻連這一刻的分離都受不了,洛雲也是如此。

  倆人都用盡全力抱著對方,纏綿了許久,才漸漸平息了激動的心情。等回過神來,白莊驀地發現他們周圍滿是目瞪口呆的武林人士,這些可憐的江湖客只見到白莊像個瘋子般抱著個又哭又笑的男人,如若不是王二眼疾手快的拉著秦湖做了人肉擋牆,光天化日之下倆人又親又啃的模樣保準會全被看了個光。

  即使如此,倆人這付模樣也夠江湖中人編出十幾個段子了,白莊正皺眉想著解決方法,洛雲卻拉著他往外走,道:「去見人。」

  「誰?」

  「見了便知。」

  王二去向老掌門說明事情,倆人闖出會場,等周圍行人漸漸少了,白莊才發覺他們是在往城外去,正奇怪間,一出城門,映入視野的竟是林立的旌旗,他何等眼光,一掃之下便發現了那旗上威風凜凜的五爪真龍,頓時就傻了眼。

  倆人一路並未受到阻攔,等到了那最大最高的冕轎前,洛雲才停了下來,道:「我一直等見到、到你,再和他見、見面。」

  不知怎的,白莊心中倒安定了下來,他握住洛雲僵硬的手,笑道:「若是一直等不到我呢?」

  「那便不見。」洛雲抿了抿嘴唇,「永生永世。」

  白莊眼睛發熱,卻知此時不是述情的時候,深吸口氣,平穩心神,對著冕轎跪下,朗聲道:「草民白莊、洛雲,覲見陛下。」

  轎簾沉默地打開了,白莊拉著洛雲起身往裡面走去。轎內以竹簾作隔,光線充足,大如小屋,倆人在屏風邊坐下,便聽裡面有個蒼老的男聲道:「進來吧,外面不好說話。」

  倆人繞過屏風,一眼便見到有個六十左右的男子正居於矮案之後,面無表情地掃了他們一眼。

  太老了,這個不是……

  洛雲的眼光落在了背對他們練字的人身上:漆黑頭髮未紮起,閒散地披散著,身上的衣服也是普通的棉衣,除了多了幾條龍外,與普通人所穿毫無區別。

  「洛雲?」

  這個聲音令洛雲怔了怔,清脆如出谷黃鸝,竟是還未變聲的小男孩聲音。

  「是。」

  案前的人終於轉過身來,柔和的光線打在他的臉上,竟生出仙境的錯覺。

  那是個看起來僅有十多歲的少年,比羅林還稍大,卻又絕不是成年人。蒼白的臉上,一雙堅毅的眸子正散發著無窮光彩,為平凡的五官點綴上最動人的一筆。

  「敢這樣盯著朕看的人,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出現了。」這話說得洛雲頗為尷尬,正要辯解幾句,少年又道,「不過,這世上知道朕是誰的人,也有許多年不曾增加了。」

  洛雲一時無語,眼下這少年若是出去,恐怕沒人會相信他就是現任皇帝。

  羅順的面容在一剎那的光華之後,似乎支持不住,黯淡了下去。即使五官未變,但那眸中的神彩不在,整張臉便透露出一股沉沉的疲倦之色。

  面若少年,心如蒼樹,洛雲想到未來自己也將如此,不由得有些迷茫。

  「你一點也不像雌果之子。」羅順轉過身去,繼續在紙上寫字,「反倒是你的男人更像。」

  白莊看了過來,伸出手,默契地把話語權交還給洛雲。

  「為什麼,所有人都,總是要講,雌果之子?」洛雲輕輕地道,「雌果之子,也只是人而已。」

  羅順寫字的手停頓了片刻,又緩緩開始划動:「雌果之子關乎民生社稷,為何不能提?」

  洛雲有些發怒:「民生社稷,不是單靠一人的!這不公平!」

  「天下公平事有幾何?」羅順的聲音不復清脆,滿是倦意,「你即身為雌果之子,便有應負的責任,逃避無法解決問題,羅浩逃了二十多年,又何嘗得到了安寧?」

  洛雲忍著怒火,沉聲道:「難道沒有,雌果之子,這天下,就不是天下了嗎?」

  「天下還是天下。」羅順終於停了手,提起筆,看向窗外,「只是,不再是朕的天下了。」

  坐於矮案對面的老者瑟縮下了肩膀,引得羅順眼光看了過去。

  洛雲急喘幾聲,只覺得胸中煩悶無比,想要說些什麼又無處可訴,只有用力握緊白莊的手,期望能夠得到支持。

  「陛下。」白莊一邊為洛雲送去真氣,一邊道,「您又期望洛雲做什麼呢?」

  「留在宮中,他的孩子,將是朕最小的兒子。」羅順放下了筆,輕盈而毫不猶豫地道,「也是未來的皇帝。」說到這裡,他轉過頭來打量了白莊片刻,笑道,「你的血脈倒比劉家那灘要乾淨得多。」

  老者渾身顫抖起來,眼中那怨毒的光芒在白莊看來已是明顯無比,他一愣,瞬時猜出了老者的身份——不是那位前朝廢帝還會是誰?

  白莊疑惑地打量著廢帝的模樣,只覺得他盯著羅順喝茶的眼神未免太過專注,心中正預感到什麼時,老者突然開口了:「你……真的要殺了皇兒們嗎?」

  「我不會殺他們。」羅順泯了口茶,「他們只是自尋死路罷了。」

  「你怎可如此……」廢帝不斷重複著這句話,眸子瞪得大大的,「他們是我的骨血啊。」

  羅順把茶碗往案上一放:「不是我的。」

  白莊突然有些同情這個老者,他已經猜出廢帝接下來的把戲,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在廢帝身上看見自己未來的模樣。

  手裡突然被握了下,他轉過看去,洛雲正皺眉望著他,眼中的眷戀與依賴令他突然松下心來——他的雲兒不是羅順,也絕不會變成羅順!

  「我不會同意的。」廢帝的目光在那杯茶落案後突然沉了下來,「我……不要怪我。」

  「怪你?」羅順語氣裡帶了幾分笑意,「我何曾怪過你?所有的一切,我不都原諒你了嗎?」

  廢帝的臉上露出掙扎的神色,最終,他還是挺起了胸膛:「我不能讓你殺了我的兒子!我不是為了這江山,這江山,我早就沒有興趣了,我只是……我不能讓你殺了我的兒子!」

  「所以你在茶裡下了毒?」

  廢帝的所有動作在那一刻凍結了,他張著嘴,像是離了水的魚般顫抖著,眼中滿是恐懼。

  羅順站了起來,洛雲發現他的身材矮而纖細,甚至能在這大轎中站直。然而,這樣一個嬌小的人卻帶給廢帝莫大的壓力,逼著老者渾身顫抖地往後躲去:「我……我不能,我不能!」他的眼神無意識地看向洛雲,突然間,他爆發出異樣的吼聲,大叫道,「你這個怪物!你們都是怪物!你們這些怪物奪了朕的江山,現在又要殺掉我的兒子!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我不會!」

  羅順仍舊平靜,像是一汪湖水:「你準備如何?」

  「我知道,對你來說最大的報復……我知道!」廢帝露出殘忍的笑容,手裡不知何時摸出一柄匕首,「你愛我的,我死了,就是對你最大的報復!」

  說罷,廢帝便把手中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向心口刺去,直到鮮血飛濺,他的臉上露出扭曲的痛苦表情,洛雲都感覺像在夢中。

  沒有侍衛出現阻攔,羅順動都沒動一下,廢帝的面容不僅滿是痛苦,更是震驚:「你……怎麼不……阻止我?」

  「我為什麼要阻止你?」羅順淡淡地道,「你在兩個平民面前丟盡朕的臉,還意圖謀反,畏罪自殺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廢帝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只是他那一刀是如此絕決與狠厲,容不得他再偷生片刻,稍傾之後,他只能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僅僅不到一刻鐘,一個曾經是皇帝的人便消失於世間,洛雲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雌果之子不會幸福。」羅順以平靜地凝視著廢帝的屍體,冷淡地開口,「無論你身處何方,都找不到出路,即使把所愛之人捆在身邊一輩子,他仍舊視你如妖物。你的父母何之幸運,能夠找到同為雌果之子的伴侶……」

  洛雲連忙大聲道:「我有幸!」

  羅順慢慢地轉過頭來,泛出一個薄如蟬翼的笑容:「只是你覺得有幸罷了,我們如今的模樣,就是三十年後你們的模樣。」

  白莊看見羅順望過來,黑沉沉的眼眸一直望進他心底:「當你年華老去,他仍然青春年華。當你們的孩子長大,他仍舊身強力壯。你白髮滿頭時與他站在一起,便如同祖孫。」

  在說完這些後,羅順的眼神有些渙散,帶著飄渺的虛幻,白莊注意到了,心底不由生起一個荒謬的想法。他能察覺到洛雲正在著急地看過來,期待他說些什麼,然而,他需要等待片刻,來驗證那個想法。

  奇怪的是,羅順也沒有再說話,直勾勾地望著白莊,甚至連白莊移開了,他沒有變幻視線,就像一樁木雕般。

  終於,白莊開口了:「您愛他嗎?」

  羅順似乎顫抖了下,雙腿發軟,慢慢坐下來,轉過身去,看著案上的練筆。僅僅片刻之前,這案的另一邊還坐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如今,只剩孤獨的他。

  一切宛如大夢。

  「我當然愛他。」這句話仍如五十年前般打動他的心弦,然而,訴說的對像卻已不在。

  白莊對洛雲安慰地笑了笑,靠了過去,在洛雲吃驚的目光中按上羅順的肩膀:「他也一樣捨不得您。」

  「捨不得……」羅順的聲音輕如棉絮,「他……捨不得我?」

  「是的。」白莊肯定地點了點頭,安撫地順著羅順的黑髮,「他在等您。」

  「……嗯。」

  過了許久許久,羅順才應了一聲,久到洛雲懷疑這聲應答會不會是自己的錯覺。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聲應答便是當今天子,居於人世的最後一句話。

  皇帝大行。

  洛雲愣愣地坐著,完全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直到白莊過來執起他的手,才猛地驚醒過來,指著趴在案上的羅順,結結巴巴地道:「他……陛、陛下……」

  「死了。」白莊簡潔地說出了結論,「壽終正寢。」

  洛雲張大了半天嘴,好不容易才擠出三個字:「怎麼會?」

  「估計是我們的到來刺激了廢帝,他才會在這時候動手,也許本來打算把我們一併除去。他太心急了,不過也可以理解,一旦回去了,皇帝昭告群臣你的地位,恐怕就會引起勢力的變化。」白莊的聲音裡也有一絲顫抖,剛剛目睹了天下最大變化的人難免無法保持平靜,「他可能萬萬沒有想到羅順會放任他去死,他們之間這種尋死的把戲恐怕不是第一次上演了。」

  「羅……為……」洛雲已經講不全話了,這種時候他份外鄙視自己的出息。

  白莊沉吟片刻,道:「我覺得羅順應該已經感覺到了。」

  「什麼?」

  「死期。」

  洛雲閉上了嘴,看了看宛如睡著的少年,仍舊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所以他放任廢帝自殺,估計他下不了手殺掉最愛的人。」白莊歎息道,「至死,他也無法放棄這個爛人,實在是……」

  倆人靜靜地陪著逝去的中原最高權力者片刻,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在進轎之前,他們所想的已經完全不重要的,可是如今,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枷鎖已經粉碎了,曾經被雌果之子束縛的最後一人消失了,接下來,他們已經可以去鑄造屬於自己的路。

  白莊與洛雲相對無言惆悵了片刻,突然臉色一變,撲到窗邊,在看見轎外林立的車馬與兵士後,顫聲道:「我們怎麼出去?」

  洛雲立刻也白了臉,冷汗刷得流了下來——他們進來時皇帝還活著,出去就死了,這還有脫身的方法嗎?

  再說了,誰會想到這會面是這麼個結局?

  做皇帝的果然與眾不同啊……

  贏朝開國四十八年春,皇帝羅順歸天,生前未立太子,未立遺昭。皇子們在得知羅順死訊後,隨即各自為帝,天下大亂,然而,這一切混亂僅持續了四個多月便戛然而止,大皇子羅啟以鐵血手腕平清了叛亂,以皇長子身份登上帝位,中原回歸一統。

  夏星說得沒錯,羅啟確實是最適合做皇帝的人,洛雲想。

  彼時,已是炎夏飛逝之後,秋意漸濃之時,洛雲與白莊正縮在白家「最後的秘密」之地,看著羅浩從外面捎來的通緝。

  「捉拿刺皇、皇帝者,提供線索、索者黃金一千兩……」洛雲憤怒地撕碎那卷紙,指著白莊大怒,「這可怎、怎麼辦!?我們現在都成、成刺客了!還是殺、殺的皇帝!一輩子也別、別想光、光明正大地走在街、街上了!」

  白莊帶著一臉討好的笑容,柔聲安撫道:「沒事,殺了就殺了,不就是個皇帝!」

  「說得輕巧……唔!」

  洛雲的話被羅浩塞進嘴裡的布卷打斷了,洛情正仔細端詳著一盤子各式各樣的刀具,羅林搬了一大桶熱水進來,道:「爹,這夠了嗎?」

  「夠了。」羅浩笑得很惡質,「又不是剝皮褪毛,哪要這麼多。」

  洛雲眼前發黑,突然扒開羅浩的手,就想往地上跳去,羅浩大吼一聲,沖白莊喊:「你壓著他啊!亂動的話切到別的東西怎麼辦!」

  白莊一頭冷汗,隨手把洛雲壓回床上,看著羅浩熟練地把他捆成待宰的豬兒。

  洛雲眼睛瞪得滾圓,向白莊直眨眼,眼中的哀求令他不忍卒睹,只得安慰道:「你不是吃過春眠散了嗎?沒事的,不疼……」

  後面安慰的話還沒來得及說,洛情已經冷靜地一刀切下去!

  說起來,這一切怪不得別人,只能怪白莊。初相識時為了嚇唬洛雲,便把剖腹之事說得極慘,什麼血流成河啦、血干而亡啦,雖然後來說了是假的,但洛雲心裡卻還是落下陰影。

  肚子越大,陰影越強。

  等孕期已近十月,天氣漸涼,一切準備工作也都做好,所有相關知情人都縮到這個隱蔽的谷地,準備迎接新的小生命,就連老掌門也跟來,天天盼著見徒孫,他卻一直拖著,不是今天腳底癢,就是明天腦後疼,就是不願意挨這一刀。

  眼看著都快超足月了,有「剖育」經驗的父輩終於看不下去了,直接把洛雲拖上了床,四肢一綁,準備「開腹」。

  大結局

  決青的春眠散確實有用,洛雲只感覺到稍許壓迫痛感,與以往受傷經驗相比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冰冷的刀子劃過肚皮的感觸實在太過可怖,尤其那刀還劃來劃去的,儘管洛情的手法極為俐落,但也足夠令他毛骨悚然。

  當初白莊還想向洛情學習下,親手迎接兒子的臨世,「年輕」的岳丈便叫他去剖一隻雞,要求是剖開後不能見血,雞心尤跳。

  半個時辰後,白莊帶著一身雞血尷尬地回稟岳丈——不成——若是慢慢來,雞掙扎不休,鮮血四濺,若是來得快了,雞便早斷了氣。

  洛情也沒意外,淡定地搖頭:「你想剖死洛雲?」

  白莊一聲不吭地敗退了。

  洛情的動作十發麻利,洛雲的小心肝咚咚直跳,當洛情的手開始往肚皮裡掏時,他再也忍受不了,即使嘴裡壓著布卷還是放聲慘叫,嚇得外面等待的一干人心驚肉跳,驚恐地面面相覷,秦湖甚至還忍不住想進來看,被眼疾手快的王二拉住。

  最後,洛雲拚命掙扎被羅浩一句話給吼回去了:「你想你的兒子斷手斷腳就儘管動好了!」

  一下子,動靜全無。

  洛雲僵著身體,仰面朝天,什麼也看不到,整個下半身全浸在麻木裡,只覺得自個兒成了空布袋,掏啊掏啊掏……他眼珠子亂轉,看著白莊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忍不住好奇地問:「什麼樣?」

  「啊?」白莊神情恍惚,半天才回過神來。

  「孩子,什麼樣?」

  「……」

  在洛雲面前一向口齒伶俐的白莊居然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冷汗涔涔的木在那兒。羅浩哪會放過這機會,嘲笑道:「是不是下半輩子再也不想碰雲兒了?這刀口呀,我跟你說,以後還會往厚了長,最後長成一塊隆起來的……」

  洛雲倒不介意長個疤什麼的,只是不喜羅浩這般口氣,聞言剛想說些什麼,只聽洛情的聲音響起:「羅浩。」

  「嗯?」

  「春眠散的效力過了。」

  「啊?」

  洛雲一怔,正想說什麼,只感覺麻木感瞬間消退,巨大的疼痛從腹部直接衝至腦後,一下子把他腦子沖得一片空白,他眼前一黑,心一下子提了上來,胃像被打了一拳般,呼痛還沒出來,就聽洛情一句「打暈他,孩子出來了」,隱約的啼哭聲剛進入耳中,就覺得腦後一痛,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半月後,太陽照,鳥兒叫,日頭那叫一個剛好。洛雲坐在院中,透過尚未枯萎的籐架瞇著眼睛看了看天,從睡夢中醒來,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伸手道:「茶。」

  一碗溫得剛剛好的菊花茶便送至手中,不冷不熱降秋燥清脾胃。

  又一伸手:「帕子。」

  一方軟柔絲巾便覆在臉上,輕輕擦去臉上微汗。

  再伸手:「兒子。」

  一個大胖小子轉瞬送了過來,洛雲把孩子舉在空中看了會兒,又撇嘴道:「長好快。」

  白莊在一邊伸手托著,隨時防備兒子掉下來砸了爹爹,聞言笑道:「嬰兒當然長得快。」

  洛雲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一轉眼間,他便升格做爹爹了。小嬰兒閉著眼睛,被舉著也睡得極香,粉嫩的臉頰鼓鼓的,像個包子,眼睛卻非常微妙地遺傳了白莊的,即大又黑,還長得捲翹的睫毛。

  回想剛醒來時那鋪天蓋地的疼,洛雲現在還不自覺地直哆嗦,生之前還想著一定要忍著疼,當個好爹,只可惜,一睜眼,一疼,他就只剩哀嚎了。疼得在榻上打滾、捶被子、打白莊,什麼招都使了,什麼藥都用了,卻絲毫不減那疼痛。肚子上開了一個口子,還不能亂動,洛情用布浸了藥水用力勒著腹部,說是滋潤兼保養傷口,卻令他又疼又癢,硬挨得痛苦萬分。

  想到當初羅浩這般「生」他時連春眠散都沒有,兩個新晉父親的人也對羅浩和洛情多了幾分敬意。

  洛雲以前還想著是不是多生幾個,現下可是打死也不生了!沒想到羅浩卻一個勁兒地勸說,想多幾個孫子,就連羅林都自告奮勇說多娶幾個老婆,多生幾個。

  「不生,堅決不生!」洛雲咬牙切齒地在床上挺屍咆哮。

  「不就挨一刀嘛。」羅浩吃著零食,不急不忙地道,「就這麼忍不了?」

  白莊考慮問題比較實際:「再生,往哪剖?」

  羅浩答得十分悠閒:「橫著切唄,正好一個十字。」

  白莊:「……」

  洛雲怒:「打死也不生!」

  「那你準備一輩子不和白莊行房了?」

  「啊?」

  「雌果之子又不和女人,有葵水算日子什麼的,若是你還有生育能力,一行房不又有了嗎?我和你父親不同,生一個就完了,你怎麼辦?」

  「……」

  洛雲怒火熊熊的眼光看向白莊,大義凜然地娘子立刻道:「無事,你說不生就不生!」

  等出了房門,大義凜然的女孩一臉恭敬地對羅浩道:「請爹指點。」

  羅浩笑得詭異,背著手望天,心道:我還治不了你這小樣!

  這般瑣事,日子都是一天天的過得平靜無波,安寧如無風長空。洛雲三四天便能下地走動了,白莊便在種滿了葡萄架的院子中做了個籐搖椅,再刻了石桌,以滿足「夫君」的一切願望為已任。

  洛雲不知道,有時他抱著兒子在院中睡著了,白莊一踏進來,看著他們安睡的身影,只覺得時光停駐,心便化作一汪春水,恨不得把他們全淹了進去。

  「不是說雌果之、之子都和爹、爹長得像?」洛雲把兒子舉起來左看右看,「哪裡像我?」

  「頭髮。」

  「頭髮?」

  「嗯。」

  「頭髮哪裡?」

  「……粗細。」

  「……」

  洛雲沒好氣地把兒子抱回懷裡,動了動身子,腹部便傳來一陣陣拉緊感,不由的皺了皺眉頭。

  白莊見狀,掀開衣服看了看,道:「還疼?」

  「不。」

  洛雲在羅浩與洛情的指點下,抱孩子已經十分有模有樣了,為了怎麼帶孩子,夫夫倆沒少被各色長輩教訓,就連老掌門抱孩子都比白莊訓練有素。

  「你是要我徒孫脖子斷掉是不是?給我滾!」

  白莊默默地凝視師父抱著兒子跑去各家得瑟的背影,惟有仰天長歎。這谷裡本是白家最後的避居地,被白莊獨得去了,此時幾乎把外面稍有牽連的人全都遷了進來,漸漸有了個村子的模樣,老掌門一點兒也不愁沒人嘮叨。

  這小子算是谷中唯一的嬰兒,幾乎是獨佔所有人的寵愛,在父親們手上的日子倒不多。若是想看,白莊還得發揮渾身懈數,頂著無數長輩的斥責搶回來,實在是不容易。

  洛雲愜意地晃著籐椅,問道:「名字想好了?」

  白莊不答反問:「你當真讓他姓白?」

  洛雲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頭:「是。」

  聽出洛雲話裡的幾分決絕,白莊無聲的笑了起來,道:「白飛。」

  洛雲也跟著笑:「飛向哪裡?」

  「天高任鳥飛。」白莊見兒子醒了,便把他舉高,小嬰兒似乎感受到奇妙的懸浮感,咧開小嘴笑了起來,「只要夠得著,隨便他往哪裡飛。」

  洛雲看著有了名字的兒子,微笑起來。

  秋日靜好,之後是冬天,春去秋來,谷中靜謐一如往昔。至於白飛長大後,因為父親們的期望值過低反而飛得過高,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此時的白莊與洛雲只是歇在小院裡,沐浴著和煦的陽光,逗弄剛出生不久的兒子,盡享天倫之樂。

  人生未必如所期,但總有一途,至吾歸處。

  作者有話要說:至此,正文算是全部完結了,接下來的番外先是秦湖與王二,然後是父輩們的糾葛,如若哪位看官有想看的CP,便說吧。

  番外:落羽之湖

  王二覺得秦湖最近在躲著他。

  從大皇子行宮脫困以來,秦湖就陰沉了許多,那時候大家都忙忙亂亂的,皇帝大行,各地為政,皇子內鬥,整個中原都是一付荒亂景像。他們這一小撮人便忙著收拾眷屬與親人,搬家、挪地方、躲朝廷、處理事務,一樁接著一樁,等一切忙定,適逢洛雲剖子,又是一通混亂,等一世安定了,王二的眼前,只剩下一個疏離的秦湖了。

  秦湖一直是客氣的,雖然不乏江湖氣,但王二印象中的秦湖是有股書卷氣的俠客,不管是對話也好行動也好,這份令人舒適愜意的書墨氣息總是他所喜歡的。然而,「桃源谷」內的秦湖再也不復閒適,他變得匆匆忙忙,目光閃爍,再也不會以笑意與淡然混合的眼神望著他了。

  「家人都遷來了?」

  王二見到秦湖領著人進谷了,連忙上去坐到了車伕坐,執起了馬鞭。秦湖還沒回話,馬車裡伸出兩個腦袋,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異口同聲地喊:「見過大哥!」

  是秦湖的弟妹。

  秦湖似乎有些尷尬,眼神扭向別的地方,王二倒是滴水不漏,微笑著問話:「多大了?」

  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答話,不一會兒便把秦湖的家底全給交待完了,王二看了看盯著馬屁|股的秦湖,笑:「全遷來了?也好,這裡水土肥美,養活千把人不成問題,又沒有苛捐稅吏,真稱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馬車碌碌前行,王二低低輕語,過了沒多久,就連秦湖那不到十歲的小弟也看出問題來了,睜著迷惑的眼神望著大哥,天真無邪地道:「大哥,你為何不說話?」

  兩個大人默而無語,王二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立刻收了口。秦湖面無表情地輕揚馬鞭,目不斜視。

  這般日子一直持續到冬天,谷中人來得倉促,幸好這裡的冬天並不寒冷,不然的話,還不知道要凍壞多少人。王二忙著照顧少爺二爺,秦湖忙著照顧家人,倆人在一起的時間便少了許多,也免去了許多無言的尷尬。

  秦湖一直在試圖忘了那些事,雖然記得並不是太清楚,但隔著一層紗,還是能看見另一邊的痛苦與不堪。只是,無論他如何努力,午夜夢迴時也時常帶著一身冷汗驚醒,繼爾捂著泛起噁心的胃與發痛的腦袋繼續在無眠的深淵裡掙扎。

  這一切經歷積鬱起來的憤怒,在看見王二後又一次到達了頂峰,秦湖幾乎是以一種厭棄的語氣厲聲道:「你來幹什麼?」

  王二眼色瞬間黯淡了許多,卻還是笑著道:「二爺那邊多了幾床被褥,叫我給你送過來。」

  「下次不用過來,你跟我說一聲就行了。」秦湖無法壓抑心中的煩燥,這個唯一知道他秘密的男人就像一根刺般橫在他的心中,刺得傷口一直化膿流血,「以後不要來這邊了。」

  王二低下了頭:「沒事,不遠。」

  「你沒事,我有事!」話脫口而出後,秦湖臉上掠過一陣後悔,隨即又恢復了正常,「老麻煩你也不好。」

  王二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的秦湖,半晌後以微弱的聲音堅決地道:「不麻煩的。」

  那一瞬間,秦湖心中的怒火終於傾洩了出來:「我不需要你這樣,你明不明白?你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欠你什麼,我們之間什麼關係也沒有,不要用這種態度對我!」

  這話對王二來說無異於一劑猛藥,他的臉色瞬間剎白,片刻後才慢慢恢復了血色:「知道了。」

  「以後還來不來?」

  過了半晌,王二才答道:「不來了。」

  秦湖嚥下喉口的那股氣,深深的、狠狠的,吐出肺裡濁氣,直到王二放下被褥、離開,他都沒有再說什麼。

  等到年關將近,秦湖自覺與王二已經變成了陌生人,這極大地緩解他緊繃的心情,只是午夜的淺眠怎麼也好轉不了,總是睡得不安穩,整夜在痛苦急燥與陰鬱中煎熬。

  再見到洛雲時,秦湖被他臉上幸福的表情刺得心中隱隱作痛,只是表面上,他還是要擺出親切的微笑,與多日不見的好友一敘舊情。

  白莊不准洛雲喝酒,逮著機會洛雲便大喝一頓,等到倆人差不多都有幾分醉意了,秦湖便忍不住道:「你家王二,實在是煩人!」

  洛雲喝了酒,舌頭更大了:「哪哪哪哪裡煩煩了?」

  秦湖說不出來,或者,他說不出口,生了半天悶氣後又道:「王二也是被白莊撿回來的?以前是做什麼的?」

  洛雲醉眼朦朧地望了望他,一臉詫異:「你不知道?你、你們不是關、關係很好……?」

  「我一直沒問。」或者說,他一直不忍問。

  洛雲便絮絮叨叨地把所知道的事都說了,包括獄門、被殺的愛人、那些不可言述的經歷,囉囉嗦嗦講完之後,夜色已深。

  白莊進來,皺著眉頭拎起不辯東西的洛雲,以不容拒絕的口氣道:「秦兄請回。」

  秦湖一直維持著端酒的姿勢,聞言一顫,這才回過神來,放下酒杯,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等白莊回來收拾殘局時,他想了又想,道:「我有事想問你。」

  白莊掃了眼秦湖,一屁|股在桌邊坐下,把洛雲的杯子滿上,擺出一付洗耳恭聽的態度。

  秦湖的嘴唇蠕動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他以前過得好嗎?」

  白莊自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他沒有回答,只是翹起一邊嘴角,艷麗的笑容蘊含著無限的嘲弄,令秦湖羞愧得無地自容,只得落荒而逃。

  冬季的夜晚令秦湖瑟縮了下,帶著一身酒氣亂走,不知不覺間逛到了王二屋前。谷中每個人的屋子都得親手搭,有的搭得好有的搭得破,像洛雲的屋子自然是重點關照,磚瓦齊全,還砌了簡陋的地熱,而像王二這般,只不過是幾個粗木頭樁子搭了一屋頂的草。

  秦湖想起家人的屋子,那時候有好幾個人來幫忙了,也算是頭上有瓦,再一細想,那幫忙的人中自然少不了王二。

  想及此處,他不禁鼻子一酸。

  王二為什麼對他好,他的心裡是清楚的,他所受的折辱、加身的委屈,每一回、每一次,都令王二愧疚不已。他想要逃避的一切,都是王二如此友善的原因,這令他怎麼都無法接受。

  「你怎麼來了?」

  這聲問候拉回了秦湖的思緒,他一抬眼,便接觸到王二的眼睛,那眼中已不再有討好的意味,而是疑惑與不解。

  你不對我好了?

  話說出口,卻變成:「我不能來?」

  王二有些無語,聞到秦湖身上濃重的酒味,果斷無視了醉話,道:「我送你回去。」

  說罷,他就伸手去抓秦湖,沒想到一轉眼便被反握住。以他的身手自然不是逃不了,卻還是乖乖地被握,遠遠地凝視著秦湖。

  「你為什麼對我好?」藉著酒勁,平時說不出的話一瞬間就出了口,「我說過,你不欠我什麼!」

  王二垂下了眼簾,他寧願秦湖欠了他什麼,因為那證明了至少曾經存在過一絲情意,哪怕只有幾乎不可察覺的一絲。

  沉默刺激了秦湖,他怒氣沖沖地提高了嗓音:「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我經歷過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懂!」

  王二驀地抬眼:「你想讓我懂嗎?」

  秦湖的臉色被酒意與怒氣漲紅,他一拉王二,轉身往屋裡走去,那般氣勢彷彿無人能敵。當他把王二推到吱嘎作響的床上時,眼裡還有一絲清明,可是當他壓上去時,心裡已經只剩下□了。

  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與什麼溫熱的東西同床而眠了,僅僅是這般抱在一起,他便產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衝動。只是,醉酒之下的一切都變得不清不楚,他連進入的地方都摸不著,胡亂的在王二腿間磨蹭。

  若是真不想,王二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只是,他突然覺得,如果能有多的那麼一絲聯繫,哪怕一點點,他也願意。

  也許,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以後了。

  當秦湖進入的時候,王二並不覺得身體的疼痛令他痛苦,反而是異樣的滿足感令他有幾分飄飄然,就像最醇的酒與最柔軟的床鋪,他陷了進去,爬不出來,只能沉醉其間,隨著秦湖的身體而律動。

  那一夜,是最深最甜的夢,如果能永遠不醒,多好……

  秦湖第二天是在家中醒來的,小妹捧著醒酒湯坐在床前,一見他醒來就埋怨:「哥,你喝便喝,也不用醉成這樣啊。昨晚在門口大喊大叫,雖然附近沒什麼鄰居,但你這樣太丟人了!」

  秦湖捧著腦袋坐起來,在床沿愣了半天,他隱約記得昨晚的事,卻是一場春夢,醒來便了無痕跡。

  他把醒酒湯一口吞下,不顧小妹的叫喊,一溜煙地跑出了門。當再見到王二時,迎接他的只有冷淡的目光。

  「秦公子?」

  所有的話突然被噎回了肚子裡,秦湖輕聲地道:「我……」

  王二平靜地問:「秦公子有什麼事嗎?」

  看著那雙淡漠的眸子,秦湖突然說不出話來,他只覺得胸口被人揪去一塊,而他卻找不著縫補的地方。

  「沒事的話我先告退了。」

  秦湖張開了嘴,還來不及擠出聲音,王二已經轉過身離開了,很快很輕巧。他彷彿才發現,王二走動時是沒有聲音的,好像不存在般。

  「如果我不說話,你就走了?」

  當王二的腳步沒有停,秦湖才驚覺他居然把這句說了出來,沒有聲音的腳步提醒了他,有些事不對勁。他跟在王二身後,越走越急,當他去撈王二的胳膊時,卻撈了個空。

  「秦公子,何事?」

  王二的口氣已經稱得上是嚴厲,秦湖卻看著他的眼睛,漸漸凝起柔情:「你沒事吧?」

  「無事,秦公子,請自重!」

  慢慢的,秦湖的嘴張開,瞪大了眼睛:「昨晚我去你那兒了是不是?」

  王二異常鎮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昨晚我做了什麼?」秦湖的語氣越來越肯定。

  「沒什麼。」

  「如果我沒做什麼,你不可能說什麼自重。」秦湖突然急了,就像是雨季灌滿水的池塘,終於還是溢了出來,「你喜歡我的,你不可能叫我自重!」

  話一出口,握著王二的手突然鬆了。

  王二伸過手來,硬生生的、一點一滴地抹下秦湖的手,轉頭便走,似乎有什麼東西追著他般——秦湖沒讓他逃——追了上去,以一種可笑的姿勢從背後撲倒了他,狼狽不堪,不分愛恨。

  身下拚命掙扎的人在被抵住股間時突然顫抖了下,秦湖一隻手按在那腰上,倆人都一動不動,僵在那兒。過了半晌,他低低地道:「疼嗎?」

  沒有回答。

  「你就真的願意?」

  仍舊沒有聲音。

  秦湖突然惱了,怒氣沖沖地道:「你這算什麼?我不需要你這種補償!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不是憐憫!」王二終於有了反應,「我只是……想留個念想。」

  秦湖呼呼的喘著粗氣,說話卻極輕:「為什麼突然不纏著我了?你不喜歡我了?」

  「夏星說過,最愛的就要放在心底最深處,永遠不要說出來。」王二扭動了下,想要脫困,卻被秦湖按得更死,無奈之下只得老老實實的回答,「本來,我就不打算對你說什麼的,我們只是朋友……」

  秦湖這才反應過來,道:「你打算以朋友的身份幫我一輩子?」

  「嗯。」

  「看著我娶妻生子?」

  「……嗯。」

  「那你呢?」

  「我什麼?」

  「你也會成家嗎?」

  「會。」

  「你撒謊。」

  王二不說話了,在秦湖面前,他一直是說不過的,更何況是眼下這般景像。他腰酸背痛,身下更是火辣辣的,無奈之下,只得閉上嘴巴,專心地盯著眼前的一小撮枯草發呆,任憑秦湖怎麼問都不說話。

  問了半天不得章法,秦湖也惱了:「你到底要我怎樣?」

  「你做你自己就好,不用管我。」

  秦湖的眼中像是要滴出血來,他虎著臉,慢慢放開了王二,直到王二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以不自然的姿勢走出了他的視野,都一動未動。

  回到家後,秦湖在院子裡坐了整整一天,一天,又一天,小妹與小弟都在猜測大哥怎麼了,爹娘則是憂心沖沖。

  第四天,秦湖請出了爹娘,鄭重下跪,道:「孩兒請罪。」

  爹娘早已是膽寒心怯,顫聲道:「到底何事?」

  「兒此身是一友人所救,當初便已發誓,終生相伴,不離不棄,還請爹娘成全。傳宗接代之任,只得小弟完成了,孩兒不孝,請爹娘原諒!」

  爹娘對視一眼,齊齊鬆了口氣:秦湖在院中做了三天木雕,二老還以為有什麼性命之憂,相比之下這倒不算什麼了,只是,仔細琢磨了秦湖的話後,二老開始有些泛嘀咕了。

  「兒啊,這不離不棄……?」

  「孩兒想與此友結成契兄弟,請爹娘成全!」

  二老一愣,放下了心:若只是契兄弟的話,以後也可以娶妻生子的嘛!

  秦湖心裡卻知,這娶妻生子是不可能了,只是,講出事實是萬萬不可,他卻又要正正統統的給王二一個交待,而且,若是契兄弟,未來王二若是反悔,還是能娶妻生子,可謂是幾方都留了退路。

  如此這般,秦父上門「提親」時,倒把白莊嚇了一跳。

  王二沒有父母,作為主人的白莊便成了提親的對像。王二被叫來時,滿眼都是警惕與疑惑,秦湖卻視而不見,等秦父一講完,白莊與王二都傻眼了。

  雌果之子的事只限於小部分人知道,如秦父這般的局外人,若不是秦湖當初被灌了吐白劑,怕朝廷的人找麻煩,是絕不會遷進來的,就算進來了,自然也是知道得越少越好。這樣一來,秦湖與王二的契兄弟之約,倒成了谷裡最離奇的事。

  白莊沉吟片刻,對秦父道:「此事只須王二答應。」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王二,他的臉色陰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道:「我是少爺的人,並非自由之身。」

  秦父看向兒子,秦湖似乎早料到,道:「爹是否同意結契之事?」

  「這個……嗯。」

  「爹爹請回,我與王兄說幾句話。」

  秦父帶著滿腹疑問回去了,秦湖轉頭便道:「白公子,我想向您討一個人。」

  「……」

  「……」

  王二正要說話,卻被秦湖斥責了:「你不是說你並非自由之身嗎?我與你主人說話,你插什麼嘴!」

  王二閉了嘴,說不出話來。

  白莊饒有興味地在兩人間看來看去,裝模作樣地道:「誰?」

  「王二。」

  「願聞其詳?」

  「我要討他來做契兄弟。」

  王二有些急眼,怒道:「你何必這麼固執,我不需要名份!」

  「可是我要給我喜歡的人一個名份!」

  秦湖這聲暴喝令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王二看著他漲紅的臉和認真無比的神色,木然地道:「你……說喜歡我?」

  「是。」秦湖端正地坐著,彷彿在說一件極正常的事,「我想通了。」

  王二愣了半晌,才訥訥地道:「你想通得太快了。」

  「……」

  秦家正式提了親、下了聘,聘禮是三頭牛,還打扮了一番,洗得油光水亮地送去了白家屋子。大家都看得十分新鮮,也沒有在意這其實是契兄弟,不是新娘子與新郎官。

  王二穿著新郎的喜服,看著秦湖穿著同樣的喜服進進出出的忙碌,總覺得像在做夢。

  洛雲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小聲道:「幹嘛呢?」

  「不知道。」

  「……高興傻了?」

  「嗯。」

  直到秦湖忙得一頭汗跑回來,看見個木頭人般的王二,這才奇怪地過來:「你怎麼了?」

  「不知道。」王二看了眼秦湖,反問道,「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高興。」秦湖忍不住又問,「你高興嗎?」

  「嗯,高興。」

  洛雲在不遠處聽了,擔憂地問白莊:「這倆人,沒毛病吧?」

  白莊肚子裡已經笑翻了天,臉上一派平靜地道:「不用管他們,你不准喝酒。」

  那一夜,屋裡一派熱鬧,人聲幾乎掀翻了屋頂,秦湖卻覺得那是他這一輩子最安寧的夜晚,他牽著另一個人的手,便如同把心放進了鋪滿軟棉的盒子裡,穩穩的,不再飄泊,到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是自動發文,我已經在外地,被萬惡的資本家派去出差,半個月…………於是,此文的番外只有這麼多了,囧。

  感覺大珊、夕顏、小秋褲幾位朋友的一直支持,有緣以後再見啦!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