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3日 星期四

《暖冬》BY液液液液液




  一

  蕭瑟的北風吹著周圍松柏的枝椏,發出沙沙的響聲。薛平榛領著一群兄弟站在墓碑前,拜祭他的養父程志沖。

  程志沖是盤踞大半個H市的黑勢力的前任老大,三年前因一場意外離世。他早年喪子,膝下只有薛平榛這一養子, 之後薛平榛力排眾議成了接位人,也就是這幫中的現任老大。

  祭拜每年都會如此進行,沒有特別宏大的場面,只是由薛平榛帶領著幫中一些主要兄弟按照當地習俗來墓前獻花 、上香、再焚些紙錢。

  他今天穿著一身素黑,雙手插在毛呢大衣的口袋裡,清瘦的臉被黑色的墨鏡遮了一半,無法看清他的容貌和此時 是什麼心情。雖然身後的手下們大多也是如此打扮,但他卻是最具有領袖氣質的那個,站在那裡,沒有一人能與 他比肩。

  他在寒風中凝視著墓碑,隨後摘掉墨鏡,雖然在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悲傷,但表情卻是很凝重的。他上好香,又 從在旁邊站著的手下蕭仲手裡接過一束白菊,蹲下來放在墓碑前面。



  在這過程中,他留意到墓碑的底座上面有些掉落的松針,彎腰撿了起來徑直丟在外面,又拍拍手套上的灰,直起 身來鞠了一躬,後面站著的一群人隨著他鞠躬,好半晌才抬起頭。

  蕭仲把斟滿上好白酒的酒杯遞給薛平榛,薛平榛接過來,灑在地上,敬上燃著的香煙,又站了一會兒才從墓前離 開。

  他雙手交疊在身前,平靜的和蕭仲站在一旁看著手下一個個的過去敬禮,直到隊伍走到盡頭才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

  每次祭拜,薛平榛都會回想這期間他過得是什麼樣緊張的日子,有沒有哪裡做得不好、做得不對,這樣的自己是 不是能夠讓養父滿意。

  這幫中的事務繁雜,做起來並不容易處理,早年幫中就已分為兩派,一派激進洗白,一派固守舊勢。養父剛去世 ,幫內暫時沒了領導者,兩派便開始劍拔弩張。除去內憂還有外患,過去刀尖舐血的日子遺留下來的不僅僅是警 方想要趁他們群龍無首想要將他們一舉殲滅,還有大大小小的敵人都在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但凡有一點兒風吹 草動,便會被各種勢力群起而攻之。各種惡劣形勢幾乎一觸即發。

  薛平榛是被他的養父呵護長大的,那時也才二十歲剛出頭,而且正準備出國留學,之前幾乎從未接觸過幫務,當 時他聽見養父去世的消息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便放下手邊的學業,從外地匆匆地趕回來奔喪。

  回來後發現幫中原本平和的表面卻隱藏如此洶湧的形勢,他不忍心讓養父的心血毀於一旦,儘管內心並不願意染 指這滿是鮮血的幫派,但是情勢就這樣擺在眼前,他要是放棄,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養父心血落入他人手中,正 巧這時有幾位老臣子表示願意支持他,所以他也決定接下這個重擔。

  不為別的,只為一份責任和感恩。

  年紀輕輕的他,站在這岌岌可危的高位並沒有得到任何推崇和優待,很多人都不服氣,非要推舉一個更強大、更 有經驗的接班人。可也就在那個時候,平時並不顯山漏水的薛平榛徹底展露了他的鐵腕和才能。

  攘外必先安內,他先毫不留情的懲處了幫中敵對的兩股勢力的頭目;還在一次外出之時和幾個手下將一夥試圖把 他們置於死地的敵幫分子打得屁滾尿流,他也因為保護一個弟兄而受了傷;幾日後,有人放出話要奪他們走私出 口的一批貨,他則聲東擊西使他們鎩羽而歸……

  諸如此類的緊急事件,在那幾個月裡常常發生,薛平榛皆能完美應對,終於贏得了幫中兄弟的信任,可在私底下 ,無人知道他又付出了多少艱辛。直到現在,他還經常失眠、胃痛。

  這三年,薛平榛做事有勇有謀,勤勤懇懇,幫中事業雖談不上一帆風順,卻也守住了過去養父闖下的半壁江山。 他的艱辛總算沒有白費,幫中果真平靜了下來,內內外外皆不敢輕舉妄動,表面上皆是服從,甚至在外面提一提 薛平榛,也足夠讓人深思和顧慮。

  沒有人再發出什麼反對的聲音,其實,這樣也就夠了,他的內心還是比較滿足的。

  二

  薛平榛領著一眾人下了山,來到墓園的中心廣場。

  停車坪上停著十來輛黑色轎車,薛平榛走到自己的車前,蕭仲彎著腰恭敬的打開前車門讓他坐進去,便繞到車的 另一邊。

  此時看守墓地的管理員屁顛屁顛的跑過來,問他們還有沒有什麼要吩咐的。

  薛平榛沒說話,蕭仲輕咳了一聲交待說:「還是老規矩,初一和十五記得上香和擺供,清明和麻姑的時候記得多 燒些紙錢和蓮花,要常在墓前放放佛曲,別讓閒雜人等靠近。大哥平時太忙不能常來,你得多跟程老爺子那兒念 叨念叨,別讓他挑理了。」

  管理員點頭哈腰的說知道了,拿著蕭仲打點他的錢就走了。

  蕭仲上了車,薛平榛摘掉手上的皮手套,靜靜地揉著有些凍僵的左手,順勢看了一眼窗外,風有了見大的意思, 這天真是越來越冷了。他又回頭看看後面的一群兄弟,他的車不走自然沒人敢走,全都整整齊齊的站在車邊等著 他的車發動。

  人多也是太招搖啊,薛平榛靜靜的想。

  蕭仲發動了車,而剛才站著的手下全都鑽進了車裡,整裝待發,黑溜溜的一條龍一樣,十分壯觀。

  「大哥,以後出門得備個開道的頭車了。」

  「怎麼?」薛平榛擰緊了眉頭,問道。

  「又到年根兒底下了,事事不太平。」

  「得了,弟兄的命也不是不值錢,我死了倒是省心,一了百了。」薛平榛揉著手指,不屑一顧的說道。習慣身先 士卒的他,並不太注重這些形式主義,有人想要他死,就是被夾在隊伍中間也不會留他一條命。

  蕭仲並不贊同,所以搖了搖頭,打了個右轉,拐出了墓地的門。

  這座私人經營的墓園名叫安山樂園,建在一個叫做安山村的村落後面,依山傍水。墓園老闆黃老三是程志沖的忘 年交,也與蕭仲關係不一般,程志沖生前雖半生勞碌,但藉著這層關係,死後總算有個寂靜的安樂處。

  墓園經營是高利潤行業,唯一來往的路卻沒修,坑坑窪窪行駛起來異常的顛簸,車隊前行的速度異常緩慢。因為 這條蜿蜒的路一直從山上蔓延到村後身的河邊,就像巨龍入水,黃老三做這行,自然迷信,根本不願破壞這原本 上好的風水,即使村上來找他說過無數次修路的事兒,也都被他拒絕了,所以也只能苦了來這裡拜祭的苦主們。

  兩個人在車裡說著幫中大小事務,蕭仲熟練的順著山路一直往下開,轉眼就到了村口。

  冬日的陽光因為沒有綠蔭的遮蓋,所以晃得人眼暈,薛平榛索性閉起了眼小憩,這時一個急剎讓沒防備的他猛得 向前衝了一下,他剛要張口責備,卻睜眼看見一個孩子站在車前張開雙臂攔住了他們的車。

  真是太膽大了,薛平榛不悅的皺了皺眉。

  「我操,這孩子是不是有病?」蕭仲罵道,順便回頭看了一眼,還好他們開得不快,能及時剎車,並打燈做了暗 號讓後面的車知道前面有情況但不用下車,所以沒發生什麼大問題。他還想要下去揍人,卻被薛平榛拉住了。

  那孩子見自己成功的攔下了車,趕緊跑過來敲薛平榛這邊的車窗。

  薛平榛警覺慣了,並沒有直接開窗,只是隔著玻璃打量那孩子。

  明明三九寒天的,他卻只穿了一件單衣,低低的領子下面一道道紫紅的傷痕蔓延出來,猙獰的盤踞在脖子上,孩 子的嘴唇都凍紫了,敲著玻璃的手背皴成一道道紅色的口子。

  薛平榛像是被什麼觸動了一般,按下了窗戶,可立刻就後悔了,便只開了一半,他不願意被一種熟悉的情緒縈繞 ,換了一種異常冷淡的語氣問:「你幹什麼?這是不要命了?」

  「兩位大哥,真對不起。」孩子衝他們鞠了一躬,腦袋都磕在那半敞的玻璃上也不覺得疼,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沖 他們求救:「求求你們救救我,我爸他喝醉了,都要打死我了,我費了老大勁從家裡逃出來,他追出來了,還在 找我,求求你們把我帶走吧,送去哪兒都行,我就不想在那兒呆著了。」

  那孩子手指扒著窗戶,兩眼盈滿了淚水,因為沒了玻璃的阻擋,薛平榛注意到他的臉是半腫的,嘴角還有一塊青 紫和一絲血跡。

  薛平榛抿了抿嘴唇,指指後面,對那孩子說:「你上來吧。」

  孩子如蒙大赦,趕緊打開後車門爬了上來,這時從岔路口竄出來一穿著破舊棉襖的漢子,左手拎了個酒瓶子,右 手拿著跟胳膊粗的搞把,四處尋找著什麼。孩子看見這男人趕緊貓腰藏了起來,男人注意到這邊壯觀的車隊,就 直衝沖的跑了過來,還沒等攔住車,蕭仲就把車開了出去,差點撞到那人。

  「你太莽撞了。」薛平榛對蕭仲說,順便回頭看了一眼那孩子,只見他抱膝坐在後車座上絲毫不敢亂動,瘦小的 身體還在發著抖。

  「大哥,這樣好嗎?」蕭仲也從後視鏡中看了一眼,問薛平榛。

  薛平榛沒言語,就當自己撿了個小麻煩,可心裡的波瀾卻是一時間無法平息的。

  三

  三人回城之後直接回到了老宅別墅,其他弟兄則分散去了四處。

  這宅子也是幫中的總部,薛平榛自打被養父從孤兒院裡接來就一直住在這裡。它座落在半山上,是當時所謂的富 人區,可二十多年過去了,因為交通不便利的原因,現今已不復當年的繁華,人們都搬去了市中心,這裡幾乎沒 有什麼居民,所以程志沖活著的時候買了好幾塊地加以擴建,到現在已經佔了很大面積。

  這別墅事實上很舊了,被修葺了無數次,但薛平榛一直沒張羅換地方。他覺得這裡有種歸屬感,而且行事方便。

  下了車,薛平榛拉下孩子黏在自己身上的手,讓傭人吳姨把他領走,吩咐洗個澡再把傷口上好藥,等都弄處理好 了再帶他到書房,自己則徑直進了宅子,順手脫掉了身上的外套遞給了跟在身後的蕭仲手上。

  薛平榛多數時間是在二樓的書房裡辦公,這個房間半面全是玻璃窗。從上午九點多開始,陽光一直會穿過透明的 紗簾曬進屋子裡來,使得房間裡暖洋洋的。他坐在皮椅上,沒一會兒就緩和了身上的冷意,隨手翻看起這幾天手 下送過來的賬目以及一些資料。

  或許是剛從墓地那邊回來的壓抑還在的原因,他的注意力怎麼都集中不了,翻了兩頁便看不下去了,他揉了揉眉 心,疲憊的閉上了眼睛,陽光在他眼前形成一道微微刺眼的光霧,讓他覺得除了睏倦外,還有一絲刺痛。

  每到養父祭日,他會忍不住想起很多事兒,記憶的軌跡更是會帶他回到十七年前被從孤兒院接來的那天。當時他 七歲,還是第一次來到這間書房,那也是個冬天,他的情況並不比剛才救回來的孩子情況好多少,餓得乾瘦乾瘦 的,不僅身上的衣服少,還滿手生得都是凍瘡。過去落的毛病一直殘存到現在,他一到冬天出門就得帶上厚厚的 手套,因為著涼再遇熱就會刺癢癢的難受。可之後在這裡的日子和孤兒院相比就是天堂,養父母都很喜歡他,待 他與親生的幾乎沒什麼兩樣。

  三年前,養父去世,和他早逝的兒子和老婆在下面團聚了,只把他一人留在這孤單的世上,伴隨他的是巨大的壓 力和繁重的工作,他也想與養父一樣遠離這些浮華,但是事實並不允許,反而更加殘酷,既然活著,肩膀上會一 直壓著重擔,就必須得承擔養父留給他的一切。

  薛平榛的思緒被敲門聲打斷,是吳姨帶著孩子來了。吳姨手上端著一杯紅棗茶,她問了聲好便把茶放在桌子上, 讓孩子站在書桌前就出去了。

  一縷縷熱氣從杯口蒸騰出來,與此同時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甜香,薛平榛的手指觸到瓷杯上面,微微覺得有些燙 手,他沒在意,就那樣握了上去,舒展的熱度讓他不自覺歎了口氣,接下來,薛平榛聽見不合時宜的嚥口水的聲 音,正是從那孩子嗓子裡發出來的。

  薛平榛注意到孩子穿著他年少時穿過的舊衣服,攥著手拘謹的站在那裡,眼睛直直的盯著他手裡的杯子,可憐得 像個乞食的小狗。

  薛平榛指了指右手邊的沙發讓他坐,即使這樣,孩子的目光也沒從他手邊移開。

  估計是餓了吧,薛平榛打了電話讓吳姨煮兩碗麵送上來,再看那孩子竟然笑了。

  「你的……名字是……」薛平榛淡淡的問了一句。

  「梁晉。」孩子老老實實的答。

  薛平榛點點頭,又問:「多大?」

  「十二歲。」但看起來並不像。

  「為什麼逃出來?」

  此時梁晉的情緒有些激動,雙手攥緊了拳頭說:「一直被我爹打,其實他不是我親爹,我是被人販子賣給他的。 」

  「哦?」薛平榛不經意提高了聲音,孩子跟著抖了一下。

  「我四歲的時候被賣給他的,他心情不好就會打我。」

  聽見這話,薛平榛怔了怔,轉眼便習慣性的用手指敲著桌子,他見那孩子的視線從未離開過他的手邊,便問:「 渴了?」

  「嗯。」梁晉誠實的點點頭。

  薛平榛站起身,走到櫃子那兒,拿了一個紙杯,倒出來一些遞給他,說:「你先在這兒住著吧,你說得屬實的話 ,我會給你一個安排。」

  梁晉怯生生的說了句謝謝,手指緊了緊紙杯,低下頭喝了一口杯中的紅棗茶,然後還舒服的歎了一口氣。

  薛平榛看著這拘謹的小傢伙,不禁搖搖頭。他不得不承認今天是有些衝動,要是這孩子目的不純,他鐵定是沒什 麼好果子吃,可是沒辦法,他當時真的無法拒絕他哀求的眼神。

  這時候,吳姨端了兩碗牛肉麵進來,香氣迎了滿屋子,梁晉從杯子蒸騰出來裊娜的水汽中抬了頭,下意識的嚥了 口水。

  薛平榛覺得他倒也有些意思,不禁想起他小時候撿的那只京巴,髒兮兮的一團,總可憐巴巴的看著他,踅摸著管 他要吃的。

  童年的美好記憶總是那麼深刻,反倒是現在有些做過的事卻想不起來。

  只見梁晉小心翼翼的湊到書桌邊,把手中的杯子放在一旁,對著那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深深的吸了吸鼻子。薛 平榛看見他雙手擦著褲子還偷看他兩眼,有點不敢拿筷子。

  薛平榛有點回到小時候逗狗的那種狀態,伸出手搔搔梁晉的下巴又揉揉他的頭髮,然後遞給他雙筷子,柔和地對 他說:「你吃吧。」

  這次梁晉沒客氣,接過筷子開始呼嚕呼嚕的狼吞虎嚥,薛平榛看著這熱鬧的場景,又呼吸著美好的香氣,突然間 也覺得胃裡變得空蕩,唾液腺在條件反射的分泌口水,大腦發出指令支配他也吃一些,於是他把筷子插進碗裡攪 了攪,和這孩子頭碰頭的吃起了麵條。

  四

  長期精神緊張和高負荷的工作壓力讓薛平榛年紀輕輕就有嚴重的胃病,雖然吳姨常常會做些養生的藥膳給他吃, 但是本來就有些挑食的他一聞到那股子中藥味就不願意動筷子,於是胃病並沒有怎麼好轉,胃口也就很差。所以 在薛平榛眼裡,食物大概只是緩解胃痛的藥劑,吃下去就可以不用受疼痛的煎熬。

  可是今天,他破天荒的吃了多半碗麵條,牛肉因為不好消化是一口未動,吃完了,就那麼坐在椅子上看梁晉吃, 手指轉著一支筆,嘴角不自覺露出一抹笑。

  他以前撿的那隻小狗也會這樣,看見食物就會狼吞虎嚥,活像個饕鬄,吃完後還會把碗舔乾淨,再抬頭看他還想 再要。養父說過什麼來著?這狗其實和薛平榛剛來的時候一樣,對食物有種本能的執著,那是餓久了的緣故。與 其說梁晉像那隻小笨狗,不如說薛平榛在他身上找到了某種共鳴。

  沒一會兒功夫,梁晉就把麵條消滅乾淨,連湯汁都喝得一乾二淨,即使這樣,他還是直直的盯著薛平榛的碗。

  薛平榛聽見了不禮貌的吞嚥口水的聲音,他也沒太介意,拿起筷子把碗裡沒碰過的肉夾給他,囑咐他說:「別吃 太多。」

  梁晉哪管那些無謂的叮嚀,把那幾塊肉塞進嘴裡,滿意的大嚼特嚼。

  薛平榛將手按在有了些底氣的胃部,拿起電話打給吳姨讓她來收碗筷,而梁晉咽掉那些肉後也沒放開筷子,執著 的站在書桌前,希望會有下一輪食物的賞賜。

  但是薛平榛顯然不想讓梁晉碰自己吃剩下的面了,只是站起來將兩隻碗摞在一起,強行收走了梁晉手裡緊緊攥著 的筷子,然後將這些東西放在門口的五斗櫥上。

  他抽張紙巾擦了擦嘴和手,回頭看看孩子,指著紙抽,讓他過來自己拿。

  孩子露出欣喜的笑容跑過去拿紙巾,放在鼻子處聞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嘴巴,然後疊整齊放在衣兜裡。

  薛平榛被孩子傻氣的舉動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背過身站在陽光中來遮掩自己此刻的倉皇。從梁晉進屋那刻起,薛 平榛的心口就像是被什麼劃了一下,不停的湧出過去的回憶,他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今天他所做的一切舉動 ,已經完全超出了平時他的表現,如若被任何一個手下看見,可能都會有損他老大的形象。

  哪有人對待孩子就像對待一條小狗一樣?而且還那麼笨拙,根本和他平時的風格不符。

  威嚴,他現在急需這種東西。

  薛平榛輕聲咳了咳,刻意板起了臉,此時敲門聲再次響起,他回身看見吳姨推門進來,隨口交待了對孩子的安排 。

  薛平榛明顯聽見吳姨答話中的興奮和喜悅,只見吳姨拉起梁晉的手,俯下身對他說:「趕緊跟叔叔說謝謝。」

  「謝謝叔叔……」孩子有樣學樣的說。

  薛平榛尷尬的摸摸鼻子,隨即皺起了眉頭,非常不悅的說:「我還沒那麼老吧。」

  吳姨也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便笑了,說:「對,叫哥哥,叫哥哥,你看我這……」

  「好了。」薛平榛打斷了吳姨的囉嗦話,坐回到皮椅上,把注意力放在了剛才看得那一摞資料上,道:「你們先 出去吧,我要忙了。」

  「先生您忙,有事兒叫我一聲。」吳姨鞠了一躬,孩子也懵懂的跟著彎了腰。

  薛平榛點點頭,隨後傳來一聲輕輕的關門聲,室內便恢復了安靜。薛平榛穩了穩心神,低頭看起了手邊的賬目, 翻了一會兒他的眉頭的就擰了起來。

  這賬目裡面有太多虧空和漏洞,那些人以為他不懂,可是他們忘了,他大學學的就是金融,雖然幾年不碰,但這 裡面有什麼蹊蹺,只幾眼就能看出來。他們還真把他當白癡對待呢,這樣的發現讓薛平榛非常不痛快,他從來沒 有虧待過手下的任何人,而他們竟然見態勢穩了,就開始想法設法從他這裡變相的撈錢。

  過去的那幫老傢伙仗著扶他上位的光榮史,就目空一切什麼都敢做,也太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他從前是縱容,畢竟有養父的面子在其中,現在不能再這樣放縱下去,早晚有一天,幫中再穩的根基也會被這群 蛀蟲吃掉。

  他給了他們三年榮華,也可以剝奪他們半生自由,所以也該到肅清的時候了。

  五

  薛平榛打電話給蕭仲,不出五分鐘,人就上了樓。他問蕭仲:「那孩子查得怎麼樣了?」

  蕭仲將手邊的資料遞給薛平榛,說:「我給黃老三打了個電話問了一下,他說這孩子叫梁晉,他爹叫梁武,八年 前被人賣到了那傢伙手裡,但這個梁武就是個混蛋,並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他不事生產,吃、喝、嫖、賭 、抽五毒俱全,敗光了當年賣地的錢,稍有不順心就虐待孩子,非打即罵,尤其是在四年前親生兒子出生之後, 這種情況就更嚴重了。」

  薛平榛心下瞭然,心道這孩子也沒說假話,這點倒是很合他的意。

  「做得好。」薛平榛讚揚道,他喜歡蕭仲這點,根本不用他說什麼,就能把事兒辦得妥妥當當,他把手上的資料 遞給蕭仲說:「你看看這本賬吧。」

  蕭仲剛翻了兩頁,電話驟然響起,薛平榛接起來,沒一會兒,兩條眉毛皺到了一起,毫無感情的說:「給我往死 裡打!」

  蕭仲放下賬本,不解的看著薛平榛。

  薛平榛手指敲著桌子道:「梁晉他爹叫什麼來的?」

  「梁武。」

  「他倒是找來了。」

  「哦?」

  薛平榛和蕭仲到押著梁武的地下室的時候,這人已經奄奄一息了,臉上全是傷,血水順著嘴巴流到了破襖子上, 形成一種極其噁心的顏色,他嘴裡哼哼唧唧的趴跪在冰涼的地板上,似是求著饒,但是負責打他的人根本沒停下 動作,狠勁兒的往他腰間的命門上踹。

  那打手見薛平榛來了,下意識的停了一下想要問候,薛平榛擺了擺手,讓他繼續。

  童年的經歷讓薛平榛最恨虐待孩子的人,這次抓到一個主動送上門的,他竟然有了點兒報復的快感。

  薛平榛端坐在太師椅上,左手食指順著下巴的弧度劃來劃去,輕蔑的看著梁武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蕭仲站在薛平 榛身後,吩咐人準備茶水。

  薛平榛玩味的看著地上求饒的癩皮狗,覺得他能跟到這裡來本身就該死,現在給他留口氣也算是仁慈了,因為他 並不想在養父祭日這天要了這人的命。

  沒一會兒,便有人給薛平榛端了一杯茶,湊到他耳邊說:「這人說是打了車跟著咱們的車隊到的山腳下,出租車 死活不往上走了,他就自己順著道上來了,剛才在門口喊說還他的兒子,我們想抓他,他醉醺醺的拿著根鎬把一 頓劃拉,劃傷了咱們一個弟兄。」

  從山腳下到大宅,至少也走上要半個小時,這人在安山村就是一臉醉相,能上來也真夠能耐的了,更有意思的是 ,還敢跟這兒叫囂。

  不過,薛平榛並沒有忘記另外一點——平時守在山下的手下今天是怎麼了?來了個大活人竟然沒發現,還有人被 這醉漢打傷,說出來也不嫌丟人現眼。

  他讓那正在打人的停了手,找倆人把梁武架了起來,往他身上潑了加了鹽的涼水,只見梁武勉強抬起了頭,但渾 濁的眼睛已經無法聚焦。

  「你來幹什麼?」薛平榛問。

  「……」梁武已經沒力說話,張張嘴又垂下頭。

  一個手下照梁武的肚子就揍了一拳,梁武連呼痛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本能的哼唧兩聲。

  薛平榛站起身,背著手走到梁武身前,手下強行將梁武的腦袋拽起來逼他與薛平榛對視。

  「找兒子是吧。」薛平榛用摘掉的手套拍拍梁武的髒臉,發出啪啪的聲音,他嫌棄的挑起梁武的下巴說:「挺能 耐啊,什麼地方都找的來。」

  「放……」梁武吱唔半天,終於說出一個字,大意是想讓薛平榛放了他。

  「聽說你還打傷人呢!山下的看守都沒看住你,你倒是挺厲害啊,混黑道的都能被你這醉漢打,你上輩子是武林 高手吧,啊?」薛平榛說話間抬起了頭,環視了這屋子裡的人一圈,最後把手套甩在梁武的臉上,怒氣寫了滿臉 ,而這房間裡的氣氛也瞬間從暴虐變成了冰冷,幾個手下明白薛平榛這是在藉著梁武在說他們的無能,便開始發 抖,面上變得刷白。

  薛平榛輕哼一聲,轉身就走,一看就是生氣了。蕭仲跟在他身後,大氣都不敢喘,倒是有個不怕死的跟上來問梁 武該怎麼處理,蕭仲停下腳步說:「這狗人從他媽哪來的就給我送哪去。」

  那人不解,剛想問,蕭仲卻氣沖沖的壓低聲音說:「這也不理解?別他媽丟人現眼了,還嫌給老大惹得麻煩少? 把今天在大宅輪值的全他媽給老子叫到後院!」

  薛平榛從地下室生了一肚子氣,回到書房看見那惱人的賬本更是火上澆油,他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了下去,然後 坐在椅子上繼續生悶氣。

  不管他有多努力,總是有幾個豬一樣的手下和那些混吃等死的老蛀蟲在扯他後腿,早晚他會讓這些人都滾蛋。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蕭仲又敲門進來,薛平榛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聽見聲音也沒動彈,蕭仲輕咳了一聲,薛 平榛沒睜眼,「說吧。」

  「大哥,梁武派人送了回去。」說話間,蕭仲把薛平榛掃到地上的賬本撿起來整理好放在桌子上。

  「別讓他死透了,找個大夫給他治治。」

  「是。」蕭仲應道,「今天輪值的幾個人已經被我訓了一頓,梁武上來的時候,守山腳那個離崗上廁所了。」

  「這樣就夠了?」

  蕭仲沒回答。

  薛平榛繼續說:「給他綁好了,關廁所裡三天,別給吃的,不愛上廁所嗎?這回一次性讓他上個夠!」薛平榛閉 著眼睛享受著陽光,用手指敲著桌子發出有節奏的咚咚聲。

  「……」蕭仲怔了怔,繼續說:「被打傷的那個就只是被劃傷了臉。」

  「嗯。」

  「大哥,那其他人怎麼處理?」

  「涉及到的,每人抽十鞭子,然後讓他們去下面看場子,出一點兒問題他們就別回來了。這邊缺的崗,找幾個靠 譜的補上,要是不樂意直接攆走,人咱有的是。」

  「是。」蕭仲應道,又說,「大哥,那賬目的事兒……」

  「等過完年再說吧……」薛平榛頓了頓,歎了口氣又重複道:「讓那幾個老傢伙過了這個年。」

  這些叔叔大爺是一路看著他成長的,於情於理都應該放過他們一馬。但他們做的事兒太讓他傷心,他似乎也懂了 自己早年被扶植上來的原因。傀儡?他是不會做的。

  「明白了。」蕭仲道。

  「去忙吧。」薛平榛揮揮手,蕭仲鞠躬離開。

  六

  薛平榛很久沒動私刑了,大家也都以為被蕭仲教訓一番就了事了。這三年間,除了程老大剛沒那會兒薛平榛曾經 狠過,後來幾乎都沒罰過誰,他們甚至早把很多規矩忘在了腦後。誰知一會兒功夫,傳出的消息竟然這麼嚴重。

  這幾個人知道後悔了,不願被鞭打就在大宅外面齊刷刷的跪了一排,就跟罪人一般,各個耷拉著腦袋。

  蕭仲將這情況告訴了薛平榛,薛平榛只吐出幾個字:「那就讓他們跪著吧。」說完便開始其他的工作。

  一直到晚上薛平榛下樓吃飯,看見那幾個人還在門口跪著,他們原本只是想無聲的反抗,現在卻因為薛平榛的無 視變得騎虎難下。此時外面零下二十多度,寒風刺骨,只消站一會兒,手腳便會冰冷,更別提跪這麼久了。

  薛平榛輕哼一聲,沒有理他們。

  其實挨個十鞭子比這爽快得多,痛快接受不是更好?他更喜歡聽話的手下,而非執拗得與他對著干的人,即使他 現在讓他們起來,那以後也不能再用。

  蕭仲老老實實的陪著薛平榛吃飯,薛平榛食量不大,一會兒就飽了,然後翻起了桌子上的晚報。

  從下樓那刻起,蕭仲就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薛平榛看不過去,終於說他:「說吧,猶猶豫豫的像什麼爺們兒 。」

  蕭仲輕咳了一聲,道:「大哥,其實他們……他們是見你生氣了,想求得你的原諒,您也不能一直就這麼讓他們 跪著啊。再說,您腸胃不好,氣著也是自己受罪。」

  薛平榛把報紙從眼前拿開,看了一會兒他,緩緩的開口道:「蕭仲,你跟在我身邊三年了,我什麼想法你不是不 知道。他們在那兒跪著,你該做什麼?」

  蕭仲低下頭,啞口無言。

  「是拽著他們去挨鞭子,而非跪在那裡挨凍。你該知道我是因為什麼生氣?做錯事是反省,讓他們挨頓鞭子讓他 們自己反思為什麼被打。現在都給我跪在那兒,排了一長溜,呵,可算周圍的全是自己人,要是被外人看見,還 得讓人笑話。這是看反正我這張臉早就已經丟光了不差這一回了是不是?行了,你也跟他們挨一樣的罰,不樂意 你也走。」薛平榛把報紙拍在桌子上,站起身離開了。

  回樓上的路上,薛平榛便覺得剛才吃的飯在胃裡翻攪,讓他很不舒服,他站在樓梯口那裡緩和一會兒才往上走。 常年的警覺讓他留意到身後有道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回頭一看,竟是白天撿來的那個孩子正在角落裡偷偷的看 著他。叫什麼來的?梁……薛平榛一時想不起,他一忙就把這事兒都給忘了。

  蕭仲還坐在客廳發呆,看見薛平榛似乎在往下看,便趕緊撤了,而那孩子看見薛平榛則躲回到廚房。

  薛平榛搖搖頭,琢磨著要不要把他留下來。他回了書房,忙著就把什麼都給忘了,直到九點多,他聽見外面傳來 微弱的敲門聲。

  薛平榛喊了一聲進來,然後便幾乎沒了聲音,沒一會兒,桌子上多了杯牛奶,他抬頭一看,竟是那孩子。

  「你叫什麼來的?」薛平榛問。

  「梁晉。」

  薛平榛玩味的看著他,問:「你會幹什麼?」

  梁晉幾乎脫口而出:「洗衣服、做飯、掃衛生之類的,什麼都會。」

  薛平榛覺得有意思,又繼續問道:「你從那裡逃出來,沒遇見我會怎麼樣?」

  「我以前,以前也逃過,還沒跑多遠就被抓了回去。」孩子的聲音有些哽咽,但他吸吸鼻子沒有哭,說:「我這 次什麼都沒想,就想著跑出來,我爹打人太疼了。」

  薛平榛剛要問下一個問題,孩子卻露出一種渴望的眼神,然後扯住他的袖子跪了下來說:「哥哥,你能不能讓我 留下來,吳姨說你在這裡最大,我覺得求你一定可以,求求你,我不想回去。」

  孩子眼裡噙著的淚水大滴大滴的往外落,濺到他的衣服上,留下一道濕痕。

  「我可以洗衣服、做飯,只要別讓我回去就行。」梁晉帶著哭腔繼續哀求著。

  薛平榛又想起他撿到的那隻小狗,他好心給它餵飽了飯,便想留下他,又怕養父不同意,狠狠心就給它關在了門 外,那小狗卻用爪子死命的撓著門,嗚嗷聲響了好久,估計樣子和這孩子差不了多少,一瞬間心就軟了軟;他又 想到如果養父當初在孤兒院領養了別的孩子,他的人生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事實上,那小狗留下了,他也被領養了。他這裡也不缺個吃飯的人,而且梁武……

  薛平榛有一瞬間心軟了,但他沒有開口,只是扯開了梁晉的手說:「回去睡覺吧。」

  梁晉並沒有反抗,反而乖乖的鬆了手,眼神呆呆愣愣的,眼淚卻沒有止住,他抹了一下,從地上爬起來,垂著腦 袋往外走。

  薛平榛也沒有想好要怎麼處理他,不留要送到哪兒,留下又要怎麼養,總不能像小時候養狗那樣吧……

  他沒空去想,也沒心情去考慮,所以就先這樣子吧,等忙過了這陣子再說,不過他先得去把蕭仲抽一頓來洩氣。

  七

  薛平榛在第二天早餐的時候聽吳姨念叨梁晉昨晚從他書房裡出來就悶悶不樂,還以為是要被趕走的,後來她勸了 勸,這才哭著睡了,直到現在也沒醒。

  薛平榛說:「去給買幾套衣服,咱們不缺他這一口糧,等年過完再做打算。」

  吳姨開心得不知如何是好,薛平榛能看出來她是很喜歡這孩子的。

  薛平榛剛吃完早飯,就有人來他這兒報道,不出所料,正是何友善——昨天在外面跪著的幾個人裡面,那個叫阿 金的就是他外甥。阿金這人挺實誠,一來幫裡,按薛平榛的意思是下去鍛煉鍛煉,以後也能有個大發展,可是何 友善非得給安排到山上守宅子,離他近,還能圖個清閒。

  何友善是過去的老人了,還是他養父的表兄弟,當初最支持他上來的是這位,薛平榛只能由著他來。現在數他撈 得最多,要不是阿金在他身邊真沒什麼動作,薛平榛早就把人攆走了。再回想過去,那時何友善打得是什麼算盤 ,現在看來是再明顯不過了。

  薛平榛讓人把他請進來,又讓吳姨泡了兩杯茶,他則走到窗邊侍弄起花草來,好半晌也沒搭理那老傢伙。

  大概是人等得不耐煩了,何友善終於輕咳一聲試圖讓薛平榛留意他一下,薛平榛滿足他卑微的心願,終於回了頭 ,拍了拍自己的頭說:「何叔,你看我鼓搗起這些閒適玩意就把您給忘了,來,喝茶。」

  何友善站了起來,薛平榛讓他坐下後,自己也坐下來,還翹起了二郎腿,抿了口杯中上好的普洱,只顧沉浸在茶 香中,絲毫不在意何友善是什麼表情。

  何友善邊敷衍喝著茶水邊偷眼瞄薛平榛,但薛平榛只是閉著眼睛享受這片刻閒淡。

  何友善清清嗓子終於開口道:「阿金他沒犯什麼錯吧,凍了一個晚上又被抽了十鞭子,這孩子現在都高燒了。平 榛,你這麼做得未免也太狠心了點兒吧。」

  薛平榛睜開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這許久未見的何友善,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說:「何叔,有道是這普 洱是越陳越香,您覺得這茶夠年頭不?」

  何友善的臉上全是褶子,面色不大好,下眼皮浮腫,看著就不大精神。原本拄著的紅木的龍頭枴杖被放在一邊, 在陽光下閃閃的發出耀眼的光,就見他端起茶杯敷衍似的又品一口,微微皺起眉,然後放下杯子,說:「我不大 喜歡這股子發酵的味道。」

  薛平榛笑笑,不再接茬,轉而說:「何叔,犯了錯就要受罰這件事兒可是從小您教導我的。」

  「那也不能就一直讓他跪著啊?」

  「咱們這兒也著實是沒個規矩,大家想怎麼來就怎麼來,我從來不說二話。但我怎麼說都是這裡的老大,他給我 惹了麻煩,我讓人抽他十鞭子他不幹,非要去那兒跪,那我也沒辦法,想跪著就跪著吧。」薛平榛歎氣道:「反 正他們也不想把我放在眼裡。」

  何友善怔了怔,張張嘴卻沒話說了。

  「寧可跪著死也不趴著活,他們可真夠有骨氣的。而且何叔,您這大老遠的過來,就為了給外甥求個情,也不像 您風格啊。」薛平榛起了身,雙手背到身後,踱了幾步到陽光下,繼續說:「何叔,咱也不說那沒意思的話了, 阿金年紀小不懂事兒,吃點虧反倒是好事兒。您都這麼大歲數了,就不該不明白這個道理了。是不是?」

  薛平榛仰著頭,手指攥著茶杯,輕蔑的反問何友善。他一直都沒把這老狐狸放在眼裡,但剛才他話音一落,何友 善的眼裡似是有什麼情緒閃了一下,被薛平榛敏銳的捕捉到了。

  「這……」何友善假裝欲言又止。

  薛平榛繼續說:「何叔,別讓那不懂事兒的孩子擾了這好興致,咱說些別的吧。比如聽說您這段時間得了個寶物 ,明朝的花瓶兒?可挺值錢,好像上千萬了吧,什麼時候拿來讓我瞧瞧。你看我就會鼓弄點兒花草,我也想弄點 高雅的東西熏陶一下自己。」

  何友善聽見這話,臉色沉了三分,一雙沉溺於酒色的渾濁雙眼緊緊的盯住了薛平榛,似乎想從薛平榛的眼睛裡看 出他究竟發現了自己有什麼問題。

  「不知道何叔在外面做什麼買賣這麼有賺頭,也給我介紹介紹吧。有道是這普洱越陳越香,人也越老越精明,年 輕人總是比不上。」薛平榛目不轉睛與何友善對視,走回小几旁,彎腰拿起茶杯,淡定的抿了一口茶水。

  何友善有點穩不住情緒,拍著沙發扶手便騰的站了起來,他直直的盯著薛平榛,最後什麼也沒說,甩甩衣袖憤憤 地走了。

  薛平榛把玩著手上的骨瓷茶杯,彎了彎嘴角,把杯子放在小几上轉身上了樓。

  他本就無意隱瞞自己要除掉這個老傢伙的想法,如今先給他點兒下馬威,別讓他把自己當軟柿子捏,現在倒是可 以看著他想什麼損招兒來對付他了。

  三年前他不做傀儡,三年後他也不會做。這人留不留到年後,只能看他造化了。

  八

  薛平榛決定去看看蕭仲,昨天當著那些在外面跪了一晚上的屬下們,他親自抽了蕭仲一頓,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

  薛平榛推開門,蕭仲正趴在床上看電視,見他進來了,想起身,卻被他按在了床上。

  「上藥了嗎?」薛平榛問。

  「嗯。」

  「十鞭子也沒多疼吧。」薛平榛起身環視了下四周,走到鏡子前,整了整衣領。

  「那也見血了。」蕭仲嘟囔著。「老大,你下手太狠了。」

  「你皮糙肉厚的,這我是讓你長點記性,別抱怨了。」

  「是。」蕭仲低著頭答。

  薛平榛背著手看著蔫頭耷腦的蕭仲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下定決心踱步過去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其實,我是想 要你這樣……」他交待了自己的計劃,然後叮囑道:「你戲演得好點兒,成敗與否就看你了。」說罷,薛平榛故 意使勁兒拍了拍蕭仲受傷的地方,聽見蕭仲倒吸了一口涼氣後,他才滿意的走了。

  薛平榛在外面溜躂了兩圈,天氣好,沒什麼風,太陽也很大,自己的心情也敞亮了許多,他期待著一場好戲,不 用費什麼力氣,就能讓何友善土崩瓦解,只需想著,心裡就痛快。

  經過昨天那一場事兒,今天門口值班的就換了些新面孔,見薛平榛出來還特受寵若驚的行禮,薛平榛心裡湧起一 點點成就感,覺得一切更好了。

  他抬起頭迎著刺目的陽光盯著這座有些年頭、外牆已斑駁的大房子,隨手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在想如果養父沒 有去世,他的人生可能會變得更自由自在。但他現在無法享受幻想中的自在人生,就只能在其位謀其政,小時候 想要過的日子,也只能深埋在心裡,時不時的拿出來嚮往一番,然後再仔細的藏起來就可以了。

  薛平榛背著手走到宅子後面,看見穿著一身新衣服的梁晉正在隔著鐵欄杆逗院子外面的野貓。

  這孩子的臉上蕩漾著天真的笑容,只聽他惟妙惟肖的學著小貓的叫聲,小貓則警惕的看著他,他小心翼翼的試著 伸出手想摸摸貓,誰知那貓敏感的往後退了兩步。梁晉搖搖頭,輕輕拍拍手,小貓又向前走了兩步,放下戒心試 圖伸出前爪去抓他的手,這時候梁晉臉上的笑容蕩漾得更大了。

  這場景讓薛平榛起了一點惡趣味,他故意咳嗽了一聲,梁晉趕緊回頭站直了身體,小貓因為聽見陌生的聲音和梁 晉的大幅度動作一下子就被嚇跑了。梁晉遺憾的往那方向看了兩眼,臉上微微有些失望。過了一會兒終於回了神 ,怯生生的喊了薛平榛一聲哥哥,薛平榛聽見了,點點頭。

  「早,早上好。」梁晉補充著又問了好。

  挺有禮貌的,孺子可教。薛平榛想。

  薛平榛嗯了一聲算作應了,然後就走了,留下來的梁晉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梁晉就暫時這麼住了下來,並沒有對早出晚歸的薛平榛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而且據吳姨說,小梁晉真像他說 的那樣,的確挺能幹的,洗衣做飯樣樣都會,小小年紀也夠不容易的了,說完還抹了一把同情的眼淚。

  薛平榛沒說什麼,但是對這孩子的印象又好了一點,留下也沒什麼。這或許是養父在去世三年之後,冥冥之中送 給自己的小玩意兒吧。

  他喜歡懂事聽話的人,違背他的人,從來都沒什麼好下場。

  蕭仲和何友善走得很近這件事開始往薛平榛的耳朵裡傳,幫中有一、兩個多事的人隔三差五的便到他這裡念叨一 番,薛平榛說知道了,讓他們專心做好自己的事就得,別有事兒沒有就管別人,根本沒提怎麼處理的話茬,一副 放任的架勢。

  薛平榛的放任讓暗中某些東西開始發酵,三年前沒來的狂風驟雨,他相信這次會一股腦兒的向他襲來。不過他有 萬全的準備,他已經不是三年前做事懵懂的那個薛平榛了。以前的他會著急會上火,時時刻刻的關注事態,但現 在的他卻眼睜睜的看著這場好戲上演,讓眾人知道,誰才是這幫中的老大。

  九

  很快就到了除夕,按照老規矩,大年三十這天下面的頭頭是要來老宅給薛平榛拜年的,以前都是大家聚在一起來 ,熱熱鬧鬧的吃頓團圓飯,一起守歲到初一再給關老爺上香才離開。

  今年不同於以往,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人都還沒來齊,稀稀拉拉的十幾個人,分散坐在沙發上,與其說是在聊天, 還不如是說在低聲的討論最近幫裡變得如何不太平,整個幫中就像盤散沙,頗有點人心惶惶的意思。更有些人還 擔心的說,程老爺子半生心血創造出的輝煌,終於要毀在薛平榛這個外姓人手裡了。

  薛平榛一直在書房沒露面,樓下那些人交頭接耳的樣子都通過監控落在他的視線中,也能從微弱的聲音中聽出他 們在討論些什麼。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深邃的笑,對於手下這些大大小小的頭頭,他是早就看透的。

  有那麼幾個沒什麼頭腦,卻很忠誠,聽見反對他的話爭辯得面紅耳赤;有的就很狡猾,只是淡淡的聽著,然後露 出冷漠的笑;有的有勇有謀,倒是挺孤傲的,現在就是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樣子,他可以趁機從中漁利。

  薛平榛喝著茶水想:整天與這些人周旋也是有意思的事兒,就比如說何友善,越來越發現他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一 只,仗著輩分高倚老賣老。其實他本身該是值得人尊敬的,可是淨做些讓人不尊敬的下三濫的事兒。

  直到吳姨來上面三番兩次的請,薛平榛才終於下了樓。

  他今天刻意在鼻樑上架了一副眼鏡,身上穿著暗紅色的粗格襯衫搭配米色的長褲,腳下穿了一雙棕色休閒皮鞋, 這身打扮還顯得有幾分書卷氣,從表面上看不出最近幫裡的不太平對他有什麼影響。可即使這樣,在他下來之後 ,原本有些喧鬧的客廳也立刻變得安靜下來。

  有人給他讓了首位,薛平榛沒有坐下,而是雙手插在褲兜中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才揮揮手說:「今年那些舊禮 就免了,大家吃過飯就散了吧,畢竟總有跟我說幫裡不太平,你們在這兒顯得多犯難。」

  「老大。」有人站了起來,不滿的喊了他一聲。他們在樓下等了這麼久,薛平榛只一句話就把人給打發了,真是 有問題。

  「怎麼?」薛平榛擰著眉頭問。

  「你就不問問人怎麼來得這麼少?不說說今年為什麼壞了規矩?何友善、秦奉添和蕭仲都去哪裡了?還有,我們 手下的人有不少都被老何弄走了,他是什麼意思?我可聽說老何勾結了秦奉添和蕭仲準備反你呢?你就不納悶? 就沒這疑惑?」那人連珠炮似的丟給薛平榛好多問題,目光如炬的盯著他。

  周圍開始有人迎合,也有人在交頭接耳,聲音嗡嗡的惹人頭疼。

  薛平榛冷峻的目光透過眼鏡和每個在場者相遇,他並不是故意迴避這些問題,只是暫時不能說,免得壞了他的計 劃。

  「好吧,既然你們想知道……」薛平榛低頭看看腕表,按計劃,這個時間蕭仲他們也該過來了。

  下面討論的聲音更大了,掩住了薛平榛的話音,似乎薛平榛不給一個答案,他們就不會走。

  正這時候大門被氣勢洶洶的推開,只見何友善帶著蕭仲和過去是程志沖的左膀右臂之一的秦奉添走了進來,後面 跟著一堆手下,其中還有那日責罰的幾人。

  三人站定,何友善滿面笑容,春風得意,臉上的褶子都聚到了一起,他腆著肚子,雙手搭在身前的龍頭枴杖上, 特從容的說:「真不好意思,給老大拜年都來晚了。」

  十

  任何人都能從何友善這話中聽不出尊敬,但因為他年紀大,又是幫中老人,也沒什麼人上前爭辯,倒是過了一會 兒,平時挺熱血的李舸衝了上去,指著何友善便罵:「你算老幾?怎麼跟老大說話呢?就仗著自己年紀大?」

  何友善並沒有發難,只是扒拉開李舸指著他臉的手說:「你說話放尊重點兒,別沒大沒小的,老子在道上混的時 候,你還穿開襠褲滿街跑呢,臭小子。」

  李舸舉著手,看看何友善又看看薛平榛,見薛平榛也沒個反應,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於是悻悻的收了手, 站到一邊。

  「何叔,您來了?快點兒坐,您這架勢我可惹不起。」薛平榛嘴上這麼說,可沒做出任何動作。

  何友善和秦奉添笑著坐下,蕭仲則在一旁站著。

  這時李舸又受不了了,他又衝上前扯住蕭仲的脖領子說:「蕭仲,你個王八羔子,老大那麼待你,你竟然背叛他 !」

  蕭仲把臉別到一邊,並不吱聲。

  「李子,別那麼無理。」說話間,薛平榛已在何友善對面坐下,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說:「何叔,您來就來 唄,帶這麼多人幹嘛?」

  「我既然來了,就也不瞞著,現在幫裡有些人已經對你的不作為不滿了,我是來看看你有什麼想法的。」何友善 自信滿滿,並不隱藏自己此行的目的。

  旁人倒抽一口涼氣,真沒想到何友善這麼有勇氣。當初最支持薛平榛的是他,怎麼三年後想讓薛平榛下來的也是 他?

  薛平榛一攤手道:「怎麼?何叔,你想要這位置?拿去啊。」他見周圍幾個手下躍躍欲試的想要勸他,便擺手阻 止了他們,站起身來繼續說:「您的想法我早該知道,當初以為我是爛泥扶不上牆,想讓我做個傀儡,你好在後 面操縱。誰知道我讓你大失所望,所以三年後又來,還收買了我這麼多手下,你從幫裡拿的錢可真是用到了地方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啊!就這位置有什麼好的?出了事兒,得衝出去第一個死!賺了錢,還得滿足手下每個人的 需求,更得夠幫中的蛀蟲貪掉。幾十萬的貨,出去一趟,能到我手的錢有多少?要是碰見條子和海關查得嚴的時 候,我是幾宿幾宿的睡不著。自由?誰不想要,這位置給你我倒是落得清閒。」

  薛平榛倒是大方,但他的一番話語讓何友善擰緊了眉頭,狠勁磕了一下枴杖,「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說幫主這位置,你想要就拿去,我今兒可以成全你。」薛平榛走到何友善前面,居高臨下的 看著他,一字一頓的吐出沒感情的話,眼神絲毫不退縮。

  對於薛平榛的反應,何友善是出乎意料的,急匆匆的露出了狐狸尾巴,哈哈笑了起來。原本他以為這是一場惡仗 ,畢竟從蕭仲口中探出的事實是薛平榛對這位置是眷戀得很的。「既然這樣的話,就別怪何叔我不客氣了。」

  說話間,薛平榛便感覺腰間被什麼抵了一下,低頭一看竟是一把槍。何友善站起身來,嘴角露出一抹奸笑。但這 抹笑容並沒有持續太久,便見他換上一副驚慌失措的臉孔,在回過頭確認之後,緊張地大喊:「蕭仲!你幹什麼 ?」

  是蕭仲用槍正指著何友善的頭,何友善的外甥阿金站出來控制住了秦奉添。

  何友善滿眼全是疑惑和驚恐,磕磕巴巴的說:「蕭仲……你你你,你要幹什麼?」蕭仲的槍指得更用力了,他的 聲音都不流暢了。

  「還有你們?為什麼不動……阿金!你放開你秦叔,快點兒救老子啊!」何友善對自己帶來的那群人喊道,卻無 一人幫他,他指在薛平榛腰間的槍卻也放鬆了,薛平榛藉機掰了他的腕子,槍卡噠一聲便滾落在了地上。

  薛平榛撿起那把槍,用手指簡單的蹭了蹭槍口,直直地抵住了何友善的腦袋,對阿金吩咐道:「阿金,把他們給 我綁起來,要是反抗……槍走火的話不怪你。」說話間,薛平榛的槍更用力了。

  「薛平榛,你不要做得太絕!」何友善掙扎著喊,但以無濟於事,周圍的人全都在看熱鬧,沒一人願意淌這渾水 。

  經此一役,他明白自己大勢已去,只能乖乖就擒。

  薛平榛把槍丟給李舸,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臉說:「何叔,我真是高估你智商了,只敲你一下,你就迫不及待了? 我本想把你留到過年的,是你自己太著急。你真當你收買的這些手下肯為你賣命啊?他們生是我薛平榛的人,死 是我薛平榛的鬼,我打他們罵他們,他們樂意受著。那是一場戲,或者說是將計就計,你還真以為他們對我不滿 ?」

  薛平榛只是使了苦肉計,藉著這個蕭仲被打的緣由把蕭仲派出去半個月的時間,這過程中,蕭仲幾乎每小時都有 消息傳給他。何友善做了什麼,那些被收買的手下做了什麼,他們之間怎麼反薛平榛……事無鉅細。當然還有那 些手下,只是簡單的擺了一些現在的情況,再曉之以情,弄點甜頭給他們,自然而然便會效忠於他。所以他才能 運籌帷幄,如此這般輕鬆的收拾了何友善這老傢伙。

  何友善被拉走了,臨走前對薛平榛喊:「你他媽比你爹都陰險,薛平榛!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來,癲 狂的繼續吼著:「你真當程志沖是被車撞死的?」

  十一

  那麼一瞬間,時間就像被什麼東西凝注一般,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薛平榛頓時失去了勝利的喜悅,像被什麼擊中了,整個人定在那裡不動半分。他的心臟停跳了半拍,血液全都聚 到腳下,緊接著大腦一片空白。

  他都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才終於恢復些意識。

  直等自己穩住了氣息,才問:「你說什麼?老東西。」

  可是何友善卻像在吊他胃口一般,此時乾脆閉緊了嘴巴。

  薛平榛不願再看他,便冷冰冰的對蕭仲說:「拖下去往死裡打,什麼時候問出來什麼時候算。」

  蕭仲頷首:「是。」

  薛平榛渾身的力氣都像被什麼抽乾一樣,眾人似乎有話要說,但他也不願意再聽,只是揮揮手與他們說:「都散 了吧。」

  薛平榛上了樓,人們無法只大眼瞪小眼的對望一陣,便都離開了。

  這個荒唐的除夕就這樣過了,沒有往日的團圓飯和守歲活動,整個幫派全員戒備,老宅與外面冰冷的空氣融為一 體,到處一篇肅然。

  蕭仲在地下室問了何友善三、四個小時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何友善整個人都奄奄一息,他才停止了拷問。 他的衣服上被濺得全是血,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才去跟薛平榛匯報,薛平榛一直愁眉不展。

  「這老傢伙嘴也太緊了。」蕭仲說。「當年大哥你沒在,我也被派外,什麼都不知道這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只是突然聽說程老大走了,我還琢磨怎麼這麼突然。」

  「我當時是知道父親走的太蹊蹺,也聽說些風聲,但都不確切,那時候又忙得抽不開身,就只能暫時把這一切都 放下。」薛平榛補充道。

  「老大,你也別太急了。」

  薛平榛起身背著手在書房走了一圈又一圈,最終歎了口氣。

  外面的天色已晚,遠處還能聽見些爆竹聲響,他在新年到來之前處理了一個蛀蟲,卻得到一個謎題。

  但不管怎麼樣,他得查清楚事實,讓養父死而瞑目。

  過了一會兒,敲門聲響了,蕭仲與薛平榛交換了個眼神,讓人進來,結果卻是小心翼翼的梁晉端了兩盤子餃子。

  他們的話題就這樣告一段落,見梁晉來了,蕭仲換上了笑容,對薛平榛說:「你別說,這孩子還挺乖的。」

  薛平榛不屑的哼了一聲說:「就面兒上吧,現在不管誰,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梁晉聽見這話,真當薛平榛是在說自己,他敏感地縮了縮脖子。

  他現在有點兒害怕面前的這二位,下午他原本在房間裡午睡,卻被一陣癲狂的笑聲吵醒,打開門縫偷偷看見樓下 的情景,心情一直到現在都平靜不了。他從沒經歷過這種大場面,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剛從狗窩逃出來,又掉進了 另外一個狼窩。雖然現在的生活得很好,可這根本不是他的小心臟能消受的。

  蕭仲聽見便哈哈大笑起來,更是把梁晉給嚇了一哆嗦,放下餃子狼狽的逃了出去。

  薛平榛白了沒大人樣兒的蕭仲一眼,夾了個餃子放在嘴裡,剛咬一口,便聽嘎崩一聲,是被什麼玩意兒硌著牙了 ,他吐出來一看,竟是一個一角錢的硬幣,上面還粘了一點墨綠色的韭菜和肉餡兒。

  這個小插曲,已然讓薛平榛頓時失了胃口,他放下碗筷,皺著眉頭起身踱步到窗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正狼 吞虎嚥的蕭仲說:「抄了何友善的家。」

  蕭仲把那口餃子嚥了下去,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然後去問問秦奉添,我就不信他不知道!」

  「是。」蕭仲又往嘴裡塞了兩個餃子,起身便要走,薛平榛也沒攔他,只說:「順便讓吳姨上來一趟。」

  十二

  蕭仲剛走,吳姨就敲門進來,她往薛平榛的碗裡看去,見那只白瓷碗裡靜靜的躺著半個餃子和一枚硬幣,心裡便 了然了,可她還是用關心的語氣問:「先生,蕭仲說您沒吃多少東西,要不給您熬點粥?」

  「不用了。」薛平榛把玩著桌邊的玉石鎮紙問:「今年包餃子怎麼倒想起放硬幣來了?」

  「梁晉說這樣弄,誰吃到那硬幣,誰就有福氣呢。」

  「以後別這樣了。」薛平榛淡淡的說,連頭都沒抬,後面又加了一句說:「不太衛生。」

  「知道了。」

  「沒事兒了,把盤子收下去吧。」

  「是。」吳姨收了盤子走了,偌大的房間又只剩下薛平榛一個人,雖然燈火通明,卻有種淒涼感。

  他當年不在這裡,對養父的死因並不知情,誰都告訴他是場意外,誰想何友善竟然說並非是如此,那事情肯定就 沒那麼簡單。

  他走到書櫥前找到藏了很久的事故報告,翻了幾頁便覺得眼睛酸澀,不忍再往下看,於是趕緊闔上,做了幾次深 呼吸。

  每次看見這玩意,他都會感覺窒息,養父那青紫的面龐以及遍是傷痕的屍體就好像在眼前一般。雖然很多年過去 了,但是那種感覺根本難以忘懷的。

  一切變得太快,養父對他的關愛和他嚮往的自由一下子被掠奪得一乾二淨,然後他就被綁上這麼沉重的枷鎖,從 此再也沒快樂過。

  薛平榛的思緒被微弱的敲門聲打斷,他揉揉眉心說了一聲進來,隨後就見小梁晉端著一個碗走了進來。

  碗被輕輕的放在桌子前,梁晉垂著腦袋說:「哥,哥哥,那個,我聽吳姨說我害得您沒吃晚飯,我就給您熬了點 粥。」

  「我都說不要了。」薛平榛的情緒不好,說話自然帶了點火氣。

  梁晉抬起頭,眼圈兒紅紅的,手指在擺弄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話最終沒說出口,抹抹眼睛就想走了。

  薛平榛歎了口氣,心裡明鏡似的知道是自己態度不好,可他不樂意去安慰人,他還有情緒沒人安慰呢,只是揮揮 手,說:「你坐那兒待會兒吧,我喝完粥你再把碗端下去。」

  「嗯嗯。」梁晉立刻換上一臉笑容,就像討到食兒的小狗,衝他重重的點頭,就差吐舌頭搖尾巴了。

  薛平榛喝著粥,卻想起剛才梁晉說的話,便問:「你熬的?」

  「……」梁晉愣了一下,趕緊回答:「是啊。」

  「哦。」薛平榛又喝了幾口便放下了勺子說:「還可以,火候有點差。」薛平榛極少說什麼表揚的話,這就已經 是最大限度的讚美了。

  梁晉露出最甜的笑容,歡暢的說:「嗯,我以後會注意的,哥哥你再多喝點兒吧。」

  「飽了,你端下去吧。」發生這麼大的事兒,薛平榛沒什麼胃口,說完,等那孩子要出門了,才又說:「等會兒 再上來。」

  「哦,知道了。」梁晉笑著,也沒問再上來幹什麼,就趕緊出去送碗了。

  其實薛平榛只是不想一個人坐在這裡而已,不管是梁晉還是其他人,就算是身邊有條小狗也好,他需要有個動靜 ,有點兒人氣,這樣就行了。

  梁晉送完碗很快就又上來了,乖乖的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半點兒聲都不敢出。

  薛平榛是毫無睏意,沒管梁晉,因為身邊有個人陪著,很快便進入了工作狀態。

  梁晉最開始還在四處張望,後來就頂不住了,百無聊賴的拄著腮幫子一直打瞌睡,沒一會兒又強撐著起來,晃晃 腦袋繼續呆坐著。

  等薛平榛忙完了手邊的工作,看見梁晉已然趴在沙發扶手上睡著了,瘦小的身子蜷成一團。

  這屋子溫度不低,但這樣子睡也挺容易著涼的,薛平榛把他抱回臥室,放在床上,沒給脫衣服笨拙地直接給拉上 了被子。

  梁晉在睡夢中嘟嘟囔囔地說著夢話,仔細一聽是在喊哥哥,手還抬起來揮舞了兩下,薛平榛伸手握住了,小孩兒 立刻安靜下來,不過薛平榛倒是覺得有點兒窘迫。

  雖然梁晉來的時間不長,可能在心裡是把他當成了親人了吧。

  梁晉的養父梁武雖然後來被送去醫院醫治,可還是沒熬過年,前幾天死了。薛平榛派人把梁武留下來的婆娘和親 生兒子安頓了,也算當補償。女人放棄了梁晉的撫養權,可能是因為害怕,還說以後千萬別讓梁晉出現在她眼前 ,因為這個小喪門星她恨不得攆走呢。這一切薛平榛沒跟梁晉提過,不過事已至此,這孩子他以後就只能管著了 。

  小孩兒攥著他的手越睡越甜,還時不時的砸吧砸吧嘴,再哼唧兩聲,雖然這睡容挺可愛,可薛平榛還有很多事兒 要處理,他不願在這裡浪費時間,便慢慢的把手抽出來,又給掖了掖被角才關門出去。

  十三

  薛平榛從梁晉房間出來便到了地下室,雖然蕭仲辦事他放心,但總有讓他放不下的東西。

  半夜的地下室在這冬夜顯得尤其冰冷,再加上空曠,有一種慎人的感覺。薛平榛遠遠的就聽見人的哀號和咒罵的 聲音,伴著這聲音的是一聲聲鞭響,聽著就特疼,他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薛平榛撫了撫手臂,凝神邁步走了進去。只見刑柱上捆著兩個人,左邊那個是何友善,他暈死過去,身上已經血 肉模糊,衣服更是被鞭子抽得變成破布條子;右邊正被蕭仲用鞭子抽的是秦奉添,他啊啊的喊著疼,還不忘罵上 兩句人,血點子濺了蕭仲滿身滿臉。

  「你他媽說不說?」蕭仲咬牙切齒的問。

  「呸,小犢子,老子在道上混的時候,你他媽還在你爸雞巴裡呆著呢!現在扯什麼王八犢子,趕緊放了老子。」 秦奉添罵罵咧咧,最後還費了大力氣吐了一口血沫在蕭仲身上。

  薛平榛明顯感覺蕭仲這鞭子使得更用力了,啪啪劃破空氣的聲音和鞭子與秦奉添皮肉接觸的聲音震耳欲聾,他直 等蕭仲發洩完才發話。

  蕭仲朝薛平榛鞠了一躬,退到旁邊,隨手抹了臉,手心被血染得通紅。

  薛平榛繞著兩根刑柱走了一圈,瞥見牆角何友善的那根粗大的龍頭枴杖,他走過去操起來掂了掂,心裡琢磨這玩 意果然是價值不菲的,沉得壓手。薛平榛雙手攥緊了這枴杖,橫著就照秦奉添的肚子打去,就那力氣,只要歪三 分秦奉添就得折上兩根肋骨。

  呼痛的聲音很快便掩埋在第二次枴杖與肉皮的撞擊聲中,直直就把秦奉添痛得暈了過去。

  薛平榛覺得還不夠,又打了三、五下這才放下那枴杖,然後親自兌了一盆濃鹽水,用手攪了攪,溫度冰得都能刺 進骨頭縫裡,他沒含糊,全部衝著秦奉添和何友善就潑了過去。

  「媽了個逼的。」薛平榛邊潑還邊罵,他的的雙眼刺紅,血液直直衝到了腦頂,恨不得一時殺了這兩個老王八蛋 。「你們他媽的說不說!」薛平榛失了理智沖那二人大喊,順手摔了盆,又一人踹了兩腳。

  何友善醒了過來,抬起污髒的頭顱,裂開嘴笑了笑,說:「你也有這時候啊薛平榛,呵,心裡不好受吧?是不是 特想知道程志沖那老鬼是怎麼被弄死的?哪有車禍那麼巧啊,看你現在這樣,我心裡痛快極了。」

  薛平榛衝過去扯起他身上的破布,惡狠狠的說:「媽的,少廢話,說了饒你一條狗命。」

  「呸!」何友善啐了一口,說:「其實這點兒事告訴你也沒所謂,但我真不是為了能活。你知道嗎?程志沖那是 活該,他從來沒把我放在眼裡,只不過那次是把我逼急了,我手上的一批毒品明明都能出手了,結果他竟然找了 條子來堵我,還好我上頭有人,就只丟了貨,哈哈哈哈……賊頭子的找條子抓他的夥計,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我 恨他,有人更恨他,於是我們就聯手,我倆一起,嘿嘿……反正他死了,我活不活都無所謂了。」

  「那人是誰?」

  「是他活該,一手遮天,不給我一點兒活路,死了一了百了,哈哈哈哈……」何友善繞過薛平榛的問題,自顧自 的說,說完還便癲狂的笑了起來。

  薛平榛扯著何友善的腦袋就往他身後的柱子上撞,沒幾下何友善又昏死過去。

  蕭仲終於看不過去了,薛平榛這頭失去理智的大獸隨時都可能要了何友善的命,但是現在程老大的事情沒徹底問 出來,人要死了更沒辦法了。想到這點,蕭仲趕緊把薛平榛拉到一邊,伸手往何友善的鼻子下面探了探,說:「 還有氣兒。」

  薛平榛氣呼呼的跌坐在椅子上,眼睛直愣愣的半天都沒緩過勁兒來。

  他也不想讓何友善死,但是看見那人就能想起養父當年的突然的意外,一想到是何友善剝奪了他的一切幸福,他 就控制不住自己。

  秦奉添卻在一旁嘿嘿的笑起來,說:「老何熬了這麼久,你覺得他還都能全都告訴你嗎?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只不過之前是被豬油蒙了心,瞎了眼才想去跟著他,現在看來,名利於我,早已浮雲了。」

  薛平榛懶得聽他廢話,帶著蕭仲就離開了地下室。

  十四

  第二天一早,蕭仲告訴薛平榛,何友善已經沒氣了,秦奉添倒是很精神,傻咧咧的哼著歌,一看就是精神不正常 了。薛平榛讓蕭仲把人送去精神病院,暫且留他一條狗命。

  何友善這一死,程志沖被害死的另外一個元兇便已經無從知曉,薛平榛找一些當年的老人問,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來,但薛平榛相信,老奸巨猾的何友善不可能就這麼把秘密帶到地底下去的。

  何友善從三十下午出門到現在就一直沒回去,他的大大小小幾個老婆、姘頭就不幹了,帶著孩子圍了老宅要找薛 平榛要人。薛平榛根本沒跟她們客氣,逕直告訴了實情後,她們更衝動了,幾乎要砸了老宅。

  薛平榛可一點兒都不留情面,命人該捆的捆、該綁的綁,通通全都弄到了地下室裡關著。這地下室剛死了人,不 僅又濕又冷,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子血腥味。

  白天還好,那幾個女人還有力氣罵人,薛平榛也不給吃喝,就讓她們乾嚎,但到了晚上她們就頂不住了。大人體 力再好也沒力氣哭喊了,孩子們一個個的蔫頭耷腦,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已經昏死過去。何友善的大老婆看這情 況,覺得反抗也只是把他們陷在不利的情況中,思前想後,終於開口求著看守讓薛平榛放了她們,並承諾以後都 不會再鬧了。

  利用這一天時間,薛平榛從何友善的幾處居所中搜刮了一番,有用的一樣沒找到,古董花瓶字畫什麼的倒是搜刮 了一堆,每件都價值不菲,場面歎為觀止。

  薛平榛氣得恨不得砸了這些舊貨,但他不能跟錢過不去,一件件的翻過去,只挑了幾件喜歡的留下,剩下全準備 賣了。

  幾天後,拍賣公司派來兩個人來拿這些古董,他們專業挨件檢查過去,終於在翻看一個青花瓷瓶時掉出來一個U盤 。

  蕭仲撿起來遞給薛平榛,薛平榛翻來覆去的把玩著這東西,最後決定到樓上看看。

  這U盤是帶密碼的,薛平榛試了幾次也解不開,後來找了個電腦高手,這人三下五除二就給破解了。

  文件夾裡只放了三段音頻文件,打開一個一聽,是何友善和一個男人的對話,這讓薛平榛聽得沒有頭緒,再打開 一個,只開個頭就找到了答案,那人是賈延宏。

  薛平榛完完整整聽完這三個音頻文件,又看看這文件製作時間,發現已經跨了三年,每段的接續性不強,但信息 量卻很豐富。

  第一段是他們計劃給程志沖製造個意外死亡,何友善負責在程志沖的車上做手腳,賈延宏負責把他約出去並安排 人偽造假的事故報告,倆人裡應外合,最終造成了程志沖死於事故的假象。何友善的目的一是為了報復,二是為 了坐上這幫主之位。他怕眾人懷疑到他身上,還和賈延宏商量扶植個傀儡,而這個傀儡就是薛平榛。賈延宏之所 以答應幫忙,是因為那批毒品的投資他出了大頭,因為程志沖的攪合,他們最終連半分錢都沒撈到。這二人說話 咬牙切齒,大有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勢。

  其實薛平榛的精明能幹是讓他們意外的,所以在程志衝去世第二年,何友善對賈延宏解釋說他也不想這樣之類的 話,賈延宏只冷哼一聲,就停止了通話。——這是第二段錄音。

  第三年,也就是前不久,何友善對賈延宏說自己準備直接和薛平榛正面對峙了,還拉攏了薛平榛身邊的蕭仲,勝 算很大,希望賈延宏提供更多的幫助,但賈延宏委婉地說何友善三年前走錯的那一步害他很久都不敢有大動作, 現在他不在道上混了,也謀了一官半職,不想再淌這渾水,現在還來求他,他已經不會再去考慮了。

  東西很少,指向性卻很明顯,鬼精明的何友善留下這些證據,估計是打算以後用來威脅賈延宏。薛平榛暗下決定 ,以後一定要滅了賈延宏好為養父報仇。

  不過薛平榛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因為此時並非是報仇的最好時機。賈延宏雖與程志沖是老對頭,但正如賈延宏所 說,他近年已經在道上隱退,步入政界的他現在是樹大招風,要是薛平榛這邊急於求成出點兒什麼閃失,那對薛 平榛可以說是沒什麼好處的。他如果走錯一步,便可能陷整個幫派於危機中,所以此事必須得從長計議,想個萬 全之策才好對付那老狐狸。

  過年期間的紛亂終於在元宵節的時候落下帷幕。

  何友善死了,他的幾個老婆孩子變得一窮二白;秦奉添瘋了,被薛平榛送到療養院關著。一切的一切,表面上看 似恢復了平靜,但也因為鬧得沸沸揚揚的這一切,人們開始在私底下議論薛平榛的所作所為,有人說薛平榛似乎 比以前更血腥更冷酷了,動起手來真是毫不留情;也有人說都是何友善自己作的,活該。

  不管怎麼樣,這一切全都被正月十五下著的這場鵝毛大雪連同空氣中的塵埃一起覆蓋了。也就在這天,薛平榛讓 手下的頭頭們都到老宅開會,他傳話下去人必須得來,但凡缺席的,以後就再也不用來了。

  沒人敢頂風上,畢竟已經見識到了薛平榛的手段,所以大家早早就都到了,他們圍坐在大宅的客廳當中,壁爐中 的燒著的燃料辟里啪啦的響著,即使薛平榛還沒出現,也沒人敢多嘮一句今天被叫來的目的。

  他們大概又等了一刻鐘薛平榛才下來,他今日穿著一身黑色,更顯得纖瘦,但高貴的皮草毛領卻襯得他非常嚴肅 高貴。他面色冷峻,正襟坐在主位,端詳著與會的每個人。

  這個年,幫中不像往日那般熱鬧了,人們的臉上似乎多了幾分滄桑,薛平榛明白這來自於哪裡。但他不需要滄桑 ,需要的只是忠誠跟勇敢,今天他得把這些給他們找回來,將一切重新歸置到原位。

  往日何友善和秦奉添的位置已有人補上,那是兩張年輕的臉孔,不僅他們,所有的人都很拘謹,不敢發出一點聲 音。經過了這件事之後,這個年輕的老大的所作所為早已經超過了他們的意料。

  沉默了許久的氣氛終於被薛平榛的一聲輕咳打破,他整了整衣領,字字鏗鏘地說:「我三年前在這個位置上時候 就說過,不想跟著我的大可以走,而願意留下來的我自然不會虧待。這三年,我一直以來都沒忘記過這句話,甚 至每天都會反思我有沒有對不住你們。因為我下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顧慮很多。你們的人生會不會因為我的這 個決定而受到影響,你們的家人會不會受到牽連。是的,我覺得我做的很好,出事兒了寧可自己擔著也不會給你 們造成一點影響,即使走出這扇門,你也可以拍拍胸脯跟別人說,我這輩子是沒白跟著薛平榛!」

  眾人面面相覷,後來又都認同的紛紛點頭。

  薛平榛繼續說:「我做了什麼?何友善和秦奉添又做了什麼?他們就是這麼報答我的!」薛平榛從蕭仲手裡接過 一沓資料摔在桌子上,下面的人開始拿起來傳閱並低聲討論著。

  薛平榛等安靜下來,才道:「過年前後發生了很多事,何友善因與我養父的死有關,自殺謝罪;而秦奉添的背叛 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希望大家能以此為戒。」

  幾分鐘後,三十那天指著何友善鼻尖大罵的李舸站了起來,對薛平榛說:「大哥,何友善不代表我們,我們對您 的忠誠,蒼天可鑒,我誓死追隨著你,一輩子!」

  句句宣言,頓時也燃起了其他人的熱血,稀稀落落的聲音開始變成發自肺腑的吶喊,他們的聲音震動著整個宅子 的每個角落。——「誓死追隨!不離不棄!」

  也說不出為什麼,看著手底下的這些人,薛平榛心裡頓時縈繞著一股難以揮去的情緒。

  這裡的每個人,都已在這個時刻與他生死相連,所以他必須得做得更好。

  十五

  傍晚的時候,已經停了的大雪又下了起來,連夜也被雪映得不那麼深沉,大宅內燈火通明,十分有節日氣氛,在 剛才的小宴會上,很多人都喝醉了。

  酒過三巡,人們陸陸續續的開始散了,客廳早已不復整潔,吳姨領著傭人們在收拾,薛平榛被弟兄們灌得暈暈沉 沉,就那麼癱坐在沙發上,毫無形象可言。

  他的大腦有些麻木,可還是沒有停止思考怎麼去對付賈延宏。這時候感覺手邊有點溫度,勉強睜開眼,看見梁晉 正在扯他的手。

  「哥哥,吳姨說讓你去樓上睡,在這兒小心著涼。」梁晉還稍顯稚嫩的聲音讓被薛平榛麻痺的大腦突然間清醒了 些。

  「哦……」薛平榛低吟著,試圖撐著沙發扶手站起來,誰知卻扶了個空,又跌坐了回去。他勻了一會兒氣,還沒 做下次努力,就感覺自己被什麼力量撐了了起來,再次睜眼,發現自己的胳膊底下竟是梁晉那瘦弱的肩膀。

  薛平榛有點驚訝,掙脫著想要自己搞定。

  梁晉對他笑笑,「哥,你扶著我吧。」看薛平榛還不情願,又補充的說:「別看我個頭小,以前我爸總喝醉,都 是我抬他的。」

  薛平榛呼出一口酒氣,真的就把自己身體的全部重量放在了梁晉身上,他的腳步明明有些漂浮,卻在梁晉的幫助 下,成功的走到樓梯邊。

  他警告自己說以後不能再這麼貪酒了,不管在什麼場合也要控制自己,要不然實在是有失威嚴,還要被這種小鬼 抗著上樓。

  「哥哥,你小心腳下的台階……慢點兒……」薛平榛聽見梁晉在他的耳邊提醒他注意,而且那臭小孩兒還在數著 台階:「一個、兩個、三個……慢慢的……四個……五個……」

  「閉嘴。」薛平榛不樂意梁晉把他當小孩子那麼伺候,突然來了這一聲,就感覺梁晉哆嗦了一下,然後沒了聲音 。薛平榛滿意的點點頭,繼續享受梁晉抗著他上樓這項服務。

  他終於被弄進了房間,醉意正酣的他此時見了床是無比的親切,恨不得立刻與那柔軟的被褥來個親密接觸,於是 他便帶著梁晉一起跌在床上。

  薛平榛很快便趴著睡著了,根本就沒管被自己沉重的胳膊壓住了的梁晉。

  從薛平榛口中噴出來的酒氣直衝沖的落在梁晉的臉上,他不喜歡這個味道,因為在他成長的經歷中,一有酒味就 意味著將要挨打。儘管他渴望與薛平榛近距離接觸,但這樣的情況下卻一點慾望都沒有。於是他費了好大勁才從 薛平榛的胳膊下面掙脫出來,然後吃力的給他脫鞋脫衣服,又去打水給他擦臉,最後收拾完給蓋好被子,梁晉已 經累得氣喘噓噓了。

  他伸手擦擦額角的汗水,順便看了看薛平榛的房間。

  這裡還是他第一次進來,空間很大,是他屋子的好幾倍,一張大床旁邊放著兩個床頭櫃,空蕩蕩的除了一個相架 幾乎沒什麼擺設。

  梁晉好奇心起了,便壯膽走過去拿起相架看,還時不時看看薛平榛有沒有醒。

  只見這相架裡面嵌著張照片,照片上有兩個人站在草地上,藉著微弱的燈光,梁晉好不容易才看清他們的容貌, 那個大人他從未見過,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穿著嚴肅的黑西裝,但他的手裡領著一個瘦弱的笑得很燦爛的小男孩 兒,眉眼之間和救了他的大哥哥很像。

  梁晉有點羨慕的用指尖摩挲著相框上的玻璃,因為有記憶以來他從未拍過照片,他也想拍一張,最好和現在在床 上躺著的哥哥一起。

  梁晉不敢多想,甚至能在這裡住到什麼時候自己心裡都沒底,更沒膽子去問薛平榛或者吳姨,只是盡量的不惹麻 煩多幹活。

  但是那份感恩從住進來那一刻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已經被他記在心裡,永遠都捨不得忘掉。

  薛平榛醒來的時候天還沒全亮,他的嗓子火燒火燎的疼,翻了個身,發現床頭櫃上放了一杯水,也沒多想,起身 就喝光了,喝完便覺得舒坦了很多。

  他終於注意到床尾趴著一個什麼東西,黑乎乎的也看不真切,擰開床頭燈又揉了揉眼睛,才發現是梁晉。

  他想起昨晚似乎喝多了,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扒個溜乾淨,終於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床尾那個小子的傑作 。

  薛平榛下床把梁晉弄到床上,可能這孩子是太倦了,這麼大的動作也沒醒,摟著被子一會兒的功夫便睡得更熟了 ,他起身去沖了個澡,感覺比剛醒的時候好受了些。

  下樓的時候,昨晚亂七八糟的客廳已經恢復清潔,吳姨大概還沒醒,但煲了牛骨粥熱在電鍋裡,他盛了半碗,破 天荒的給吃完了,香氣四溢的粥在胃裡熨熨帖帖得很舒服,腦袋也不覺得特別昏沉了。

  他剛到二樓,就看見梁晉從他房間跌跌撞撞的跑出來,直直衝回自己房間,薛平榛搖搖頭,去了書房。

  昨天的雪下得有夠氣勢磅礡,從落地窗看出去,外面白茫茫一片刺得人眼睛疼,薛平榛坐在書桌前翻了會兒書, 揉揉眉心,又開始睏倦起來,隨後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敏感的察覺到周圍有什麼動靜,猛的一睜眼,胳膊一撈,便看見懷裡窩著個滿臉通紅的小 孩子。

  「怎麼是你?」薛平榛鬆了手,抻了抻不知道什麼時候蓋在他身上的被子。

  「吳姨讓我上來叫你吃飯。」

  「哦,你去吃吧,我回屋睡會兒。」

  「你不吃?」梁晉問。

  「我剛剛吃了。」

  也不知道梁晉有什麼高興事兒,薛平榛竟然看見他笑了。

  梁晉走了,薛平榛也笑笑,就剛才的小發現,他覺得這小子在他面前越來越放得開了,可能是熟識了的緣故。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開始有陽光灑進來,他伸了伸胳膊和腿,決定今天暫且休息一天。經過昨天,他心裡敞亮多 了,雖然背負的要比以前沉重,但人心總該比過去齊整。

  薛平榛閉上眼睛繼續睡,沒一會兒,便被樓下吵吵嚷嚷的聲音給弄醒了,他拉開窗簾一看,竟是蕭仲和幾個弟兄 在跟梁晉打雪仗。

  梁晉穿著件素格子的羽絨服,整個人被衣物包裹得圓滾滾的,幾個大人也夠不要臉,合起來欺負小孩子一個人, 團好雪球追著梁晉打,一串串笑聲能傳好遠。

  薛平榛又笑了,突然發現身邊似乎圍繞了很多很多幸福,只不過他一直以來都忽略了。

  梁晉明顯跑不動了,跌在雪堆裡撒歡說什麼都不起來,蕭仲去拉了好幾回也拉不動,轉身便走,梁晉這下急了, 趕緊起來抱住蕭仲的大腿,誰知蕭仲卻抓了一把雪都塞在梁晉脖頸子裡了,給他涼的直捶打蕭仲。

  薛平榛看在眼裡,也有點下去加入其中的衝動,可是他又怕他下去眾人就不會這樣放得開了,一定很掃興,便揉 了揉笑得有些麻木的嘴角,整理了下心情,找了本閒書翻看起來。

  樓下一聲聲笑聲依然止不住的往他耳朵裡傳,他的思緒跟著這笑聲飄了很遠。

  他放下書轉手拿起扣在書桌上他和養父的合影,仔細看了一會兒鼻子就酸了,他凝神把心裡的傷懷受了回去。心 裡暗想一定不會放過賈延宏,即使不把他弄死,也要弄得他身敗名裂。

  外面的笑聲依然在持續,薛平榛出去想喊蕭仲商量事情,還真如他預料一般,他這人往那兒一站世界立刻就安靜 了。薛平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一揮手,蕭仲立刻衝他這裡跑了過來。

  十六

  蕭仲進來的時候衣服上面還沾著雪,沒一會兒就成了水珠,散散落落的停留在黑色的羽絨服上。

  蕭仲喊了一聲大哥,也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真的覺得不好意思,那張糙臉非常的紅。

  「坐吧。」薛平榛道。

  「嗯。有事兒嗎?大哥。」蕭仲坐下,問道。

  「就知道玩了?正事兒也不想著。」薛平榛埋怨道,抬頭瞥了一眼蕭仲,發現他的臉更紅了。

  「那個……」

  「得得,說說賈延宏的事兒吧。」薛平榛打斷他的解釋。

  蕭仲立刻換上很嚴肅正經的表情,對薛平榛敘述這幾天他調查的結果:「這老傢伙平時挺謹慎的,表面上看起來 權利不大,事實上上頭有人支持著他,所以這兩年在市裡當官撈著不少好處,有什麼項目都可他先來,這幾年賺 的比在道上混的時候強得多。他背著老婆養了個小情兒,對人家可好了,但不管怎麼花天酒地,在週六週日的時 候勢必在家陪老婆。不過他倒是也喜歡古董,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何友善那兒的不少東西都是從他那弄來的。 」

  「嗯。」薛平榛點點頭。「是賈延宏送的?這倆人的關係還真挺密切的。」

  「是,可能也有借了就沒還的。從何友善家裡搜出來的的古董再有三天就該拍賣了,估計賈延宏能露面兒,拍賣 行的人說他的一個秘書跟他們接洽來的。」

  「好,等那天我去會會他。」薛平榛掰起了手上的關節,發出卡吧卡吧的聲音,蕭仲不住打了個寒顫,有點緊張 的說:「大哥,你別衝動。」

  薛平榛冷哼一聲,沒搭理蕭仲。其實他挺冷靜的,他要是不冷靜的話,早就一槍崩了賈延宏了。

  正月十九,樂川拍賣行的年初頭拍開始了,市裡但凡有這喜好的大人物來了不少,畢竟這次的拍品不管是從年代 還是從質量上看都算是上乘。

  拍賣會還沒開始,一屋子西裝革履的上層人士在低聲的講著話。薛平榛到的那一刻,大廳裡安靜了片刻,之後所 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駐足。

  其實是薛平榛的穿著是有些高調了,身上的皮草閃出異常華貴的色澤,墨鏡外加習慣性常戴著的皮手套更是與加 深了與眾人之間的距離感。他把墨鏡摘掉,銳利的眼神掃了一圈,暫時沒人敢再看他,隨後還是有人控制不住的 往他這邊瞧。

  蕭仲在他耳邊低聲說:「大哥,你這一身太招風了。」

  「閉嘴!」薛平榛啐道,蕭仲立刻老老實實站定不再言語。

  薛平榛找到貴賓席還沒坐穩,便看見穿著一身唐裝的賈延宏。

  明明是四、五十歲的年紀,因為得當的保養使得他精神矍鑠、身體壯實,他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儼然有點二十歲 剛出頭的架勢。他身邊跟了個年輕人,倆人很是親密,那小情兒在這種場合也絲毫不避諱二人之間的關係,還跟 朵花兒似的到處艷笑留情。

  「秦錦,二十五歲,賈延宏的小情兒,原來是個二線小模特,後來勾搭到賈延宏便自己開了個模特公司,養了一 幫賣屁股的小屁孩兒,聽說他給不少市裡有這種癖好的官兒牽過線兒,這也是他拉攏人脈的方式之一。」蕭仲低 聲對薛平榛說。

  「走,過去跟他打個招呼。」薛平榛點點頭,往賈延宏那邊走去。

  賈延宏正跟一些老相識寒暄,見著薛平榛明顯愣了一下,隨後立刻掛上一抹笑容,熱情的伸出手跟薛平榛打招呼 :「哎喲,這不薛老大嘛?久仰久仰。」

  「晚輩哪敢。」薛平榛握住賈延宏的手,暗中較起了勁。

  這麼僵持了一會兒,賈延宏終於笑著抽回了手說:「可聽說今兒的拍品都是你委託拍賣的。」

  「是是是,晚輩有個叔叔去世了,因為他兒子還小,所以就拜託我來處理。」

  「那我們可就不客氣了。」

  「您說哪兒的話,這些物件裡頭要是有您喜歡的玩意兒,我私人送你一件兒。」

  「真是客氣。」賈延宏臉上堆著笑,還情色的往挎著他胳膊的秦錦手上摸,給他摸得面上飛霞,差點兒高潮。

  這邊話音剛落,拍賣師就上了台,薛平榛尋到自己的座位坐定,看著坐在前排的賈延宏,恨得牙癢癢。蕭仲拍了 拍薛平榛遞了個眼色讓他別那麼衝動,薛平榛攥緊了拳頭,牙齒都要咬碎了。

  拍賣會結束了,賈延宏只拍了一副字畫和一個筆洗,都沒出多少血,和薛平榛道別後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薛平榛 將那張秦錦塞給他的名片丟給蕭仲,蕭仲低頭看了一眼趕緊快步追上薛平榛說:「大哥,你可別玩我,讓黃老三 知道了,我連他家大門兒都進不去。」

  薛平榛樂了,說:「總吃那老肉多塞牙,偶爾換換也有新鮮感。」

  蕭仲聽見直擺手,再也不搭這話茬。

  在回去的路上,蕭仲問薛平榛:「估計這賈延宏該知道何友善出事兒了吧。」

  「不止如此。」估計他養父之死這件事被他知道這層賈延宏也能猜到,畢竟那狐狸不止從道上混過,現在還是步 入政途,沒那麼深邃的心思,不可能混得如魚得水。

  蕭仲想了一下,想明白了似的拍了拍腦袋問:「大哥,那要怎麼辦?」

  「繼續盯著他,看他接下來有什麼動作,這老狐狸精著呢。」

  「是。」

  不出薛平榛所料,賈延宏在那天之後便整日躲在家裡不大出去,即使非出去不可,也加派了人手在身邊護著。

  薛平榛把賈延宏的照片貼在牆上,工作累了就用飛鏢丟他,幾天之後,賈延宏的臉就被插爛了。

  一次梁晉上來送茶水,看見了,怯生生的問薛平榛照片上被扎得可憐兮兮的人是誰,薛平榛沒答話,反而卻指指 書桌上的飛鏢問梁晉:「你要不要也來試試?」

  梁晉雙手在身上來回擦了擦,緊張的點點頭。

  薛平榛拿起一支飛鏢遞給他,梁晉站在那裡比劃了好半天,然後使了吃奶的力氣丟出去,誰知道差點飛歪到門框 上。

  薛平榛表面上很冷靜的搖搖頭,心裡卻笑翻了天,他又拿起一根握在梁晉手裡,自己則蹲下來包住梁晉的手,瞄 准了賈延宏的臉,指導梁晉道:「先瞄準,對,你得放鬆點兒,別那麼用力,像這麼一丟,看,中了吧。」

  只見那飛鏢從梁晉的手中飛出去,直直的就釘在賈延宏的眼睛上,梁晉看見中了,咯咯的樂著拍手,臉上紅撲撲 的。

  薛平榛順手捏了兩把,感覺肉肉的還挺有手感。想想這孩子都來快一個月了,身上還真長了點肉,皮膚比剛來的 時候滑溜了。

  梁晉垂下頭,害羞的揉著臉說自己要出去了,薛平榛點點頭。

  小土狗也不一定不嬌貴,就得看怎麼養活。薛平榛心想。

  其實薛平榛暫時不會把賈延宏怎麼樣,他只是恨。這種事情來日方長,早先他恨不得將賈延宏千刀萬剮,但現在 他倒是挺開心每天都能看見賈延宏緊張的生怕他動手的樣子,這樣從精神上折磨一個人,才會讓報復來得更具快 感。

  十七

  入春的時候,薛平榛做了兩件事,第一是讓梁晉入了自己的籍,第二把大部分資金投到了正經生意上。

  前者是為了讓梁晉上學,這點吳姨最高興,她可喜歡這孩子了,但是誰高興與否都與薛平榛的決定無關,反正既 然決定養了就得好好養,他是個做事有頭有尾的人,而且梁晉這孩子懂事,這很合他的意;後者是他想開創點兒 新事業,雖然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對,可還是那句話,別人反對與薛平榛的決定無關,只要能讓弟兄們平平安安, 吃飽穿暖,那麼他的決定就沒有錯,當然,他這麼做還有別的用意。

  梁晉失學兩年,功課落下太多,只能從頭開始,他年紀實在是大,還好那間私立學校制度比較寬鬆,說可以讓他 跳著念,只要孩子努力,兩、三年之內重新讀完六年的課程也不是不可能。

  重新有書念,梁晉固然是高興的,興沖沖的去上了兩天學,可沒多久臉上就沒了笑容。

  同班的比他小的同學疏遠他,高年級與他年紀相仿的又欺負他,但這些事他都沒跟薛平榛說過,還是老師找到接 送梁晉的司機,輾轉了好幾個人才被薛平榛知道。

  薛平榛不願意讓自家的孩子受這種委屈,但也沒什麼解決辦法,他總不能逼著那些孩子跟梁晉交朋友,便只能對 梁晉說:「你得努點力,早點升到高年級就不會有人說三道四了。」薛平榛這是在把自己的經驗加在梁晉身上, 梁晉也一直把他的話當聖旨,雖然學得很吃力,可還是下決心早點擺脫這樣尷尬的狀態。他不能讓薛平榛失望, 因為今天的好日子全是薛平榛給他的,雖然他在薛平榛的面前存在感很低,可也費盡心力的讓薛平榛注意到自己 的努力。

  他喜歡看薛平榛對他的成績單露出滿意的笑容,更想讓薛平榛對他的表現和投入覺得值得。

  於是寒來暑往三個春秋,梁晉不僅成了校內的好學生,還在三年內跨了幾級,終於在十五歲的時候升上了初中。

  此時,薛平榛也已經與賈延宏耗了三年,他找了個人盯在賈延宏身邊,時時刻刻給他透漏消息,賈延宏做什麼買 賣,他得到消息後就必定給搶來,而且經營得是紅紅火火,給賈延宏排擠得虧了血本,就連他身邊的那個秦錦都 走了。秦錦在私底下找過薛平榛幾次,那意思是想跟著他,薛平榛因為忙所以身邊一直沒人,換個人或許他也不 會拒絕,可他嫌秦錦髒,所以根本沒搭理這人。薛平榛還有事兒沒事兒的讓人總找賈延宏的麻煩,但凡賈延宏經 辦的事兒,總能出點兒什麼岔子,在某些方面遠沒有過去風光。

  薛平榛手裡還掌握了一大堆賈延宏貪腐的證據,他只要往某個部門一遞交,賈延宏這輩子就算完了。他沒這樣做 ,因為這老傢伙的背景很深,他怕這些證據交上去會打水漂,到時候反倒弄自己一身髒。

  賈延宏既丟生意又丟了情人,自然很火大,約了好幾次薛平榛想找他談談,可薛平榛都擺譜沒去。

  這三年間,薛平榛想明白一些事兒,所以他不那麼糾結賈延宏何時才能完蛋,他想與其硬碰硬不如享受這種操縱 一個人喜怒哀樂的小遊戲,慢慢折磨著他,讓他的精神一點一點的崩潰,這才有意思,總比讓他死得痛快來的愉 悅。

  這天是梁晉春季學期開學,薛平榛正好也要出門,就順帶捎他一程。

  時值三月,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些春意,梁晉穿著規矩的春季制服,抱著書包乖乖的坐在後排座。他現在正是青春 期,變聲了,長高了,也壯實了,眉眼間還有了些青年人的青澀,他在薛平榛身邊長大,自然會比同齡孩子早熟 ,自己想得事兒也多,而且心裡有個秘密藏了好久都不敢說。——秘密中的主人公正坐在副駕駛那裡跟蕭仲說著 話,稜角分明的側臉被陽光照得異常好看,是的,他有點看呆了,他的心臟還忍不住漏跳了兩拍。

  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種心情,梁晉自己也說不清楚。大概是那次班裡的同學聚會,有人偷摸弄了幾瓶酒來助興, 當時有個女同學喝多了,藉著酒勁兒竟跟他表白了。那時候一堆同學在旁邊瞎起哄,梁晉都忘了自己怎麼突圍的 。

  後來回到家,他因為晚歸被薛平榛訓斥了一頓,他看著薛平榛嚴肅的臉,頭一次思索感情問題。他覺得自己根本 不喜歡那個女生,反而隱隱的在心裡有種壓抑和期待的悸動,而帶給他這種悸動的正是面前薛平榛。

  他膽子小不敢跟任何人說,完全把這小心思埋藏在心裡。一是他對自己的喜好有點兒害怕,二是他那點微小的喜 歡薛平榛肯定看不上。因為薛平榛是那樣的高高在上,尊貴得就像他心中的神祇,梁晉想,薛平榛肯定會把自己 這樣的心情當做是小孩子的崇拜,或者還會奇怪。

  他就只敢想著,不敢碰觸,更沒辦法與他比肩,他拿不出什麼去贏得那顆堅硬的心。

  其實他知道,這心情根本不是崇拜,他十五歲了,很多東西都懂了。

  薛平榛似乎意識到梁晉在看他,便轉頭問道:「怎麼?有事兒?」

  「沒,沒有。」梁晉磕磕巴巴的回答著,又尷尬的笑了笑,露出幾顆小白牙。

  「今天晚上有二胡課?」薛平榛問。梁晉在上小學的時候,他們班有這個興趣課程,薛平榛見他喜歡,弄了把好 琴給他。

  「是,跟老師約好了。」梁晉規規矩矩的答。

  「晚上我正好也有個飯局,完事兒之後順道去接你,要是晚了的話,就在那裡等我。」

  「好。」其實薛平榛也只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注意到梁晉臉上那過分喜悅的笑容。

  說話間,梁晉的學校已經到了,薛平榛看著他下了車,臨關門前,梁晉還特高興的對薛平榛道了別,臉上紅撲撲 的,其實他在為薛平榛晚上要接他的話高興呢。

  梁晉目送薛平榛的車離開之後才進了校園,半路看見個同學,熱情的跟他打著招呼,問他送他上學的人是誰,他 自豪的說那是他哥,那同學說梁晉命真好,家裡有錢不說還有個疼他的哥哥。梁晉笑著暫時把自己的心情壓制住 了,又回頭看了看汽車開走的方向,心裡想反正天天都看得到,又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只要好好守著,薛平榛永 遠都是他最親近的人。

  十八

  蕭仲調轉車頭,薛平榛盯著從後視鏡裡映出的那輛車說:「這車還真是賤,一路跟著也不嫌累。」

  「溜溜他?」蕭仲問。

  「算了,估計是賈延宏派的。」

  「這麼多年了,他竟然就那麼忍著沒對咱們下手?」蕭仲有些疑問。

  「以前大概是沒把我當回事兒,等現在明白過來了,卻已經是自顧不暇。」

  薛平榛讓蕭仲又開了會兒,然後在一個僻靜的地方把車停了下來,臨下車前,他們兩個把身上的帶的槍都上了膛 。

  這時跟著他的那輛車上下來兩個男人,第一個是賈延宏的秘書,隨後下來的那個薛平榛沒見過,估計也是賈延宏 的親信。

  「薛老大。」那陌生人笑瞇瞇的開口,絲毫沒有敵意。

  薛平榛整理了一下袖口,抬起頭問:「一直跟著我,有事兒?」

  「賈總派我來請您過去談談。」

  「有什麼好談的呢?」

  「搶生意那點子事兒,賈總都沒往心裡去,畢竟都是小事兒,就是您想把秦錦收去他也樂意拱手相讓,但是您手 裡有點兒東西,賈總可感興趣了,想讓你出個價。」

  「呵,今天我是沒空了,還有兩個會和一個飯局,改天吧,改天我親自登門拜訪。」薛平榛這麼說著,蕭仲在旁 邊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腰間的槍,故意露出一個可疑的形狀。

  那人笑笑並沒有因此緊張,他對薛平榛有禮貌的鞠了一躬,然後上了車。

  回到車上,蕭仲問薛平榛怎麼突然間又要見賈延宏了,薛平榛說:「總有一天要見的。他現在的地位讓他不得不 去考慮我手裡的東西,最開始是吊著他的胃口,但是現在事情擺到了明面上,那麼他也不會對我們客氣了。」

  「老狐狸。」

  「事情慢慢變得有意思了。」薛平榛若有所思的說。

  薛平榛晚上的飯局是他高中的同學組織的,他本沒興趣,但他現在在明面上怎麼說也是個半知名企業家,至於骨 子裡是黑是白也沒人願意追究。現在他的社會地位要是不去還得有人說他擺譜,他倒是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語,但 有組織者是市裡的官員,混得是風生水起,人家三番兩次的邀請,他也就順水推舟去赴會了。

  薛平榛是屬於偏瘦的那種身材,但又不是細竹竿,該有肌肉的地方一點兒都不含糊。他長得不錯,又把那身昂貴 的手工剪裁西裝穿得非常得體,舉手投足間更是從容自若,整個人都散發一股貴氣。所以自打他進了那間宴會廳 ,很多人的視線都黏在他身上不願意移開。

  跟在薛平榛身後的蕭仲只能無奈的接受眾人對他們的目光洗禮,暗想自家老大不管到哪都顯得那麼招搖,明明他 們穿著也很普通嘛。

  對於薛平榛的背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可沒人在意這些,現在的社會有錢有權有勢才是真本事,就會有人往你 身邊靠,哪管你的錢、權、勢是怎麼來的。正因為此,很多人見他來便湊過來套近乎,薛平榛有耐心的寒暄著, 微笑時刻都掛在嘴角。

  在這種場合裡與他們相見,薛平榛覺得很多人都變了,以前的精明班長現在是老師,說話囉嗦,還有點習慣性教 育人的語氣;曾經學習很差考試吊車尾的混蛋小子,現在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據說是飛行員;還有以前跟他 表白過的班花已經成為兩個孩子的媽,漂亮的臉孔還在,但身材已經走樣……

  其實這樣看著無聊的同學聚會,只要你是成功的,那過程還是挺有意思的,因為沒人比得上。

  陸續還有其他人來,薛平榛身邊已經沒聚那麼多人了,但他一直和高中時關係還算可以的房賀寧在說著不鹹不淡 的閒話,閉口不提各自身份。房賀寧的父親過去是副市長,現在雖然退了,但他也借到了光,年紀輕輕就在市裡 謀了要職,薛平榛是有所謀,所以並不在意話題,只要拉近彼此關係就可以。

  倆人聊到家裡,薛平榛說六年前父親因為意外去世了,房賀寧哀歎一聲,卻說自己老父親退休在家,身體不太好 ,整日沉溺於古董之中,尤其喜歡古硯台,他到處去也沒尋到一塊可心的,又不敢大張旗鼓怕落人口舌,讓他頗 為煩惱。薛平榛立刻想起自己曾經留了一件何友善收藏的硯台,便說:「我那兒倒是有個小玩意,據說是宋朝的 ,哪天給伯父送過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讓他老人家幫著鑒賞一下。」

  房賀寧卻笑著說:「那怎麼好意思。」

  薛平榛揶揄道:「哪裡哪裡,這些小東西都是身外物,更何況我們是好朋友。」

  「好朋友」這三個字瞬間的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倆人的話題也隨之漸漸深入,薛平榛也藉著灌房賀寧酒的機 會套了不少市裡的政策信息,倆人似乎形成了某些默契,但模模糊糊的不太真切。

  十九

  薛平榛在飯局上喝了不少酒,回去的路上腳步有些漂浮,蕭仲嘟囔著說還要去接梁晉,薛平榛著說去吧去吧,別 讓孩子等久了。

  梁晉所在的二胡班算是收費比較高的那種,這是和老師的水平成正比的,就是地方有點兒偏,開車要很久。

  他們到了之後在車上等了一會兒也沒見人出來,蕭仲給梁晉打了個電話,半天都沒人接。

  蕭仲決定下車去找,薛平榛頭暈也想下去吹吹風,倆人進到學習班裡面,見梁晉已經坐在教室外面的長椅上睡著 了,懷裡還抱著那個二胡的盒子。

  他似乎聽見了動靜,趕緊睜開眼睛,衝著二人一笑說:「哥,你們來了?」

  「等很久了?」薛平榛問。

  「沒,沒有,才下課。」

  薛平榛低頭看了一眼表,差一刻鐘十點,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梁晉是八點半下課……

  三人沒直接回家,而是按著薛平榛的指示去吃宵夜了。薛平榛晚上光顧著喝酒了,也沒怎麼吃東西,現在胃裡很 空,又顛簸了一路,實在不太好受。梁晉對薛平榛的話言聽計從,自然沒有反對意見,他倒是樂得有這樣的機會 ,畢竟薛平榛平時給人一種不太容易親近的感覺,不過今天不太一樣。

  梁晉被薛平榛身上散發出來的酒氣熏得暈呼呼的,他現在對酒精也沒有什麼牴觸了,因為不管薛平榛怎麼樣他都 喜歡。

  梁晉的目光直直的就停留在薛平榛身上,他在慶幸酒醉人的反應不那麼靈敏,自己這樣赤裸裸的注視也不會讓他 注意到,免得再像早上那般尷尬。

  今晚薛平榛穿得可真帥氣,筆挺的西裝,白淨的襯衫,就像從海報中走出來的模特一般,還有那麼一點高高在上 的距離感。梁晉從離開二胡班到現在,心臟一直在撲通撲通的亂跳,他很慌亂,想要把視線移開,也還有點兒捨 不得。

  他們終於到了那家薛平榛要去的粥店,進去的時候,店家似乎快打烊了,玻璃隔板後面的熬粥師傅板著臉,掐著 腰站在那裡直直地盯著他們看,也不說派個人來招呼一下。

  他們坐在那兒等了好半天,熬粥師傅已經開始擦爐灶了也不搭理他們,蕭仲有點兒生氣,啪得拍了桌子站了起來 ,這可把梁晉嚇了一跳。

  薛平榛歎了一口氣想:這蕭仲無論什麼時候有隱藏不住那股子匪氣,怎麼磨也磨不掉,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蕭仲這一舉動還沒讓這店家有什麼覺悟,他乾脆舉起一把餐椅想要砸了那玻璃隔成的操作間。裡面那位可一點兒 也不畏懼強權,梗著脖子和蕭仲對峙,梁晉想上去阻止,卻被薛平榛按住了。

  「坐這兒。」薛平榛揉著眉心淡淡的說。

  「蕭二哥他……」

  「他會搞定的。」

  梁晉坐穩了,此時卻對於薛平榛按在自己腿上的那隻手產生了一種眷戀,但又不敢怎麼表現,就只有隔著布料感 受那點微弱的溫度,他有點兒後悔自己今天穿厚了。

  這時候一個穿著黃圍裙的年輕人衝出來拉住了蕭仲,陪著笑說:「先生先生,您別生氣,我們招待不周,請問想 吃點兒什麼?」

  熬粥師傅透過玻璃數落那年輕人,年輕人也沒生氣,只回頭對他笑笑,後來師傅哼了兩聲沒再說話,埋頭繼續擦 灶台。

  「一屜小籠包……」蕭仲剛要點餐,年輕人卻打斷了他的話。

  「先生,是這樣的,你看你們來的太晚,麵點就剩蘿蔔絲餅了。」

  「那就……」蕭仲為難的看了看薛平榛。

  薛平榛接過話茬做起了主:「來三碗米粥、兩碟小菜就好了,蕭仲,你就別難為人家了。」

  蕭仲見老大都這麼說了,斂了脾氣坐回到位置上。

  沒一會兒,東西上齊了,年輕人還送上三塊蘿蔔絲餅當做怠慢的賠禮。

  薛平榛慢條斯理的喝著粥,餅一口沒動,蕭仲在酒店陪了一晚上笑,也沒怎麼好好吃東西,吃完一塊餅和一碗粥 也沒覺得飽,胃袋依然空空如也,他只好可憐巴巴的看著薛平榛面前那塊。

  老大沒說讓吃,他就不能吃。

  此時梁晉也吃完了餅,砸吧砸吧嘴開始喝粥,薛平榛把自己剩下那塊推到梁晉面前,卻換來蕭仲大吼:「大哥, 你……你偏心眼兒。」

  薛平榛沒搭理他,對梁晉說:「你吃吧,現在正長身體的時候。」

  梁晉沖蕭仲做了個鬼臉,照著那餅就咬了一大口,給蕭仲氣得直翻白眼。薛平榛給他的吃的,他才不會給別人呢 ,即使他現在根本不那麼餓。

  蕭仲生氣,又威脅店家給他現烙了兩塊,上來的時候已經很遲了,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薛平榛卻對已經吃完 的梁晉說:「咱走吧。」

  梁晉屁顛兒屁顛兒的跟著薛平榛走了,把蕭仲留在店裡,他嘴裡咬著餅沖那兄弟倆大吼:「喂!大哥,你別欺負 人啊,你們等我吃完再走啊!」

  梁晉回到車上就已經笑得肚子疼了,薛平榛回身看著他問:「笑什麼呢?這麼開心。」

  「蕭二哥就在你面前吃癟。」

  「他啊。」薛平榛回頭靠在椅背上,歎了一口氣,故作深沉道:「太能吃。」

  梁晉又笑了,他覺得今天的薛平榛可愛極了,往常可沒有這樣的愜意,平時就知道忙啊忙,話都很少說。他來的 這三年,雖然吃住在薛平榛身邊,但薛平榛終究很忙,不見的時間比見面的時間長,這樣近距離的相處真是少的 可憐,他恨不得時間永恆的停留在這一刻。

  梁晉在想,如果薛平榛睡著了的話,他很想偷偷親他一下。

  他被自己這種想法嚇了一跳,趕緊甩甩頭,這時候蕭仲上了車,嘴裡嚼著的東西還沒嚥下去,也不忘抱怨薛平榛 有點兒過分。蕭仲臉皮厚,機關鎗也打不透,他這通不怕死的抱怨讓薛平榛不悅的皺起了眉頭。蕭仲餘光瞄見了 ,立刻閉上嘴,發動了車子。

  與老大相處,什麼時候該放鬆,什麼時候該謹慎,蕭仲最清楚不過,他回頭沖梁晉吐了吐舌頭,梁晉則回報以一 個鬼臉。

  這樣放鬆的晚上,也就這麼過去了。

  二十

  三天後,薛平榛決定去赴賈延宏的約,他沒帶賈延宏需要的東西,他相信賈延宏也不會準備用什麼來換這些東西 ,估計今天也就是探個底而已。

  二人在一家私人會所見了面,再見賈延宏,薛平榛發現他比三年前明顯瘦了很多,人也老了,明顯被染過的頭髮 根部已經長出了白茬,花白得有點扎眼,這不僅與他在市裡的位置相應高了更要操心有關,更是和薛平榛對他的 打擊脫不開干係。

  倆人面對面坐著,薛平榛很是放鬆,他優雅的飲著茶,絲毫沒把賈延宏放在眼裡。賈延宏被晾了,心裡自然會對 這個言必稱晚輩的薛平榛非常不滿。

  他輕咳了一聲,對薛平榛說:「薛老大,近幾年風生水起混得不錯啊。」

  「那也是托您的福。」薛平榛放下茶杯,目不轉睛的與賈延宏對視,話語也非常直白。

  「我想你會不會是誤會了什麼?為什麼要一直與我作對?」賈延宏試探道。

  薛平榛翹起二郎腿,雙手交叉放在腿上,微微一笑,並不直言:「你我心知肚明。」

  賈延宏愣了一下,卻轉而哈哈大笑,並不承認自己所為,他晃晃茶杯抬了下眼皮說:「我還真不明白,就覺得自 從那年何友善蹊蹺死了之後你就對我產生了敵意,以往我們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還說不明白,賈延宏這遣詞造句透露出的訊息都已經夠明顯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賈延宏想玩,那 他薛平榛也願意陪他玩。

  薛平榛站起了身,微微俯下身做恭敬狀,說:「既然您不願意承認,那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東西呢,我會繼 續留著,看來您也不想要。」他直起身,背起手想走,卻聽見賈延宏拍拍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的響起。

  出現在薛平榛面前是當年他派到賈延宏那裡的臥底,名叫奚平,只見賈延宏摸上了奚平的手用力的揉捏著,樣子 非常情色,隨後又拍了兩下他的屁股,對薛平榛說:「我說留他一條命,他就把自己做的事兒全招了,你養的手 下也不過如此。」

  薛平榛看見奚平嘴角青紫,脖頸上全是鞭痕,但他並沒有如賈延宏的願表現失控,反而冷哼一聲,道:「一枚廢 子而已,又何足掛齒,該知道的我也知道了。」他沒理會賈延宏已經變白了的臉,轉身便走了。

  薛平榛耳朵靈,出了門就聽見抽嘴巴的聲音,他默默的對自己說,絕對不會讓奚平白白受這些苦,房賀寧那邊也 是時候走動一下了。

  蕭仲看見薛平榛從會所裡出來面色一直不太好,便問怎麼了,薛平榛坐在副駕駛上一聲沒言語,只是閉著眼睛想 事兒,蕭仲不敢問第二句,只好閉了嘴巴開車,都快到地方了,薛平榛才問他:「奚平的事兒你知道嗎?」

  蕭仲愣了一下,自是不敢撒謊,磕磕巴巴的說:「知、知道。」

  「那怎麼不跟我說?」

  「大哥……」蕭仲一時間沒想好解釋的話,只這麼喊了一聲薛平榛。

  薛平榛深歎一口氣,擺擺手說:「罷了罷了,我一定要了賈延宏那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

  「奚平還有什麼家人嗎?」薛平榛問。

  「就剩下他母親了。」

  「好好安頓著。」

  「知道了。」

  回到了家,薛平榛的情緒還是不太好,晚餐都沒下來吃,梁晉問蕭仲怎麼回事兒,蕭仲支支吾吾的不說,梁晉像 往常一樣熬了粥給薛平榛送上去,卻看見薛平榛披著件大衣正站在落地窗前面發呆。

  對比幾天前那個有點兒蔫壞的薛平榛,今天的他明顯特別低落,瘦高的他肩膀耷拉著,一點兒精神都沒有,梁晉 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把粥放在桌子上就過去拉薛平榛的手,他見薛平榛愣了一下,還是任由他被自己拽到 書桌前。

  「哥,你喝點兒粥吧,胃不好,別總折騰自己。」

  薛平榛沒言語,坐下來用勺子攪了攪面前的粥,然後拍拍書桌旁邊的小櫃子,意思是讓梁晉坐在那裡。

  梁晉就像得到了上天的眷顧一般,立刻坐了過去,薛平榛揉了揉梁晉的腦袋,終於歎出一口氣,冒出一句:「活 著真累。」

  「……那個……」梁晉不知道為什麼薛平榛會突然間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接茬,只是在那兩個音 節之後說:「哥,你吃點兒東西,心情就會變好的。」

  「是嗎?」

  「是的。」梁晉篤定的點點頭,雙手攥著拳頭有節奏的給薛平榛敲腿。

  薛平榛被梁晉的狗腿樣兒逗得心情好了些,於是拍拍他腦袋說:「去給我拉段琴。」

  「哦,好,我下去拿琴。」

  薛平榛點點頭,喝了一口已經不那麼熱的粥。

  二十一

  梁晉回來的時候,看見薛平榛已經就著小菜喝了大半碗粥,他的臉上不由得掛上了勝利的笑容,於是挺直了脊背 在凳子上坐好,把二胡從盒子裡拿出來,又將盒子放在地上,簡單調了音,開始拉第一首曲子。

  因為薛平榛看起來心情不好,他選擇了一首比較有激情而且節奏明快的曲子。

  以前年節的時候,薛平榛會安排梁晉在大家面前表演,但這次是梁晉頭一次在薛平榛自己一個人面前拉琴,最開 始他難免會緊張,一時激動拉錯了好幾個音,他抽空抬起頭發現薛平榛並沒注意似的,小心的吐了吐舌頭,穩了 心神繼續拉。

  梁晉很快便投入到演奏中去了,完全沒注意到薛平榛已經站了起來,至於做了什麼更是無從知曉。後來梁晉察覺 到眼前一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鼻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薛平榛架了一副墨鏡。

  琴聲頓時停止了,他抬回身看薛平榛,但隔著墨鏡看不真切,他有些不明所以喊道:「哥……」

  「你繼續啊,我就覺得這樣才像拉二胡的。」薛平榛玩味的說,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什麼啊。」

  「我記得拉二胡的不都戴著個墨鏡嘛。」

  「……」哪有這樣的,對於薛平榛的無厘頭行徑梁晉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看見薛平榛的嘴角似乎有點兒笑容了, 也不再那麼介懷,於是調整了心情接著斷了的音繼續拉。

  此刻這世界就剩下他自己似的,不,還有薛平榛正在看著他,但是他無法體會那目光,墨鏡隔絕了他一切思緒, 只想把希望薛平榛快樂的情緒通過音樂傳達給他。

  直到拉完最後一個音符,他放下琴摘掉墨鏡,剛想問薛平榛還想聽什麼曲子的時候,卻看見琴盒子裡竟然有一百 塊錢。

  「……哥,你……」這又是什麼惡作劇……當然,這後面的話他沒敢問。

  「在街上聽人彈吉他都得給錢,聽你拉得也算不錯,這個就當打賞的吧。」

  「哥……」不帶這麼玩的。

  「行了行了,把作業拿上來寫,順便陪我待會兒。」

  「可是今天有單詞聽寫。」平時都是吳姨在幫忙的,他可不好意思麻煩薛平榛。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

  「真的?」

  薛平榛放下手邊的書,點點頭。只聽梁晉歡呼一聲,就看他匆匆忙忙的下樓去拿書包了。

  薛平榛還是無法在個孩子面前表現得太低落,那首奮進的曲子他是明白梁晉在傳達希望他快樂一點的因素的,所 以他開了兩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還說讓他來書房寫作業。

  這孩子跟過去的他一樣,得到一點兒什麼好處都能樂到天上去,真是容易滿足,過去那三年他太執著於打擊賈延 宏,都疏忽了對梁晉的關照,可是現在看來那孩子對自己卻一點兒都沒生分,反而總在私底下偷偷打量自己。敏 銳如他,這一點不可能沒發現。

  其實仔細想想,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這天晚上,梁晉放肆的呆在薛平榛身邊,聽他用好聽的嗓音讀出詞組,他一個個把對應的英文全都認真的寫好, 並且自信的讓薛平榛檢查之後,看他在家長那欄簽好自己的名字。更美好的是,做數學作業遇見難題,薛平榛留 意到還會幫他講明白,不僅條理分明,方法也要比他想得合理許多。

  這三年中,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的小鬼,自然知道薛平榛到底是幹什麼的,在他印象裡,像薛平榛這樣的人 一般都挺不學無術的,結果他沒想到薛平榛竟然對中學的題目還這麼拿手,這更讓他萌生一股迷戀,他的這個哥 哥真是無所不能的。

  時間已經很晚,梁晉戀戀不捨的從書房裡出來,臨走前,他把那一百塊錢小心翼翼的疊好裝在衣兜裡,收拾東西 也格外輕手輕腳,並且叮囑讓薛平榛早些休息,薛平榛只是點點頭,就沒太多話了,跟之前完全判若兩人,但即 使這樣,梁晉也對這個晚上的相處分外滿足,他覺得自己得到了很多東西,整個人都充滿了幹勁。

  第二天早上,梁晉在吃飯的時候跟吳姨打聽薛平榛的事兒,吳姨對他說:「先生他以前學習很好,老爺去世前他 是準備出國留學的,但是後來老爺出事兒了,他大學都沒念完就回來了,真是可惜。」

  吳姨話音剛落便聽見薛平榛不滿意的輕咳,梁晉看見他一身清爽的從樓上走下來,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是他越 矩問了不該問的話,心裡也明白薛平榛可能並不喜歡自己打聽太多關於他的事兒。

  吳姨跟薛平榛道了聲歉,薛平榛點點頭坐在了梁晉身邊,拿著早報翻來覆去的看。

  梁晉覺得氣氛不好,吃了兩口飯便道再見要走,薛平榛隔著報紙說了聲嗯,腦海裡卻在翻騰的想著過去的事兒。

  吳姨的話又把他的回憶帶回到六、七年前,當時的他非常有抱負,想做很多事,因為養父一直身體健康,也鼓勵 他不要步他後塵、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後來那一場無情的人為的車禍一下就把他的夢想打斷了,他完全 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一下子失去太多。

  其實這事兒過去真的就算過去了,有時候他也會覺得可惜,如果當初自私的不走這條路,現在可能不是這樣。但 現實是這世界沒有後悔藥,他也只能盡量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二十二

  薛平榛在這天晚上帶著那塊三年前從何友善那兒搜刮來的古硯台和幾件小玩意兒去了房賀寧家。

  房賀寧這人特別孝順,除了必要的應酬,基本上下班就會回家,父母要什麼就給買什麼,從來不含糊,就連找的 女朋友也因為父母不喜歡硬生生的和人家黃了,直到現在也沒找下家,但他也沒寂寞過。

  所以薛平榛認為,擺平了房賀寧的父親就等於可以與房賀寧更近一點,反之亦然,因為人脈還是這老傢伙手裡多 。這幾件身外物捨出來走關係,他覺得還是划算的,但也不能任房賀寧宰割,他不可能沒有準備。

  薛平榛被傭人領進門的時候,房賀寧正坐在那兒陪父母看電視,電視機裡演的就是瑣瑣碎碎的親情倫理肥皂劇, 年輕人沒幾個願意看的,可他竟然還跟老爺子老太太討論起了劇情。

  房賀寧抬眼看見薛平榛來了,立馬站起來拉住了他的手給他父母介紹:「爸媽,這是我同學薛平榛。」

  老爺子見得世面多了,管你是薛平榛還是薛平假,人家反正連眼皮子都沒抬,薛平榛並沒有介意,順著房賀寧的 意思坐在了沙發上,直到他從手中的袋子裡把那一件件的古物拿出來,攤開來擺在老爺子面前,老爺子才把視線 從電視上收了回來。

  古舊的硯台釋放著格外誘人的吸引力,老爺子的手緩緩的摸上去,小心翼翼的樣子是生怕把它破壞了一般,他的 嘴裡不停的念叨著:「這是好東西啊,好東西。」

  房賀寧見父親喜歡,心情大好,笑容掛在了嘴角上。薛平榛陪著老爺子嘮了一會兒古董文物的事兒,便被房賀寧 帶到書房裡。

  房賀寧的父親喜歡古董物件,而薛平榛送的東西不說價值連城那也是價值不菲的,那塊硯台加上那幾件小玩意兒 ,算下來估計都上了六位數。薛平榛如此的大手筆,可見他這次來的目的並不單純。

  房賀寧亦不是省油的燈,儘管也在算計薛平榛,但他面上卻滿是熱心地問薛平榛找他有什麼事兒,畢竟拿人手短 。

  薛平榛欣賞直截了當的人,可他不可能直接表明來意,畢竟房賀寧的底子他不能確定。他只是問:「你對賈延宏 這人熟不熟?」

  「老賈?」房賀寧疑惑的反問,斷然沒想到薛平榛下這麼大血本竟是問這麼個人。

  但這語氣傳入薛平榛的耳朵後,便立刻明白三分,如果想從房賀寧這邊下手恐怕似乎並不太容易。

  「有筆生意想跟他做。」薛平榛隨便找了個借口。

  「我說什麼事兒呢?」聽見這話,房賀寧就像鬆了一口氣般繼續說:「那老傢伙,現在走得路是如履薄冰,也不 太敢有什麼大動作。」房賀寧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遞給薛平榛,薛平榛搖了搖頭,房賀寧燃了一根說:

  「煙這玩意都不敢在我爸媽那兒抽,他們年紀大了受不了這玩意,所以就只能背著他們抽。哦,對了,你說老賈 是吧,前段時間矮河子那邊的農民因為土地的事兒上京上訪,可給老賈坑苦了,當年那地方是他參與來的,現今 上面的人注意到了,三天兩頭的查他。」房賀寧伸出一隻手比劃比劃說:「五天,他整整在我家蹲了五天,我爸 才脫口給他找了個關係,現在正幫他疏通著呢。那時候他也拿來一塊硯台,但遠沒你這好,我看我爸是真喜歡你 那塊兒。」

  薛平榛點點頭,大約琢磨出來點兒其中的彎彎繞。當官的和他這種混社會的不一樣,說話總喜歡露半分又藏半分 ,讓你摸不到所以然來。不過房賀寧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他也明白了一、二,現在賈延宏就跟那要落山的太陽似 的,他只要使點兒壞,賈延宏就會倒掉了,但是房家能在風口浪尖兒上幫賈延宏一把,可見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 單純,仔細想想,那塊硯台也沒白送,至少他探了底。

  薛平榛出去的時候見老爺子還在那兒擺弄硯台,便過去與他寒暄,這回老傢伙的語氣明顯軟了下來,說話也敞亮 三分,他還誇薛平榛年輕有為,薛平榛則順桿爬的說以後見到什麼稀罕玩意定然先孝敬老人家,給老爺子逗得心 花怒放。

  房賀寧年紀輕,卻是市裡組織重點培養的對象,上面重視得不得了;而房家老爺子是德高望重,背後有的是資源 。姑且不談賈延宏的事兒,這房家他指不定什麼時候能利用上,今天走這一遭必然是件事半功倍的好事兒。薛平 榛他伸手摸摸兜裡的錄音筆,嘴角彎起來笑了笑。

  二十三

  薛平榛回家的時候都快半夜了,進門就看見梁晉正趴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覺。月亮和路燈的光交雜著從窗子中照進 來,冷冷的撒了梁晉一身。

  梁晉聽見開門的動靜便醒了過來,機警的看了四處,發現是薛平榛,他才吁出一口氣。

  薛平榛邊脫掉外套邊走過去,順手擰開了沙發旁的落地燈,調成柔和的光亮,問梁晉為什麼不上樓睡覺,梁晉揉 揉眼睛說在等他。

  薛平榛把外套搭在沙發扶手上,不解的看著這孩子,問他:「等我幹嘛?」

  梁晉答:「哥,明天是你生日,你都忘了?我想第一個給你過生日,結果沒熬住就在客廳睡著了,因為……因為 明天肯定會很熱鬧。」那時候會來很多人,薛平榛就變成大家的了,這樣自然而然就沒有他的份了。

  聽梁晉這麼說,薛平榛這才注意到桌子上有個小蛋糕,上面已經插好了蠟燭。他最近太忙,神經繃得也緊,反倒 把這微不足道的事兒都給忘了。哎,這轉眼間,自己又老了一歲。

  薛平榛寧寧神,終於從這歲月如梭的感歎中回到現實中,他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然後便坐在了沙發上。雖然 他已經很累了,但梁晉的心思總是好的,一個人在這等他這麼久,總不能辜負了。

  梁晉立刻來了精神把蠟燭點好,然後便關了燈,這時候瑩瑩的燭火頓時把兩個人的臉龐都照亮了,短短的影子在 沙發上交織在了一起。梁晉看起來似乎很開心,眼睛裡寫滿了期待,他鄭重其事的讓薛平榛雙手合十,認真而又 虔誠的說:「哥,你許個願吧。」

  說起願望,薛平榛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什麼,現在他滿腦子都是怎麼整垮賈延宏,其餘的一概不想理。於是他順從 了小孩兒的要求擺個樣子,煞有介事的閉起了眼睛,此時耳邊響起了梁晉的歌聲:「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 樂……」

  梁晉剛過變聲期,聲音已經比小時候粗了一些,可這歌聲在薛平榛的耳朵裡卻依然很稚嫩,他腦海裡浮現的仍是 三年前那個瘦弱小孩子的模樣。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歌聲結束,薛平榛睜開眼睛,眼前卻是長大了幾乎一倍的少年,他留著利落的板寸,濃黑的眉毛下面是寫滿認真 的雙眼,嘴角彎彎的在看著他笑。

  真是變了好多,和以前不一樣了,薛平榛想道。雖然自己疏忽了照顧,但這孩子不論什麼時候對他都很真誠。

  薛平榛也笑了,現實與夢境相交織的分不清的心情也隨著這抹微笑回歸。

  他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對什麼事兒都喜歡認真,過生日要吃蛋糕、要許願、還要唱生日歌,這些這些,在梁晉 知道他生日前幾乎從來沒有完整的經歷過。因為每次都會有一群人過來熱鬧,藉著他生日的借口巴結他、靠近他 、總想撈點好處,過生日的本質反倒是沒人去注意了。

  「吹蠟燭……」梁晉把小蛋糕舉到他面前,對他說。

  既然開始了,當然也要有個好的結束,薛平榛把蠟燭一口氣吹滅,客廳迅速陷入黑暗中,還沒等他適應,卻感覺 到嘴角被吻了一下,雖然只是蜻蜓點水一般,還真是讓他愣住了。

  氣氛一時間變得尷尬起來,梁晉轉身擰亮了落地燈,這過程中他始終沒抬頭,直到切了塊蛋糕遞給薛平榛,才說 :「哥,這蛋糕是我上次給你拉二胡賺的錢買的。」

  薛平榛接過來,思維還有些漂浮,但蛋糕在他手裡,梁晉又滿懷期待在看著他,縱使他不太喜歡甜食,也不想辜 負了孩子的一番好意,畢竟準備這些似乎也是用了心思的,所以他只是撿著沒有奶油的地方吃了幾口。

  梁晉也給自己切了一塊,坐在薛平榛旁邊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吃,時不時偷看他兩眼,似乎在等什麼一般,整個 人顯得特別心不在焉。

  梁晉並沒吃多少就放下紙盤子就說困了回去睡了,那架勢頗有點兒落荒而逃的意思。

  這時薛平榛也把紙盤子放下了,他揉揉皺得有些緊的眉心,整個人都舒展的靠在沙發上,然後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

  這麼晚還吃東西,胃又開始難受起來,他用手揉了揉,眼神飄到樓梯那邊,看見梁晉急速上樓的身影,心裡有股 奇怪的情緒在縈繞。

  這種情緒大概是剛才那個青澀的親吻帶來的,但是這吻的具體含義是什麼,他不願意往深了想,怎麼說梁晉都還 是個孩子,自己再怎麼忙,他也都是經由他這裡養大的,姑且只當做感激之類的含義吧。

  梁晉上了樓,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他也不知道腦子裡的哪根筋搭錯了,竟然過去親了薛平榛。雖然薛平榛 並沒有責怪他,但他這做法也實在是夠膽大包天了,之後他臉上紅得像是燒炭,更是根本不敢與薛平榛對望,只 能偷偷的看他,就連後面準備的小節目都顧不上演,匆匆逃上了樓。

  真是太丟人了,梁晉想著就把腦袋埋在了被子裡,甚至在想憋死自己好了,也不用去想明天該怎麼面對薛平榛。

  二十四

  不出梁晉所料,第二天老宅這邊果然是熱鬧的不得了,因為每年在薛平榛生日這天大家會過來,按照以往的經驗 要熱鬧上一天。人是絡繹不絕,認識的不認識的擠得滿屋子都是,晃得梁晉眼暈。

  平時梁晉經常是幫著忙活忙活,閒下來的話就會貓在角落裡看薛平榛在人群中應酬,反正薛平榛也不會注意到他 放肆的眼神,但這樣已經心滿意足。

  可今天梁晉破天荒沒下樓,大概是因為人多,暫時沒人顧得上他,所以他坐在書桌前寫了一個上午作業都沒人來 敲他的門。

  樓下一直都是鬧哄哄的,他偶爾分神就會想到自己一時衝動印在薛平榛嘴角的那個吻,然後便開始埋怨自己,所 以他連下樓的勇氣都沒有,他怕見到薛平榛會尷尬。

  不過,梁晉也有想過今天的薛平榛一定很帥,他站在人群中肯定會是最耀眼的那個,挺拔的身姿,得體的穿著以 及淡定自若的神態,還有那嘴角偶爾會露出的微笑……這些都是會令他心動著迷的因素。

  可這些今天梁晉都見不著了,因為他根本沒準備下去。正當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卻傳來一陣敲門聲,然後便聽見 蕭仲急沖沖的喊他讓他下樓,說大哥找他有事兒。

  梁晉的心臟立刻漏跳了兩拍,與之相呼應的是臉上燒得滾燙,他慌慌張張的站起來想要出去,但走了兩步卻退了 回去,因為就在這一瞬間他膽怯了,於是衝著門口喊:「二哥,我不下去了,作業留了好多。」

  蕭仲也不管那套,先禮後兵的直接衝了進來,看見梁晉還穿著一身睡衣,大手就衝他腦袋上拍了一下,說:「臭 小子,貓這兒幹什麼呢?快點兒換衣服,大哥讓你趕緊下去呢,對了,穿得立整點兒,別給大哥丟人。」

  梁晉捂著腦袋瞪了蕭仲一眼,轉身慢吞吞的打開衣櫃,找出套像樣的衣服,邊換邊問:「二哥,我哥他找我干什 麼?」

  「下去不就知道了嗎?」蕭仲從梁晉的桌子上的糖罐子裡拿了塊巧克力塞進嘴裡,甜度一時間讓他牙都疼了,不 由得吸溜起涼氣來。

  梁晉趁這會兒功夫把衣服換好,怎麼都不覺得這次薛平榛找他下去會有什麼好事兒。再說他哥還會理他才怪,誰 讓他昨天做事這麼莽撞。

  梁晉下樓之前還做了心理建設,深呼吸了幾次才往下走,蕭仲在前面催促著他,梁晉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慢騰 騰的下樓。

  可只下了一半樓梯,卻看見一幅自己不該看的畫面,他那往日不苟言笑的哥哥薛平榛,此時正與一個穿著貴氣的 男人有說有笑,還到了腦袋碰腦袋的程度。

  梁晉的小腦袋轟的一下斷了線,明明是溫度挺高的春天,他卻感覺自己的手冰涼冰涼的,心裡更是酸澀的緊,他 攥緊了扶手,可是那硬邦邦的木頭沒給他帶來任何安慰。這時候他也走不動了,雙腳就跟被什麼定住一般,要不 是蕭仲見他不動彈又上來把他攬在懷裡擁著他,恐怕他連下樓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麼辦?還是覺得很難受,也有點想哭,他伸手摸摸眼睛,幸好沒有眼淚,要不然會給哥哥丟人了。

  蕭仲攬著梁晉一路將他帶到薛平榛跟前兒,也沒注意到他情緒不對。薛平榛更像是忘了昨晚的事一般,只是像往 常一樣看了他一眼,便拉著他的手便跟這人介紹:「賀寧,這是我弟梁晉。」

  被稱作賀寧的人低下頭打量起他來,梁晉不自覺挺直了脊背,那人似乎被他幼稚的舉動逗笑了,嘴角彎了一下, 說:「哦,這小孩兒挺有意思。」說完話,還伸手揉了揉梁晉的頭髮。

  梁晉不太喜歡不親近人的人對他有什麼碰觸,可是又不能在薛平榛面前表現的太失禮,只是在手上使了點力氣, 忍了過去,薛平榛又說:「小晉,以後管他叫寧哥就好。」

  「寧哥。」梁晉小聲喊道。

  房賀寧聽見就笑了,拍拍薛平榛的肩膀說:「我怎麼都沒想到薛平榛你還養了這麼個小玩意兒。」

  這弦外之音梁晉沒有聽懂,但他明顯感覺到薛平榛攥著他的手緊了緊,估計也是不樂意了,薛平榛的喜怒哀樂左 右著梁晉,他知道薛平榛不高興就抬頭瞪了房賀寧一眼,對這人的第一印象特別不好。

  房賀寧沒注意到這怨念的一眼,薛平榛卻察覺到了,他低頭責備了梁晉一句,就把梁晉的手交給了一直站在身後 的蕭仲,說:「去和你蕭二哥呆著吧,別不懂規矩。」

  梁晉低頭支吾一聲便和蕭仲走了,心裡當然是萬分不情願的,所以也沒注意到房賀寧的目光還是停留在他身上。

  待房賀寧把目光收回來,薛平榛的面色已經非常不悅,要不是房賀寧聽說他有個弟弟執意要求見見,否則他是絕 對不會讓他們見面。

  他是有目的的接近房賀寧,但不代表可以把身邊的人捨出來,這房賀寧能在市裡混得如魚得水,可見心思不是一 般的深沉,現在就連他站在那一邊都看不出來。薛平榛在想自己還好沒把關於賈延宏的事兒挑得太明,否則自己 手裡攥著的東西指不定是誰的呢,要是這樣的話恐怕就得不償失了。

  二十五

  生日宴在很晚才接近尾聲,客人該走的走,該散的散,現在就剩下薛平榛還在和房賀寧喝酒。他們這一晚上也沒 功夫談什麼正經事兒,直到現在才有時間說說話。

  即使薛平榛看不透房賀寧,下午的時候又發生了些小插曲,但他畢竟是主人房賀寧是客人,房賀寧在這裡他就得 把裡子面子都得照顧到了,房賀寧不願意走,他也不能把人攆走。

  房賀寧晃蕩著酒杯中的紅酒問薛平榛:「你捨出那麼大塊兒硯台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的目的不是那麼單純吧。 」

  薛平榛笑笑,把自己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又續了一些,他依然沒有說實話:「市裡的錢好賺,搭上賈延宏 那根線兒,自然出路就多,雖然以前我們不乾淨,但現在也是守法商人。」

  房賀寧顯然不相信,逕直說:「但是我可聽說你這幾年總搶賈延宏的買賣。」

  「呵呵。」薛平榛乾笑兩聲,湊到房賀寧耳邊輕聲道:「跟你說,像我們這樣的人就鼻子好使,哪有錢味兒就都 往哪兒湊,賈延宏離政策近,撈頭必然大,我當然得聞著錢的味道前進了。」

  這情景正被起床上廁所的梁晉看見,就見薛平榛和房賀寧挨得那麼近在說話,薛平榛有意無意的晃著酒杯,嘴角 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大廳的水晶燈將冷冷的燈光投射到二人身上,似乎還有些微妙甜蜜的氣場。這畫面刺目 得讓梁晉的呼吸都停滯了,一時間腳怎麼都挪不動地方了。

  房賀寧抬眼看了樓上一眼,正巧看見梁晉在那兒看著他們,故意又往薛平榛跟前湊了湊說:「想找我幫的忙你也 不把事兒說清楚,這讓我真挺為難的,不過我倒是挺喜歡你們家那小孩兒的。」

  薛平榛怔了怔,很快便從房賀寧跟前離開,往樓上一看還真見著梁晉站在迴廊上,他瞪了梁晉一眼,意思讓他回 屋,梁晉卻跟沒理解似的,依然直勾勾的盯著他。

  薛平榛站起了身,心裡尋思再和房賀寧說話也沒意思了,便想送客。

  誰知房賀寧也起了身,湊過去繼續說:「其實咱們是老同學了,我也跟你嘮句實嗑,我真挺不待見賈延宏那樣的 人的,老奸巨猾的狐狸一隻,哪塊有錢賺往哪裡湊,但凡有點對他不利的他就能陷別人於不顧,最不夠義氣的就 是他。我早就想整他了,無奈我爸那兒頭好護著他,我也不好下手。我知道,你現在這時候想跟他合作完全是借 口,要不咱倆聯手把那老傢伙給整下去,一旦被上面知道他那兒點兒不光彩的事兒,他永世都翻不了身。」

  薛平榛怎麼都沒想到房賀寧是做這般打算的,頓時有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喜悅感,但是機智敏銳如他,對人萬不 可全部相信,於是馬上斂了臉上的表情,格外冷靜的問:「那你爸那頭你怎麼交待?」

  房賀寧笑了,又湊到他耳邊低聲的說:「當然是藉著你的手。」說完他握住了薛平榛的手,往他掌心塞了個字條 ,說:「這是我爸給老賈找的那人的信息,我爸退了,不好出面直接找人,所以就找到了這人,他手裡雖然沒什 麼權,但有個有能耐的姐夫,叫杜天翔,他和他這姐夫關係不太一般,枕邊風吹得可好了。我覺得吧,給人下絆 子可是你的專長,你知道該怎麼辦。」

  「那你想要什麼?」薛平榛攥住了字條,直截了當的問。

  「樓上那孩子。」房賀寧的目光又回到樓上,見梁晉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回了屋。

  「不行。」薛平榛想也沒想直接把字條又重新塞回到房賀寧手中,硬是拉開了二人之間的距離。

  房賀寧笑笑,只是把字條鄭重其事的放在小几上,背過身走了,出去前還笑著說:「你考慮考慮。」

  梁晉也說不清自己什麼時候才有力氣往房間走,他的心被擰得很疼,趴在床上特別想哭,可是抽抽鼻子卻連點兒 淚水都沒有。

  薛平榛本是該和那樣的人並肩站在一起才顯相配的,因為他們二人都那麼貴氣,即使不是他,換成是個氣質優的 大姐姐也好,唯獨他不行。深深的自卑感籠罩著梁晉,他什麼都沒有,還要依靠薛平榛生活,他覺得除了與薛平 榛離得近外,自己真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沒一會兒,房門被推開了,隨後一股熟悉的氣息籠罩了他,他倉皇失措的抬起頭,伸手揉揉眼角,還好沒有眼淚 。

  「哥……」梁晉叫了薛平榛一聲。

  薛平榛歎了口氣坐在他身邊,伸手摸了摸梁晉的臉蛋,梁晉的頭立刻低了下去,不敢與他對望。

  「剛才讓你進屋去,為什麼不動?」薛平榛問,讓他和房賀寧見面就已經是失策了,那麼徑直站在那兒,除了讓 房賀寧覬覦,什麼作用也起不了。

  「那個……」梁晉磕磕巴巴的,怎麼都說不出是因為自己看見他們那麼親近,是失望的心情使他完全沒辦法動一 步,最後吭哧半天只好道歉:「哥,對不起。」

  「算了。」薛平榛站起身要走,梁晉卻鼓足勇氣拉住了他的手,他藉著這股力量站了起來,在床上的他要比薛平 榛整整高了一大截,沒辦法又彎下膝蓋才能與薛平榛平視。

  房間沒有開燈,但是薛平榛的眼睛亮亮的,那灼灼的目光似乎都能探視到梁晉的心裡。梁晉被盯得有些心虛,他 很想退縮,但現實告訴他,如果此時不把話說出口,薛平榛很有可能變成別人的,他不想讓自己卑微的愛情繼續 深埋塵埃。

  「哥……」梁晉低聲喚了一聲薛平榛便鬼迷心竅一般的再一次的去親住他的嘴角。可憐他實在沒什麼經驗,莽莽 撞撞吻住了就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只傻乎乎的往薛平榛身上貼。

  薛平榛非常震驚於梁晉的舉動,但有了昨天的經驗,他想也沒想的就把梁晉這小八爪魚從自己身上拉開,有點兒 生氣的問他:「你這是要幹什麼?」

  梁晉眼睛一閉心一橫,心裡想反正該做的也做了,逕直就說:「哥,我喜歡你,我看見你和那個叫什麼賀寧的人 在一起我心裡特難受。」

  薛平榛如同條件反射一般便開口拒絕:「別瞎說了。」然後轉身就要走。

  梁晉似乎還想再爭取,於是又去抓薛平榛的胳膊,結果卻揮了個空,薛平榛已經離他遠去,他跪坐在床上,繼續 說:「哥,我真的……」很喜歡你……

  薛平榛回頭冷冰冰的看了梁晉一眼,梁晉把話嚥回到肚子裡,什麼都沒再說就出去了。

  梁晉身上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之前沒流下來的眼淚終於從眼角滑落,他其實已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可是他卻 沒辦法真的去面對,薛平榛拒絕的那樣乾脆,難道真的是和那個人有什麼關係嗎?自己果然不行嗎?

  二十六

  梁晉的告白讓薛平榛有些煩惱,他就該從昨天那個吻想到其實梁晉對他並不單純,可他當時認為這孩子也就才十 幾歲,根本還什麼都不懂,所以也就沒往深了想。

  可剛剛梁晉口口聲聲說的喜歡又算是什麼?單純是一時衝動還是因為他的收養照顧而心存感激,薛平榛想不清楚 ,估計就連這孩子自己都沒鬧明白。

  薛平榛在這道上混了這麼多年,他本身對感情看得極淡。感情這玩意,只是分分合合徒增煩惱而已,所以他一直 單身。當然,其中不乏主動獻身的,但他看不出那些人是以什麼樣的目的接近他還有想要的是什麼。所以他更沒 辦法衡量從一個孩子嘴裡說出來的喜歡有多深,便下意識直接拒絕了,根本沒去考慮自己的冰冷態度對梁晉的打 擊有多大。而梁晉今晚做得一切,薛平榛選擇忽略掉當沒發生過就可以了。

  現在擺在眼前的事情太雜亂,薛平榛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主要原因一是梁晉帶給他的小插曲,二是從房 賀寧嘴裡的說出的話。房賀寧怎麼會知道他的目的?這人的心思到底有多深?他究竟把哪裡給遺漏了?這一切都 像謎題一般。

  對於房賀寧提出的交易,薛平榛根本不會去考慮,他也不希望梁晉去與房賀寧正面接觸,他既然收養了梁晉,就 得對這孩子一直負責下去,怎能捨了一個孩子去解決自己的仇恨?

  這樣想著,薛平榛起身給蕭仲打電話,接電話的人是黃老三,他還能聽見蕭仲若有似無的喘息聲,薛平榛閉上眼 睛忍了半天才沒有發飆,只是冷冰冰的對黃老三說讓蕭仲接電話。

  「老、老大,這麼晚了有事兒。哎喲我操,黃老三你給我滾!」蕭仲一邊接電話還要一邊應付黃老三,薛平榛懶 得與他廢話,直截了當便把任務交代下去:「蕭仲,從明天開始讓阿金跟著梁晉,別讓他跟房賀寧走得太近。另 外,找人查查世華公司一個叫邢野的人,盡快把資料給我。」房賀寧既然把信息傳遞給了他他就敢用,當然梁晉 是絕對不會捨出去,他倒是要見識見識房賀寧準備怎麼從他這裡搶人。

  「好勒。」蕭仲答應道,但還忍不住廢話兩句,「其實吧,老大,這事兒明天早上說就行。」打擾人家辦事兒是 要遭天打雷劈的。

  「你要是再廢話的話,小心以後都辦不了事兒。」薛平榛咬牙切齒地威脅著蕭仲,可話才說完,聽筒中已然傳來 嘟嘟的聲音。

  薛平榛舉著電話無奈的笑了,有點被無視的尷尬,不過交代好這些,他的心底也算放下一塊石頭,他躺在床上試 圖繼續入睡,但心裡卻總有一些異樣的感覺在縈繞。梁晉到底還是擾亂了他平靜的心湖,即使自己怎麼冷漠,也 沒辦法恢復到最初了,看來有時間得找這孩子談談了。

  梁晉昨夜沒睡好,早上起來眼睛都是腫的,下樓的時候沒看見薛平榛,悄悄問了吳姨,吳姨說先生早早的就吃了 飯,現在已經出門了。他心裡感到非常失落和難受,準備去上學在車旁看見平時與他關係不錯的阿金連句好都沒 問,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直接就坐了上去。

  阿金也不等他坐穩便把他給弄了下來,也沒做什麼解釋就直接給他丟到後排座位,緊跟著自己坐到了旁邊。

  其實梁晉原本每天上學都有車接車送,薛平榛根本沒必要去擔心,但他還是派了阿金跟著保護梁晉,畢竟在真正 出了問題的時候,司機老王那弱雞肯定是無能為力的。

  「阿金哥,我去上學你跟著幹嘛?」梁晉對於阿金這一套無預兆的行為很是不滿,加上情緒差,說話自然語氣不 太好。

  「大哥說讓我跟著你。」阿金輕描淡寫的回答道。

  梁晉驚訝的張開嘴,問道:「為什麼?」他以為薛平榛以後都不會理他的,但現在找個人看著自己是什麼意思?

  「這個你不用知道的太清楚,大哥他自然會有他的用意。」阿金沒明說,梁晉聽見很失望,腦袋垂得低低的。

  這一路都無話,梁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外邊轉瞬即逝的風景上,直到到了學校門口,阿金才對梁晉說:「有些事 不該問就別問,大哥不願意明說自然有他的思量。但你得記住,大哥做的事都是為你好,我從來這開始都沒見過 他對誰比你上心過。蕭哥在大哥面前算是紅人了吧,記得你剛來他還被我們牽連被大哥親手抽了十鞭子。大哥下 手真狠,鞭鞭都是見血的,可是他總是對你很有耐心,從來沒碰過你一根手指頭。」

  阿金說得並沒有錯,所以他才會那麼喜歡薛平榛,雖然薛平榛對他的關心表現的並不明顯,但已經足夠讓他覺得 生活在薛平榛的身邊很幸福,因為他今天的一切都是薛平榛給的。

  可昨晚被拒絕的心情根本不是阿金這一、兩句話能夠撫平的,梁晉只是點點頭,開門下了車,關上車門前,他還 聽見阿金說:「下學我和老王還在這裡接你,在學校裡要是有陌生人找你,你千萬別跟著走。」

  這個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好吧,其實梁晉其實更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可阿金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他還是沒 開口,只是示意自己知道了,背起書包進了校門。

  阿金完成了任務,便給蕭仲打電話,蕭仲說讓他在校門口一直守著,如果有誰來找梁晉一定要第一時間報告。

  阿金歎了口氣,有種被大材小用的感覺,但又不敢說什麼,幾年前他舅舅被薛平榛打死那件事兒他還記得,這讓 他非常畏懼薛平榛。現在薛平榛托付他照看梁晉,這也算是對他的信任,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別讓房賀寧靠近 梁晉。

  二十七

  第二天上午蕭仲便把邢野的資料給了薛平榛,薛平榛翻著翻著就笑了。這個叫邢野的,從照片上看長得是弱弱小 小還學生氣十足,但他眉眼間那股子媚騷勁兒怎麼都遮掩不住,怪不得他的那個以鐵腕冷漠著稱的姐夫就被他釣 上了。

  薛平榛派人跟了邢野幾天,發現這小子滿身都是名牌,住得是高檔小區,出入開得是大牌跑車,但是他膽子是極 小的,身邊常常跟著倆保鏢,生怕別人把他怎麼樣似的。不過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就比如說這傢伙和他姐夫 在外面偷情的時候就基本上不會帶保鏢,而且一般都是自己先去一個地方,為了避嫌,他姐夫騰後一個小時才到 。

  發現了這點,薛平榛決定親自去玩玩這小傢伙,當日他派去跟蹤邢野的手下匯報說他落了單,想必又是去和他姐 夫辦那事兒,薛平榛就帶著蕭仲和李舸,開著輛車緊緊的跟著邢野。

  要說這邢野為人高調,那車開得也是張揚,夾塞、轉彎不打燈、隨意變道、壓線、闖燈……沒一會兒的功夫,該 違規的地方被他弄齊全了,但是人家不怕,因為他有個牛逼的姐夫。

  這會兒他們跟著邢野到了一處單行線,誰知這臭小子連燈都不打就急轉,正好把薛平榛的車別了一下,還好蕭仲 開車穩,這兩輛車才沒碰上,蕭仲隨口罵了一句,一時間匪氣上身,踩著油門轉個彎也追了上去,他才不管後面 一溜朝他們按喇叭的車輛。

  邢野的車停在了一處便利店門口,薛平榛吩咐蕭仲把車停在角落裡,並讓蕭仲和李舸倆人帶著傢伙下去。

  他們雖然是混社會的,但這幾年薛平榛特低調,很少參與械鬥之類的活動,也不替誰出頭,所以他們真是好久沒 活動筋骨了,得到薛平榛的吩咐更是熱血沸騰,根本不用多說便明白老大的意思。

  蕭、李二人二話沒說操起兩根鋼管,下車就到邢野的小跑跟前兒砸車,前檔、大燈、機蓋全都未能倖免被砸個稀 碎,一輛好車沒多久的功夫就變得面目全非。期間那車的報警器響聲大作,但是這倆人全是黑衣墨鏡,又是這般 架勢,很明顯是黑幫尋仇,路人們只是匆匆路過,誰也不敢出頭打電話報警。

  邢野正在裡面專注研究哪種套子用起來更爽,他根本沒意識到那警報聲是自己的車發出來的。沒一會兒他從便利 店裡出來,看見正被倆男人砸著的竟是他的座駕,趕緊丟下手裡的塑料袋過來阻止,他也不是善茬,嘴裡自然罵 罵咧咧的,「我操你媽,你們他媽誰啊?老子的車也敢砸?」

  蕭仲哪管那套,面對這個瘦的跟小雞子似的男人更是不屑一顧,他一鋼管就削了過去,直直的揍在邢野肚子上, 嘴上也是不依不饒:「媽了個逼的,剛才在單行線就你他媽別我們老大的車來的?你他媽的眼睛長屁眼裡了還是 嘴巴長雞巴上了?」

  「操,那你也別砸我的車啊。」邢野被揍了一下,疼得他是呲牙咧嘴,氣勢也跟著弱了下來,可他依然沒記性, 說話還是帶著髒字。他蹲在那裡看著自己那被砸得可憐兮兮的車,就差沒哭了。

  薛平榛看夠了戲,終於從車上下來,他走到邢野面前站定,毫不留情的一腳將他踹翻,鞋尖抵著他的下巴來回的 揉搓,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對邢野說:「你還真是細皮嫩肉的,這要是劃上兩刀就更有看頭了,估計你姐夫會更 喜歡。」

  薛平榛收回腳,在他說話間李舸蹲在那兒,露出一把刀貼在邢野的臉上來回的蹭,邢野再也沒了剛才罵人的架勢 ,嚇得哆哆嗦嗦的問他們:「你們,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有個叫賈延宏的是不是托人讓你給他幫點兒忙?」薛平榛問著話,李舸的刀尖已經碰到了他的臉頰上,稍微一 用力邢野就會破相。

  「嗯嗯嗯……」邢野趕緊回答,趁機別過臉去,生怕刀尖把他的臉皮劃破。

  這時候從遠處來了一輛警車,邢野眼尖,立刻招手,大喊救命,警車呼嘯駛來,在他們前面停住了。

  薛平榛見了,只是拍拍身上的灰塵,他給蕭仲和李舸使了眼色,讓他們繼續問,便向警車那裡走去。

  這車他太熟悉不過了,當年何友善死的時候,那老傢伙手裡還有幾部車,薛平榛都拿著送人情去了,其中這輛奧 迪就在後來給了他所在轄區的公安局。

  他這不算受賄,只是知名企業家對機關單位的扶植,來源合理合法,沒人能說的出什麼,即使有人說什麼,也都 被他堵住了嘴。這車後來被漆成了警車,可他的「好朋友」隋局長沒事兒就開著車上他公司裡喝茶,所以不管對 人還是對車,他一點兒都不陌生。

  大概今天是隋局長帶人出來辦事兒,作為揚善除惡的警務人員,看見路邊有人明目張膽的打砸車輛並且對他人的 人身進行威脅,他們當然不能坐視不理,誰想隋局長剛下車,迎面走來的竟然是薛平榛。

  薛平榛沒少給他好處,他也處處給開綠燈,現在薛平榛的某個項目還有隋局長的投資。這二人見面當然得先寒暄 一陣子,互相問好之後,隋局長只是隨口一問他們在幹什麼,薛平榛遞了根煙過去,笑著說:「啊,這不是杜天 翔的小舅子車被人砸了,我幫著看看嘛。」

  這裡依稀能聽見邢野在喊救命,可是隋局聽見薛平榛這副說辭之後便對這樣的呼喊熟視無睹,他笑著敷衍著薛平 榛說:「薛總經常做好人好事兒,真是值得廣大市民學習。」

  「您說的這是哪裡的話,這不是我應該做的嘛。」這時候隋局長看了眼手錶,薛平榛趕緊順坡下,「……得,隋 局您忙去吧,有空上我那兒喝茶,我新得了今年的春茶,我喝著還不錯,您有機會幫我鑒定鑒定?你看我還得繼 續去幫人家忙活忙活。」說話就指向了邢野那個方向。

  「薛總真是客氣,好的,有空我上你那兒去。」隋局長點點頭,上了車,薛平榛則目送他們離開。

  這麼光天化日的打人還是太高調太招搖,蕭李二人已經將邢野拖到角落裡了。薛平榛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在 地上呼痛翻滾的邢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這小子真是活膩味了,竟然還敢叫警察!要不是留他有用,薛平榛一 定會將他揍到半死不活。

  此時邢野正躺在地上捂著肚子哼哼,他表明上看起來是完好無缺的,但是蕭仲和李舸下手有多重薛平榛在心裡還 是有分寸的,那傷都在裡面,沒有個十天半個月根本緩不過來勁兒。

  「怎麼樣?」薛平榛問。

  「他還是不脫口。」

  「夠硬的哈。」薛平榛照著邢野的肚子上又踹了一腳,然後從衣兜裡掏出一沓照片就往邢野臉上揚。這是邢野和 他姐夫偷情的大尺度照片,無碼,是薛平榛讓人跟邢野的那幾天拍的。薛平榛做事滴水不漏,如果沒有萬全的准 備他斷然不會出手。

  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小辮子,那就得看他哪裡有弱點,邢野的靠山杜天翔的弱點就是這姐夫和小舅子之間的禁斷的 同性關係。

  邢野把貼在臉上的那張照片用他那只顫抖著的手拿起來,那是他正給他姐夫口交時拍下的,之間他把他姐夫的大 傢伙全都納入口中,眼神很是迷亂,而他姐夫則一臉享受,仰著脖子準備迎接高潮。這張照片雖然只拍了他們的 側臉,但究竟是誰也是一目瞭然的,而且這照片很多,各個角度都有。

  薛平榛拍了拍手,似乎嫌棄這照片髒了他的手一般,說:「我聽說杜天翔在仕途上是個挺有發展的人來的,可他 不該聽你的話去幫賈延宏。你想想這些照片將來要是發的全市都是,到時候肯定很熱鬧對不對?姐夫和小舅子上 床了,說出去還真是會引人入勝啊。蕭仲,你們感興趣不?」

  蕭仲和李舸猥瑣的點點頭,邢野卻已經哭得滿臉眼淚。

  他的身體痛得要死,鉗制著他的兩個男人手勁大到把他骨頭都能捏碎,他雖不情願,但是沒得選擇,最後只好低 聲問:「你們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二十八

  聽見邢野這麼問,薛平榛蹲下來,撿起一張照片用邊角沿著邢野的臉龐划動,滿意的看著邢野抖得跟篩糠似的, 不禁笑了笑。薛平榛說:「你在面兒上得讓你姐夫幫著賈延宏,但別讓那老傢伙看出破綻來。實際上我手裡還有 他點兒別的東西,我要你一點一點捅出來,捅得越上面越好。我警告你別耍花樣,別跟賈延宏提我,要是逆著我 的意思來,估計你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得相信我什麼都能做得出來。不過呢,如果你做得好,你還能 開著比外面那台破銅爛鐵好十倍百倍的小跑繼續滿世界招搖,誰要是惹你,跟他們提提我,斷然不敢拿你怎麼樣 。」

  邢野聽見了,眼睛亮了亮,但是轉眼便黯淡了,他顧忌的盯著那張照片順著自己的皮肉滑動,眼睛來回直轉,估 計大腦也在算計這麼做合算不合算。過了好半晌,邢野才問:「到時候那照片怎麼辦?」

  「你有命活到那時候再說吧。」薛平榛站起身,把手裡的那張照片撕碎,紙片揚了漫天都是,他回頭對身後的二 人說:「蕭仲、李舸,我們走。」

  「是。」

  在車上,薛平榛讓李舸打電話給邢野叫了救護車,蕭仲問他:「老大,咱們這麼做怕不怕杜天翔對我們不利?」

  「你們別忘了這邢野是誰,他是杜天翔岳父岳母領養過來的,邢野他姐對他再怎麼好也不能原諒他勾引姐夫這件 事。再說這杜天翔是怎麼起來的?要不是他入贅到邢家,有他岳丈的一路扶持,恐怕他到現在還一無是處,你們 覺得他肯為這麼個男人放棄他前途光明的大好仕途嗎?再說有那些照片在我們手,杜天翔還不得老老實實的受我 們擺佈?」

  「大哥說得在理。」李舸贊同的說道,聯想起之前薛平榛為今天挖的陷阱,對薛平榛的崇拜更是五體投地。

  蕭仲在旁邊揶揄李舸讓他多學多看,別整日跟愣頭青似的,薛平榛卻琢磨著也就因為李舸這單純的直性子這一點 ,如今他才能好好的利用起來。李舸雖然做事一根筋,但就是這樣才讓人放心,因為李舸會以他的話為聖旨,想 方設法的把他吩咐的事情辦成。

  所以薛平榛準備讓李舸一直跟進並監視邢野的一舉一動,並且按照他的意思一點一點的把他手中的證據通過李舸 從邢野那裡傳出去。按照李舸的簡單思維,絕對不會出現差池,反而還會及時匯報邢野的一舉一動,並請示他完 成下一步的任務。薛平榛對李舸說了自己的想法,這人頓時激動得無以復加,幾乎指天發誓一定會很好完成任務 。

  薛平榛與正在開車的蕭仲在後視鏡中交換了眼神,然後靠在椅背上閉眼沉思。

  他突然想起了阿金上午傳給他的短信還沒看,這些短信無非是匯報梁晉每日在學校中的情況。他太忙了,以至於 都忘了去關注梁晉現在的情況,每次只是例行公事的看看那些短信見沒什麼大事就給關掉,今天因為要親自整邢 野一頓,所以只聽見了鈴聲根本沒打開。他閒來無事,摸出手機調出短信,卻看見阿金在匯報之餘卻多了一些關 於梁晉出的小狀況。

  「……大哥,不知道梁晉這小子最近怎麼了,一直悶悶不樂的,老師也說他這次摸底考的成績下降了很多,說句 越矩的話,您或許該跟他談談。」

  薛平榛把短信關掉,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低頭看一眼手錶,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午放學的時間,他想了想,對蕭 仲說:「咱們去梁晉學校看看吧。」

  蕭仲只稍微愣了一下,便立刻打了轉向,把車往梁晉的學校開去。

  薛平榛記得自己上學那時候雖然也是被車接車送,但是門口聚集的家長遠沒有現在這般壯觀。

  此時剛好快到放學時間,各式各樣的汽車早已沿街邊排起了長龍,還有些家長就乾脆站在校門口,伸長了脖子往 裡面看。

  車位不好找,薛平榛吩咐李舸和阿金坐著老王的車先回去,然後讓蕭仲把車停在老王原先停著的車位,誰知老王 的車前腳剛走,後面就有輛兩廂夏利停在了那裡,蕭仲拚命的朝那破車按喇叭,可人家司機根本就熟視無睹。蕭 仲一來氣,把車橫在馬路中間,打開車門便下去把那夏利司機薅了出來,揚手想打,竟有一個人攔住了蕭仲剛要 施與的暴行。

  這一幕全都被坐在車裡的薛平榛看在眼裡,只是視線不好他看不清那人是誰,蕭仲的舉動都是他默許的,有人阻 止便是與他過不去。薛平榛下車查看情況,誰知攔住蕭仲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房賀寧。

  此時周圍已經圍了一圈的家長,不同的聲音此起彼伏,大多數責備蕭仲的飛揚跋扈,讚揚房賀寧的見義勇為,那 個不識相的夏利車主見有人撐腰更是挺直了脊背不畏強權。

  薛平榛從人群中進去,夏利車主轉眼便被夾在三個虎視眈眈的人中間,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卻有些氣短,尤其 是這個瘦高身材、一臉冰霜的男人的到來更是一下子就澆滅他剛燃起來的氣焰。

  薛平榛扯住那車主的衣領,冷冰冰的吐出倆字:「快滾。」

  那人看見薛平榛的樣子心裡便是一緊,灰溜溜的從薛平榛手中掙脫並夾著尾巴跑回了車裡把車開走。薛平榛回頭 對蕭仲說:「去把車停過來。」

  這時房賀寧卻笑了,拍拍薛平榛的肩膀說:「薛總,別那麼嚴肅嘛,看給人家嚇的。」然後他又揮揮手跟圍觀的 人說:「散了散了,看什麼看。」

  薛平榛冷哼一聲,看著蕭仲穩穩當當的停好了車。

  「你來幹什麼?」薛平榛問,心裡卻尋思這人可真是夠閒的,工作都壓不垮他?

  「沒什麼,接我弟弟下課。」

  「哦?」薛平榛疑惑的問。

  房賀寧笑了,他把雙手插在褲兜裡,自以為露出一個極開朗的笑容對薛平榛說:「我是還想順便看看梁晉,沒想 到第一次過來就看見了你。」

  薛平榛原本以為房賀寧三天兩頭的來,他還在想阿金那臭小子怎麼不跟他匯報這情況,聽見房賀寧是第一次來這 話心裡的不悅散了三分,可他還是不喜歡房賀寧找任何借口來接近梁晉。

  此時,學校放學的音樂驟然響起,沒多久的功夫便有學生走出來,家長紛紛找到並帶走了自家的孩子,而梁晉卻 一時半會兒沒出來。

  看樣子,房賀寧也沒有接到想接的人,估計所謂的接弟弟只是個借口罷了。他們二人也沒什麼話說,似乎都在等 梁晉出來。

  不到十分鐘的樣子,整個校園中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薛平榛大老遠的就看見了梁晉從教學樓裡出來,背著個書 包,垂著腦袋慢慢悠悠的走。因為忙,他已經有一個星期沒關注這孩子了,如果不是他的錯覺,這孩子應該是瘦 了一些的。

  莫非是那天他太無情傷了梁晉的心?所以才讓他這樣垂頭喪氣?可是小孩子懂什麼情愛,他覺得自己的拒絕不應 該成為影響孩子情緒的淵源。

  薛平榛給站在身邊的蕭仲使了眼色,蕭仲便立刻去到校園裡把梁晉領出來。

  梁晉看見蕭仲明顯怔住了,然後他往遠處看,還真看見了薛平榛。他胸中一悸,不知道什麼情緒扯得他心口疼。 轉眼好幾天都沒看見薛平榛了,他又沒膽去找薛平榛,怎麼辦?他現在有點兒想哭,甚至還想逃……

  儘管這麼難過,梁晉還是勉強對蕭仲笑了笑,可是轉而卻又低下頭,猶猶豫豫的更不想走。

  蕭仲一來氣,乾脆挾持這臭小子往校門外走,梁晉還掙扎呢,他不是不想見薛平榛,他真心想他,但是又怕薛平 榛嫌棄他、討厭他,所以每天一放學就回到臥室,除了吃飯堅決不下樓。

  可是因為對薛平榛喜歡和想念已經滿到快溢出來了,他連書都看不進去,一有空就在自己的小日記本上不停的寫 薛平榛的名字。他還記得小時候不認識薛平榛這三個字,薛平榛一筆一劃的寫給他並標注好拼音,甚至還極有耐 心的抓起一把榛子告訴他,自己名字中的那個「榛」字就是「榛子」的榛。

  與薛平榛相處的點點滴滴小事兒梁晉都記得,甚至一輩子也不會忘,之前他只是把喜歡深深的藏起來,但薛平榛 生日那天他所做的一切卻讓他什麼心思都無法再藏住了,因為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薛平榛被房賀寧搶走。

  這幾天阿金跟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甚至要求阿金不要告訴薛平榛自己考試很差這件事,他怕薛平榛失望,曾 經還想只用自己表現的特別優異來讓薛平榛注意到自己,可是到最後呢?卻被自己弄巧成拙。

  再這麼下去,他該沒臉再在薛平榛身邊生活了,歸其根本,他不過是被薛平榛撿來的、並想著就是死也要賴在他 身邊的孩子而已。他甚至還在想以後薛平榛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小孩,而他,只不過是薛平榛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罷了。

  他很意外薛平榛今天過來接他,可是他要拿什麼心情去面對這個他喜歡的人。

  十五歲的梁晉,想起這些眼圈就紅了,無奈蕭仲太有力量,把他的胳膊夾得太痛,甚至連掙扎的力氣都使不出。

  蕭仲雖然人粗,但是梁晉這點子彆扭他還是看在眼裡的,眼看著就要哭了似的,他湊過去小聲說:「大哥可是特 意要來接你的,你再這麼鬧彆扭,我們可是要走的。」

  這明明是很暖人的話,可梁晉就像被什麼觸動了一般,眼淚開始撲嗒撲嗒的往下掉,淚珠子掉在水泥地上,形成 一個個水暈。

  蕭仲感覺手臂上有點濕意,便加快了腳步,他想趕緊把人丟在老大面前,他可對眼淚什麼的素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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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梁晉的情緒還沒平息,人就被帶到了薛平榛面前,他怕薛平榛看見自己這般狼狽模樣,便一個勁兒的往蕭仲身後 躲,薛平榛也想到梁晉淚流滿面的樣子可能是因為自己,但這時候旁邊還有外人,有些話縱然是沒辦法說的,便 與房賀寧告辭。

  誰知房賀寧卻大步走到了梁晉旁邊,伸手去摸他頭髮,用極其有愛的口吻問:「哎喲,你怎麼哭了?」

  梁晉聽見是陌生人的聲音抬頭一看,竟是那日與薛平榛極其親密的那個叫什麼寧的人,所以心情迅速從傷心難過 演變成一種敵意,他惡狠狠的瞪視著房賀寧,可是眼淚依然跟止不住了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伸手胡亂一抹, 臉頰濕成一片。

  房賀寧顯然不理解梁晉態度的轉變,可是看見眼淚心思又軟了,他又說:「真不知道你受了什麼委屈,薛平榛欺 負你了吧,我看你還是跟我走吧,哥保證不會欺負你。」說話間還伸手去拉梁晉。

  還不等薛平榛阻止,梁晉上去就抓住房賀寧的胳膊咬了一口,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氣。

  從小養尊處優的房賀寧哪受過這般待遇,現在誰見他不是矮上三分、語氣充滿恭敬,可這臭小子竟然咬他。他剛 要發作,薛平榛開了口:「梁晉,別沒禮貌。」

  這冰冷冷的聲音讓梁晉鬆開了房賀寧,他癟癟嘴,愣是把眼淚憋了回去。他咬了房賀寧,這下薛平榛應該更討厭 他了吧。

  薛平榛對房賀寧說了句對不起,轉身便牽著梁晉的手上了車,梁晉懵懵懂懂的跟在薛平榛身邊,原本內心中的灰 暗此時卻因這次牽手而被一絲光亮所照耀。

  「哥。」梁晉唯唯諾諾的開了口,卻不敢看薛平榛。

  薛平榛自始自終也沒鬆開手,只是說:「有事兒咱們回去再說吧。」

  薛平榛的語氣依然沒有溫度,但依然讓梁晉覺得寬慰一些了。

  「哦。」梁晉垂下頭應了一聲,用力回握住薛平榛略顯粗糙冰冷的手。如果有可能他想溫暖這雙手或者讓他變得 更柔軟,而且這幸福來得太突然,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或許薛平榛沒那麼討厭他?

  回了老宅,薛平榛一路把梁晉領到書房才鬆開手,梁晉就只能站在那裡看薛平榛脫掉那件筆挺的西裝,並把熨燙 得一絲不苟的襯衫袖子從手腕處挽到胳膊肘。薛平榛的動作利利索索,就連脫衣服也是板直了身體,從容帥氣, 這樣子英俊得讓梁晉忍不住犯起了花癡,他哥真好看,簡直無人能敵。

  「坐吧。」薛平榛坐到大皮椅上,指著對面的椅子對梁晉說。

  梁晉回了神,緊張的把雙手在褲子周圍蹭了蹭才坐下。

  薛平榛似乎在等他開口,坐在那兒只是一直盯著他,梁晉很緊張,根本不敢與薛平榛對視。

  「哥……我……」後來還是梁晉先開了口,可是又不知道怎麼說、說什麼才好,他的嘴巴幹幹的,想起自己做得 那件糊塗事兒,於是懊惱的垂下頭,他難道要繼續說「哥我是真的喜歡你」這樣的傻話?即使他是真心的,可要 是再表白一次,恐怕薛平榛這輩子都不會理他了。

  見梁晉支支吾吾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薛平榛收回了注視的目光,他的雙手在桌前交叉相握,十根細長的手指與中 指的戒指形成一道很美的風景。「阿金說你在鬧情緒,還說你考試成績下滑了很多,不管是什麼原因,你的心思 也該往學習上集中了。你知道我很忙,周圍需要操心的事兒也多,沒什麼時間管你學習,所以你自主性要強一點 ,你得記得你的年紀是該念高中的,而不是在初中一直晃悠,這樣落下去,你要比同齡人差上一大截。」薛平榛 的閉口不談他生日那天梁晉的衝動,他可以權當沒發生過,但是對於被老師單獨拎出來說成績下降這件事,完美 主義的薛平榛有點兒沒法接受,而且以前的梁晉在學習上真的很少讓他操心。

  「哥,我知道錯了。」梁晉低聲說道,不管怎麼樣,他喜歡薛平榛的心情不會變,可是他該怎麼做才能讓薛平榛 正視他那卑微的感情。梁晉想到這裡心裡酸酸的,為了讓薛平榛聽見自己的決心,為了不讓薛平榛對他失望,於 是又補充了一句,「我以後會好好努力的。」而原本收回的淚水此刻盈滿了眼眶,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也 不想讓薛平榛看見他哭。

  薛平榛也知道自己的表現太過冷漠,主要是他心裡有根刺,他是可以當做梁晉沒說過那話,可這不過是自欺欺人 罷了,這孩子的委屈他不可能當做沒看見,誰在青春期都有過執迷不悟的心理,而且這是在自己身邊養著的孩子 ,哭成這樣他不能不心疼。

  想到這裡,他站起身走到梁晉身邊,看見那孩子兩隻手緊緊的攥著校服褲子,怎麼也不抬起頭來,他伸出手揉了 揉梁晉的頭髮,歎口氣之後把他摟在懷裡,語重心長地說:「你還太小了,別讓那些不該有的情緒佔據了你的大 腦,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只有等你足夠強大了,不管是身體、學識、還是思想都成長為一個大人的時候,才 有資格說喜歡誰或者想得到誰,到那時候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走得路是什麼,到底想和誰在一起。」

  此時梁晉的眼淚已經止不住了,這些日子的委屈和煩惱,全都隨著這淚水流了出來,他不太敢哭出聲,怕薛平榛 認為他太脆弱,可是那苦澀就像絕了堤一般,一個勁兒的往眼眶那裡湧動。

  薛平榛所說字字句句都砸在了他的心裡,但是每一個拋給他的問題他的回答無一例外都是薛平榛。他喜歡薛平榛 ,想得到薛平榛,自己想要走得路也會是為了薛平榛而去走,他想和薛平榛在一起,就是此刻抱著他的男人。

  就讓他放縱自己這一次吧,都不知道還什麼時候才能與薛平榛這樣接近。他在想不管時間過了多久,他成長到什 麼程度,心底對薛平榛的愛戀是不會改變的。

  那不僅僅是薛平榛救了他一命,把他養在身邊的感謝和報答,而是發自內心的愛。雖然他現在年紀小,但是已經 看明白自己的心。他會把薛平榛當神祇膜拜,不管將來會變成如何……

  不知道過了多久,梁晉終於把眼淚哭干了,薛平榛就這麼抱著他,他不太敢抬頭看薛平榛那件昂貴的白襯衫被自 己哭得有多狼狽,只是就勢窩在薛平榛的懷裡喃喃地說:「哥,你說得我都記得了。」而且會記一輩子。

  薛平榛見梁晉的情緒已經平復,便拉開了二人的距離,小孩兒眼圈兒紅紅的,眼角還掛著兩道濕痕,他伸手幫著 抹掉,又補充一句道:「不管今後受了什麼委屈,也不能再哭,你是我薛平榛的弟弟,你要是懦弱成這樣,只會 讓別人看你的笑話。」

  梁晉重重的點點頭,趕緊站起身跑到衛生間去洗了把臉,他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心裡默默的下了決心,以後 堅決不能再薛平榛面前流淚,他會把對薛平榛的愛繼續深深的藏在心裡,直到自己能夠有資格愛他的時候,再一 股腦的傾倒出來。

  三十

  李舸那邊按部就班的做著薛平榛交代給他的工作,別看邢野平時飛揚跋扈的,但經過上次的事兒之後,但凡收到 李舸傳達薛平榛對他的指示之後,他都會膽戰心驚的按照那意思做。邢野也曾經表達過他的姐夫杜天翔想和薛平 榛見面聊聊的心願,但被薛平榛回絕了。在這事兒沒了之前,他沒有必要見杜天翔,因為有些時候一旦見了面, 事情就不如當初那樣順手了。

  一切正按照薛平榛當初設想的方向前進,原本經杜天翔運作的被壓下去的矮河子的農民因為土地上京上訪的事情 一點點的又開始浮出水面,上面的領導非常重視,跟賈延宏有關係的幾個人都被抓起來重新調查,幾天後,賈延 宏也沒脫了干係,與被他牽連的領導一併關了起來。

  一開始,賈延宏當然不會乖乖交代他當年在矮河子的土地那兒撈了多少錢,不管用什麼手段都死扛著不說,後來 薛平榛掌握的那些關於賈延宏的證據通過杜天翔隔三差五的透漏給辦案單位,從無足輕重的幾萬塊錢小禮到幾十 萬的巨額賄賂,甚至還有一些他暗箱操作所得到的好處等等等等。沒用一個月的時間,賈延宏終於在這鐵證面前 挺不住了,他把該交代的全都交代了,只為能保住自己的一條狗命。

  賈延宏的案子在當地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人們甚至不敢相信他們這樣的二線城市竟然隱藏 著這樣的貪腐大鱷。

  走了背字的賈延宏讓薛平榛這些日子的心情明顯好了一些,趁著無事便讓蕭仲開車去接梁晉下課,梁晉自從上次 被他開導以後,變得成熟了很多,雖然比以前話少,可是再也沒說過那些不經大腦的話了。

  此時梁晉就坐在薛平榛身邊,規規矩矩的一言不發,薛平榛想起阿金說梁晉這次階段考是年級第一,便對他說: 「聽說你這次考得不錯。」

  「嗯。」

  「別驕傲。」

  「是。」梁晉明知在薛平榛嘴裡聽不見什麼讚揚,但這一點關注已經能讓他很開心了,嘴角莫名就揚起了弧度, 趁著氣氛好,他還趁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哥,我想明年夏天跟初三的一起參加中考。」

  薛平榛明顯怔了一下,稍後點點頭說:「跳級的事兒我會幫你協調,但你得先有這實力。」

  「應該可以的。」梁晉的語氣沒那麼肯定,但也能看出十分的自信。

  薛平榛滿意的揉揉梁晉的頭髮,梁晉則不可抑制的沉溺在了這片刻的溫柔中。

  薛平榛並不太在意與梁晉說這些瑣碎話題,畢竟這樣子才會有一點生活氣息,他一直把自己擺的太高太遠,有時 候甚至都有種脫離實際的空虛感,但當他面對梁晉的時候,總是會想他的身邊有這麼個孩子,怎麼也算是個家, 這種日子才是生活。

  之後薛平榛帶著梁晉去吃了飯,然後又去逛商場買衣服,梁晉背著書包乖乖的跟在薛平榛身後,面上不敢有什麼 表示,但是內心早已澎湃洶湧。薛平榛帶他出門的機會少之又少,像今天這樣如親兄弟一般吃飯逛街更是破天荒 頭一遭。薛平榛看起來心情棒極了,還會主動給他挑衣服拿到他身前比一下大小樣式,有合適的就讓他去試,梁 晉照單全收,根本不去想這衣服是否適合自己或者自己喜歡不喜歡,反正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給他挑選的 。

  從商場出來,隨行的蕭仲手裡已經拿著大大小小十幾個袋子,這全都是薛平榛買給梁晉的。

  薛平榛步速很快步子又大,梁晉費了很大勁才勉強追上,可他怕繼續拉開距離,乾脆抓住了薛平榛的手。

  薛平榛低頭看了梁晉一眼,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悅來,也沒有與梁晉的手分開,只是相應放慢了走路的速度。

  梁晉的心裡頓時湧出了甜蜜,垂著腦袋緊緊的攥著薛平榛的手也沒看路。可是走著走著薛平榛竟然停下了腳步, 他抬頭一看,對面站著的竟又是房賀寧。

  房賀寧心情不錯的看著這兄弟二人,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而梁晉則立刻就跟進入了戰鬥模式一般,渾身的汗毛都 豎了起來,因為他一直是把房賀寧當成情敵看待的,而且尤其不喜歡這人看他的輕蔑眼神,所以攥著薛平榛的手 也緊了。

  薛平榛看了一眼梁晉又抬起頭沒好氣的對房賀寧說:「你怎麼也來了?」

  「一路跟著你們,跟也跟到這裡了。薛總好心情啊,怎麼?帶弟弟出來逛街?也難怪,賈延宏完蛋了,你心裡的 大石頭這就放下了。」

  「也多虧了你的幫忙。」薛平榛看見房賀寧好心情也變差了,說得這句話冷冷的,大有嘲諷的意味在其中。他湊 到房賀寧的耳邊小聲對他說:「你要是想要什麼咱們改日再談,但是梁晉不可能。」

  「薛總這說的哪裡的話。」房賀寧伸手想去扯梁晉的臉蛋,誰知卻被梁晉敏感的躲開了,他沒在意,笑著繼續說 :「我當然全都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才幫你的,沒有他我才不會做這麼損的事兒呢,你想想賈延宏得多恨我。」

  梁晉剛從厭惡中回過神便聽見房賀寧的話,他還不明所以,只聽薛平榛說:「我再跟你說一遍房賀寧,好處自然 不會少了你的,但你離梁晉遠一點兒,要是不識趣的話,可別怪我不客氣。」

  房賀寧根本不在意這樣的威脅,他依然不氣餒的摸了梁晉的臉蛋一把才上車走人,臨走前還故意發出愉悅的笑聲 。隨後薛平榛把梁晉的手放下,大步流星的走開了,只把梁晉和剛趕過來的蕭仲扔在了身後。

  蕭仲原本還在心裡抱怨老大的不義氣,跟在後面慢悠悠的走著,可是一不留神的功夫卻看見房賀寧,他趕緊就追 了上來,可還沒等他出手人就已經走了,就見梁晉滿臉苦澀的站在那兒。

  「房賀寧說什麼來的?」蕭仲湊過去問梁晉。

  「說了點兒莫名其妙的話,二、二哥……」

  「嗯?」蕭仲看梁晉。

  「我能問你個問題不?」

  「說吧。」

  「房賀寧是不是喜歡我哥?」

  「……什麼?」蕭仲瞪大了眼睛看梁晉,「怎麼可能!房賀寧看上的是你啊小笨蛋,老大是怕那傢伙對你不利, 所以才派阿金天天在學校保護你,你想什麼呢臭小子!」蕭仲要是手裡有空,早就拍梁晉腦袋了,這小孩兒真是 不開竅。

  「……我?」梁晉的目光看向剛坐上車的薛平榛,剛才的陰雲一下子散了,他高興的是薛平榛與房賀寧沒什麼, 而且似乎還有那麼一丁點在乎他。

  如果這一丁點能擴大就好了,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是啊,你。」蕭仲不大理解梁晉原本哭喪的小臉為什麼被笑顏所掩蓋,難道這小子竟然喜歡房賀寧?一旦發覺 是這個原因,蕭仲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看著梁晉樂顛顛的上了車,心裡還在想自家老大是養了個什麼白 眼狼,一聽見房賀寧看上的是他,小傢伙尾巴都翹上天了。

  三十一

  蕭仲這大嘴巴在回到老宅的時候就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薛平榛,薛平榛揉揉眉心沒有對此事發表什麼觀點,因為 梁晉前不久才膽戰心驚的跟自己表白,又鬧了情緒,那孩子固執得很,肯定不會輕易就說換個人喜歡,在這點上 薛平榛還是很有自信。

  薛平榛只讓蕭仲管好自己的事兒就行了,別成天沒事兒嚼舌根子,就憑他這二貨的那點兒情商估計也就夠跟黃老 三打炮,談情說愛這四個字放他身上跟對牛彈琴一樣。

  這種粗話從平時彬彬有禮的自家老大嘴裡出來還真是稀奇了,蕭仲還想再辯解幾句以示自己所見所聞並不虛假而 且他也懂什麼叫愛情,可轉眼薛平榛就把話題轉移到工作上去了,根本不容他再多一句廢話。薛平榛對蕭仲說讓 他明天陪著去看守所一趟,他想要見見折進去的賈延宏。

  賈延宏的案子上頭格外重視,還弄了個調查小組,那架勢是不再查出點什麼來都對不起納稅人的錢。薛平榛樂得 看見這樣的結果,他恨不得賈延宏越慘越好,他頂喜歡所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的計劃來,後來他又找邢野吹他姐 夫的枕邊風,說看能不能往更深遠了捅,這事兒的影響越大越好。邢野毫不猶豫就同意了,因為他姐夫還在這案 子中立了功,現在正等著陞官發財呢,他也在這裡嘗著了甜頭。

  這次二人再見,往日意氣風發的賈延宏已不復存在,他一身罪犯打扮,手腳帶著鐐銬,穿著黑色板鞋和橙黃色馬 甲,寬大的褲腳子一走路直晃蕩,原先濃密的頭髮已經被剃光,臉上不僅添了很多褶子還有莫名其妙的傷痕,他 的眼角也耷拉了下來,這麼看去老了不下二十歲。他的面上沒有一絲表情,想必是被折磨得精神都已耗盡。

  也不知道薛平榛使了多少銀子,會見室裡竟然一個獄警都沒有,就連跟來的律師都不在,賈延宏臉色變了變,卻 立刻恢復了剛才的神色,他坐在那兒,雙手一起舉起來搭在桌邊,手銬和桌邊發出的聲音多少緩解了一些這室內 安靜帶來的拘謹。

  賈延宏用腳趾頭也能想到薛平榛今日來的目的就是羞辱他,他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的說:「薛平榛,這下你滿 意了,你弄垮了我的生意,現在又把我害到了這裡面,我能不能保住命還另說,我到底得罪你什麼了?」

  薛平榛見他還揣著明白裝糊塗,索性直截了當的回答道:「就你這逼樣?我一點兒不滿意。我想看著你死,死的 越慘越好。或者生不如死也行,看見你這麼被折磨到精神崩潰我更高興。」薛平榛冷笑著,從兜裡拿出一支錄音 筆,按動了播放鍵,把耳機強行塞到賈延宏的耳朵裡,說:「老傢伙,你不是不知道嗎?這個你給我好好聽聽, 這是誰的聲音這麼耳熟啊……現在你還裝不知道,你和何友善真把我當傻子玩兒呢?這個我還沒交上去,你想想 你的罪行再添上這一筆,你還有沒有希望活!」

  隨著錄音的播放,賈延宏的面色越來越蒼白,手指跟著輕輕的發著抖,他努力保持剛進來時候的淡定,但卻似乎 做不到,一直到錄音播放完畢,他都沒緩過神來,薛平榛把東西收好,又說:「賈延宏,這個仇我忍了三年,當 年我摸不清你的底,就找人到你身邊,可你真當你把奚平怎麼樣他就什麼都告訴你了?沒有!後來我不過是將計 就計的繼續跟你玩玩,有他在你身邊,你以為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自然會放鬆警惕,所以才會走到今天這份田地, 我告訴你,你這是報應!」

  聽見這話,賈延宏也不知怎麼卻大笑起來,面目猙獰得可怕,他說:「我是有想過程志沖的死因被你發現了這一 層,那老傢伙是先不仁所以我才不義,這也不能怪我。但奚平就說你看我不順眼,那傢伙的發起騷來可不比任何 人差,所以我就輕信了他,怪只怪我太疏忽。我真沒想到何友善這老狐狸還留著這玩意兒,或許是我太疏忽了。 不過薛平榛你也別太得意了,你把我害成這樣,以後有你好瞧的。」說完便站起身想要離開這個房間。

  薛平榛坐在那兒沒動,只是冷笑一聲:「你有命活到那時候再說吧。」

  賈延宏頭也沒回的推門走了,走廊裡響起腳鐐晃動的聲響,直到聲音消失,薛平榛才起身離開。

  此刻,薛平榛才終於鬆出一口氣。這下賈延宏真的完了,他的心思也了了一大半,至於這老傢伙還能活多久那就 只能看他造化了,監獄這種地方畢竟不是誰都能呆下去的。薛平榛臨走前偷摸給獄警塞了張卡,意味深長的對那 穿制服的警察說:「幫我好好照顧點兒他。」

  獄警沖薛平榛行了個禮讓他放心,薛平榛拍拍那年輕人的手,點點頭。

  薛平榛在心裡默默對養父說了聲安息,他也算最後盡了孝道。

  三十二

  從看守所出來,薛平榛順道去看奚平,這個忠心耿耿的手下在賈延宏身邊潛伏三年,受盡苦頭,被賈延宏發現後 更是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當賈延宏被捕的時候,奚平已經有了嚴重的心理問題,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回到幫裡了。

  薛平榛同意了他的要求,並找了人給他進行心理疏導,這段時間已經有了很大進展。薛平榛到他家的時候,他正 在廚房給母親做飯,開門的時候雙手濕淋淋的,見到薛平榛非常驚訝,隨後便換成笑容,連連給他讓進門裡,兩 只手不住的往身上穿著的圍裙上蹭。

  這房子是薛平榛出錢給奚平買的,樓層低,屋子也敞亮,可是薛平榛坐在客廳裡,心情卻起起伏伏說不出什麼感 覺,有幾次他都想跟奚平說聲對不起但始終沒有開口,連喝了好幾口溫水才把那種歉意的感覺壓下去,才隨意和 奚平母子聊了起來。

  薛平榛問他還有沒有什麼要求,奚平說自己能為老大做這些已經非常滿足了,而且又給買了房子、幫他照顧老母 親,之後還給他請醫生,老大能對自己這樣這幾年也算沒白遭罪。奚平還說自己是個容易滿足的人,以後只想過 些平靜的日子。薛平榛看見桌子上有幾張招商項目的廣告紙,拿著看了起來,也沒發現奚平的臉瞬間就紅了。

  薛平榛把紙放下問他:「怎麼?想做點兒生意?」

  「是。」

  「選個靠譜點兒的項目,你也別怕賠錢,缺多少跟我說。」

  「是,我現在還沒選好呢,不過,謝謝大哥。」

  薛平榛站起身拍拍奚平的肩膀,說:「那你和阿姨吃飯吧,我先走了。」

  奚平趕緊攔住薛平榛的去路,樣子有些窘迫,說:「大哥,您也留下來吃個午飯吧,我家就簡單的飯菜而已,您 別嫌棄。」

  薛平榛點點頭,答應了。

  奚平真是個孝順孩子,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對母親照顧得無微不至,做得飯菜也是軟爛可口,老太太吃得眉 開眼笑,跟薛平榛直誇自己兒子好。薛平榛破天荒的多吃了半碗飯才撂筷子,雖然胃裡脹著不舒服,但他看著這 母子二人有說有笑的在吃飯,原本心裡的壓抑也消散了些,多出來的是一些感動。

  奚平付出的根本要比他給的多,薛平榛還會對他補償,因為賈延宏的末日也不遠了。

  臨走前,薛平榛對奚平說:「你不想回去我也不勉強你,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要是什麼時候再想回來,我們這 裡的大門永遠都跟你敞開。還有,你的仇我一併都會算到那老傢伙身上,你也別有心裡負擔了。」

  奚平吸吸鼻子,然後靦腆的笑了,他對薛平榛說:「大哥,當初是你從小流氓手裡把我救出來的,叫你一聲大哥 你一輩子都是我大哥,為你做這點兒事情都是應該的,真的。如果我想通了,我還會回去。」他回頭看了在客廳 看電視的母親,繼續說:「要是沒有你,我媽也不知道成什麼樣了,如果大哥需要就隨時知會一聲,奚平我赴湯 蹈火在所不惜。」

  薛平榛發自內心給了奚平一個擁抱,奚平愣怔了一下,便也欣然接受了。

  直到大門合上,奚平才靠在門板上蹲坐下來,他摀住臉,淚水順著指縫流了出來,他永遠都會記得在自己被街頭 小流氓追打的時候薛平榛的救命之恩,也會記得自己當初被選去賈延宏那裡當臥底有多麼自豪,更會記得薛平榛 那次和賈延宏對峙時他看自己的眼神……雖然那段經歷給他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可是就跟他說得一樣,他永 遠都不會後悔。

  只是他現在變得這樣支離破碎,還有什麼資格去愛薛平榛……這麼遠遠看著他就好了。

  三十三

  因為堵車,老王和阿金出去一趟就回來晚了,所以就在梁晉在校門口等人的功夫,房賀寧又來了。

  房賀寧逗梁晉跟他聊幾句天,可梁晉就煩這人,根本不願意應付,房賀寧卻死皮賴臉的,還說要請他吃飯云云, 就跟個老變態似的。

  後來梁晉終於等到了阿金,阿金可不管房賀寧有多位高權重,只知道這是老大讓他看著的人,一把便把梁晉扯上 了車,上車之後還惡狠狠的瞪了梁晉兩眼,沒好氣兒的數落他說:「你跟那貨扯什麼犢子,難怪蕭仲說你對他有 好感。」

  梁晉即生氣又委屈,差點兒就罵阿金別放屁,可這種粗話他是怎麼都說不出口,直直憋回了肚子裡。還有那個蕭 仲,沒事兒爛嚼舌根,真得讓薛平榛好好教訓他一下。

  阿金還以為梁晉默認了,自是憋了一肚子氣,還腹誹梁晉是個白眼狼,怎麼專門跟老大對著幹,他一時著急,根 本沒跟薛平榛匯報房賀寧來找過梁晉這事兒。

  薛平榛從奚平那裡回來情緒不太好,晚上飯都沒吃就一直在書房裡。梁晉端了碗粥上樓,猶豫著要不要跟薛平榛 說好好說說教訓蕭仲的事兒,他剛一敲開門就見薛平榛在那兒揉眉心,一臉愁容,便把話都咽進肚子裡,他怎麼 都不能再給薛平榛添亂了,自己受點兒委屈又無所謂。

  他把粥放在桌子上,繞到薛平榛身後給他按摩,薛平榛回頭看了梁晉一眼,也沒說話,只是閉上眼睛享受起了梁 晉的服務。

  這孩子永遠能把自己的位置擺正,聽話、懂事、知進退,自己說過一遍的話就不用再說第二遍,還總能在他最脆 弱的時候陪在身邊,怎麼都算是養了這麼些年的好處。

  梁晉按摩的力道剛剛好,經脈順暢了,薛平榛的心情還跟著順當了,他拍拍梁晉的手,把他牽到身邊,示意他坐 下,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薛平榛接起來,只是說了句喂,然後就不說話了。

  梁晉聽不太清電話那頭在講些什麼,但薛平榛的眉頭卻擰了起來,他知道應該不是什麼好事兒。

  電話是房賀寧打來的,他約薛平榛出去談談價碼,薛平榛心裡想著終於等到了這天,胡亂穿上外套就要走。

  梁晉想問問薛平榛發生了什麼,還沒等問出口,書房的門已經關上了。

  薛平榛是自己開車過去的,到達約好的小茶室的時候,房賀寧已經等在這裡了。

  小茶室放著江南小曲,顯得精緻而又幽雅,房賀寧穿著一身休閒裝坐在那裡,擺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見薛平 榛來了也不起身,衝他點點頭斟了杯茶並讓他坐下。

  薛平榛不太喜歡被人左右的感覺,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他不知道房賀寧要開多大的口,但是梁晉他說什麼都是 不會給的,因為這是他的底限。

  房賀寧笑了笑,說:「老同學,你不用那麼緊張。」說完抿了一口茶水。

  薛平榛不願跟房賀寧廢話,直截了當的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今天我又去找梁晉了,小傢伙看見我恨不得把我給吃了,不過那樣子真是可愛,你也把他保護的太好了吧…… 可是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啊,比如今天我見到他就是一個人,你總不能24小時把他拴在腰帶上啊……你仇家那 麼多,保不住什麼時候被人綁了去,那得多可惜。」

  「什麼?」薛平榛聽見這話,面色立刻陰沉了下來。阿金和老王去哪了?為什麼會讓梁晉落單並和房賀寧見到面 ?

  房賀寧並沒有回答薛平榛的疑問,繼續說:「我看最好的辦法是給他送出去,我見不著他,時間久了也就忘了, 要不然你乾脆把他給我養得了,你那麼忙,哪有功夫顧他周全。」

  「房賀寧,我曾經說過,你想要什麼跟我說就好了,除了梁晉。」薛平榛說。

  「可是我就要梁晉。」房賀寧突然間變得嚴肅起來,「要不你就把他給我,要不就給他送出去。你別以為賈延宏 的事兒就這麼定死了,只要我肯伸手,他還能撈回一條狗命!」

  房賀寧說完這話,站起身背著手便走了。

  房賀寧從那茶室一出來,嘴角淡出一抹笑意,所謂的梁晉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那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有什麼可值 得他喜歡的,薛平榛才是他的目標。

  從那次同學聚會開始,房賀寧便對薛平榛上了心,見薛平榛有事找他,更是費心費力的幫忙,沒想到薛平榛身邊 竟然養著個小老虎,薛平榛一定沒發現梁晉那小子對他表現的獨佔欲,只要自己一挨近,梁晉就跟頭小獸似的跟 他對峙起來,他要有點兒動作,估計那小子得跟他拚命,真是不小的麻煩。

  房賀寧做任何事都喜歡把面前的荊棘都砍斷,雖然梁晉現在是年紀小,但有他在薛平榛身邊總是阻礙,想要接近 薛平榛就得拔掉梁晉這根刺,一旦梁晉走了,他也少了顧及。

  薛平榛斷然不會把梁晉給他,他手裡又攥著賈延宏這老狐狸當砝碼,那梁晉只有被送出去這一條路。

  他覺得自己這步棋走得妙極了。

  三十四

  這小茶室依然放著江南小調,卻無法幫薛平榛理出頭緒,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失去了方向。現在擺在他眼前需要權 衡的一邊是養父的仇不能半途而廢,一邊又是梁晉安危需要顧慮,房賀寧那種人太陰險,說出那樣的話就肯定不 會輕易就放棄,自己派了兩個人看著梁晉都被他鑽空子,那要守著梁晉可真是容不得一點疏忽,看來唯一的解決 方法便是如房賀寧所說把梁晉送走……

  薛平榛自己開車回去,這一路想的全都是這些問題,讓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在駕駛上面, 突然間迎面來了輛車, 他也沒注意前方是紅燈,直直就闖了過去。

  對面那車躲避的算是及時,可還是不可倖免的擦了個邊,薛平榛再打方向盤也已經晚了,車不受控制的撞向了路 邊的欄杆。

  梁晉聽蕭仲說薛平出車禍,心臟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兒,腦袋也空了,他呆呆的站了半天才恢復意識,血液也似乎 跟著重新流回四肢百骸,他拽著蕭仲的衣服問薛平榛怎麼樣,蕭仲只是皺著眉搖頭說不知道。

  幾年前也是這樣,醫院打電話說程老大出車禍,等大家趕到的時候人已經沒了。幾年後變成了薛老大,這次再要 沒了,幫裡的兄弟們要怎麼辦?蕭仲同時也在自責,平時跟薛平榛跟得那麼緊,怎麼一到關鍵時刻自己就沒在身 邊呢。

  梁晉和蕭仲先趕去了醫院,到那裡的時候薛平榛已經被推到了病房,大夫說他並不大礙,受的傷處理好縫了針, 但還得住院觀察。梁晉聽見這話才算是放心,他和蕭仲到病房一看,薛平榛已經睡著了。

  蕭仲只是進去看了一眼自家老大沒事兒就出去給下面打電話說明情況讓大家安心,這次要是老大真有什麼事兒, 他乾脆以死謝罪得了。

  這時候病房裡就剩下梁晉和薛平榛,似乎縫針時打的麻藥在起作用,薛平榛睡得很安靜,只見他額頭處貼著紗布 ,嘴角處也紫了,這只是表面的傷,真不知道身上還有多少傷,這樣子的薛平榛讓梁晉十分心疼,他坐在一邊攥 著薛平榛的大手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他不敢想像自己的世界要是沒有薛平榛會變成什麼樣,還好老天保佑他沒 事。

  梁晉哭累了,從薛平榛肩窩那裡尋個地方就睡著了,即使那樣,攥住薛平榛的手也沒鬆開。

  當薛平榛醒來的時候,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便是身體就跟被什麼拆開一樣,這樣的疼痛讓他回憶起昨晚發生的意外 ,他當時以為自己會死掉,甚至有那麼一刻覺得死掉也好,免得再添煩惱。可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刻腦海裡卻 浮現了梁晉窩在他懷裡哭景象,還有一個個忠誠的手下,那時候他產生了求生的意志,即使是週身的劇痛也沒有 讓他暈死過去,一直等到救護車趕來。

  正想著,便感覺自己的手被什麼握住,散出暖暖的熱度,而胳膊和身側也感覺重重的,他費力支起身體一看還真 是梁晉。

  估計這場車禍一定把這孩子嚇壞了,也還好自己沒死了,這要是真死了,梁晉該怎麼辦。

  想到這兒,薛平榛的大腦一下子清明了起來,他憶起昨晚與房賀寧的對話,反過來攥住了梁晉的手,孩子不安的 嘟囔著嘴,還發出微弱的聲音,仔細聽是在說哥你別死之類的話,薛平榛用另一隻手默默梁晉的腦袋,也不知道 是心安還是心酸。

  梁晉做了一個又一個噩夢,每一個不無例外的都是薛平榛說要離開他,他很怕,拚命的追趕薛平榛,可是卻總是 在最後一秒拉扯不住。後來乾脆被嚇醒,才看見薛平榛正盯著他看。

  梁晉趕緊站起來,隨後又馬上俯下身,湊過去揉薛平榛的臉說:「哥,你沒事兒吧?你感覺怎麼樣?」

  薛平榛抬起手揉揉梁晉的頭髮,又把他的手拉開,勉強笑笑說自己沒事兒,梁晉這才放開了手腳,一下子摟住薛 平榛的脖子來回的蹭,最後好不容易消停了才委委屈屈的說:「哥,你可嚇死我了,你要是不在了我可怎麼辦? 」

  梁晉肆無忌憚的膩在他身上的樣子可一點兒都不像十五歲的孩子,薛平榛安撫地拍著他的後背,心裡卻苦澀得很 ,可是想了一早上的話在這情形下怎麼都說不出口,最後只好苦笑著咧嘴說:「喲喲喲,小晉你輕點兒,哥這可 是出了車禍。」

  梁晉意識到自己太得意忘形了,趕緊站了起來。

  薛平榛對他的暱稱把他的心一下子全都填滿了甜蜜,昨晚所受的驚嚇也隨之消散,他乖乖的跟薛平榛道歉:「哥 ,對不起,看你醒了我、我、我太激動,一時就給忘了。」然後還尷尬的撓撓頭髮。

  「沒事兒,小傷而已。」薛平榛撐著想坐起來,身上的傷卻讓他使不出力,梁晉便趕緊湊過去幫忙。

  蕭仲昨晚打完電話在進病房,發現梁晉窩在薛平榛身邊睡著了,柔和的燈光灑了這兄弟一身,那情景別提有多溫 馨了,蕭仲撇撇嘴,差點兒就哭了出來,用手揉揉眼睛,還真是潮乎乎的。他不願意破壞這份美好,乾脆在外面 湊合一宿,這邊他剛醒,就聽見病房裡傳來說話的聲音,他趕緊衝進去看,發現自家老大還真醒了,便頓時便來 了精神。他緊張的滿屋子亂竄,不知道是去叫醫生好還是該買些吃的回來,梁晉安頓好薛平榛,便像個大人一般 給蕭仲交待起了任務:「二哥,你去叫醫生過來給我哥檢查檢查,我下樓去買些吃的,你買的東西我不放心。」

  「好好好。」蕭仲高興的沒去管梁晉對他的搶白,興沖沖的就走了,梁晉過去問薛平榛想吃什麼,薛平榛說隨便 就好,他現在還沒什麼胃口。

  梁晉這邊前腳剛走,蕭仲就帶著大夫過來了,醫生檢查之後交代幾句就走了,病房裡只剩下薛平榛和蕭仲二人。

  薛平榛靠在床頭,揉著僵硬發麻的手指,過了好一會兒才歎出一口氣,蕭仲問怎麼了,他簡單的說了房賀寧跟他 的對話,蕭仲突然間也陷入了沉默。

  房賀寧這人真是可恨,幫個忙要得籌碼也太高,一邊擺著的是程老大的仇不能報到一半就丟哪兒不管 ,一邊又是 小梁晉的安危總不能讓人24小時緊盯,這著實讓人進退兩難。

  「大哥,要我說乾脆把梁晉給他得了,我看梁晉對房賀寧那是真愛啊,你沒看他看房賀寧那眼神有多蕩漾。」蕭 仲出了餿主意,要說以前他肯定是保梁晉周全的,自從上次之後,他怎麼看怎麼覺得梁晉喜歡的是那個衣冠禽獸 。

  「別放屁!」薛平榛罵了蕭仲一句,心裡尋思蕭仲這智商情商都是硬傷,他以前怎沒發現這傢伙笨得掉地上都不 沾泥呢,也就黃老三那種心眼兒多的人能把蕭仲給治住,薛平榛並不隱瞞,直言道:「梁晉他說他喜歡我。」

  薛平榛視乎只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並沒有做過多表述,也沒在面上表現出有多驕傲或者高興。可蕭仲聽見一下 子就磕巴了,沒大沒小的舉起手指著自家老大的臉半天都沒反應過味來,「什……什麼……梁、梁晉喜、喜歡老 大你?大哥,你該不會是想……」蕭仲壓低了聲音問薛平榛:「送他出去吧。」

  薛平榛點點頭,只是說:「你先別告訴梁晉,我怕他知道了會受不了。你有空就去幫他辦簽證吧,過完年就送他 走。」

  「可他不喜歡你嗎?還那麼粘你……大哥,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兒。」

  「嗯。」薛平榛點頭,是啊,他心裡還在想甚至還不止粘他這一點,梁晉還說喜歡他。其實送他出去見見世面也 未嘗不是件好事,他沒準會遇見更好的,到時候可能還會覺得兒時的喜歡會有多麼膚淺。「我過生日他跟我說的 ,但是我覺得梁晉還小,根本認不清自己的心」

  他們二人陷入了沉默,直到梁晉敲門進來一切才又恢復正常。

  三十五

  這幾天薛平榛在醫院,梁晉白天去上學,晚上就來病房照顧他。梁晉只要在就不允許其他人靠近,他們只能在門 外守著,吃的用的都得經由他手,對薛平榛表現出從未有過的佔有慾。

  薛平榛將梁晉的表現看在眼裡,以為是自己出這事兒把孩子閃著了,所以就任由他折騰,反正享受著的也是他。

  這幾天二人多了很多時間獨處,薛平榛卻始終沒有透露過想把梁晉送走的想法,他想再騰騰,還想看見梁晉在他 面前展露笑臉,與他肆無忌憚的說話,這可以帶走他身上的傷痛。

  饒是梁晉把他伺候得再周到,住院的滋味也好受不到哪裡去,什麼都做不成不說,有時候一閉眼睛就能想起養父 那支離破碎的樣子,所以沒住幾天院,薛平榛便執意要求出院。

  回到家後,吳姨做了一大桌好菜,常年住在大宅的手下都聚到一起,簡單幫他慶祝一下。

  梁晉很乖的坐在薛平榛旁邊,時不時給他夾菜、盛湯,還總是叮囑他多吃些。

  薛平榛出院了,但是梁晉表現出來的樣子好像並不太開心,給人感覺就是一直在對他強顏歡笑,薛平榛捉摸不透 ,準備吃完飯再問問他。

  飯後有人找薛平榛處理工作,一忙起來他就把找梁晉談談的事兒給忘了,那人前腳剛從書房離開,梁晉後腳就敲 門進來,然後反手鎖了門。

  薛平榛想說梁晉來得正好,見那小動作便問他要做什麼,梁晉卻一下子撲到他懷裡,用及其小的聲音說:「哥, 我不想走。」

  梁晉今晚的不對勁兒總算找到了根源,他到底還是知道了自己的決定,難道是蕭仲跟他說的?這蕭仲也真是…… 還沒等薛平榛埋怨完蕭仲,就聽梁晉對他說:「那天你和二哥在病房說話我都聽見了。」梁晉抬頭認真的看著薛 平榛說,「我不想走,哥,你別把我送走,哥,我喜歡你,我不想走,我想一輩子都在你身邊……」

  梁晉說著說著又帶了哭腔,薛平榛拿他眼淚特別沒辦法,只好冷著臉把他從身上分開,俯下身子對他說:「前幾 天看你情緒不對我就沒跟你說,現在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是肯定要走的。梁晉,你也不小了,別總說傻話,你 忘了我之前對你說的話了?」

  「我沒忘,但是我就是不想走。」梁晉看既然薛平榛不鬆口,便一不做二不休的摟住了他的脖子親了上去,雙手 還就勢往下扒他的衣服,嘴唇從臉上離開後,見有所突破便又去親他胸口。

  大概只有老天才知道他在偷聽薛平榛決定把他送走這消息有多傷心難過,他不想讓薛平榛在病痛的同時還要增加 一些無謂的心理負擔,所以就裝作不知情,盡心盡力的伺候薛平榛。但當薛平榛出院之後他就再也坐不住了,梁 晉在想,如果自己和薛平榛發生了什麼,那薛平榛就肯定不會捨得他走。反正擺在面前的就只有一條路,那還不 如破釜沉舟,說不定會柳暗花明。

  隨著梁晉胡亂的親吻薛平榛是感到胸口一悸,似乎有種不尋常的感覺湧入心間,軟軟的、暖暖的,他也說不清是 什麼感覺,反正就是很怪。

  這讓一向冷漠自持的薛平榛突然間亂了,他不喜歡這樣的慌亂,便急急想把梁晉從身前扒開,可這小子簡直跟個 小蠻牛似的,力道之大都讓他汗顏,又因為他剛剛康復,反應總是有些遲緩,一旦用力猛了傷口還會扯的疼,他 這邊剛把梁晉從身上扒下來,小傢伙就又撲上來,一點兒都不畏懼困難。

  眼見著好好的一件襯衫就要被撕爛,梁晉又是這幅死纏爛打的模樣,薛平榛頓時氣上心頭,揚起手就要打人,可 他的手頓在半空中卻怎麼都落不下來。他是不怎麼喜歡這般胡鬧的孩子,可總不能因為自己心裡不痛快說打就打 ,再說要是真動手了,可能就什麼都挽回不了了。

  梁晉在薛平榛身邊呆了三年多,卻從未見過這樣的他。那頓在半空的手掌好像隨時都要落下來似的,高高在上的 他的臉上又密佈一片陰雲。梁晉自知自己太任性,可這是憋在心裡好幾天的委屈實在無從發洩才發了這樣的瘋, 估計做過這種離譜的錯事後薛平榛一定再也不會原諒他。

  想到這裡,梁晉到底還是哭了出來。

  嗚嗚的聲音鼓噪著薛平榛的耳膜,他心一軟,趕緊把手放下來,慶幸自己沒動手,俯身便把梁晉扶了起來。

  梁晉抬眼與他對視,卻沒在他臉上看見任何火氣,他低聲說著對不起並把眼淚抹掉,然後哀求起了薛平榛:「哥 ,我不想走,求求你別把我送走,我哪裡做得不對我改還不行嗎?你要不喜歡我,我以後再也不說喜歡你了,以 後再也不親你了,我以後再也不……」我……我會把你放在我心裡還跟以前一樣,我就這麼卑微的要求,哥你一 定要答應。梁晉嘴上說著,還在心裡祈禱,他明知事情無法改變,可不試試又怎麼知道不行。

  薛平榛不忍看見梁晉這樣,可他也沒有什麼選擇。

  他固然不喜歡被人左右,現狀卻暫時無法改變。養父的仇不能只報了一半就算了,梁晉的安危又不能不顧。房賀 寧看起來就是個戀童的瘋子,那傢伙能做出什麼真是說不準,畢竟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要保梁晉24小時周全 得費太大心力。將梁晉送出去是個一勞永逸的萬全之策,再說這並不是壞事。

  薛平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又換做那一副冷漠自持的表情,用幾乎沒有什麼溫度的語氣對梁晉說:「我是為了你 好……」

  梁晉聽見這話更來勁兒了,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往薛平榛懷裡鑽,胳膊緊緊的箍住了薛平榛的腰,既然薛平榛執意 讓他走,那他就耍賴,反正能試的辦法都得試試。「那我也不想走,我不走不走!」

  眼見梁晉變得不可理喻,薛平榛真是沒有任何辦法,他故意又把語氣冷了三分,說:「你不聽我的話了?」

  梁晉的動作停了一會兒,因為他察覺到薛平榛似乎已經生氣,結合剛才差點被打的經歷,他吭哧半天終於不再折 騰了,唯唯諾諾的回答道:「哥,我聽……」

  「那你就走吧。」薛平榛說。

  三十六

  梁晉的出國手續是在這個秋天辦好的,要走的那天宅子周圍的樹葉全都黃了,飄飄灑灑落了滿地,梁晉拉著個小 行李箱戀戀不捨的坐上車,連句再見都沒來得及跟薛平榛說,場面真挺淒涼。

  事實上薛平榛出門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當初說好會趕回來送他,結果卻只打電話來說生意臨時出了點兒問題, 可能回不來了。

  梁晉心裡在想薛平榛這是不太願意見自己,因為自從他答應要走之後,薛平榛就對他特別冷淡。要說以前也不見 得會親密到哪裡去,但敏感如梁晉,他真的覺得不同了。

  比如晚上他也會送宵夜上樓,以前薛平榛如果有空還會聽他說說話,可現在連頭都不願意抬;他主動跟薛平榛說 話,薛平榛也就簡單應付幾句,最後就自己討了個沒趣;梁晉後來也不去學校了,薛平榛說讓他去念語言班,他 乖乖的去了,可薛平榛再也沒接過他下課;後來他手續辦得差不多了之後,薛平榛甚至連晚飯都很少回來吃…… 當然還有很多,直至今日,梁晉連想都不願意想了,這真是太傷神。

  梁晉之前聽過蕭仲說薛平榛已經把那邊安排妥善,只要他去到那邊就什麼都不用怕,就連照顧他的陪讀都找好了 ,可是梁晉卻覺得薛平榛根本用不著這樣,他要是不想要自己也不用費那麼多心,直接把他丟過去自生自滅不就 行了,何必讓他一邊惦念薛平榛的好,一邊又要告誡自己薛平榛根本不喜歡他,這只是著急擺脫他而已。梁晉在 想這麼走了也好,沒見到薛平榛最後一面,也不怕戀戀不捨的不想走。可他知道,無論怎麼寬慰自己,他還是喜 歡薛平榛,說什麼也放不下。

  通往機場的路雖然遠,但老王一路急速行駛還真沒用多長時間,這次是阿金陪他過去。到了機場,阿金負責給他 辦好了登機手續和行李托運,兩個人便往候機大廳走,梁晉一步三回頭,可怎麼都沒見到承諾來送他的薛平榛。

  他深深歎了口氣,拉低了頭上戴著的帽子進了候機大廳,快速隔絕了與他熟悉的世界的最後一點聯繫。

  飛機延誤了不少時間,梁晉等的都已經睡了一覺才聽到登機的廣播。這時候阿金也不知道去哪裡了,梁晉等了一 會兒也沒見到人,打電話也不接,他便自己先進去了。

  冗長的路是他一個人走的,有好幾次都想回頭,他甚至還在想不要去了,薛平榛不要他他可以自己生活。畢竟都 在一個城市裡,至少也能離得近一些,但他沒有回頭,唯一往前走的理由就是他不想讓薛平榛對他失望。

  薛平榛為他安排的是頭等艙,被空姐帶到裡面還是驚訝了一番,坐在那裡感覺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才好。

  趁飛機還沒有起飛他又給阿金打了電話,阿金的手機乾脆關機了,他叫來空姐問,空姐也表示無能為力。

  他看向窗外,心想這麼漫長的飛行就要自己渡過了。

  正在想著,卻聽見旁邊有些聲響,梁晉還以為是阿金,正要開口埋怨,剛回頭誰知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薛平榛。

  薛平榛疲憊的對他笑笑,又伸手揉了揉他腦袋,梁晉驚訝到嘴巴都合不上,一瞬間被巨大的喜悅所籠罩。

  「怎麼了?」薛平榛坐下來,若無其事的問梁晉,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突然出現帶給梁晉多大驚喜。

  「哥……你……」梁晉磕磕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好半天才吐出這麼兩個字來。

  「阿金臨時有事兒,我也不放心別人,還是去親自送你吧,怎麼不喜歡?」薛平榛問道,見梁晉連忙說喜歡,這 才又笑了。他揉了揉太陽穴,面色有些蒼白,「好幾天沒睡好了,我先睡一會兒,你要是無聊就先看看電影。」

  薛平榛只是簡單的解釋了自己出現的原因,對於一切他怎麼忙碌、怎麼往回趕的細節一概沒談,沒一會兒就進入 了睡眠。

  飛機要起飛,是梁晉幫忙給薛平榛繫上的安全帶,還找空姐要來了毯子給他蓋好。

  梁晉老老實實的坐在薛平榛的旁邊,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他捉住了薛平榛的手掌,在毯子底下小心 翼翼的握住了,即使什麼都不用干也不覺得無聊,只要有薛平榛在身邊就一切都好。

  三十七

  薛平榛在確定梁晉要走之後並不是故意冷落梁晉,事實上他對被房賀寧牽著鼻子走這點很不悅,他讓梁晉離開也 只是暫緩之計而已。他剛準備有所動作,房賀寧卻把他約出去吃飯,席間不再提關於梁晉的任何事,反而和顏悅 色的說自己給他攬了份生意,是本市要與外地合作投資建廠,他可以給薛平榛開後門參合上一腳,因為這裡面油 水多,市裡面的很多大人物都掙破了頭都想佔一席之地,他這邊好不容易打通了關係,讓薛平榛一定要接受他的 好意。

  明明前段時間還在不真不假的威脅他,而這突如其來的示好不由得讓薛平榛警惕起來。

  他打量房賀寧半天也未從這人的眼睛裡看見一絲欺騙,反而格外真誠的看著他笑,薛平榛有點不明所以。

  房賀寧見薛平榛猶豫不決,便從包裡拿出了一份項目企劃書遞給他,說:「只要咱們能合作,這項目一定穩賺不 賠。你養父再大的仇咱們也算報了,我敢保證賈延宏進去就別想活著出來。但人總得向前看,不能一直想著過去 ,你手底下畢竟還養這麼多人呢,大家跟著你也是奔著好日子去的,現在市裡經濟形勢不大好,你單純靠那些從 賈延宏那邊奪來的生意和看場子能有多少撈頭?你面前擺著塊肥肉你都不接受,我就真不知道你還能賺什麼錢。 」

  房賀寧說得是一臉坦誠,那樣子就好像從來沒逼他把梁晉弄走過,更是不提這件事兒,就好像他們從同學會那次 起,中間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薛平榛越來越看不明白房賀寧這亦正亦邪的抽風勁兒,他依然有些猶豫。

  房賀寧始終等不到答覆,氣餒的歎了口氣,他收回了那份企劃書擺在桌面上,說:「怎麼?你還氣我呢?有什麼 好生氣的,像薛總你這種做大事的人,不就送走一孩子嗎?至於嗎?要是說難過,我還難過呢,都不知道有多久 看不見那小傢伙了。」

  這下房賀寧總算是把話說到了點子上,薛平榛心想這罪魁禍首還不是你,現在得了便宜又來賣乖,淨放那些沒味 兒的響屁,純粹沒事兒閒的膈應人。但他沒說什麼,這要就這事兒來回掰扯,還得讓房賀寧覺得他有多小心眼兒 ,於是便說:「我回去再考慮考慮,說實話你說這生意我很感興趣,說不定換個人我都立刻就答應,但是一想起 要和你合作我還真得琢磨一下。」

  薛平榛拿起企劃書起身便走,自然也沒看見房賀寧那張略顯陰鬱的臉。

  他並不覺得房賀寧那一席話說得有什麼錯,他是混社會的,下面有無數兄弟要養,還有很多生意要顧,有錢賺誰 不樂意靠上去。可單就和房賀寧合作那幾次就覺得這事兒不那麼單純,總跟有陷阱似的擺在那兒。

  薛平榛回去研究了一下,又開會和底下幾個負責運營的高管商討了下,他們一致認為可行,都勸薛平榛跟房賀寧 合作。這些人從頭到尾只為生意著想,根本不知道薛平榛和房賀寧之間的淵源,做出的評價自然也是客觀的,薛 平榛考慮了一晚上,決定答應房賀寧的提議。

  但薛平榛是何許人,他可不能傻呵呵的任房賀寧擺佈,他現在不管做什麼都跟房賀寧留著後手,更何況他手裡還 攥著好幾次與房賀寧的對話的錄音,房賀寧要敢坑他,他不介意與這傢伙玉石俱焚。

  於是薛平榛開始變得忙碌起來,睡眠時間越縮越短,應酬也越來越多,一旦回家看見梁晉又總覺得有點抱歉,所 以不如不見。薛平榛在繁忙的同時,讓手下盡可能在國外把一切都給梁晉安排好,別讓他出去了還要吃苦。

  還有半個月梁晉就要走了,薛平榛也答應他會去機場送他,可這時候一直忙著的項目必須得他過去才行,因為這 條線是房賀寧牽的,他不去就是不給房賀寧和那邊老闆的面子,所以就只能硬著頭皮過去,心想要盡快完成,也 好兌現一個小小的承諾。

  而薛平榛這一走就是半個多月,家裡這邊有蕭仲盯著,那邊就他盯著,除了很累還是累。房賀寧三不五時的會過 來一次,因為他在這裡也投了很多錢,但倆人除了談公事也很少說什麼。

  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薛平榛原本都訂了機票打算回來,房賀寧卻在去往機場的半路把他攔住了,薛平榛一下車 就被房賀寧扯住了衣服,薛平榛沒動,不知道房賀寧要做什麼,只是對他說:「有話好說,別動手動腳的。」

  可房賀寧卻早已沒有往日的淡定和溫和,怒氣沖沖的低吼:「薛平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我他 媽為你付出這麼多你竟然一點兒都不明白,故意把你支走你還要回去,而梁晉那臭小子毛都沒長齊,你為什麼對 他那麼上心?我是怎麼留你你都得回去唄?」

  原來竟是這層面的原因,薛平榛總算是明白。當天上午薛平榛就說要回去的時候,房賀寧已經跟他說道一番了, 只是沒把話說透,可薛平榛還是執意要走,於是他趁房賀寧出去辦事兒就出來了,結果還是被攔在半路。

  此時薛平榛已經兩天沒睡過整覺了,眼見飛機又趕不上,所以脾氣非常之差,他也沒管房賀寧對他是存的什麼心 ,畢竟這段時間他被房賀寧纏得夠煩了,於是果斷揮掉房賀寧的手,冷冰冰的說:「這不也是你自己樂意的嗎? 我遂了你的心把梁晉送走了,你他媽還想怎麼樣?」

  「他走就走,你就非要回去?」

  「是啊。」薛平榛吐出這兩個字便轉身上了車,房賀寧見根本沒得到回應,被氣得雙眼赤紅,他也上了自己的車 。

  薛平榛讓司機開車,誰知房賀寧卻直衝沖的朝他的車撞過來,司機躲避不及時,兩輛車頭對頭的就碰上了。

  其實房賀寧還算有理智,這次車禍也沒釀成傷亡,但是車都不行了,而且周圍有人報了警,他們又身在外地,惹 了這等麻煩就只能等警察處理。薛平榛是鞭長莫及,但他相信房賀寧不是,房賀寧故意拖延時間他也沒辦法,因 為這裡面有很多因素都得顧慮。

  薛平榛被交警問了半天話,這一夜又沒睡成覺,他的耐心已經到了盡頭,再被這麼問下去指不定會做什麼不理智 的事兒來,所以也沒搭理警察拋來的下個問題,直接開門出去找房賀寧理論。

  房賀寧正靠在窗邊打電話,得意的樣子想讓人打他一頓,薛平榛這麼想也這麼做了,他一拳打在房賀寧的俊臉上 。他這一拳可是用足了力氣,一下子就把房賀寧都打愣了,嘴角不光滲出了血絲,鼻樑上架著的眼鏡也和電話一 起掉在地上。

  薛平榛一向說一不二,又討厭被人左右,房賀寧三番兩次的挑戰他的底線他就忍了,這次又變本加厲真是讓人火 大。

  薛平榛臨走前沒管房賀寧一直以來對他的威脅,對房賀寧說:「咱們的賬等我回來再算,你他媽要敢趁我不在的 時候耍心眼兒,老子回來整死你,不信你就試試!」

  事已至此,他們的臉皮已經撕破,薛平榛也沒看見他臨走時房賀寧咬牙切齒的樣子。

  薛平榛搭了最早班飛機回來,由於梁晉的飛機延誤,所以他還是趕上了。

  三十八

  薛平榛這一覺睡得格外的好,等他醒來發現梁晉靠在他身上也睡著了,小手還死死的攥著他的手,一點兒都不想 跟他分開似的。薛平榛會心笑笑,但沒吵梁晉,也沒抽回自己的手,反而把蓋在梁晉身上的毯子好好掖了掖。

  頭等艙很安靜,薛平榛終於有空閒想想之前發生的事情,其實他還真沒料到房賀寧對他是存了這麼一顆心,估計 他之所以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兒是把梁晉當成了假想敵,可一個孩子又能對他造成什麼威脅,房賀寧這種做大事 的人不應該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他真對房賀寧是徹徹底底的談不上感情,甚至連所謂朋友都沒興趣做,要不是 他總是貼上來,薛平榛根本不屑與他牽扯那麼多。這也不算是卸磨殺驢,只不過房賀寧的做事方法太差勁讓他瞧 不起。

  薛平榛知道自己出門半個多月估計是房賀寧暗中的操作的結果,這也幾乎成了梁晉來這三年中唯一一次彼此長時 間分離,以前他們雖然也不多交流,但分隔兩地之後才覺得梁晉這孩子真是在自己心中佔了不小的份量,偶爾忙 得累了,還會幻想要是梁晉能在身邊跟他說說話、給他捏捏肩該多好。這麼讓梁晉獨自去國外,他心裡還真是捨 不得,歸根結底,這一切都是房賀寧的錯。

  可再轉念想想倒也沒覺得後悔,因為出去並不是壞事,這樣一是可以讓梁晉把對自己的感情冷卻一下,二是得到 足夠的歷練之後,如果梁晉願意的話,可以在以後幫幫自己。當然,他不會對梁晉有任何硬性要求,他自己被這 幫會限制住了,但不代表希望梁晉也被此牽絆。梁晉似乎並不理解他,悶哼哼的跟他置了一段時間氣,他也沒勸 ,總覺得等梁晉長大了自然會懂自己的用心。

  薛平榛的思緒就在梁晉的低聲囈語下停止下來,他伸手揉揉梁晉的頭髮,梁晉伸手又把他那隻手握住了,恨不得 把他當大抱熊摟在懷裡。就這樣的天真模樣,讓薛平榛怎麼以一顆成年人的心來接受梁晉稚嫩而不知所謂的愛情 ,即使要說喜歡不喜歡、愛或者不愛,也得等他長大些再去討論,他現在不覺得梁晉對他的感情有多討厭。

  到了晚上,梁晉才轉醒,看見薛平榛就在身邊不由得鬆了口氣,揉揉肚子說自己餓了。

  薛平榛叫空乘人員弄了些吃的,梁晉邊吃還邊忍不住打量坐在旁邊的薛平榛,生怕他突然間消失似的,薛平榛終 於忍不住問怎麼了,梁晉的小臉騰的就紅了,吭哧半天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說自己沒事兒。

  還是會有種不安全感吧,薛平榛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怕養父突然間把他丟下,所以還被人笑話是養父的小尾巴。等 後來養父突然撒手人寰,他也只能被動接受,人總要有個成長的契機,對於梁晉來說,這次就是。

  薛平榛吃完了餐盤裡的食物,整個人仰在豪華座椅上盯著挺直脊背吃東西的梁晉看,直等他吃完才叫了梁晉一聲 :「小晉。」

  「嗯?」梁晉回頭看他。

  「去那邊要好好學習,別有那種哥不想要你的自暴自棄的想法,你喊我一聲哥,我一輩子就是你的哥,明白嗎? 」

  梁晉像被看透心思一般垂下頭,半晌才點點頭。

  薛平榛得到答覆又繼續說:「還有,自己的路要想明白,衝動的話永遠都成不了大事,包括你對我的想法也是。 」

  薛平榛很少去談論梁晉對自己的感情問題,偶爾這麼聽到了,梁晉被嚇得心臟都漏跳了半拍。他抬起頭怔怔的看 著薛平榛,可在薛平榛的臉上看不出什麼不悅來,這才放下心,繼續聽薛平榛對他說話。

  「長大了,慢慢就會懂很多事情,比如周圍的人對你的想法或者感情,比如我對你的期望,還有這社會有多複雜 ……很多很多,那時候你會明白要擔負的東西相應也變多了,現在才是你人生最快樂的時候,趁這段時間去豐滿 自己的羽翼,豐富自己的思想和經歷,等長大了就自然會懂你現在的想法是幼稚還是成熟。當然,不管怎麼樣, 我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薛平榛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讓梁晉陷入了沉默,等他真正消化下去,才對薛平榛重重的點了點頭,薛平榛會心笑笑 ,拍拍梁晉的手,閉上眼睛,任憑梁晉又去抓他的手。

  他能感覺到這次梁晉再也沒有了不安和怯懦,相反卻增添一份堅強勇敢,薛平榛終於滿足的歎出一口氣,他可以 打賭梁晉定會成為一個強大的人,忠誠、勇敢、自信,一想到這是自己的傑作,突然間成就感爆了棚,。

  經過二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飛機終於停在了大洋彼岸的異國機場,薛平榛早前安排的手下過來接他們回到住所, 薛平榛也顧不上休息四處查看了一番,對這裡一切的安排還算滿意。

  他只做了一天的停留便急匆匆的要回國了,臨走前只是叮囑手下照顧好梁晉,也沒再與梁晉談什麼心,雖然能從 那孩子面上看出對他不捨,但始終沒再見到梁晉流半顆眼淚疙瘩,他這才不用擔心把梁晉留在異鄉會有什麼不妥 。

  回國的飛機還沒起飛,薛平榛便接到蕭仲的電話,蕭仲說他逮到一個駐守老宅的手下單線與房賀寧聯繫,問薛平 榛怎麼處理。

  薛平榛冷笑一聲反問蕭仲:「這點小事兒至於打越洋電話嗎?自己看著辦吧。」

  薛平榛當然沒看見蕭仲紅了老臉,蕭仲磕磕巴巴的說自己挺長時間沒見著大哥怪想的,薛平榛心裡罵了句髒話, 想到蕭仲這二貨偶爾一犯賤還真讓人接受不了,只說飛機快起飛了,讓他老實兒等著。

  蕭仲那邊剛要掛電話,薛平榛又補充了一句說:「房賀寧要是因此挑事兒的話你別搭理他,一切等我回去處理。 」

  蕭仲說了句是,聽筒中便想起嘟嘟的聲音,薛平榛彎嘴笑笑,把手機來回在指尖擺弄,過一會兒梁晉發來一條語 音短信,薛平榛把手機放在耳邊聽,梁晉弱弱的聲音在跟他說:「哥,一路平安,我會想你的。」

  薛平榛又聽了兩遍才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也沒回復,關上手機閉目養神了。

  三十九

  薛平榛回國,很多事兒擺在面前需要他來處理。其中有些是蕭仲做不了主的,有些是臨時發生的,案頭上放了一 堆文件,薛平榛看了就有些頭疼。他來不及調時差便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其實這樣的生活他已經習慣,倒是沒覺 得特別累。

  只用了一天時間,薛平榛就處理完手邊大大小小的事兒,他想起蕭仲說的那傢伙,就把蕭仲叫來一起過去看看。

  蕭仲說房賀寧已經知道他安排在薛平榛身邊的眼線已經露餡兒的事情,但是並沒有什麼動作,薛平榛想房賀寧可 能也是顧及自己之前對他的威脅才這樣按兵不動。

  倆人到了地下室,因為幫內一直相安無事,這裡已經很久沒有過血腥的味道了,今天又被這種味道充盈,薛平榛 覺得自己的神經都興奮了起來。

  薛平榛讚許的看了眼蕭仲,發現他也很興奮。自從那年被薛平榛抽了頓鞭子之後,這傢伙做事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尤其是對待叛徒。

  這人即使被打得面目全非,薛平榛也認出了他,好像叫什麼耿樹,平時挺乖巧一孩子,說話軟聲軟氣,他還曾經 關照負責輪值的手下別給他安排太重的活,而且不止一次的惋惜正是好年紀的他為什麼不唸書,偏要跑來混社會 。

  蕭仲看見耿樹不死不活的樣子就上去踢了兩腳,薛平榛也沒上去阻止,耿樹勉強睜開眼睛,看見薛平榛來了儼然 被嚇了一跳,估計以前也挺怕這個有些嚴肅的老大,這種樣子只維持了幾秒鐘,然後他馬上又恢復平靜,坐在那 裡不言不語。

  蕭仲跟薛平榛說這傢伙曾經是老盧的手下,老盧那時候還在夜總會看場子,看他挺乖手腳也乾淨就給他弄了上來 ,沒想到竟然和房賀寧勾搭,至於怎麼勾搭上的,他始終不肯說。

  薛平榛其實也不想把房賀寧和自己的關係蒙上一層血腥氣,但他討厭拐彎抹角的人,他直接掏出槍將槍口對準了 耿樹的太陽穴,懶洋洋的開口道:「蕭仲沒我的命令斷然不敢要你的命,今天我懶得跟你廢話,是要說實話還是 要命,你自己選一下。」

  即使被槍指著腦袋,耿樹他也一直保持著剛才的那種狀態,聽薛平榛這麼說,終於抬起頭,直愣愣的看著薛平榛 ,好半晌才弱聲弱氣的開口道:「房哥他在夜總會救過我,我一直挺想報答他的,後來他給我安排在老盧那裡, 老盧也是看著他的面子給我送到了這裡,然後他就一直讓我監視你。其實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麼,但是我只能盡可 能的把你的行蹤告訴他,我能說的就這麼多,既然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大哥,你就殺了我吧。」

  耿樹吐出一個字,大義凜然的閉上了眼睛,薛平榛在他臉上沒有看見一絲欺騙,想必說的也是真的,他收起槍, 讓蕭仲把耿樹搬上車,倆人去了房賀寧父母家。

  此時是下午,老兩口剛睡好午覺準備出門逛逛,剛把門關上,就看見一輛黑車衝進院子裡,直直的停在他們面前 。老兩口被嚇了一跳,但老爺子總算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馬上就冷靜下來,眼見薛平榛和一個陌生的壯漢拖著 一受了重傷的年輕人下了車。

  老太太不知道這究竟發生了什麼,直接拿起手機給兒子打電話,薛平榛沒有阻止。他使個眼色讓蕭仲把耿樹往地 上一丟,大搖大擺的推門進了屋。

  老兩口跟了進去,正要問薛平榛想幹什麼,只見薛平榛把衣服袖子挽了挽,拿起櫃子上的一個粉彩瓷瓶顛了一下 便往地上摔去,光噹一聲,碎片散了滿地。蕭仲更粗暴,伸著胳膊一掃就把老爺子的值錢古董不客氣的全弄到了 地上,辟里啪啦響個痛快。

  老爺子著急的跺著枴杖,要拿電話報警,蕭仲眼尖,衝上去搶到電話就給摔了。太太急眼了去拉蕭仲,蕭仲一甩 胳膊,一下子就把老太太給推搡到了地上。

  薛平榛又往地上丟了一瓷瓶,看見蕭仲無奈的搖搖頭,責備道:「成天二逼呵呵的,對老人家溫柔點兒。」然後 過去把老太太扶了起來。

  老太太指著薛平榛的俊臉控訴:「土匪,你們倆這個土匪!」

  因為有過一面之緣,老兩口對那次表現的溫文爾雅的薛平榛有很好的印象,尤其是這年輕人還出手大方,可是這 次帶人來二話不說就砸東西完全是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薛平榛笑笑說:「您還真說對了,我就是土匪。」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一聲急剎,過一會兒房賀寧就抱著耿樹衝了進來,第一眼見就是滿地狼籍,然後他赤紅著 雙眼使勁兒盯著薛平榛看。

  「喲,回來了。」薛平榛把襯衣袖子放下來,拍拍手上的灰塵,對房賀寧說:「沒想到你還挺快。」

  「薛平榛你……」其實房賀寧想說的是薛平榛你別仗著我看上你了就可以為所欲為,可是這話在父母面前如何出 的了口,於是一向能言善辯的他啞言了。

  薛平榛見房賀寧也不言語,知道自己佔了上風,於是信步過去,伸手拍拍房賀寧的臉說:「我臨走前說什麼來著 你別忘了,呵,你倒是能耐了,還往我身邊插人,我今天饒了這傢伙一條狗命,要是再讓我看見你扯什麼蛾子 ,別怪我不顧咱們同學的之間的情分。」這「同學」二字薛平榛咬得格外的重,一是撇清和房賀寧之間的朋友關 系,二是告訴房賀寧自己對他沒什麼意思。

  房賀寧一臉忿忿不平,薛平榛也沒管他肚子裡還能冒出什麼壞水,逕直繞過他就帶著蕭仲走了。

  四十

  不出薛平榛所料,幾天後房賀寧就開始有所動作,他先是撤出了對外市項目的支持,導致工程部對薛平榛的投資 不認可,把他的資金全部扣下;又在賈延宏案最後的司法程序中作梗,給他請了個知名律師不說,還在暗中操作 讓他在法庭審理中翻供,檢察院方面不得不退捲回去補充偵查。

  房賀寧的這兩種手段似乎想讓薛平榛賠了夫人又折兵,讓薛平榛主動找他談。可薛平榛卻沒做什麼反應,整日呆 在家裡休整,根本不理會房賀寧那明目張膽的挑釁。

  一個月後,是房賀寧先忍不住了,來到薛平榛這裡。

  薛平榛剛跟梁晉打完電話,梁晉說自己在那邊都還好,陪讀對他照顧得很周到,讓薛平榛放心。通話結束之後, 薛平榛心裡有些異樣的感覺,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鈍鈍的憋悶著不舒服。原本身邊多個孩子也沒覺得生活有什 麼樣的變化,可這孩子突然不在身邊了,卻像是空了一大塊。

  薛平榛不太開心,此時內線又響,不耐煩的接起來一問竟然是房賀寧來了。剛好有不痛快不知道如何發洩,人就 自動送上門來了。

  房賀寧進來,乍眼看過去還是那樣衣冠楚楚、人模狗樣,可是再仔細看就不如那時候感覺精神,薛平榛示意他坐 下,房賀寧不屑的輕哼一聲,坐到了薛平榛的對面。

  這時候,薛平榛竟有種時光交錯的錯覺,不久之前還是房賀寧在他們的關係中處於高高在上優勢中,轉眼間風水 輪流轉,他卻握有了主動權。

  房賀寧不明白薛平榛為什麼能坐得住,資金扣押的這一個月足以讓他血本無歸;而賈延宏是他的心頭刺,檢察院 那邊都退捲了,可他這邊卻沒有任何反應。房賀寧想不明白是哪裡不對,今天便硬著頭皮又來找薛平榛示威,一 進門看見薛平榛抿著薄唇一臉淡漠的看著他,情緒有些低沉,卻完全不是想像中的頹喪。

  「怎麼坐不住來找我了?按理說你不該等著我去找你興師問罪嗎?」薛平榛用細長的手指把玩著手中籤字筆,連 正眼都不看房賀寧一眼,在他們的對決中,薛平榛一直有信心比他技高一籌。

  「哼……」看見薛平榛那不屑的樣子,房賀寧甚至有些忘了來的初衷,他心裡不好受,之前看上的人,今天竟然 和他坐到了對立面上,這本不是他所想。

  「想問我為什麼對那一大筆錢一點都不著急?還是想問我賈延宏一下子又死不了了我也沒什麼想法?要是能被你 那點下三濫的手段弄垮,我也不用在道上混了。」薛平榛轉著手中的筆,淡定的反問房賀寧。

  房賀寧愈發啞口無言,今日一來簡直太欠考慮,完全是自掘墳墓。

  「別琢磨了,要怪就怪自己太下作。」薛平榛從椅子上站起來,背著手走了出去,吩咐門口的手下送客。

  幾日之後,薛平榛便收回了那筆資金,梁晉走前的半個月他不是白出門一趟的,那邊的老闆是程志沖的舊相識, 一聽說薛平榛的身份,自然而然改變了傾向性,他聽說薛平榛這幾年的作為不由得更加對這個晚輩讚許有加,只 是薛平榛留著的這一手沒讓房賀寧知道,表面聽其指揮,實際上卻暗中和那人交好達成某種默契。至於賈延宏, 他就更不用擔心了,不管法院怎麼判,薛平榛都有把握能讓他死路一條。他受夠了前段時間被房賀寧牽著鼻子走 的感覺,該狠的時候還得狠,尤其是對待房賀寧這種人。

  此後一段時間,房賀寧就突然間消失在薛平榛的生活當中,再沒什麼消息,薛平榛也沒去刻意打聽,反正他樂得 清閒,實打實的休息了十來天,養足精神之後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

  要不是去和生意夥伴吃飯的時候被刻意提了那麼一下,薛平榛都不知道已經把房賀寧這人忘到哪裡去了。既然提 了,薛平榛就下意識的問了一句,那人說:「房家老爺子前陣子住了一段時間院,出來就給兒子運作外調的事兒 ,這次人代會開完,房賀寧就要調到J市去了。J市那裡好啊,不僅沿海還經濟發達,表面上是平調實際上是高昇 ,他這幹上幾年,不管回不回來都是高官。」

  薛平榛淡漠的笑笑,用手指把玩著手中的杯子,那人又說:「人家攤上個好爹,他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咱們就 得苦哈哈的看人家臉色賺錢。聽說前陣子就是他給你的生意撤了支持,怎麼樣?損失多不多?」

  「還行。」薛平榛喝了口酒,道:「沒虧多少。」

  「還是你底子厚。」那人繼續順桿讚揚薛平榛。

  「養的人也多……」薛平榛不願再談這些,敷衍了一句了事,他舉起杯子和那人碰了下,準備將杯中的酒一飲而 盡。

  「那這次咱們的合作……」薛平榛聽見這聲討好的詢問,碰到嘴巴的杯子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才乾了杯中的 酒。

  薛平榛回了宅子,讓蕭仲查查房賀寧,蕭仲有點意外,隨口問了一句也沒得到答覆就不再吱聲。第二天蕭仲說房 家一家三口全都去了J市,房賀寧還帶上耿樹。

  薛平榛聽完愣怔了一下,重複了那兩個字的微不足道的名字,蕭仲指指自己的腦袋說:「這孩子被我打得挺慘, 腦子不太好了,房賀寧捨不下。」

  薛平榛沒做什麼表情,只是隨口訓了蕭仲一句:「你太粗暴了。」

  蕭仲撓撓頭皮,表現得還有點兒靦腆,說:「這日子突然間太平了還不太習慣,冷不丁的有機會下手就沒準兒。 」

  「咋?還懷念起過去打打殺殺的日子了?現在不好嗎?」

  「好是好,就是有點兒變了味兒,感覺狼都開始吃草了,能有意思嗎?」蕭仲直言道。

  「現在太複雜,能消停就消停點兒吧。」薛平榛整個人都陷在沙發裡,若有所思的想,這個社會充滿了算計,本 本分分的做生意都不定哪天會身陷囹圄,所以就只能一點一點的從潛在的危險中抽身出來。如果養父還活著,現 在又會是什麼樣?像他這樣主張做點兒乾淨生意還是繼續幹那些違法亂紀的事兒?也不知道自己這幾年能不能讓 他老人家滿意。

  蕭仲也沒管薛平榛是什麼心思,轉了個話題繼續在那兒嘮叨:「要說梁晉來之前吧,咱們就是這樣過日子,可那 小子來了又走了,我倒是還有點兒不習慣了,多老實個孩子。」

  這話戳到了薛平榛的心口窩,心臟難免被什麼刺痛了一下,沒想到蕭仲竟然和他一樣想法。

  蕭仲又想說什麼,薛平榛擺擺手說:「你要想要孩子就和黃老三領一個,成天磨磨唧唧的跟個老娘們兒似的,實 在沒事兒做跟我下去尋場子。」

  「黃老三他是那樣靠譜的貨嗎?成天就他媽玩我能耐,要是整來個孩子,還得被他玩死……」薛平榛哪肯還理會 蕭仲的廢話,起身穿好外套大步走了出去,只聽蕭仲在後面喊:「喂喂喂!大哥你別走啊,等等我……」

  四十一

  這三年在國外的時光對於梁晉來說長也不長,短也不算短。可以獨立生活的他早就擺脫掉當年的稚氣,個子高了 很多,身體變得更壯實,這麼看去就是一個帥氣的大小伙子,估計和薛平榛站在一起不管是外形還是氣質都不會 被比下去太多,這是讓他最自豪的一點。

  梁晉依然很喜歡薛平榛,在國外生活這三年更讓他堅定了這一點。為了能追上薛平榛的腳步,他比其他被送來國 外的孩子更加努力,希望將來回國即使不成為薛平榛的左膀右臂,也不能再做他的累贅和軟肋,他發自內心不希 望再和薛平榛分開。

  梁晉出國之後沒多久就聽說房賀寧已經不在那座城市了,也從蕭仲那裡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送出來,後來薛平榛 甚至開過如果在外面太苦堅持不下去就可以回來的口,當時梁晉真的動了心,但考慮了一天之後,心想自己如果 偏要回去,薛平榛肯定會認為他這是在半途而廢,於是咬牙堅持下來,忍著三年都沒回國,而且還在想自己學成 而歸,一定會讓薛平榛對他刮目相看。

  梁晉隔一段時間就會給薛平榛打一個電話,別的不說,就聊聊自己的生活和學習而已,其實他覺得這樣還不夠, 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自己對薛平榛的思念堆積的越來越深,雖然中間薛平榛來看過他幾次,可他也沒說什麼喜 歡或者讓薛平榛等著他的話,他早熟,明白自己說了也沒什麼用,憑著那時候的他是要不來什麼承諾的。

  可是現在不同了,他今年十八歲,已經是個成年人,到了薛平榛口中可以獨立思考的人生的年紀,而且他比其他 同齡人想的要多,他清楚自己的目標這幾年一直都沒變過,所以這個冬天,他決定回趟國。

  當然,這一切都是瞞著薛平榛進行的,只是在每週例行電話中提到要放假了這點,薛平榛沒有回應,讓他好好照 顧自己。梁晉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這麼多年,尤其是逢年過節就更為孤單寂寞,但他早已習慣。

  機票買的是五天之後的,他拐著彎問了薛平榛那天出不出門,在得到薛平榛不會出門的答覆之後,便全心全意的 投入到考試的複習中了。

  當梁晉踏上歸途的飛機上的時候,嘴角不由得彎起一個笑容,他自信這次回去薛平榛一定會為他感到自豪。

  漫長的飛行結束,梁晉並沒有感覺到疲憊,反而還有一種從心口蕩漾出來的興奮感。——多說一個小時之後就能 見到薛平榛了,就連心臟跳動的頻率突然間提高了好多,他想像過無數種再次見面的場景,但到最後總會變成一 樣,他一定會給薛平榛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但梁晉顯然忘了一點,今天是程志沖的忌日,每年這個時候薛平榛都會雷打不動的去給養父掃墓。

  不過今天薛平榛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就出發,反而一直在書房裡看文件,蕭仲在樓下等得不耐煩便上來敲門,薛 平榛問清楚他的來意看了看腕表,轉而說:「再等一會兒。」

  蕭仲看也問不出原因就又下樓了,薛平榛走到窗口站定,胳膊環到胸口處怔怔的看著外面。

  梁晉的心眼兒真是越來越多了,但總是瞞不過他。因為在幾天前手下送來了梁晉的賬單,他發現有一筆航空公司 的消費,而機票就是訂的就是今天到達國內。

  其實薛平榛從來不會在意梁晉到底花了多少錢,只是習慣性的在賬單上關注這孩子過得好不好,有時候看他太省 ,還會叮囑他別吝嗇錢,既然送他出去就不會讓他在外面受屈。可是梁晉總是說自己不需要那麼多錢,他還會趁 著課餘出去做點零工,偶爾賬單上甚至還有進賬的顯示。

  薛平榛覺得梁晉已經懂事到讓他無法評價的程度,所以時間長了他也不再多囑咐什麼。而這次突然間多了一大筆 消費,薛平榛自然會下意識去看看,知道梁晉的用意之後,推掉這幾天要出的遠門,一是等著梁晉回家,二是要 給養父祭拜。

  又過了一會兒,樓下已經聚集了很多手下,人頭攢動,黑壓壓的站了一大片,大家似乎在討論老大為什麼還不出 來。

  薛平榛低頭又看看手錶,估摸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才穿好黑色的羊絨外套,戴上同色的小羊皮手套,藉著落地窗 的反光簡單整理了一下衣著,窗子裡映出一個格外俊朗、氣質又佳的男人。

  一切都打理好,薛平榛抬眼看看外面的天氣,陽光真足,屋子裡也因此變得暖意融融,就跟六年前梁晉被他帶回 來那天一樣。

  時間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六年也就這麼彈指一揮而已。歲月的痕跡也在他的身上不客氣的留下了些許痕跡。

  馬上要步入而立之年的薛平榛不管是從心境還是在外貌上似乎都跟六年前不一樣了,人雖然還是一樣的清瘦,可 眼角已有了細細的皺紋,短髮中夾雜的白絲變得更多了。蕭仲說他是太操心的緣故,薛平榛看著樓下那麼多人, 心想如果不操心,這些人這麼多張嘴也沒法填滿。

  薛平榛信步下樓出門,眾人見他喊他一聲大哥,他微微點了點頭,對蕭仲說:「咱們也該走了。」

  蕭仲剛說是,就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再一看,隔著鐵藝大門,一個帥氣俊朗的青年拖著個行李就箱出 現在眾人面前。

  這不是別人,正是梁晉。

  梁晉把行李箱一丟,推門進了院子,一路快跑衝到薛平榛面前,一把抱住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好半天才把內心的 悸動壓下去,低低喚了一聲哥。

  薛平榛對梁晉的出現並未感到驚訝,只是在感歎歲月的神奇。

  當年這孩子走的時候個子多說只到他上臂,他去過幾次也沒覺得梁晉長了多高,怎麼這次回來距離上次他去沒有 多久,現在卻已經快超過他肩膀,而且聲音也低沉了下來,顯得更成熟了。

  真的跟過去不一樣了。

  眾人對梁晉的出現都覺得格外驚訝,有些人甚至在梁晉喊薛平榛哥的時候才意識到這是三年前薛平榛親自送走的 那個孩子,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薛平榛縱容梁晉把自己抱在懷裡來回的蹭,偷眼還看見蕭仲大張著的嘴,估計能塞進去一整顆雞蛋,這傢伙一定 是驚訝梁晉怎麼突然間就跑回來了。

  過了好半晌梁晉才戀戀不捨的從他懷裡離開,薛平榛拍拍他的肩膀稍稍用責備的語氣問道:「怎麼回來也不說一 聲?」

  梁晉並不介意薛平榛的語氣,只是撓撓頭髮略帶靦腆的說;「我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嗎?哥,你高興嗎?」

  薛平榛點點頭,蕭仲過來也拍他的肩膀,梁晉轉身又給蕭仲一個擁抱,叫了一聲二哥,蕭仲聽見之後傻呵呵的樂 了半天,還一個勁兒的說梁晉都成一個大小伙子了,真是不一樣了,聲音難掩激動。

  又熱鬧了一會兒,梁晉才想起來問薛平榛以及這一群人要去幹什麼,薛平榛說要去給養父掃墓,梁晉終於想起來 今天是什麼日子,想也沒想就說:「哥,我也要去。」

  「好。」

  四十二

  蕭仲在前面開車,梁晉和薛平榛一起坐在後面。梁晉偷偷看了薛平榛好幾眼,只見他始終抿著薄唇不說話,梁晉 抑制住自己去拉他的手的衝動,越來越覺得薛平榛對自己突然回來這件事似乎不太高興。雖然他剛剛問了這個問 題,薛平榛也點頭,但梁晉的內心卻變得非常忐忑。

  一時間有些尷尬,蕭仲時不時的輕咳一聲來緩解那種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不自在的氣氛帶來的壓抑,後來梁晉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問薛平榛:「哥,我、我這次回來你是不是不開心?」

  薛平榛轉頭與梁晉對視,不知道他這是從哪裡來的擔憂,他不過是每到這一天心情都不會太好罷了,難道自己表 現得太過嚴肅?

  梁晉避開薛平榛探尋的眼神轉而低下頭,說話的聲音遠沒了剛才的興奮:「那個……哥,我是想過完年就回去的 ,你要是不喜歡,我把書都念完再回來。這次,這次是我太想你了,還想給你個驚喜。」

  蕭仲聽見這話被口水嗆了一下,發出了猛烈的咳嗽聲,梁晉瞪了蕭仲一眼,蕭仲正好在後視鏡中看見,撲哧又樂 了。

  真是的,連蕭仲都開始笑話他,梁晉的情緒更低沉了。

  「沒有。」薛平榛的身體往座椅上又靠了靠,尋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說:「你回來的事兒我早就知道了,下次做 事別留那麼多線索,乾淨點兒。」

  「咦?」梁晉一時間被驚訝所籠罩,然後又有一絲喜悅從心裡湧出來,原來薛平榛不是在怪他不說一聲就回來。

  「你的賬單我每月都看,所以自然知道你要回來的事兒。看見你長大了,我挺開心的。」薛平榛補充道。

  這時蕭仲在前面插話:「小鬼,你跟你哥耍心眼兒還嫩點兒呢。你哥這是要去給他父親上墳,心情能好到哪裡去 ?」

  薛平榛被蕭仲揭穿了心思,自然會有些不悅,他呵斥一聲讓這二貨閉嘴,蕭仲聳聳肩,專心開車了。

  梁晉瞭然,他竟然把這層給忘了,在外面呆久了,卻把自己喜歡的人的情緒變化因素給忘掉了,真是太不應該。 他不知道怎麼去安慰薛平榛,只知道偷偷去抓他哥的手,可是先摸到一層軟軟的羊皮手套,他把薛平榛的手擎起 來一看,竟是他給買的那雙。

  梁晉欣喜的看著薛平榛,眼睛亮晶晶的,薛平榛終於把自己的那種負面情緒驅趕一些出去,衝著梁晉笑笑。梁晉 一激動,手指插到薛平榛的指縫中緊緊握住又放下,在心裡念叨:哥,我還是很喜歡你啊。不,是愛你,我一直 愛著你的。

  到了地方梁晉才和薛平榛分開,他還在高興薛平榛沒有拒絕與他牽手這件事,可是下了車,卻看見薛平榛已經換 上一副嚴肅面孔。

  他和蕭仲站在薛平榛身旁,而身後站了一群黑衣手下,這時候梁晉才感覺到從薛平榛身上散發出的那種領袖氣質 自己永遠都不可能超越,但他心甘情願的蟄伏在薛平榛周圍,即使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願的。

  薛平榛領著眾人上山,梁晉懷裡抱著一束白菊,蕭仲手裡拿著祭品,到了程志沖氣派的墓碑前,幾乎所有人都沉 靜了下來。

  九年了,他的養父程志沖已經在這下面躺了九年,與他死有關的人死的死瘋的瘋,就連賈延宏也在他的授意下在 獄裡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甚至還感染了慢性疾病,估計命不久矣。薛平榛記得自己說過,要不讓賈延宏痛痛快快 的死,要不就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他現在做到了,心中的一塊石頭也算落了地,可是他並沒有多開心,畢竟養 父已經活不過來了。

  梁晉這是頭一次來給薛平榛的那個傳說中的養父掃墓,以前雖然知道,也在照片看見過那個帶著犀利神色的中年 人,但每到祭日這天總是不湊巧趕上他要上學的時間,所以這次來,梁晉表現得格外慎重。他沒有經歷過親人離 世,被人販子拐走的時候他年紀還小,當時根本什麼也不懂,可他現在站在薛平榛身邊卻能感受他此刻是怎樣的 心情。梁晉又伸手去拉他的手,薛平榛感受到了,低頭看了他一眼,梁晉還給他安慰的眼神,薛平榛抿嘴搖搖頭 ,似是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樣子,然後就拉著梁晉沖墓碑鞠躬。

  梁晉被這一舉動弄得有些慌張,可他還是跟著薛平榛的節奏彎腰——直立,一共重複三次。這三鞠躬就好像一種 儀式一樣隆重,梁晉攥著薛平榛的手緊了緊,雖然隔著手套不能感覺到是什麼樣的溫度,但他卻有一種被重視、 被肯定的感覺。

  他對墓碑上的那三個大字組成的名字默默的在心裡說:「伯伯,我會照顧好哥哥的,一直一直,甚至一輩子,您 就放心吧。還有,請保佑哥哥一切順利……」

  然後梁晉被薛平榛領著去了一邊,手下一個挨一個鞠躬獻花,他們二人和蕭仲就在一旁看著。眼見隊伍慢慢在縮 短就要到了盡頭,薛平榛才輕聲道:「我們先下去吧。」

  他們回到山下坐回車裡,梁晉這才放鬆的歎出一口氣,薛平榛以為他這是累了,便說:「坐了那麼久的飛機,累 了就歇一歇。蕭仲,打電話給吳姨讓她□點麵條,等我們回去再煮。」

  電話通了,蕭仲傳達了老大的話之後便回頭問梁晉:「小子,吳姨問你要吃什麼面。」

  「牛肉麵。」梁晉想也沒想脫口就說,他記得剛被薛平榛領回家的第一頓飯就是吳姨下的牛肉麵,那頭碰頭吃麵 的記憶融在溫暖的香味中,他能記得一輩子。

  薛平榛頓時就明白梁晉心中的小九九,待蕭仲掛了電話便問他:「想不想回你過去的家看看?正好在這附近。」 六年前,就是在給養父掃墓回去的路上救了梁晉。

  「啊?」梁晉愣了一下,根本不知道薛平榛問這話是什麼意思。那裡是他的噩夢所在,甚至不願意主動去回想, 就連剛才車隊路過的時候他都選擇迴避不看。

  「梁武,啊,也就是你曾經的養父死了之後,你二哥的朋友就把那裡買了下來,重新簡單翻修了一下,現在他在 那兒住,要是你二哥同意的話,咱們就去那兒看看。」

  「大哥,你這是說得哪裡話,黃老三他敢不歡迎你。」蕭仲嘟囔著。

  梁晉聽薛平榛這麼說,自然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即使還有些陰影,也會因為薛平榛而消失殆盡,於是便點點頭, 說了聲好。

  蕭仲一聽就樂了,嘴裡叨念著:「黃老三那傢伙一直想看看小晉呢,今天讓他見識見識咱老大的成就。」

  「你告訴車隊一聲,讓他們先回去吧。」

  「好的。」蕭仲回應道。

  四十三

  梁晉記憶中那簡陋、破敗的小平房現在已經起了二層小樓,寬大的院落裡因為是冬天所以光禿禿的,只有散養著 的幾隻雞在圍著槽子吃食,他看著這幅情景,實在沒辦法把這裡與薛平榛口中所謂的「重新簡單翻修了一下」聯 繫起來,明明是翻天覆地。

  蕭仲把車一開進院子就囂張的按起了喇叭,把那幾隻雞嚇得撲啦撲啦直飛。過一會兒一個穿著軍大衣的男人罵罵 咧咧的從樓門裡出來,手裡還攥著一把雞毛撣子,蕭仲一開車門就衝上來要揍人,薛平榛嘴裡說著活該,一副習 以為常的模樣,倒是把梁晉給弄得一愣一愣的。

  薛平榛告訴梁晉說這人就是黃老三,他和蕭仲倆人成天沒個正形,也不湊一起正經過日子,當然還有三不五時來 一炮這句話沒跟梁晉說。

  倆人不真不假的打鬧了一陣子,最終以蕭仲說再鬧就把這院子裡的雞全殺了燉湯來威脅黃老三這才結束戰鬥。黃 老三一點兒沒覺得跟自家老爺們兒打仗多丟人,反而過來大大方方的跟薛平榛打招呼,薛平榛衝他點點頭,介紹 旁邊的梁晉給他認識。

  梁晉總是聽說這人,但這次卻是頭一次見。——只見他刮得倍兒亮堂的禿瓢在冬天的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圓臉 盤,粗眉大眼高鼻樑厚嘴唇,身上捂著個軍大衣,褲子是綠迷彩,腳上踩著一雙老式棉鞋,打扮非常不拘小節。 要說蕭仲是文明一點的土匪,這黃老三看上去就是一不折不扣的流氓。

  黃老三可不介意梁晉的打量,上來就熟稔地拍梁晉的肩膀,他的手勁兒可真大,被拍的那一瞬間,疼得梁晉暗自 咬了咬牙,然後才對他咧嘴笑笑,道了一聲三哥好。

  黃老三顯然是對梁晉非常喜歡,聽見之後連說三聲好,然後又對薛平榛說:「喲,薛老大你養的這小傢伙可真乖 ,我跟蕭仲說俺們也養個,他非不幹。」

  「操,就他媽你那熊色還養孩子呢,別他媽禍禍祖國幼苗了。」蕭仲搶白了黃老三一句,拉著梁晉就進了屋,邊 走還邊說:「小晉,你別聽那傻逼瞎雞巴嗶嗶。」平時蕭仲說話挺文明,可是一跟黃老三在一起他就滿嘴跑火 車。

  梁晉笑笑,覺得這二人之間的交流可真有意思,甚至還說起了黃老三好話:「我看三哥他人挺好的,特熱情。」

  「喲,也就你說好。」蕭仲不屑的說。

  進了屋,入眼的先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廳,正對著是一對古色古香的太師椅,牆上貼著觀音年畫,左手邊擺著關老 爺,而往右一拐就是上屋。蕭仲把自己當主人,大模大樣的推開上屋門,迎面便又一股熱氣襲來。這裡是臥室, 壘的火炕佔了半個房間,也是熱源。

  蕭仲一屁股就上了炕,還招呼梁晉也上去。

  梁晉還回頭看薛平榛呢,卻見薛平榛再和黃老三說話,蕭仲又說:「他們有點兒生意上的事兒談,小晉你趕緊上 炕暖和暖和。」

  「嗯。」梁晉答應著,戀戀不捨的收回了視線。

  這炕燒的倍兒熱,坐上去從心裡往外暖乎,他環顧著四周,發現這裡早已沒有了過去的樣子。梁晉心裡的隔閡完 全消失了,甚至有點喜歡這間氣派的屋子和這裡的主人,黃老三為人真是豪放,把他的拘謹全都帶走了。

  黃老三和薛平榛聊了一會兒才進屋,四個人又湊在一起說了會兒話,黃老三對規規矩矩的梁晉是越看越稀罕,非 要殺隻雞留梁晉吃飯。

  梁晉還在琢磨吳姨給下的麵條,可黃老三的熱情他又不好意思推脫,因為聽蕭仲說黃老三拿他養的雞當寶,誰要 敢吃就剁了誰。

  梁晉為難的看著薛平榛,等他做決定。

  薛平榛讓蕭仲給吳姨打電話說那面晚上回去再吃,但梁晉還是有點怕她生氣,就把電話接過來自己解釋。聽見吳 姨在電話裡笑呵呵的表示並不介意,還直說讓他在外面玩的開心點兒,梁晉這才算放心。

  掛了電話,薛平榛已經開了電視有一搭無一搭的看著,蕭仲在外屋燒水,而黃老三外面在給雞放血,梁晉往薛平 榛身邊湊了湊,薛平榛感覺到了,把視線從電視上移開,問梁晉:「吳姨沒生氣吧?」

  「嗯,還跟我聊了一會兒。」

  「晚上回去再吃麵,是我考慮不周了。」

  「沒有沒有。」梁晉連忙擺手,他怎麼可能會怪薛平榛。

  薛平榛又說:「別看黃老三人粗,但是為人特仗義。」

  「是,我也這麼覺得。」梁晉說完打了個哈欠,這屋子熱的他頭都暈乎乎的。

  「累嗎?要不躺下睡會兒?」

  「不,哥,我想跟你待會兒。」

  「……好。」梁晉今天回來,儼然對薛平榛越靠越近乎,薛平榛卻沒像三年前那樣故意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他 明知道梁晉還對他抱有那種心思,可是卻故意放縱著,他也說不上為什麼。

  兩人說了會兒話,薛平榛的手機響了,他與電話那端的人聊了兩句便出去繼續說,只給梁晉一人留在屋子裡。

  梁晉又開始犯困,畢竟他坐了很久的飛機,可是又不想把和薛平榛相處的珍貴時光給睡過去,就站起身也去外面 想精神精神。

  這時候整個外屋已經盈滿了雞肉香,梁晉頓時被勾起了饞蟲,他踱步到廚房,看見黃老三正在灶前忙活,身上的 那件軍大衣早就不知道被脫到哪裡去了,身上只穿著一件紫色圓領毛衣,露出了脖子上戴著的手指頭粗的金鏈子 。

  黃老三耳朵靈,聽見腳步聲就回了頭,一看是梁晉便招呼他進來,問:「怎麼?餓了。」

  梁晉誠實的點了點頭,黃老三拉開冰箱門從裡面拿出來半個鹵好的肘子,麻利的切成片裝在盤子裡,放在微波爐 裡頭轉,還一邊跟梁晉說:「等一分鐘就好。」

  「嗯,謝謝三哥。」

  「你跟哥客氣啥。」黃老三也沒閒著,手上扒了兩瓣蒜,用刀拍了切碎裝在碟子裡,又倒了點醬油和醋,之後放 在一邊。

  這邊調料汁兒剛弄好,微波爐就發出「叮」的一聲,黃老三把肉拿了出來給梁晉端著,說:「肘子肉沾蒜清特好 吃,快嘗嘗哥的手藝。」

  梁晉下意識的又要說謝謝,黃老三卻用他油乎乎的手摸了摸他頭髮,忍不住又說了一句:「真是乖。」

  梁晉今天被黃老三當小孩子讚揚了好幾次,可始終沒法生他的氣,只好悶哼哼的吃肉。

  這肉也不知道怎麼做的,每條肉絲甚至都散發著香氣,再配上酸鹹的蒜清,簡直人間美味,根本停不下來嘴,他 一時沒控制住,把那熱好的半盤子都給吃了。

  黃老三看見又樂了,還想再給梁晉切點兒,梁晉卻阻止了他,說一會兒還得吃雞呢,再吃就吃不下了。

  「大小伙子得多吃點兒,你可別跟哥客氣。」說話間黃老三把那剩下的肘子全給切了,熱好了端到梁晉跟前兒, 梁晉又捏著吃了兩片便決定不吃了,剛想跟黃老三找點兒話題聊聊,只聽黃老三問他:「聽你二哥說你對薛老大 從小就有想法?小伙子行啊,夠早成的,比哥強多了,哥看上一二逼,你呢?看上的卻是人中之龍。」

  聽見這直白的問話,梁晉的臉刷的就紅了,心裡罵蕭仲口無遮攔,可是轉念又想,蕭仲怎麼會知道他對他哥是什 麼感情?難道他哥說的?哦天呢,這下丟人丟大發了。

  黃老三可不管梁晉的臉上是什麼表情,逕直又說:「你害什麼臊,相中一個人很正常,說了總比掖著藏著強,哥 說咱就直接點兒,得早點兒出手,小心你哥被別人撬去。再說,不是聽說你在國外唸書嘛,離得那老遠你可真放 心你哥,看上你哥的人多了去了。」

  梁晉想想黃老三說的非常有道理,卻覺得很苦惱,於是脫口便問:「那我怎麼辦?」

  黃老三直接扔下五個字,又給梁晉臊了個大紅臉。

  黃老三告訴他:「霸王硬上弓。」

  四十四

  薛平榛接完電話回來,看見梁晉沒在屋子裡就四處去找人,剛到廚房外面便看見梁晉在跟黃老三說話,駐足那麼 一聽,竟是黃老三在教梁晉一些不三不四的下流話,而那臭小子聽得格外認真,也不嫌害臊。薛平榛一時來了氣 ,進去就把紅著臉的梁晉給扯了出來,而黃老三在那兒看笑話,也不理薛平榛遞給他的一記眼刀。

  梁晉沒把握薛平榛把黃老三告訴他那些臉紅心跳的話聽去了多少,知道要想求得諒解就得先跟薛平榛示弱,他低 低的喚薛平榛一聲哥,給薛平榛弄得也不知道是打好還是罵好。梁晉也沒別的辦法,只好把責任全都推給黃老三 ,他湊到薛平榛耳邊解釋說:「是三哥他非得跟我說的,哥,你別生氣了行不?」

  「算了算了。」薛平榛揮揮手,明知道梁晉在撒謊,也不想跟他計較。有人故意教,有人故意學,這他控制不了 ,以後得少讓梁晉跟黃老三接觸,能和蕭仲打炮的貨智商也高不到哪裡去。

  梁晉見薛平榛不再計較,就湊過去在薛平榛面前露出討好似的笑,薛平榛被煩得不行,可是卻怎麼也下不了把人 拉開的決心,甚至覺得這種時候竟然挺溫暖。三年前他還能以梁晉太小而拒絕,可是轉眼他已經長成了一個俊朗 的青年,而且還是和過去一樣聽話懂事,他總是做些賣乖的舉動,薛平榛真的拿他沒辦法了。明明他對感情或者 慾望不太在意,現在卻有點亂套。

  梁晉纏著薛平榛說話到飯菜都端上了炕桌,他戀戀不捨的放開手,內心因為薛平榛放縱自己撒嬌耍賴而雀躍,食 物在口中顯得更可口美味。

  因為蕭仲要開車不能碰酒精,其餘三人都喝開了白酒,梁晉雖然不喜歡,可是禁不住黃老三一個勁兒的勸,只一 口,他的臉就立刻燒紅了起來,而薛平榛和黃老三推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蕭仲哀怨的啃著雞腿,愣是給自己 倒了杯水跟梁晉碰杯。

  這一頓飯吃得格外熱鬧,因為桌上都是豪爽的人,薛平榛因為有事要和黃老三談就一直沒撂筷子,梁晉也聽不太 懂他們在說什麼,可他就樂意看薛平榛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的淡定,於是邊看薛平榛邊吃吃喝喝一下控制不住就喝 多了些。過了一會酒勁還上來了,隨後視線開始模糊,他乾脆躺了下來,因為炕太硬不太舒服,他挪著挪著便枕 在了薛平榛大腿上,片刻功夫還打起了瞌睡。

  薛平榛停止了與黃老三的對話,不悅的低頭看梁晉那放肆的小樣兒,皺了皺眉,也沒把人叫醒。其實也就是梁晉 吧,要是換個人薛平榛都不容許這麼做,梁晉沒防備的睡顏和被酒精染紅的臉蛋兒真是挺可愛,他還伸手摸了兩 把。

  旁觀者清,黃老三一看就明白了,其實薛平榛對梁晉也不是沒感情,似乎只是為人太冷淡而意識不到自己是什麼 心情,可偏偏梁晉這孩子一顆心全都拴在了薛平榛身上,這可真是苦了他。

  梁晉睡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車裡了,他揉揉眼睛往旁邊一看,他正靠著薛平榛的肩膀上,加之想起自己吃飯 的時候在他大腿上睡著了的事兒,梁晉已經臉紅得抬不起頭來。

  「醒了?」隨後,薛平榛平靜的聲音從耳膜裡傳進大腦,梁晉故意在薛平榛身上蹭了蹭才坐直。

  「哥,不好意思,睡著了,壓著你了吧,我給你捏捏?」說話間,梁晉的手就伸到了薛平榛的肩膀上,薛平榛沒 有拒絕,而是下意識的側了側身方便他給自己按摩,隨後便聽見梁晉嘿嘿一樂,在他肩膀後背的每個穴位揉捏起 來。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薛平榛心想,也不知道這三年梁晉的心思是不是都放在學怎麼如何討好撒嬌讓他生不了氣 這點上了。要說三年前,十五歲的他可不敢這樣子,就拿按摩來說,還得小心翼翼的看他臉色行事,現在真是放 肆好多。會肆無忌憚的抓他的手、會摟著他的胳膊說話、會腦袋枕在他腿上睡覺、還會靠著他的肩膀磨蹭……而 薛平榛竟然覺得很受用。

  車子很快回到老宅,此時的蕭仲已經被身後的二人膩乎的直反胃,他一邊開車還一邊琢磨平時冷漠的大哥今天怎 麼突然間變了樣子,最後得出的結論只能是一切因為梁晉,怪不得黃老三沒事兒總盯著他們看,他當時還在納悶 怎麼回事兒,現在才明白這梁晉一定是大哥冷淡性格的終結者。

  梁晉進門本來還想跟薛平榛去書房的,可是卻被吳姨纏住問東問西,他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薛平榛脫掉外套徑直 上樓,卻無法說出等等的話。

  耐心的跟吳姨說完話基本上都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梁晉上樓直奔書房,敲敲門見沒回應,就大膽的推門進去, 一進屋便發現薛平榛竟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想必是喝多了吧,即使睡著也還皺著眉頭,薛平榛整天到底有多少需要操心的事兒?

  梁晉從沙發上拿了毯子給薛平榛蓋上,又放肆大膽的偷了個吻,這才坐在他小時候經常坐著的位置上直勾勾的盯 著薛平榛看,似乎想把這三年的思念全給補回來一般。

  其實從梁晉蓋毯子的時候淺眠的薛平榛就已經醒了,沒想到這小傢伙竟然更大膽的親了他,他本以為這樣就結束 了,更讓他不自在的是梁晉竟然在他旁邊坐下來,半天也沒發出動靜。

  薛平榛假意轉醒,剛睜眼便看見梁晉在直直的盯著他看,他有些頭疼於今天與梁晉的親暱,他知道越這樣下去, 情勢可能越是控制不住。

  誰知梁晉見薛平榛醒了,就直接上去抱住了他,因為這書房就他二人,動作也變得大膽起來,他明知道薛平榛有 推拒的意思,乾脆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哥,你先別拒絕我,聽我說。」

  見薛平榛點點頭,梁晉才繼續說:「哥,當年你把我送走時說的那些話我一直都沒忘,想了三年我覺得我最喜歡 的一直都是你。我現在十八歲了,雖然能力還很差,可我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站在成年人的角度去愛你、去關心你 、去保護你。哥,我真不求你能接受我或者怎麼樣,而且我過完年也會回去完成學業,但是我希望你能正視我對 你的感情。哥,你今天沒推開我我真的很開心,謝謝你。」

  梁晉這話說得格外誠懇,讓薛平榛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甚至覺得當年他說得那些話完全是在給自己挖一個永遠 爬不出的坑,最後還把自己陷進去埋了起來。

  梁晉從薛平榛身上離開,又蹭到一個輕吻,然後便的離開了書房,只把問題留給了薛平榛。

  薛平榛眼見那扇門開啟又關閉,揉揉眉心歎出了一口氣,午飯時的酒精讓他無法去思考梁晉剛才說的話,更沒法 給梁晉一個答覆。是的,他這些年都在本著一種抗拒、迴避的心態在與梁晉交流,而梁晉似乎根本不管這些,依 然我行我素的依賴他、喜歡他,甚至所謂的在愛他。

  其實薛平榛身邊從來都不缺人,應酬時逢場作戲的、主動倒貼的、更有像房賀寧那樣不擇手段的……可從來沒有 像梁晉這般對他認認真真的喜歡,不管他說什麼都奉為聖旨,甚至去國外唸書這種不喜歡的事也要依然去做,如 果是前者是對他救命和養育之恩的報答,那後者大概就是一個少年對他的承諾。

  想到這裡,有些暖意從他胸口湧動起來,還順著血液流入四肢百骸,溫暖到足尖指尖,這是三年前他聽那小傢伙 表白時沒有過的感覺,而這種感覺讓他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即使他不用做一個什麼決定,梁晉似乎也會一直像現在一樣對他持有這樣的感情,與其一直去拒絕,不如順其自 然的讓感情發酵,就像今天一樣。因為梁晉還是會走,外面還有花花世界在等著這個年輕人,薛平榛不願意用自 己來束縛住梁晉的發展,即使有一天那孩子不再屬於自己,他也沒什麼可埋怨的。愛或者不愛,都是獨立個體的 自由。

  四十五

  薛平榛的想法並沒有與梁晉談過,但這幾天的相處正如他所設想的一般,梁晉有什麼親暱一點兒的舉動他不會拒 絕,微不足道的小要求他也會幫著實現。當看見梁晉臉上綻放的越來越開心的笑容,就連自己的心情也相應會變 好,甚至他還從繁忙的工作中抽出些時間陪著梁晉四處亂逛。好在梁晉要求的並不多,自己這麼做就都可以滿足 他了。

  而梁晉就像得到老天眷顧一般享受著薛平榛的獨寵,因為他覺得這樣就已經算上寵愛這一級別了,畢竟薛平榛除 了對他很縱容之外,平時不管對誰都是冷冰冰的。其實這樣也就夠了,他可不敢奢望更多,就怕像空中飄著的肥 皂泡,雖然看著絢麗動人,卻是一碰就碎。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整個宅子都變得忙碌起來,找薛平榛的電話開始變多,有些欠錢的哀求著看能不能過完年再 還錢,有些是想給他送禮聯絡感情,梁晉不好意思叫薛平榛陪自己不務正業,他乾脆就在書房陪薛平榛,他給兩 個人泡一壺茶,自己捧一本書,裊裊茶香中,聽著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和薛平榛的動聽的聲音,偶爾從書本中抬 頭看他兩眼,他就覺得格外滿足。甚至還會幻想如果哪一天薛平榛不再被這些瑣事纏身而去享受田園之樂,他也 可以像這樣靜靜的守在他身邊。——其實也夠沒出息了,薛平榛下大力氣培養他,他卻只為薛平榛去努力,根本 就有點兒沒了自我。

  時間很快就要到中午,梁晉跟薛平榛說自己下樓了,事實上是去廚房幫吳姨準備午餐。薛平榛胃不好,嘴巴又叼 ,有時候飯菜不合口他也不挑,只是吃幾口就撂筷子。吳姨一直把薛平榛當兒子看待,她即使知道薛平榛挑剔, 有些薛平榛不愛吃的東西她也會換著法做。而梁晉特別怕薛平榛吃不飽,薛平榛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他一直記在 心裡,這三年雖然在外面,可是回來後發現薛平榛在飲食上根本沒做改變,所以這幾天只要他和薛平榛在家吃飯 ,他都會下去幫吳姨忙活,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會跟吳姨撒嬌,時刻提醒她別做那些薛平榛不愛吃的。

  吳姨寵他,被纏得沒辦法也只能按照梁晉的意思去做菜,嘴裡還一直念叨梁晉這樣子會把薛平榛的嘴巴越養越叼 ,梁晉笑笑也不反駁,只是說大不了以後他來給薛平榛做飯。

  吳姨搖搖頭,心裡有一些若有似無的想法浮現,落得一陣慌。可她總是下人,多說無益,只憑梁晉開心。

  梁晉把做好的飯菜端上去時,薛平榛已經不再接電話了,他正低頭看著文件,聽見門響才戀戀不捨的抬起頭。

  梁晉喊了一聲哥便把餐盤放在了書桌上,薛平榛看著那菜色,臉上的略帶嚴肅的表情稍有些緩和。自從梁晉回來 ,他吃的飯菜裡再也沒有出現過吳姨所謂的養生菜,相對而言他還能多吃些,而且梁晉總是給他夾菜,然後衝他 討好一笑,明明已經飽了,可又忍不住多吃上幾口,今天早上照鏡子整理衣服的時候,薛平榛明顯感覺自己的臉 圓了一點,蕭仲也說自從梁晉回來他氣色都變好了,還胡扯什麼愛情滋潤,薛平榛朝他屁股踹了一腳,他至今仍 然窩在黃老三那裡不肯回來。

  這種生活沒什麼好或不好,反正已經到了年底,就讓蕭仲那傢伙放鬆一下,他自己忙活忙活還不算累,再說他有 什麼吩咐,梁晉也能幫他做好,最開始還有點笨拙,可他只需教上一回兩回,那孩子立刻就上了手。

  薛平榛在想這些事情,思緒到處亂飛,梁晉伸手在他面前晃晃,他才回過神。

  梁晉並不介意,笑著擺好碗筷,乖巧的坐在他身邊等著他說「吃飯吧。」這三個字。

  薛平榛沒說話,拿起筷子夾了塊魚放在梁晉碗裡,梁晉嘿嘿樂了,幸福的吃了起來,然後開始給薛平榛夾菜。

  兩人平時吃飯也不太說話,今天唯一的變化就是薛平榛會給梁晉夾菜,沒有囑咐他多吃,也沒有讓他不要一直盯 著自己看,反正就在這種格外曖昧的氣氛中吃完了這頓飯。

  梁晉把碗筷收拾好就下樓了,薛平榛摸著滿足的胃突然盈起一股幸福感。這不是小時候被養父收養之後能吃飽穿 暖的滿足感,也不是讓眾人對他心服口服的自豪感,更不是賺了一大筆錢之後的成就感……而唯獨是梁晉帶給他 的縈繞在周圍的快樂。

  梁晉洗好碗便匆匆上樓,推門一看,發現薛平榛正沐浴在陽光中,滿足的瞇著眼睛,而自己製造出來的聲響似乎 並沒有對他有任何影響,薛平榛很少在人前露出這麼饜足的表情,一般都是或者嚴肅,或者微笑,他還是頭一次 見薛平榛這樣,不由得看呆了。

  他心裡湧起一點小衝動,便悄悄付諸行動,他走過去坐在那只屬於自己的位置,伸手便抱住了薛平榛。

  薛平榛身上只微微僵硬了一下,可沒有向往常一樣有任何推拒的動作,梁晉乾脆把頭埋在他懷裡,靜靜的呼吸著 薛平榛身上只屬於他的氣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梁晉終於開口打破沉默,他說:「哥,我現在覺得可幸福了,其實這樣就足夠了。」

  薛平榛還是沒有給出什麼答覆,只是溫柔的揉著梁晉的頭髮,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會像以前一樣孤單了。

  幸福的時光很快便被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所擾亂,薛平榛迅速地投入到工作中,梁晉則繼續看他上午的那本沒有 讀完的書。

  他們之間的氛圍變得要比上午的時候曖昧,而梁晉再看薛平榛,更帶了一些得意的神色,因為自己的努力總算沒 有白費,他覺得只要一點一滴的滲入,薛平榛定會更喜歡他。至於黃老三所謂的霸王硬上弓之流的謬論,只怕會 讓薛平榛躲他更遠。

  四十六

  因為六年前的大年三十發生的那次不愉快,薛平榛便做主把手下來老宅過年的舊禮給免了,勞師動眾不說,這個 來了那個不來還總有人非議,索性取消了事。這麼做倒也清靜許多,甚至有點蕭條的意味,梁晉在的時候,就薛 平榛、吳姨和梁晉他們三人一起守歲,有時候蕭仲也會留下來。而自從把梁晉送走,薛平榛就開始不太在意是否 是年節,除了跟梁晉打打電話外他基本上窩在書房一整天,然後吃點餃子當做應景。

  今年梁晉回來了,吳姨卻告假回老家了,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還準備一堆年貨生怕他們兄弟二人糊弄著過節。 薛平榛沒說什麼,表現出怎麼過節都無所謂的樣子,梁晉卻挺興奮,因為在國外這三年一到過年這天就格外想家 ,就是給薛平榛打電話也無法緩解思念,今年終於回來了,能和薛平榛一起過年便覺得格外幸福。

  蕭仲怕薛平榛那淡漠的性格給梁晉委屈著,三十當天乾脆拉來了黃老三一起湊熱鬧。別看黃老三跟流氓似的,但 手藝特棒,他一來就進了廚房,包攬起全部活計,蕭仲屁也不懂,抱著一盆水果在旁邊邊吃邊添亂。

  過了中午,黃老三已經備了一桌子好菜,他和蕭仲二人邊吵邊鬧的擺好桌子準備過去叫薛平榛和梁晉二人吃飯, 誰知看見的卻是梁晉又窩在薛平榛肩膀上睡著了的情景,而薛平榛正淡定的看書,也沒見他臉上流露出一絲不耐 煩。

  黃老三心裡還琢磨梁晉到底得沒得手這件事,他一來就開始忙活也沒來得及問,正愣神的功夫,薛平榛就把梁晉 叫醒了,那聲音溫柔得不太像薛平榛。

  梁晉醒來又是一臉窘相,低下聲音跟薛平榛道歉,黃老三見梁晉對薛平榛表現得還是這麼生分,立刻明白他說的 話梁晉是一點兒都沒聽進去。

  席間四人吃飯喝酒聊天不亦樂乎,黃老三和蕭仲一開黃腔就沒個邊際,梁晉聽得樂呵呵的,薛平榛一直皺著眉頭 表現的樣子還挺不悅,他也不知道在生個什麼氣,估計是挺怕單純的梁晉被這倆混蛋給帶壞了。

  薛平榛看不下去了,大過年的又不好發脾氣,只好歎出一口氣,起身往洗手間走。他前腳剛離開,黃老三就把扒 在他身上的蕭仲給拉開了,湊到梁晉耳邊問:「怎麼?還沒得手?」

  喝了點兒酒的梁晉大腦反應有些遲緩,等他反應過來黃老三說得是哪一回事,整張俊臉就立刻燒紅了。

  「說什麼呢三哥。」梁晉嗔怪一聲,把頭別向洗手間的方向,想看看薛平榛什麼時候回來,這種話可別讓他聽見 為好。

  「只有蠢蛋才傻呵呵的玩小孩子的暗戀,哥跟你說,要想讓你哥對你念念不忘,就得先下手為強,尤其是你哥這 種人,一旦對你做什麼肯定得一直負責的,要不他也不能這麼盡心盡力的養你這麼久,當初不救你或者救你回來 直接把你丟了不就得了。」

  黃老三這話說得不是沒理,可梁晉真是沒勇氣,他挺怕得來不易的幸福被自己一時衝動給毀了。

  「好好想想吧你。」黃老三丟下這句話,便把酒杯拿起來抿了一口。

  蕭仲在旁邊把這話都聽了去,在旁邊說:「小梁晉可沒那個膽子,你當誰都是你那麼厚臉皮呢?」

  「……」蕭仲這話,梁晉多少還有些不服氣,卻句句都戳他弱點,硬是沒反駁出口。

  這時薛平榛回來了,邊走邊用毛巾擦手,見仨人背著他叨叨咕咕,遠不像他離席那時候熱鬧,直覺又是在拿他當 話題,不悅地問:「說什麼呢?」語氣還帶三分冰冷。

  「沒、沒什麼。」梁晉磕磕巴巴的答著,因為心虛就拿起手邊的杯子遮掩,一口氣把杯子裡的白酒全都灌進了肚 子裡。熱辣的酒液霎時間順著喉嚨流進胃裡,刺激的他連話都說不出,猛咳幾聲也無濟於事,臉頰瞬間變得更紅 。

  黃老三坐那兒一個勁兒的笑,薛平榛上前兩步去幫梁晉拍背,梁晉一動都不敢動,硬生生的把直衝腦頂的酒精給 壓了下去。

  梁晉也就是半杯白酒的量,這次可好,把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誰斟滿的一杯酒全都倒進了肚子裡。飯還在繼續吃 ,沒多久的功夫看人就已經恍恍惚惚了,不受控制的身體一個勁兒的往下塌,薛平榛看不過去了,瞪了坐在梁晉 旁邊的罪魁禍首黃老三一眼,抱著人就上了樓。

  雖然梁晉的眼睛模糊,但大腦還在運轉,他知道此刻抱他的人除了薛平榛不會是別人。他的腦海裡重複著黃老三 之前跟他說的話:「只有蠢蛋才傻呵呵的玩小孩子的暗戀……要想讓你哥對你念念不忘,就得先下手為強,…… 你哥這種人,一旦對你做什麼肯定得一直負責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將要被抱到哪裡,但是情緒一旦湧上來就沒辦法控制,尤其是這段時間薛平榛並沒有拒絕他的任 何親密舉止,酒壯慫人膽,還在薛平榛懷裡的他伸手就環住了心上人的脖子,嘴唇不由分說的往薛平榛的臉上貼 。

  薛平榛眼看著就要被梁晉親個正著,可是他也沒有多餘的手來拉開這小傢伙,別過臉的功夫嘴唇正好與梁晉的嘴 唇碰在了一起。而梁晉就勢在胳膊上用了些力氣,這樣才能摟得更緊,順便把那吻加深。

  薛平榛強行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加快速度走到梁晉的臥室想把人丟在床上,可是梁晉就跟八爪魚似的,摟著他死 活不鬆手,還混亂的親他,嘴裡叨叨咕咕的喊著「哥哥我愛你」之類的酒話,即使是真心,此時也看不出到底是 酒精作祟還是其他原因。

  這種彎腰的姿勢人是及其累的,尤其是加上梁晉的胡攪蠻纏更是讓薛平榛掌握不好平衡,他一下子沒站穩就也跌 在了床上,正正好好壓在梁晉的身上。

  這正好遂了梁晉的心願,使勁兒環住薛平榛的脖子,就把薛平榛當大抱熊的一樣摟在了懷裡。事實上梁晉也沒力 氣與薛平榛糾纏,就這樣抱著薛平榛便睡著了。

  薛平榛見梁晉沒了動靜,慢慢起了身,坐在旁邊看著梁晉那毫無防備的睡顏,只歎了口氣。

  這孩子對自己用情真是太深,他現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四十七

  薛平榛回到餐廳,便看見黃老三和蕭仲二人竟然在餐桌前划拳,賭注大概是輸的人脫衣服。要說這蕭仲智商是硬 傷還真不委屈他,就見他站在餐桌前,一條腿架在椅子上,樣子張揚得很,一臉不服輸,渾身上下卻只穿一四角 褲頭,估計再脫就得裸奔。而黃老三則一臉淡定的笑著坐在上下打量自家爺們兒,根本就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

  蕭仲轉頭看見薛平榛來了,立刻耍賴不玩了,套上衣褲坐椅子上開吃東西,黃老三也不氣,給薛平榛拉開旁邊的 椅子讓他坐過來。

  「小傢伙呢?」黃老三舉起酒杯,問薛平榛。

  「睡著了。」薛平榛與黃老三碰了下杯,用若有似無的聲音答了一句,也不知怎麼,憑空就覺得挺累。

  「小笨蛋。」黃老三不明不白的說了這麼一句,心裡還想梁晉不該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薛平榛聽得明白黃老三這話中深意,梁晉的這樣子估計是有黃老三的功勞,於是便說:「你別瞎教他,挺小一孩 子,什麼都不懂,再說他和你不一樣。」

  黃老三不高興的嘟囔著:「嘁,有什麼不一樣的?都他媽看中了死活不開竅的傢伙。」說罷,夾了一筷子菜塞進 嘴裡,淹沒了接下來的聲音。

  這一聲抱怨讓薛平榛心裡一顫,責備的話卻全都堵在了喉嚨裡,黃老三嚥下那口菜,繼續又說:

  「蕭仲是傻呵呵的,可他直腸直肚,跟他在一起我一點兒都不累,該做做該罵罵,不用費心思。但梁晉就不一樣 了,他那樣子挺自卑的。得猜你心裡想的,又怕做什麼你會不高興,辛辛苦苦努力了那麼久卻只見一點效果。其 實他就要你個答覆而已,或者你都不用跟他說別的,只是一個親吻或者一次擁抱就能滿足他了。薛老大,咱別總 板著個臉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該敞開心扉的時候就大方一點,喜歡呢,就給孩子一點回應,要是不喜歡,直接就 把話跟梁晉說清楚,我想他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他成年了,知道自己什麼想要什麼不想要。」這些話黃老三早 就想跟薛平榛說了,平時總是沒機會,今天沒外人,梁晉又不在場,他也沒再憋著。

  薛平榛手裡緊攥著杯子,指尖泛起了白色,心裡卻在做鬥爭。黃老三說得話他不是沒想過,而是真真的想了很多 遍,他伸手摸了摸唇角,又想起剛才那個吻,拿起酒杯便把杯子裡的酒水一飲而盡。

  薛平榛是聰明人,黃老三也不是笨蛋,他的這些話說出去既不能收回也不能重複,轉而換個話題繼續與薛平榛嘮 。

  吃吃喝喝,時間就到了下午三、四點鐘,也不知道怎麼了,天突然就沉了下來,一副要下雪的樣子,屋子裡也暗 了下來。

  三個人都喝了不少酒,黃老三最甚,摟著蕭仲跟薛平榛打了招呼就去睡覺了,薛平榛暈暈沉沉的踱步上樓,本想 回臥室,卻不由自主的向梁晉臥室走去。

  推開門,他看見梁晉已經醒了過來,因為屋子暗,他正開著一盞床頭燈看書。而梁晉聽見聲音便從書中抬頭,視 線落在了他身上。「哥,你上來了?」

  「什麼時候醒的?」

  「沒多會兒。」梁晉把書放下,身體往邊上挪了了挪,說:「哥,你坐。」

  「嗯。」薛平榛答應著,卻沒有馬上坐下,而是問:「頭疼不疼?」

  「還好。」聽見梁晉的答話,薛平榛這才坐在床邊,他離梁晉很近,似乎正因為這樣,倆人卻一時沒了話。

  梁晉的手擺弄著書角,發出細碎的紙張聲,看起來是在努力尋找話題,過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問薛平榛:「哥 ,那個,我剛才是不是……」話還沒問出口,梁晉就覺得不好意思繼續了,低下頭也不敢看薛平榛。

  事實上他早就睡醒了,可是之前摟著薛平榛親吻的事情卻記著呢,一想起來更不敢下樓了,生怕他哥生氣。所以 捧著這本書看了一個多小時連一頁都沒翻,腦袋亂哄哄的成了漿糊,現在想解釋可總覺得無力,所以只能等著薛 平榛開口。

  床頭燈發出的燈光是昏暗的,黃瑩瑩的照在梁晉的髮絲上,薛平榛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也能想像是挺懊惱的樣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孩子的喜怒哀樂似乎只因為自己,想起這些,薛平榛的心不由得一緊,一種說不出 口的感覺將心臟刺得生疼,他似乎一直在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享受著梁晉的愛意,從拒絕到接受經歷了三年之久 又跨越了幾千公里。他以為梁晉不懂,便放他自由,可這傢伙卻一直把心放在自己身上,他以為這是一種愛護, 實則卻是無形的傷害。而黃老三所謂的回應……

  似乎是酒精在作祟的原因,薛平榛舉起手去摸梁晉的臉頰,他看見梁晉抬起頭,半張開嘴吃驚的看著他,薛平榛 的大手順著他的臉龐遊走,最後食指指尖在唇邊停了下來,低聲問道:「後悔過嗎?」

  這期間梁晉一動沒動的任薛平榛動作,聽見這沒頭沒尾的問話連忙搖起了頭,生怕晚一秒鐘薛平榛就會把手拿走 。

  「讓我拿你怎麼辦啊?」薛平榛自問自答,想從抽回手給他一個擁抱,卻被梁晉生生給按住了。

  這聲歎息與剛才的曖昧動作,讓梁晉明白了什麼,於是不顧一切的表白道:「哥,我什麼都不求的……」手指順 勢插進了薛平榛的指縫中握緊。

  「笨蛋。」薛平榛反著扣住梁晉的手指把他的手帶下來,然後在他額頭上印上了一個輕吻,又重複一遍:「小笨 蛋。」

  這個吻讓梁晉等了三年,在得到的一瞬間他都要哭出來,他不顧一切的撲到薛平榛懷中,用盡全力抱住了男人堅 實的腰背,心裡卻在想:這一定是夢。

  薛平榛輕拍他脊背的觸感在提醒著梁晉這確實是在現實當中,梁晉放肆的從薛平榛的懷抱中汲取溫暖,在這一年 的最後一天,終於贏得了他最愛的人的一顆心。

  四十八

  外面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飄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沒一會兒整個世界就被白色所覆蓋,而房間中暖意融融,一片 旖旎春色。

  梁晉從薛平榛的懷抱中抬起頭來,輕輕的吻上心愛的人的嘴唇,冰涼的觸感中帶著一絲酒氣,幫著燃起了心中熱 切渴望的火苗,梁晉覺得自己在親上去的那一瞬間身體卻抑制不住的顫抖了起來,他還是有些膽怯不敢深吻,最 開始只淺啄一下,見薛平榛雖沒回應也不像討厭的樣子,便又貼上去討了第二個吻,或許因為太緊張,以至於沒 有看見薛平榛眼裡流露出的玩味神色。仗著年少胡攪蠻纏討來的親吻在過去三年中還是溫暖的回憶,現在卻都成 了過眼雲煙,此時才是值得一生回味的一刻。

  薛平榛的表現讓梁晉更放肆了,乾脆跪在床上摟住薛平榛的脖子湊過去親了又親,就像個討好主人的小狗一樣。 薛平榛放任梁晉胡鬧,眼角始終有一抹溫柔的神色,嘴角也蕩漾著笑意,他趁梁晉玩得正歡的時候,在嘴唇剛貼 上自己的那一瞬間便吻了回去。

  這突如其來的回吻,一下子就把梁晉給定住了,大腦隨之當機。他瞪大眼睛看著薛平榛,任憑薛平榛用力的親吻 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而薛平榛在成功偷襲之後梁晉的表現讓他心情大好,於是笑著噙住他的嘴唇,扣著小孩兒的後腦勺深吻了下去。 四片唇緊緊的貼合在一起,薛平榛的舌尖就趁著梁晉不知所措的功夫,挑弄開唇縫探進去攻城略地。梁晉只會傻 傻的任薛平榛逗弄,後來等他真正清醒過來,帶著喜悅的心情,生澀的回應起了薛平榛的吻,薛平榛感受到了, 卻停下動作,壞心的讓梁晉學自己的動作。

  梁晉的舌尖笨拙的舔弄著薛平榛的唇邊,見薛平榛沒什麼反應就又去叼他嘴唇,一下用力猛了,生怕給他咬疼了 ,於是便趕緊拉開二人的距離,睜開眼驚恐的看著對面的人。

  這一吻就這樣突兀的結束了,誰知薛平榛卻嘴角含笑正看他,他頓時羞紅了臉,低聲道了聲對不起。

  薛平榛顯然笑得更開懷了,他揉著梁晉的頭髮然後輕輕的將他壓倒在床上,也不動作,就與梁晉對視。

  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明顯心照不宣,可薛平榛卻很淡定的任梁晉胡思亂想,並在眼神相對中試圖傳遞給梁晉某種 信號。

  梁晉瞬間想起前段時間從黃老三家回來後在包裡翻到的一張DVD碟片,塞進電腦裡竟是那種讓人臉紅心跳的片子, 他用了幾天才看到結尾,卻知道了很多自己本不知道的事情。現在他滿腦子都是那些糟糕的東西,只不過片子裡 的兩個男主角換成了他與薛平榛。

  接下來,真的要這樣做嗎?有點期待又有點害怕的感覺是怎麼回事?梁晉在心裡默默的畫起問號,卻從薛平榛的 眼神中得到可以繼續做下去的肯定,於是鼓了鼓勇氣,抖著手去解薛平榛襯衫上的扣子。

  薛平榛是常年穿襯衫的,深色為主,淡色為輔,小時候他只覺得穿著襯衫的薛平榛簡直帥到無懈可擊,而現在他 正親手解開那幾顆不大不小的扣子,沒想到有一天會把這衣服從薛平榛的身上脫下來。

  伴著扣子從扣眼中脫離,映入眼簾的便是大片屬於薛平榛的小麥色的皮膚,他的臉頰被這皮膚散發出的熱量灼的 熾熱不已,手上的動作也相應的慢了下來,還有點發抖,他時不時看一眼薛平榛,總是能在他臉上看見從未有過 的溫柔和肯定,中間又抬起身子索了幾個吻,這才安心的繼續動作下去,一直到最後一顆扣子被他成功剝離,他 已經恨不得做只鴕鳥,把腦袋埋起來,以免自己的窘樣再被薛平榛看下去。

  梁晉為自己服務的過程薛平榛一點不落的看在眼裡,他越發享受這樣柔軟的時光,他以前只覺得梁晉格外懂事, 沒想到今天他竟表現得這般可愛,平時莽撞的像個小老虎,現在卻靦腆起來,紅彤彤的臉蛋一捏都能出水來,偶 爾偷看自己一眼,又想討吻又想得到鼓勵,於是他便一一滿足他的想法,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這將要發生的情事 延續。

  薛平榛在梁晉完成任務之後也不再折磨他,乾脆自己坐起來褪去襯衫,就在薛平榛露出美好身材的下一秒鐘,梁 晉卻用解放出來的雙手直接摀住了眼睛,沒一會兒的功夫又從指縫中偷看他。薛平榛又笑了,問他:「怎麼,嫌 我身材不好?」

  明知道薛平榛問這話是在逗他,可梁晉還是誠實的搖頭,他只是害羞而已,一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兒,整個人 又緊張了起來。

  薛平榛擺脫了衣著的束縛就去脫梁晉的衣服,梁晉今天穿的是件天藍色的套頭衛衣,特別青春飛揚的樣子。薛平 榛可不像小孩子那樣臉皮薄,直接把他冰冷的雙手伸進梁晉的衣服中,那一瞬間他明顯感覺小孩兒顫了顫,隨著 他輕柔的撫摸,雙手遊走過的皮膚溫度卻升了上來。梁晉原本還在指縫中偷看他,此時乾脆用胳膊橫在了眼睛上 方,嘴裡發出動聽的嚶嚀聲。

  明明是小孩兒主動吻上他,還擺出一副誘人的姿勢勾引他,此時卻又表現得這般害羞靦腆,薛平榛歎了口氣,輕 聲哄了句:「小晉,乖。」然後拉開了梁晉的胳膊,這才除去了梁晉身上的衣服。

  剛與薛平榛坦誠相見,梁晉還來不及遮擋,他的手腕便被薛平榛抓住,接著被舉過頭頂,以投降就範的姿勢被薛 平榛健碩的身體籠罩著。只見薛平榛目光炯炯,還斂起了嘴角的笑容,他用一種格外認真的語氣問梁晉:「會後 悔嗎?」

  這問話似乎是在給兩人留最後一條路,可梁晉哪還有心思思考,他們已經走到了這步,面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想 得到的薛平榛,他們就只差一點點便可結合,不可能再有其他選擇,這一刻卻無時不在期盼。今天之後,他不僅 可以從心靈上得到薛平榛,身體上也會得到。於是梁晉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慎重的搖搖頭。

  梁晉這樣子又把薛平榛逗笑了,他俯下身子又去吻梁晉,這一次卻是溫柔如水。梁晉還是虔誠的看著他,似乎不 想錯過他一絲表情,薛平榛一手按住梁晉的手腕,另一隻手卻蓋住他的眼睛,在這一吻的間隙對他說:「閉著眼 睛好好的感受。」見梁晉點頭,薛平榛便把這手挪走。

  梁晉閉著眼睛,緊張得五官都皺到一起,薛平榛在他臉蛋那裡撫摸流連,直到他放鬆為止。

  此時梁晉的感官變得格外靈敏,所有觸感上的東西全會被無限放大。他的雙手被鉗制在頭頂,隨後嘴唇被心上人 狠狠的吻住,身體還被一雙粗糙冰冷的大手肆意撫摸著,從脖頸到胸口,又從胸口游移到小腹,一股異樣瞬間蔓 延開來,就像一張大網籠罩著他,讓他不能掙脫。身體就像燃起了一團火,把意志燒得什麼都不剩,他從來不知 道親吻會帶給自己這般愉悅的體驗,只能擺著身體來獲得更多這種美好,殊不知自己這副模樣只會讓那吻變得更 深,直至靈魂最深處,直到那吻結束,他就像離了水的魚一般,腦袋一片空白,只會大口呼吸了。

  薛平榛眉眼帶笑的看著梁晉青澀的樣子,又在他臉頰輕吻幾下,這才鬆開鉗制他的手,梁晉終於緩過勁來,順勢 把自己掛到薛平榛身上,軟軟的喊了幾聲哥哥。剛才那一吻讓他嘗到了甜頭,他又主動仰起身子獻上了有些紅腫 的嘴唇,可他吻了上去,薛平榛卻躲開,梁晉也不放棄,繼續追逐帶給他快樂的唇瓣,薛平榛有意逗他,就是不 讓他得逞,最後梁晉急了,胳膊上用了力,直接拉進了二人的距離又吻上去。

  也不知就這樣交換了多少個吻,梁晉的每一寸肌膚都被薛平榛的手輕撫個遍,那種愉悅至極的快感都快要把他整 個人燃燒殆盡,下身也已經硬了起來,鼓脹脹的想要從褲子中突圍。梁晉趁著這個吻的中間伸手去揉,被薛平榛 發現了,就把他手別到後面。

  梁晉難受得想哭,可薛平榛根本不管他,那吻從嘴邊滑動到耳邊,用嘴唇叼著梁晉厚實的耳垂輕抿,滿意的看著 孩子耳朵連同臉頰變紅,身上一刻不止的在他身下扭動,嘴裡細細碎碎的繼續喊他哥哥,這兩個字似乎成了他的 法寶,以為一喊就會得到解放,可哀求的聲音一聲一聲叫進了薛平榛心裡,他卻沒有一絲鬆動。

  這時候梁晉想到一個詞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他就是一個典型,薛平榛不肯放開他,下身又憋得難受,一時間 無從發洩,眼淚從眼角落了下來。

  薛平榛感覺到一抹濕意蹭到唇邊,嘗起來竟是鹹鹹的味道,他抬起頭,才看到孩子眼圈紅紅的,眼角還掛著淚珠 。他的惡作劇之心這才止住,梁晉一定會覺得自己太壞了,薛平榛想。

  薛平榛鬆開梁晉,梁晉鬆出一口氣,轉而淚眼朦朧的看著薛平榛,薛平榛盯著他在笑,讓他有種從他認識薛平榛 以來就沒笑過這麼多的感覺。梁晉沮喪的想,原來自己丟人的表現在薛平榛眼裡就好似笑話一般,心裡一苦,這 眼淚一瞬間湧出的更多了。

  「哭什麼?」薛平榛伸手抹掉了梁晉的淚水,梁晉嗚嗚的不說話。薛平榛惡意又起,伸手便揉住了梁晉的下身。

  「唔……」轉眼間哭腔成了一聲不明所以的呻吟,然後還扭動著身體叫著:「哥……哥……」卻沒膽量讓薛平榛 再給他多一些。

  「小晉乖……」薛平榛親了梁晉濕濕的眼角一下,梁晉迎上去給了薛平榛一個深吻。

  四十九

  薛平榛對身體上的慾望並無貪念,此時卻從下腹湧上一些衝動,因為梁晉在他身下扭得正歡,聲聲哥哥喊得他內 心刺癢,原本他還想再多逗弄這孩子一會兒,看他在自己身下又扭又叫又害羞,但現在卻有些別樣的心思,伴著 這種心思,薛平榛停下手上的動作,拉著梁晉的手去解他們二人的褲子。

  先脫的是梁晉自己的,他穿著條淡藍色的牛仔褲,深棕色的粗牛皮腰帶。梁晉知道薛平榛的意圖後,便驚慌的看 著他,手上的動作也是無意識一般的。解開了腰帶然後是紐扣和拉鏈,薛平榛把他的褲子退到腳踝脫了下來,包 著鼓囊囊的性器的灰色的內褲,內褲表面已經被滲出來的液體打濕,梁晉下意識的就摀住了下體,薛平榛不讓 他得逞,帶著他的手去解自己的皮帶。

  這期間梁晉的手抖得更為厲害,光那條皮帶就用了好半天才解開,薛平榛也頗有耐心,一直等著他動作。褲子好 不容易被弄掉,梁晉覺得自己都要虛脫了,額頭細細密密冒了一層汗水。

  梁晉盯著薛平榛的雙眼,那眼神似乎在蠱惑他去摸與自己一樣包裹在內褲中的器官,這麼想著梁晉的手直直的就 摸了上去,最開始只是輕輕的碰觸,然後卻猛的又收回去,見薛平榛也沒換任何表情,便又伸出手去。

  那東西在他手心生澀的揉捏下在一點點變大變硬,梁晉想到自己的動作可能會帶給薛平榛與剛才自己享受到同樣 的樂趣,便學著前段時間看的片子那樣乾脆把手探進薛平榛的內褲中,順著柱體的形狀來回擼動。

  薛平榛有些驚訝於這孩子從哪學的那東西,可是快感卻從身下蔓延全身,他瞇著眼睛享受著梁晉的服務,表情卻 複雜起來。

  內褲中的空間畢竟局限,梁晉瞄見薛平榛很爽的樣子,就咬著牙動手把他的內褲褪掉,那粗硬的性器便展露在他 面前,散發出誘人犯罪的味道。梁晉咬著牙握了上去,似乎都能感覺到倆人連著彼此血脈一起跳動,他擼動幾下 卻還覺得不夠,乾脆蹭到下面用嘴唇去碰它。

  梁晉大膽的舉動一下子就把薛平榛給鎮住了,他還沒反應過來的功夫,梁晉已經把他的性器吞進了嘴裡,用舌尖 順著輪廓舔了起來,動作雖然生澀,牙齒有時候還會碰到,但那爽利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一股電流直衝大腦, 下腹一緊恨不得馬上就射出來。

  薛平榛還是忍住了,因為這種衝擊對於薛平榛來說是有些不能接受的。——他親手養大的孩子做出如此讓他吃驚 的舉動,這叫他怎麼去繼續安心享受。

  梁晉還在薛平榛身下賣力,感覺那性器再嘴裡脹大,正要用眼神跟薛平榛炫耀,卻看見他黑著臉。那粗大的傢伙 隨後從他嘴裡抽出,下一秒整個人就被薛平榛狠狠的壓在身下,隨後內褲便被扯了下來,只感覺一根手指伸進了 自己的後穴中。

  那種異物感讓梁晉一時無法適應,更讓他難過的是薛平榛如暴風雨欲來一般的表情。明明自己很努力的在討好薛 平榛,而且他又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可是他為什麼突然間會變得不高興?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梁晉滿腦子都是 問號,可下面的異物感卻時不時的打斷他思緒。

  這根本不像想像中舒服,也沒有之前親吻帶來的愉悅感強,而薛平榛的怒意正籠罩著他,心中便格外委屈。梁晉 剛想開口喊一聲哥,順便問問怎麼了,可身下的一指卻突然增加了,異物感轉眼變成疼痛,他皺起了眉頭,心裡 更加難受,之前止住的淚水又忍不住落了下來。

  「哥……」梁晉嗚咽一聲,話音委屈至極,他哀求著薛平榛:「輕點兒……疼……」

  薛平榛黑著臉並不理他的求饒,梁晉扭動身體似是想擺脫這種痛苦,可是那手指越進越深,讓他非常難受。

  「哥……嗚嗚……疼……」梁晉支支吾吾的叫著,雙手揮動著想讓薛平榛停手,薛平榛依然無動於衷,繼續做開 拓的動作。沒來由的怒氣像烏雲一般壓著他,他不高興梁晉學成這樣,是好是壞,是生澀還是熟練都要他一點一 點的教,哪容得別人染指!

  可是梁晉哪懂薛平榛是什麼心思,壓在他上面的人也不解釋,只知道一味的折磨他,梁晉委屈極了,抽著鼻子強 忍著眼淚,手指緊緊的抓著被單似乎想轉移這種痛苦,可這根本就是在做無用功,因為薛平榛的手指在他後面不 停的攪動著,裡面又漲又痛,最後沒辦法,只能叫出聲來。

  「啊……哥……好、好疼……」

  「那些都是跟誰學的?」薛平榛終於開口,他皺著眉,怒氣還是沒有散的樣子,語氣也很冰冷。

  「嗚嗚……」梁晉嗚咽著,明顯不知道問話所謂何意,薛平榛又往內裡探了手指,還惡意的做撐開內壁的動作, 讓他扭得更厲害了,身上全是汗水,額前的頭髮都跟著濕了起來,「哥,你說,你說什麼?」

  「口交……」薛平榛略帶陰狠的說,恨不得衝著梁晉的臉蛋咬上兩口解氣。

  梁晉這才明白薛平榛怒氣的來源,可那明明是能讓人快樂的事情,為什麼他會如此憤怒?「三、是三哥……」

  「什麼?」薛平榛也不等梁晉說完,動作便更粗魯了。黃老三究竟對梁晉做了什麼?有一瞬間他都動了滅了黃老 三的心思。

  「三哥他、啊……他給了我個片子……我看了……啊……哥……嗚嗚……你輕點兒……」梁晉繼續求饒,他真的 覺得好難受,身體上倒是其次,最主要是心裡,兩種痛苦生生的疊加在一起,讓他都快不能呼吸了。

  薛平榛得到答案,還好不是自己想的那般,但心裡怒罵黃老三教壞他的梁晉,他沒有把手指抽出來,只是緩和了 一些節奏,順便用另一隻手蹭掉從梁晉眼角滑落的淚水。

  明明動作輕了,可小孩兒還在抽搭,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但是他現在不狠點兒,過一會兒更痛。薛平榛看見床 頭擺著一瓶梁晉擦臉用的乳液,心想總比沒有強,於是抽出手指離開梁晉去拿。

  本來的疼痛突然間失去了,而且壓在他身上的人又離開了,梁晉惶恐的瞪大眼睛,以為薛平榛覺得他哭得心煩又 不要他,便趕緊伸手去扯他,待薛平榛回頭,可憐兮兮的說:「哥……我不、不疼了……你別走。」

  薛平榛心裡一軟,也知道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些過分,拿過想要的東西便重新將小孩兒壓在身下,抱著親了兩 口,低低的說了聲對不起。

  梁晉眼睛都紅得不像樣子,薛平榛摟緊了又親在他眼皮上,梁晉的身體微微的抖著,小聲說:「哥,你別走…… 我不怕疼。」

  「我不走,還會輕點兒,要不一會兒更疼。」薛平榛說話間鬆開了梁晉,在手上擠了些乳液塗勻了手指,又探了 進去。

  梁晉的後穴稚嫩而又緊實,剛才只顧發怒也沒顧忌力度,這次再次進入他放緩了節奏,一點點的深入,梁晉原本 繃緊的身體也慢慢放鬆下來。

  「會疼嗎?」薛平榛將手指全部沒入之後問道。

  梁晉搖頭,抽了兩下鼻子,這動作稚氣的讓薛平榛發笑,手指有意的抽動起來。

  這明顯比剛才的粗魯動作來的舒服一些,而且隨著薛平榛的節奏,脹痛也變成了一種另類的愉悅,尤其是那指尖 無意中碰觸的某個地方,讓他身前的性器也隨著興奮起來,薛平榛似是感受到了,便伸手攥住了他的小兄弟。

  梁晉的臉騰的紅了,剛才鬧了一通現在卻又不好意思了起來,他整個人都交給薛平榛任他擺弄,前後夾擊的快感 都已經讓他不能自已。

  「哥……」梁晉喊著薛平榛,薛平榛手指往內一探,正好觸到了前列腺附近,快感讓梁晉的大腦嗡的一聲,嘴裡 「啊……」的叫了出來,他的手指又去攥被單,剛才是疼痛,而現在是快樂,從那是一種從地獄上升到天堂一般 的快樂。

  不管薛平榛給他的是什麼,他都會接受,只要薛平榛別像剛才一樣生他的氣就好。

  聽見梁晉那愉悅的喊叫,薛平榛抽出手指,又把在他性器上作惡的手鬆開,笑著問他:「還是疼?」

  以為還會有連綿不斷的快感,可一瞬間什麼舒爽都沒了,梁晉特像吃到糖的孩子又被別人把糖騙走般心裡空落落 的難受,於是扭著身子搖頭,他剛想伸手自己做,薛平榛卻笑著把他的手拿開,又重複起剛剛的動作。

  梁晉哪裡經歷過這些,在國外的時候也頂多想著薛平榛自己搞定,但遠沒有這樣來的刺激。人就在眼前,還給他 做,怎麼可能有比較性?眼見著就要控制不住射精的慾望,誰想薛平榛卻突然將雙手都撤走,下一秒鐘便把自 己的碩大埋進了那已經開拓得差不多的後穴。

  其實最開始是很想和梁晉來一次,但中間又發生了小插曲,所以除了懲罰他已經沒什麼慾望,現在看梁晉在自己 身下扭得歡也叫的動聽,他又燃起了慾火,而且愈發難以控制。

  已到此種地步,薛平榛也無意再忍,乾脆插進去了事。裡面果然很緊,也能料想會給梁晉帶來什麼樣的疼痛,他 雙手攥住了梁晉的手,再往裡用力的瞬間去吻住了梁晉的呼痛。

  梁晉閉著眼睛承受著薛平榛帶給他如鋪天蓋地一般的疼痛與愛慾,他甚至無力去感覺那個吻是何種滋味,當薛平 榛一路插到底,撕裂的痛感已經帶走了他全部的意識,只能任憑薛平榛親吻著自己的嘴角,並與他十指緊扣,腦 子裡唯一的想法卻是他終於全部屬於薛平榛……

  雖然進入的過程很讓他痛苦,但梁晉卻沒像之前那樣流眼淚了,這種疼痛可以讓他記住一輩子,甚至還流淌著甜 蜜,他之前承受過的孤獨和思念,都伴隨此刻化作烏有。

  五十

  薛平榛在梁晉體內抽插了起來,裡面溫暖熱情,他甚至也像身下歡叫這的小孩兒一樣快樂。種種複雜的心情早已 被沖頂的快感所湮滅,他將梁晉的雙腿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用力挺動腰桿。

  他或許不是個盡職的情人、優秀的伴侶,也只能給梁晉很少的幸福,但這孩子情動的表情卻讓他捨不得分離,性 器從裡面出來,便馬上又插將進去,很深很深,孩子的身體隨著他的節奏不住的晃動。

  梁晉眼角又滲出些淚水,他張著嘴一邊用力喘氣一把嗯嗯啊啊亂叫。但凡薛平榛頂得深了,還會換來兩聲變了聲 的哥哥,這動聽的聲音在這個屋子裡迴盪,加速了他的動作,讓他更深入的侵佔著這個六年前被自己救回來並養 大的乖孩子。

  想著這些,薛平榛的表情開始變得溫柔,放慢動作俯下身去吻梁晉的嘴角,這樣的動作很快便換回了梁晉熱情的 回吻,接吻的間隙也不忘叫他喊他,薛平榛一邊抽插一邊順著梁晉的脖子親吻,嘴唇舌尖碰觸過的皮膚因為情事 變得格外敏感,很容易就留下些曖昧的紅痕,梁晉也特別配合他,胳膊摟緊他,露出白皙的脖頸。這一瞬間薛平 榛的佔有慾愈發強烈,在那裡上不留情的吮上幾個紅印子,與那聲聲呻吟參雜在一起印子也變得更加淫靡。

  梁晉被薛平榛插得眼神愈發迷離,看薛平榛都成了兩個人,他原本以為愛上一個人足以快樂,但初嘗的情事卻讓 他發現這才一種更為愉快的經歷,他的後穴包裹著薛平榛的碩大,他愛著的人無時不刻都在佔有他,他的身體和 心靈似乎已經都不再屬於他自己,而是為了進獻給薛平榛以讓他快樂。

  薛平榛的節奏漸漸放慢,變成在後穴周圍慢慢的磨蹭,梁晉清醒了一些,快感一時間就像斷了線的風箏,讓他飄 在空中怎麼都無法抓住線軸。他無助的看著眼神沉靜的心上人,那人似乎也不準備讓他用最快的時間高 潮,性  器挺在那裡,而自己的雙手被愛人攥在手裡所以無法紓解。

  他喊薛平榛、用性器去蹭薛平榛的、甚至厚著臉皮去親他……薛平榛都無動於衷的樣子,他急得又要哭,挺起身 體想要自己的小穴套住薛平榛的那根帶給他快樂的東西。

  薛平榛看小傢伙急得眼圈又紅了,還試圖主動套弄他的性器,這才心滿意足的狠插了進去,倆人正好碰觸在了一 起,以至於這下插得又深又狠,這時梁晉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薛平榛撲哧樂了。梁晉有些懊惱,便想去咬薛平 榛,可剛抬起身體正好又被薛平榛插個正著,連續兩下重插讓他頭腦一片空白,連自己被薛平榛摟住了都不知道 。

  薛平榛抱著被快感沖昏頭腦的他又猛插了幾十下,不比剛才那幾下緩和,梁晉除了會叫會喊幾乎什麼都忘了。薛 平榛喘著粗氣,剛才那些動作也讓他非常爽利,幾乎都要射了,卻又不忍心這樣結束,便壓住射精的慾望把他 壓在身下。

  梁晉現在連叫都沒力氣叫,他帶著梁晉的手去擼動滲著液體孤單站立的性器,這時梁晉才恢復了些意識。

  剛才被插得魂兒都丟了,這時候卻又被抽插著自瀆,想著這些他下腹一熱,很快就洩出了精,薛平榛笑著把蘸著 他精液的手指伸進他嘴裡,他無意識的舔著,殊不知自己淫靡的模樣讓薛平榛來不及把性器拔出來就也在他後 穴射了精。

  這場情事似乎很長久,梁晉吮著粘著自己精液的薛平榛的手指,而薛平榛則摟著他躺在他身上一點也不想在動。

  梁晉覺得自己就像飄在雲端一般,幸福的整個人都要冒煙了,待他緩過精神便又去親吻薛平榛。

  薛平榛被跟小貓似的輕吻喚回了心思,他側過身子將性器從梁晉的股間抽出來,伸進手指進去探,裡面被精液 弄得濕乎乎的,他將自己的東西一點點弄出來,誰知剛弄一半,就又被小東西鑽進懷裡。

  「哥……」梁晉的聲音變得嘶啞,粗粗的像是被砂紙磨過。

  「嗯?」薛平榛問,手上的動作也沒停。

  「哥……」梁晉又叫,就像想找人分擔自己的這種快樂。

  「嗯。」這次薛平榛只是應了一聲。

  「哥,我愛你。」小東西的胳膊緊了緊,抱住他的腰,腦袋直往他懷裡拱。

  「……嗯。」

  「嘿嘿。」小傢伙笑了,表達完心情終於累得受不了了,與薛平榛緊緊的貼在一起,然後睡了過去。

  之後薛平榛再沒聽見梁晉說什麼,耳邊只有均勻的呼吸聲,便知道梁晉已經睡著了,他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手指 ,也閉上眼睛,沒一會兒的功夫意識便恍惚了。

  薛平榛是被鞭炮聲音吵醒的,淺眠的他一向聽見一點聲音便沒有睏意,可今天太過疲憊,而這聲音又太大,讓他 心臟都跳失了節奏,還以為外面打仗了,瞬間便睜開了眼睛,而睜眼的一剎那,一束光亮從地至天,然後炸開了 一朵朵絢爛的花火。

  薛平榛意識到了什麼,藉著焰火的光亮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接近凌晨。這一覺竟然睡了這麼久,足有好幾個小 時,大腦也因為這睡眠變得無比清醒,下午的記憶一瞬間湧上來,他彎嘴笑笑,低頭看還在他懷裡睡著的梁晉, 在他額頭上印了一吻。

  此時外面鞭炮聲聲,幾萬響的大地紅響了不知道有多久,梁晉不安的眨了眨眼皮,終於被這炮聲吵醒。

  梁晉揉揉眼睛,小聲的嘟囔:「哥,是打仗了?」誰想這孩子第一句問的竟跟薛平榛想得一樣。

  薛平榛伸手揉他頭髮,說:「沒有,是你二哥跟三哥在放鞭炮。」

  「哦。」梁晉的大腦還有些混沌,他就這樣窩在薛平榛的懷裡消化剛才薛平榛的那句話。

  二哥跟三哥在放鞭炮,為什麼要放鞭炮呢?哦,因為是過節,對了二哥和三哥今天都在這兒,然後三哥問他得手 沒,他說什麼來的?三哥教訓他,被他哥抓包,然後他喝多了,然後……然後……啊……他究竟做了什麼羞事!

  當梁晉終於意識到之前發生了什麼並且正因為這樣自己掙赤身裸體躺在薛平榛懷裡的時候,鞭炮聲戛然而止,房 間似乎變得比什麼時間都安靜。

  梁晉清楚的聽見自己心如鼓敲,咚咚咚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兒,他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薛平榛,就只好保持現在這樣 的姿勢。

  他……挺忐忑的。

  「睡醒了嗎?」薛平榛好聽的聲音傳入了耳朵。

  梁晉趕緊答:「啊……啊,醒了。」

  梁晉正等薛平榛接下來的問題,這時候屋子裡卻傳來了敲門聲,「大哥,老三說吃餃子了。」是蕭仲。

  「你們先吃吧,一會兒我跟小晉一起吃。」薛平榛回答,鬆開梁晉坐了起來。「起來吧,洗洗澡,然後吃點兒東 西繼續睡。」

  薛平榛似乎並不把這當回事兒,梁晉卻陷入了二哥為什麼會知道薛平榛在他房間的思考中,天呢,難道連二哥也 ……哎,這次丟人丟大發了……

  見梁晉不理他,整個人都呆愣愣的,薛平榛伸手去他眼前晃晃,問:「想什麼呢?」

  梁晉趕緊拉高被子把自己埋進去,聲音也被被子壓住了,什麼都聽不清。

  「什麼?」薛平榛又問,順便把被子拉了下來,接下來便看見一個燒紅臉的梁晉。薛平榛頓時明白了這是什麼原 因,但他卻故意問道:「怎麼?後悔了?」問話的時候還假裝生氣,臉變得嚴肅起來。

  梁晉怕了,連忙搖頭,他是覺得害羞,因為他和薛平榛……上床了……就這樣而已,可是又不知道怎麼去解釋, 只能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哎。」薛平榛歎了口氣,親手把梁晉從被子裡挖出來,抱穩了,倆人一起去浴室洗澡。

  熱水沖散了所有疲憊和情慾氣息,而這期間梁晉一直垂著頭,遠沒有傍晚時的熱情,薛平榛不太會哄人,就乾脆 把梁晉欺到牆邊,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

  只見梁晉惶恐的與他對視,不知道是熱水的洗禮還是因為其他,臉頰紅彤彤一片。

  「後悔的話當初就不要說那些話,你是成年人了也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當然我也是。」薛平榛的這番話話其實 是一種承諾,意在告訴梁晉不會放開他。

  梁晉眨眨眼,但有些會錯意,而且薛平榛又不像是很愉悅的表情,他聽見這話最開始還有些委屈,過一會兒就抓 住薛平榛捏著自己下巴的手,認真的說:「哥,我沒有後悔,就是不知道……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好像一切 得到了,最開始有些震驚,但又怕很快失去。」梁晉的聲音漸漸變小,以示他內心有多不安。

  兩個人就這樣在熱水流中對視許久,薛平榛最終歎了口氣,原來他給不了梁晉的是安全感,但是這點他也只能盡 力而為,他也明白自己不太會愛人,梁晉跟著自己總是會受委屈。可殊不知梁晉要的也並不多,能簡單的一生一 世相陪就好。

  見薛平榛不說話,梁晉湊上前吻了他一下,笑著說:「哥,你當我沒說那些廢話,我能愛你就足夠了,真的。」

  這話說得甚是窩心,薛平榛回應著他,兩人又陷入無邊的情海之中。

  他們在浴室裡又來了一次,梁晉被壓在牆上插入,傍晚剛享受過情事的身體被喚醒,軟軟得任薛平榛擺佈,叫的 也與之前一樣的歡,伴著水流聲形成一道美妙的樂曲。

  梁晉一邊被薛平榛插入一邊想:即使薛平榛不說愛他又能怎樣,自己才是最接近他的人,自己的一切、整個人生 ……全部全部,都是薛平榛的,這是最讓他自豪的,除了自己,沒人與薛平榛這般貼近,這就夠了。

  五十一

  黃老三薅著蕭仲起了個大早放開年炮,回來便準備下點餃子當早餐,遠遠就看見餐桌上擺著的那一大盤餃子竟然 原封未動,心裡琢磨這哥倆肯定折騰一宿,到底是沒出來。他剛要把這盤餃子端進去熱熱,就看見薛平榛用毛巾 擦著頭髮從樓上走下來,他身上還散發出些水汽,一見便是剛洗了澡出來,穿著件暗紫色細絲絨襯衫,袖子挽到 了胳膊肘那裡,一如既往的利落帥氣大方,不經意的舉手投足間就散發出一股子讓人不忍直視的光采,他人自然 矮了三。黃老三也明白,梁晉那小傢伙一門心思的想要和薛平榛在一起其實也不全是所謂的養育之恩,肯定大部 分都是打心眼兒裡的崇拜和愛。

  昨天發生了什麼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兒,黃老三和蕭仲目送薛平榛上樓之後也跟了上去,他們倆扒了半天門縫 ,聽到梁晉在那兒亂叫才賊笑著離開。黃老三心裡頭一點兒愧疚感都沒有,反而自然的跟薛平榛道了句過年好, 但就沒敢開他玩笑,因為雲雨一夜的薛平榛也不知道哪裡不痛快,這一大早就冷著臉,他何苦找不自在。這要是 換成小梁晉,就肯定得細細的打聽打聽細節。

  問過好,黃老三就想去廚房了,誰知薛平榛卻把他叫住了,冷不丁的說了句:「以後別總教梁晉壞道,要是再被 我知道了,小心把你那兒的墳地全他媽給刨了。」

  黃老三端著一盤子餃子是一頭霧水,愣是沒明白薛平榛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可心裡卻琢磨著他要敢把哥那兒的墳 地都刨了,哥就敢讓他爹一家三口的骨灰曬日光浴。

  薛平榛又說:「梁晉才多大啊,你他媽就給他看小黃片,有膽兒給我看啊!」

  薛平榛這才把話說明白,卻讓黃老三覺得他實在是不可理喻,自己明明在他們兄弟二人之間起得是催化劑作用, 這人倒是反咬他一口,難道是梁晉伺候的不好?性啟蒙不能如此敷衍,薛平榛這麼說,他就非得對著幹,改天他 得把自己的珍貴收藏多給梁晉幾個,不把這冰山迷得五迷三道,他就不姓黃。

  黃老三不說話在那兒琢磨壞主意,薛平榛也懶得理他,坐在那裡等飯吃,等了半天也不見人動彈,便沒耐心的嘟 囔著:「趕緊熱飯去啊,愣什麼神兒呢?」

  薛平榛吃完飯,梁晉才從樓上下來,蕭仲也換好衣服從裡屋出來,梁晉的小碎步挪得倍兒慢,蕭仲看見了就厚著 臉皮在那兒笑話他,被薛平榛聽見後,照著蕭仲的屁股就踹了一腳,給這傢伙踹得嗷嗷直叫。梁晉沖蕭仲做了個 勝利的鬼臉,心滿意足的吃起了餃子。

  早飯後,陸續有人上門拜年,要是換做以往梁晉一般都不露面,今天他剛想上樓,卻被薛平榛拽住坐到他旁邊, 毫不掩飾的拉住他的手。梁晉明白這是薛平榛對他的某種肯定,個中深意卻不明白,眾人看他也不像以前那樣, 總是帶著些許探究的神色,但被薛平榛橫眉冷對之後,便立刻不敢再那樣看梁晉了。

  梁晉表現得挺拘謹的,他沒辦法坦然的和薛平榛一起接受比他年長很多的人的新年祝福,他的心臟咚咚咚跳得很 歡,就連被薛平榛握住的指尖都能感覺到這樣的節奏。

  薛平榛沒有多言,早已對這種面上的場合無感,雙腿交疊在一起大赤赤的靠在沙發上,別人上前拜年他就讓蕭仲 遞上之前準備好的豐厚紅包。

  梁晉可不敢這樣做,只能一直挺著脊背,心想自己萬不能給薛平榛丟臉。

  就這樣人來人往有一個上午的時間,梁晉陪著薛平榛一直坐著,倆人也沒有太多言語上的交流,但是他會抬頭看 一、兩眼薛平榛,目光對視上,卻發現薛平榛看他的眼神是與以往不一樣的溫柔,他知道,薛平榛的心裡是裝著 他的,可能不是滿滿的,但至少也裝了一多半。

  快到中午的時候薛平榛被人叫出去說話,大客廳裡也沒那麼多人了,這時候黃老三和蕭仲都湊到他旁邊,一臉關 切的問他昨晚怎麼樣,梁晉才不想回答這些令人發窘的問題,垂著腦袋一言不發。然後蕭仲鄭重其事的告訴他, 老大身邊坐著的人一般都是伴侶,程老大的夫人從去世之後身邊的位子就一直空著,而薛平榛的身邊更是從來沒 坐過人,而梁晉則是第一個。

  梁晉哪知道這種淵源,聽見後把他立刻吃驚得抬起頭,嘴巴都張大了,也怪大家都那麼看他,平時不言不語的被 薛平榛養著的小傢伙,一夜之間坐到了老大身邊,大夥兒能不好奇嗎?蕭仲見他這副樣子,伸手揉揉他腦袋,嘟 囔著說:「你看你那傻樣兒吧,別光覺得自己付出了,其實老大心裡特疼你,見不得你一點兒委屈。」

  梁晉慎重的點點頭,蕭仲對他說的話他還在震驚著呢,整個人就像浸過蜂蜜一樣,現在渾身都在冒著過於甜蜜的 泡泡。

  薛平榛回來便看見蕭仲和黃老三二人又在梁晉耳邊嚼舌根子,不用想都跟他有關。他覺得這二人看著太鬧心,又 不想讓他們把梁晉給教壞了,琢磨著今天應付完一堆手下也不剩什麼事兒,宅子周圍有人守著,有梁晉一個人在 身邊就可以了,蕭仲和黃老三完全可以土豆搬家滾犢子,於是便說:「蕭仲,我給你放幾天假,你沒事兒就回老 三那兒吧,萬一那兒的墳地被人刨了,苦主找上門,怕黃老三一人應付不了。」

  蕭仲倒是沒什麼反應,黃老三不幹了,說薛平榛大過年說這話太不吉利,他呸呸呸幾聲,之後罵了句操,扯著蕭 仲便走了,臨走前還在埋怨薛平榛這人太忘恩負義,一點兒都沒他老子地道。

  倆人走的時候帶走一陣風,梁晉都沒反應過來,還傻呵呵的問薛平榛:「二哥他們怎麼走了?」

  薛平榛坐到他身邊,說:「這倆混球太礙眼。」

  「我沒覺得啊。」梁晉看著薛平榛,不解的說。

  薛平榛也不解釋,只是笑著對梁晉說:「你就笨吧。」

  五十二

  蕭仲跟黃老三走後,大宅裡立刻變得空蕩起來,午飯後,薛平榛沒事兒就坐在沙發上翻書,而梁晉收拾好廚房便 在他身邊陪著。他們關係更進一步,梁晉也有點肆無忌憚,時不時蹭個吻、要個擁抱,薛平榛沒覺得煩,還會放 下書回應他,倆人的唇和身體膠著在一起,有幾次又差點蹭出火來。

  在昨晚的情事中,梁晉肯定是不佔優勢的,薛平榛懂得在關鍵的時候剎車,摸摸梁晉的腦袋以示安慰,心裡卻在 慶幸把那倆傢伙趕走是多正確的決策。梁晉也沒得到什麼具體的回應,沒一會兒的功夫就開始打瞌睡,他環住薛 平榛的腰,窩在薛平榛身上就迷糊著了。

  昨夜的雪反射進屋裡大片光亮,就那麼看出去還有些刺眼,窗外偶爾還會站一、兩隻不畏寒的麻雀,挪著它胖墩 墩的身體,在雪上留下一堆小腳印,笨拙的用小嘴叨來叨去,也不知道能找到什麼吃食。相比而言,房間中就沒 那麼熱鬧,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和翻書聲交叉在一起,顯得靜謐而又溫暖。

  梁晉呼出的熱氣噴在薛平榛的腰腹惹得他不能靜心,就這麼看了一會兒書,便煩惱的放下書本,用手指溫柔的順 起了梁晉的頭髮。

  梁晉自打回來就胖了一些,頭髮也變長了,有些髮絲都遮住了眉毛,現在這悠閒的樣子想必還是在家呆著舒心, 自己再怎麼為他提供優渥的生活條件,在外面也不是那麼完全順利吧。

  梁晉嘟著嘴巴睡得極沉,但這樣的睡姿絕不順當,時間久了胳膊肯定會麻,薛平榛輕手輕腳的把他順了個舒服的 位置,又把搭在沙發上的針織衫蓋在他身上,這個過程中梁晉沒有醒來,等他做完這一切才稍微動了動。

  梁晉如果醒著一定會看到薛平榛看他時露出的柔和目光。從梁晉回來那天開始,薛平榛冷淡的心內便時常會湧動 起一股溫熱的暖流,昨天的一切發生的自然而又美好,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困擾。

  而梁晉的表現就像得到了什麼上天的犒賞一般自豪,這孩子乖巧的讓他不忍回絕他提出的一切要求。薛平榛也曾 經勾畫過的伴侶模樣,如今與梁晉重合,所以他拉著梁晉坐在了自己的身邊,但並沒有解釋緣由,一是他不太善 於表達情感,還因為那是屬於一生伴侶的位置,這傢伙如果知道的話,小尾巴一定會翹到天上去。

  薛平榛想:或許這就是命運,他讓梁晉獲得新的希望,梁晉也帶給他不一樣的快樂和溫暖。他笑著看了小傢伙一 會兒,拿起那本書又看了起來。

  梁晉差不多睡了一個多小時才醒,薛平榛端著那本書也要翻到了頭,他揉眼睛的輕微動作讓薛平榛放下書,兩人 的目光就這樣撞到了一起。

  「哥。」梁晉小聲喚著薛平榛,不好意思的笑著說:「哥,我太睏了,睡著了,給你壓著了吧?」

  「沒事兒,看你睡的香,就沒叫你上樓去睡。」

  薛平榛的聲音很溫柔,飄進他的耳朵裡讓他十分心安,他仰著頭去抓薛平榛的手,卻轉而被薛平榛攥住,梁晉的 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有些激動的說:「哥,你知道嗎?剛剛我做了個夢。」

  「嗯?」

  「夢見小時候我被梁武追著打,我逃了出來,一直跑一直跑,可是總是跑不到頭,後來眼看著他要追上來了,你 就站在前面,在陽光下,衝我伸出手,就像這樣子。」梁晉晃了晃他們攥在一起的手,笑著繼續說:「當時我又 哭了,你抱著我告訴我你會一直保護我,讓我以後都不要哭了。哥,你別笑話我。」梁晉見薛平榛彎起了嘴角, 便也撒起了嬌,剛睡醒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慵懶,倒是有點憨憨的可愛。

  薛平榛斂起了笑容,道:「好,你繼續說。」

  梁晉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正經,炯炯的盯著薛平榛的眼睛說:「我始終覺得我是個挺幸運的人,遇見了你,你救了 我,你給我很好的生活,保護我,送我出去學習,現在又……呵呵,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哥,謝謝你能接受 我。」

  這樣謝謝的話梁晉似乎說了很多次,薛平榛都知道梁晉是抱著一種怎樣的心態在愛自己,他懂得感恩、又知進知 退,自己的一切給予似乎都能讓他一直感激。

  薛平榛用空閒著的手摩挲著梁晉的頭髮,一下又一下,梁晉舒服得半瞇著眼睛像只慵懶的貓咪,轉眼又要睡過去 的樣子。薛平榛卻對梁晉說:「小晉,不管怎樣,我永遠不會束縛你的自由,你要記住這一點。」

  梁晉抬起頭,愣怔的看著薛平榛,混亂的想著薛平榛難道他不想自己一直陪在身邊嗎?

  「我是被逼無奈才走到今天的這條路上,但既來之則安之,一大堆人依仗我吃飯、生活,我就得對他們負責。這 些話我以前也跟你說過,今後想幹什麼要自己想清楚,做的決定也要對自己負責,並不是一輩子跟著我才是你的 出路,我不想把你一直綁在身邊,你有你的自由,小晉。」

  這種時候薛平榛說這樣的話未免有些絕情,但他始終都是這樣想的,即使從一開始他也把這番話說得很清楚,今 天再說一遍,也是最後一遍,不管梁晉今後選擇如何,他都不會過分苛責,當然這也是他愛人的方式。

  梁晉坐起來跟薛平榛對視,目光沒有一絲迴避,他大著膽子問薛平榛:「哥,你總說這樣的話,你到底把我想成 什麼人了?而且,哥,你現在還捨得嗎?」

  這個問題薛平榛的心臟突然間像是被什麼震動了一般,他萬萬沒有想到梁晉會這樣直白的問他。他們的手依然攥 在一起,梁晉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其中甚至有點威脅他的意思,就好像他一旦給出否定答案,這小傢伙就會把 他的手給捏碎。

  薛平榛懂得梁晉的擔心,梁晉怕自己不要他,但是怎麼可能呢?既然命運把他們二人緊緊的拴在一起,他就從來 沒打算拋棄過他,即使他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他也會負責到底。但只是沒給過承諾而已,似乎是這點一直讓梁 晉不安。

  可是想想如果要分開,薛平榛心裡卻隱隱的不舒服,剛才說出那些話,倒是比幾年前還難以開口,一邊說一邊在 想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煞風景的話,還有一種種從心臟中蔓延開來的刺痛,這似乎就是不捨。

  薛平榛找不到其他的答案,只得笑著搖頭,他還沒等開口便被梁晉撲了個滿懷。梁晉的頭髮刺著薛平榛的下巴, 雙手緊緊的抱著他,一邊往他胸口擠一邊說:「哥,我也捨不得你,我怎麼可能捨得你,幾年前是這樣,以後一 直也會這樣。就連想到過幾天要走我都難過的要死,可是不走就覺得自卑,覺得配不上你,我……」

  梁晉的話音迅速的融化在薛平榛的吻中,這時候他想起一句話——

  喜歡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裡,然後開出花來……

  五十三

  初五這天,蕭仲一大早就氣鼓鼓的回來了,他坐在大廳當著薛平榛和梁晉的面兒罵黃老三,薛平榛懶得理他,低 頭繫著襯衫的袖扣,又對著落地壁鏡整理衣領,末了,還站在梁晉跟前讓他幫著看看,梁晉上前將肩膀處的褶皺 抻平,倆人這才站在那裡聽他絮叨。

  「覺得鬧心的話就去下面走走,別成天沒事兒就在那默默唧唧,像什麼老爺們兒?」薛平榛還如以往一樣若無其 事,根本不把蕭仲的煩惱放在心上,但他這話說出去蕭仲果然消停了下來,可耷拉著腦袋全然沒有往常精神,梁 晉有點兒擔心,畢竟這大過年的倆人吵架總是覺得不太好,於是便跟薛平榛說他要陪著去。

  薛平榛嗤之以鼻,冷冰冰的說這倆貨在一起時間長了就會吵,分開久了還會想,這次想必也是因為一點雞毛蒜皮 的小事兒就鬧翻了,沒準就是讓黃老三拿著雞毛撣子給趕了出來,他這是覺得沒面兒了才回來罵人,有能耐也不 當面說清楚,就在背後裝逼厲害。

  薛平榛這話蕭仲也是能聽見的,蕭仲卻也沒反駁,估計有80%被說中了。但梁晉還是一臉不放心的樣子堅持要陪著 ,薛平榛也就沒攔他,但臨走前還是軟下心腸,說讓梁晉好好勸勸蕭仲。

  梁晉跟著蕭仲上了車,蕭仲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問他怎麼跟來了,顯然是把怒氣撒在了梁晉身上,但也就是梁晉 吧根本不在意這點,於是笑著往他跟前兒湊了湊,問道:「二哥,你跟三哥怎麼了?」

  蕭仲的氣撒在了一團棉花上,也明白梁晉又不是撒氣桶,於是歎了口氣,反問梁晉:「那逼人不說也罷,你跟你 哥咋樣了?」

  「啊?」梁晉一下子就紅了臉,半晌沒有說話。他肯定是不會跟蕭仲說這些日子他天天厚著臉皮和薛平榛擠在一 張大床上,雖然沒在做那碼子事兒,可還是抱著他哥的胳膊一覺睡到天亮,這大概是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幾天了 。

  「看你那熊樣兒吧。」見梁晉癡癡傻傻的樣子,蕭仲笑了笑也沒再問,不知道他們兄弟二人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 樣,但總是差不了多少的,於是一腳油門踩了下去,往山下走了。

  三十那天下的雪在路邊多少還積了一些,在陽光下閃著刺目的光,北風刮著乾枯的枝椏在動,今天不太暖,但車 裡的溫度卻是不低的,梁晉一手拄著下巴,臉側過去看著窗外,過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對蕭仲說:「二哥,我哥 說讓我勸勸你。」

  「你會勸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梁晉不好意思的笑了,「總覺得你和三哥在一起挺好的,為什麼要吵架呢?我肯定是不會和我 哥吵的。」

  「你稀罕你哥都還來不及,哪捨得去吵架,這點我知道。」蕭仲看了一眼梁晉,便轉過頭開車了,他知道自己的 話肯定又讓小傢伙不自在了,轉而又說:「但我跟黃老三不一樣,那傢伙別看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可他的掌控 欲太強,他想要的得不到的話是抓心撓肝的難受,所以他寧可不讓你在身邊呆著省的惹得他心煩。可是大哥這邊 我捨不下,有時候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二哥……」

  「黃老三他對我啥樣我心裡明鏡兒似的,他除了這邊墓地的買賣,外面還有很多生意,他想讓我陪著,但是這點 我做不到,所以他就一直不走,也耽誤了不少事兒。」蕭仲的聲音開始帶了一絲悲傷,「大不了就散了唄,他走 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但是我心裡還真捨不得,他肯定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們倆就只能這樣,我一直 裝傻不給答覆,他卻總旁敲側擊的,我覺得煩了就跟他吵吵,他就把我給攆出來了。這麼做聽上去好像不太爺們 兒,但是就到這節骨眼兒上,誰也不願意讓步,就只能鬧到這份兒上。大哥這攤子一天在,我就跟一天,要是一 輩子在,我就一輩子都跟著,誰都能離開大哥,但是我不能,誰都可以背叛他,可我不會。電視劇不是說了嗎, 不拋棄,不放棄。我這種人也沒其他的志向,估計這就是了,黃老三那犢子,呵呵……」

  蕭仲的話越說越傷感,梁晉都聽不下去了,有時候忠誠這種東西就是如此殘忍,它割捨了兩個人之間的愛情,也 造成了很多無奈,但那一刻赤誠的心卻閃耀得炫目。

  「二哥,我知道了。」梁晉喃喃的說。

  「感情這種事,我跟你哥看得都很淡,但是你很棒,懂得堅持才是勝利,你能拋下所有去愛你哥,但是我做不到 ,大概因為你哥就是你的全部。」蕭仲說著就笑了,他對因為自己心情變得不好的梁晉說:「哥沒事兒,黃老三 那貨捨不得走,他又不敢把你哥怎麼樣,就是走了也會回來的,我們倆敲碎了骨頭還連著血肉,離了誰都活不成 。」

  梁晉也分不清蕭仲這是在安慰自己還是事實就是如此,他到底也沒從平靜的蕭仲的臉上看出什麼心情。是悲傷還 是其他,大概只有當事人自己心裡清楚。

  梁晉陪著蕭仲走了大半天,中午吃完了才往回開,半路又去汽車站接了吳姨,到家都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蕭仲去停車,梁晉幫吳姨拎著包就進了門,眼見薛平榛歪著身子靠在沙發上睡著了,襯衫皺得亂七八糟的。梁晉 怕他涼著,拿了個毯子準備蓋在他身上,毯子還沒落下,薛平榛就醒了。

  梁晉眼見平時嚴肅認真的薛平榛這時候有些慌亂的揉著自己的頭髮,剛睡醒的懵懂的樣子透露著一股子可愛勁兒 ,梁晉笑了,還是把毯子搭在他身上,甜甜的喊了聲哥。

  薛平榛立刻恢復了以往的樣子,就好像一直都是這樣似的,他揉著眉心說:「回來了。」

  「嗯。」梁晉在薛平榛身邊坐下來,把手探進毯子下抓住了他藏在毯子下面的的手,這手是冰涼涼的,而梁晉的 手卻是常年溫熱的,兩隻手碰在一起正好綜合成一種舒適的溫度。

  「你二哥怎麼樣?」薛平榛問道,別看他嘴上那麼說,但是心裡總算是關心蕭仲的。

  「二哥說三哥總讓他跟他走,但是二哥又放不下這邊,所以倆人因為這個打一架吧。」

  「一想就是這個原因,我也跟蕭仲他說過不會一直綁著他,但他非得……算了算了,兩個人的事我也管不得,人 各有志。」

  見薛平榛也這麼說,梁晉心裡泛起了酸,他知道自己不該吃蕭仲的醋,但卻從薛平榛的語氣中聽出點兒不一樣的 意味,但他什麼都沒說,還勉強扯了個笑,靠在柔軟的沙發上,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薛平榛的手心變得有了些溫度,但梁晉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此時薛平榛卻說:「別瞎琢磨了,你二哥這是重義氣 ,當年他爸有病,家裡特別窮,是我父親給他拿的錢,後來他爸走的時候也沒遭罪,他心裡也一直感激父親,如 今跟著我,我也沒虧待過他,很多事都由著他的性子來,當然身邊的人也就屬他辦事最得我心。你在國外的三年 ,他和黃老三總因為這事兒鬧,一次倆人真打起來了差點兒都進醫院,我跟他談過不止一回兩回,可他就是不聽 ,總說不放心。」薛平榛伸手摸摸梁晉腦袋,拂去了他最後一點擔憂,繼續又說:「你快些成長起來,或者出去 ,或者留在我身邊,用不了幾年,我這邊有個牢靠的人,你二哥也好跟著黃老三一起。」

  原來是這般緣由,如今聽了薛平榛的解釋梁晉的心裡才算是敞亮一些,要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竟然 還傻傻的去吃蕭仲的醋,真是太小孩子氣。當然梁晉也是像薛平榛所說這麼想的,可他還沒等表達自己的意思, 就聽蕭仲在後面吵喊:「大哥你說什麼呢?別想把我趕走,老子一輩子都跟著你,讓黃老三那傻逼吃屎去吧。」

  五十四

  儘管薛平榛開口留了梁晉,無論梁晉心裡有多不捨,可他還是決定出去,畢竟一直留在這邊,心裡面總覺得有了 靠山就怕沒有了前進的動力。按照計劃,他頂多兩年便能回來,到時候自己的學識和能力肯定會更上一層樓,也 可以幫他哥更多的忙。

  他走的這天天空飄起了雪花,就像是在挽留他,吳姨嘴裡念叨著正月十五雪打燈,這雪一下注定是大的,拚命的 囑咐他們路上要小心,言外之意也是不想讓他走。梁晉拉著吳姨的手說讓她好好看著他哥吃飯,別性子扭起來就 只吃一點點,吳姨則說梁晉真是長大了,都管起他哥來了。梁晉笑著,回頭看看薛平榛,扯出一道挺吃力的笑容 。

  其實他也不想走,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

  薛平榛上前摟住他的肩膀輕拍了兩下,意思大概是讓他安心。薛平榛在看見梁晉勉強微笑的時候,他被這笑容刺 得有些心疼,但他跟梁晉說過自己不會限制他的自由,如今正好應了這句話。

  是蕭仲開車載著梁晉和薛平榛去的飛機場,還好老天做好事,雪在半路停了下來,天也暫時放晴了,路上的薄雪 已經開始融化。但蕭仲在這一路始終陰沉著個臉,車內的氣壓低了好幾度。

  黃老三在他們鬧翻之後到底還是走了,梁晉知道後打了好多電話勸黃老三回來,好話說了一籮筐,黃老三就是堅 決不動搖,只說蕭仲心裡沒他。一次蕭仲看見梁晉在給黃老三打電話,搶過電話便沖那邊大喊:「操你的媽的黃 錦程,你他媽的走了有能耐就一輩子別回來,咱倆從此一拍兩散……」蕭仲明顯沒喊夠,但梁晉已經把電話從他 手裡搶了回來,他剛想幫蕭仲解釋,電話中卻已經傳來嘟嘟的掛機聲。而蕭仲發洩完當場甩袖子走人。蕭仲心裡 不好受,這誰都知道,而黃老三也沒再接過梁晉的電話。

  梁晉擔憂的看著他開車的背影,還時不時的看薛平榛兩眼。薛平榛歎了一口氣,也是很無奈的樣子,多說無益, 畢竟路都是他們自己選的。

  就在這樣的沉悶氣氛中他們到了飛機場,這天旅客不少,蕭仲拉著行李一路橫衝,根本不管是否會撞到無辜的行 人。梁晉在後面跟被撞到的人賠不是,薛平榛則冷著臉看蕭仲折騰。很明顯,蕭仲這是在跟陌生人發洩自己的不 滿情緒。

  手續辦好,梁晉一步三回頭的進了候機室,顯然還是不放心蕭仲。

  蕭仲見了,也知道是自己太情緒化,給小傢伙弄得特別無奈。他推開前面的路人一把將梁晉摟在懷裡,梁晉被那 大力氣嚇得愣了神,過了好一會兒才拍拍蕭仲的後背說:「二哥,你要是捨不得就去找三哥吧,我哥他不會怪你 的,看你這樣子,我又不想走了。」

  「那種不仁義的人我找他幹什麼?你要不放心就好好學,然後早點回來。」蕭仲說完,便把梁晉鬆開了,拍著他 肩膀說:「路上小心點兒。」

  「嗯。」梁晉點點頭,沖蕭仲露出個笑容,回頭又跟在遠處望著他的薛平榛揮手道別,然後便進去了。

  這裡的一切都讓他捨不得,但也是為了可以與薛平榛更為般配才踏上這條路,就讓他自私一回,等他回來,或許 所有人就都會幸福了。

  送走了梁晉,蕭仲回頭便看見薛平榛正冷冰冰的看著他,眼神銳利的能刺穿他胸口。那股子陰沉和威嚴他已經好 幾年都沒見過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上次薛平榛出現這種表情是何友善出事兒那會兒。

  想起當年的事兒,蕭仲不由的打了個寒顫,身上立刻浮起一層雞皮疙瘩,而黃老三的離開此時也從心頭的一把刀 變成一根刺,對他的情緒起不到什麼控制作用了,因為此時更難對付的明顯是眼前的薛平榛。

  這幾天,薛平榛似乎已經對他忍無可忍了,最近他都不好好幹活還鬧情緒,估計也是看著梁晉的面子上才沒對他 採取措施,如今梁晉的走了,他便沒那麼好運了。

  蕭仲戰戰兢兢的走過去,薛平榛也沒什麼具體表示,只雙手插在褲兜裡,毫無感情說了個走字,而這一個字就已 經把蕭仲驚了一下。

  此時的蕭仲已經高度緊張,他怕薛平榛隨時都會發作,如果只是抽他一頓也來的痛快些,可就這深邃如海一般的 低沉讓他不知所措。

  回到家,蕭仲依然不知道接下來自己將會面對什麼,但薛平榛卻一言不發的進了書房,光噹一聲甩上了門,讓跟 在後面的蕭仲吃了個結結實實的閉門羹。

  蕭仲灰溜溜的摸著鼻子往外走,可還沒下樓便又折了回來,他猶豫了半天終於敲響了門,過了好半晌才聽見進來 二字。

  蕭仲推開門,薛平榛連頭都沒抬,一直在看文件,根本不搭理他,他不敢坐,更不敢吱聲,傻愣愣的站在那裡聽 候審判。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蕭仲覺得自己站得後腳跟都開始發酸,薛平榛也不抬下頭,無奈只好喊了一聲大哥。

  薛平榛無動於衷,就跟沒聽到一般。蕭仲便又喊一聲,薛平榛這才緩緩的抬起頭,瞇著眼看他,臉上寫滿了被打 擾的不悅。「進來有事兒也不說,你就站著吧。」

  「大哥,我……」蕭仲嘴上不知道怎麼解釋,心裡卻尋思:就您那樣,我敢說話嗎?我就怕這樣,簡直是此時無 聲勝有聲,沉默比鞭子還可怕!

  「你什麼你?鬧夠了?知道害怕了?你他媽剛說讓黃老三那傻逼去吃屎,人家真去了你又來後悔,蕭老二你到底 是不是爺們兒?」薛平榛一氣之下將實木辦公桌上的文件全都推到了地上,暴怒的聲音和落在地上的東西著實把 蕭仲嚇得差點尿出來。

  薛平榛這是恨鐵不成鋼,可又實在無奈,他勻了好幾口氣才把那股火壓下去,身體靠在純皮轉椅上,顯得十分疲 憊,他低著聲音說:「你倆鬧得最凶的時候,我勸過你多少遍?你他媽聽嗎?現在好了,人走了,你又來鬧。我 知道你是放不下這邊,但你總歸得放下一頭。你心裡不好受就去找他,別讓我擔著拆散感情的罪人的這個角兒, 我擔不起,我不想讓黃老三一輩子都他媽怨我!」

  蕭仲別過頭去,嘴裡嘟囔著:「他敢……」

  「他有什麼不敢的?他黃老三忌諱過誰?這樣一走了之就算是給我面子了。蕭仲,現在擺在你面前就兩條路,一 、你去把他追回來,二、你給老子消停點兒。」

  「可是大哥,我不確定……不確定他能跟我回來。」

  「那就當面把話說清楚,這段時間也沒事兒,給你放一個星期的假。」

  「……好。」蕭仲重重的點點頭,算是鬆了一口氣,額間的陰雲總算消散了。

  蕭仲臨走前把薛平榛發脾氣掃到地上的文件都撿起來規規矩矩的放在了桌角,薛平榛閉著眼睛不說話,卻還有另 外一種情緒。

  直到聽見關門的聲音,薛平榛才睜開眼,他剛才那麼生氣的原因倒不是單純因為蕭仲,梁晉那臭小子也是佔了一 部分的。他坐直身子伸手觸碰到梁晉常常坐的地方,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心裡琢磨:這孩子可真軸,認準什麼就 一門心思的往那兒奔,學東西也並非出去才能行啊,跟在自己身邊折騰兩年了要比在那邊快多了。但他也不能再 說什麼了,說過給梁晉自由的話就不好再往回收了。現在倆人到這地步,孩子一走他心裡難免會空落落的,可能 過段時間就會好一些。

  五十五

  黃老三本名黃錦程,是本市的一家煤礦礦主的老來子,也是老爺子唯一的兒子,名字取的是希望他有個錦繡前程 的意思。黃家老爺子很疼他,要星星堅決不給月亮,還總老三老三那麼叫他,說是這樣顯得親切。後來他當兵回 來,大家也就默認叫他黃老三。

  黃老三上面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但對他並不好。黃家老爺子在黃老三16歲那年就去世了,口頭給他留下一大 筆遺產,但這兩個姐姐不高興了,和他打了兩年的官司也分不出個所以然,而且什麼損招都使遍了。直到最後, 原本淡薄的血緣關係就只剩下仇恨。黃老三一氣之下乾脆去當了兵,把他戰鬥力依然旺盛的母親丟在了家中。

  曠日持久的兩年親情官司讓他變得格外低調和冷漠,在異地的部隊裡,也沒人知道他是誰,更沒人在乎他是不是 有錢人的孩子,就算新兵訓練結束之後被分去了炊事班也沒有任何異議,他只求逃離那個沒有人情味的家而已。

  黃老三在部隊中錘煉了幾年,士官也轉了一期,正當他琢磨著當個有前途的廚子也不錯的時候,他接到了母親的 病危通知。

  黃老三請假回了家,他的姐姐們看見他回來還想繼續折騰,但此時黃老三已經不是當初的他了,變得非常強勢, 根本不搭理她們,橫眉一豎,誰也不敢囂張。一周後,他母親去世,他一滴眼淚也沒掉的為老人辦好了身後事, 然後找了個律師坐下來和那兩個女人談。

  父親的家底在他走這幾年已經變薄了,只剩下兩棟別墅和一些固定資產,當然還有大筆的債務,他拿了一棟別墅 和資產,同時也擔負了債務,剩下的給了他的兩個姐姐。

  過程中黃老三什麼都沒說,只是抿著嘴唇,用異常冷冽的眼神盯著那兩個碎碎叨叨的女人看,律師的嘴一張一翕 ,說的是什麼他根本就沒往心裡去,女人們似乎還想要更多,連哭帶喊的聲音大到幾乎要把房頂掀開。

  黃老三生平最討厭女人撒潑,他一拍桌子,喧囂的聲音便立刻止住了,他衝著這兩個有血緣關係的女人來回的看 ,簡直要把人盯穿,最後他指著大他十七、八歲的女人們說:「你們這幾年也他媽折騰夠了吧!不累?嗯?那個 別墅,你們他媽的要是不樂意要,乾脆就都給我滾出去。法院當年是怎麼判的?是所有財產都歸我所有!但你們 呢?一直上訴,一直覺得不公平。好,我走,而我走了幾年,你們倒是好,把錢都花了,把那礦也掏空了,就他 媽的給我留了這麼點兒破爛!不用別的,也他媽不用去法院起訴,老子揍得你們滿地連牙都找不到,你們信不信 ?」

  黃老三攥著拳頭,當兵鍛煉出來的硬實實的肌肉都鼓在大臂上,他剛回來時,他的兩個姐姐還以為弟弟是幾年前 被寵壞了的老三,也堅信他不會對她們怎麼樣,可他今天的表現十足讓這兩個女人跌破眼鏡,好像下一秒鐘拳頭 就會跟雨點兒似的砸下來一般。

  女人們灰溜溜的走了,當然還帶走了那一處別墅的手續。黃老三把律師叫到跟前,問他認不認識什麼道上混的朋 友,律師嘿嘿一笑,一眼看透他心思,道:「虧你還他媽受了這麼多年的部隊和黨的教育……」

  「哼……」黃老三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開了兩瓶啤酒,遞給與他狼狽為奸的律師一瓶,他們倆輕輕碰了碰,什 麼事都心照不宣,對著瓶子直接吹了。

  就用了一個月的時間,黃老三回去退伍,並以最快的速度認識了道上混的風生水起的程志沖,他和程志沖成了忘 年交,也因為程志沖的關係,他擺脫了那筆巨額債務,還收回了原本屬於他的別墅,至於他的兩個姐姐淪落到什 麼地步他根本就沒管,相信程志沖會幫他處理的很好。

  年輕的黃老三膽大心細、出手大方,賣了一處別墅,又送了一套給程志沖。他把礦做低價賣了,拿著這筆錢買了 新房買了好車,成天開著他的大越野在這城市的周邊來回逛。

  其實他也在琢磨自己該幹點什麼,只是苦於沒有機遇,這時候程志沖找到他,說有個項目挺有意思,就是有膽兒 沒膽兒的問題。

  黃老三這人不拘小節,是什麼都不怕,連他兩個姐姐都敢整,更別提做生意的事兒了。程志沖說這城裡有個安山 村,那後面有座山,這山上原本就被很多村民弄來當墓地,漸漸也有了規模,現在政府正要收了和私人合夥做公 墓,這種機會完全可以趁機插上一腳。

  黃老三一聽就樂了,原來這所謂有沒有膽兒是這碼子事兒,這麼來錢快的生意他頓時來了興趣,他把自己的身家 往桌子上一拍,程志沖也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他們談事情的實話程志沖身邊一直站著一個人,在黃老三炫富的時候這人還發出一絲不屑的聲音,他抬頭一看竟 是個挺新鮮的面孔,這傢伙留著毛寸頭,濃眉大眼,見他打量自己還故意衝他裝出一股蠻橫相。

  黃老三覺得這人有意思,便出言逗他,給這傢伙弄得滿臉通紅,黃老三的心臟頓時快節奏的跳起來,恨不得就地 跟他來上那麼一炮。

  後來他知道這人叫蕭仲,人跟名字似的,不管怎麼成長,都透漏著一股子二勁兒。

  這一相識便羈絆了很多年,他們經歷了程志沖的意外去世、薛平榛開始當家作主、以及現在感情的岌岌可危……

  黃老三生意越做越大,像他這種人斷然不會滿足於總看著那死人墓,幾年前他遇見一處商機,便把大筆資金轉移 到外地,而那邊發展遠遠要比這邊好。其實他是想和蕭仲一起幹,倆人琴瑟和鳴有多美,可無奈蕭仲就跟那磨磨 的驢似的,一門心思就知道圍著薛平榛打轉。

  他拿薛平榛沒辦法,因為薛平榛是程志沖的養子,做人也是仗義,那筆生意要不是他暗中幫忙也不會成現在這樣 的規模。

  所以黃老三就只能忍著,等蕭仲那二逼回心轉意,可是越等他心裡越冷,蕭仲也給他什麼承諾,他們三不五時見 一面,偶爾來一炮,這就是全部的感情生活,空虛而又寂寞。黃老三想過要分手,卻根本捨不得,這麼多年下來 ,要是沒有感情的話也不能一直維持著肉體關係。

  黃老三沒辦法,只能快刀斬亂麻決定一走了之。他也給了蕭仲選擇的機會,但蕭仲沒選他。他明白是什麼意思, 所以就走了。

  他知道蕭仲也會難受,但他比蕭仲更痛苦。

  感情這種事,只有堅持才會勝利,可他還是輸了。

  蕭仲來找他,他還是讓蕭仲選,蕭仲呢?就是個慫蛋!

  他知道蕭仲是什麼心思,或許他還能等幾年,直到再也等不下去了為止。

  五十六

  蕭仲只用三天就回來了,雖然薛平榛給了他一個星期的時間。

  蕭仲並沒有露面,剩下的時間他就呆在黃老三的房子裡喝酒、抽煙、睡覺,睡睡醒醒的朦朧間,偶然會想起這幾 年的事兒,酸澀便積滿了胸口,眼睛被莫名其妙的液體糊得什麼都看不見。

  是的,這回他是無功而返,因為倆人又談崩了,他說什麼都不願意跟黃老三在異地生活,而黃老三既然走了,就 沒想過要回來。他們倆個誰也不肯讓步,一直各持己見,鬧得凶了就吵開了架,這架吵得也是驚天地泣鬼神,連 彼此的祖宗十八輩都祭奠出來。然後便扭打在一起,可沒多久的功夫,也不知道是誰先服了軟,打著打著就打到 床上去了,毫不留情的猛幹了一場,到最後誰也射不出來才算結束。

  蕭仲想:這樣其實還是分不開吧……

  最後是蕭仲做了臨陣脫逃的慫包,他覺得再鬧下去估計連僅剩下的感情都會不復存在,於是便趁著黃老三睡著的 時候偷摸跑了出來。

  北方的冬天乾燥而又寒冷,凌晨尤甚,也不知道是天氣太冷還是縱慾過度,蕭仲的雙腿直打哆嗦,上了車連油門 和剎車都分不太清。

  他把車窗大敞著,抖著手點了根煙,剛抽上一口,便被煙霧嗆得眼淚之流,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淌,還沒等落到嘴 邊,就被刀子似的北風吹乾,還感覺生生的疼痛。

  蕭仲在想: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折在黃老三的手裡然後輸得狼狽不堪、片甲不留。其實這事兒不怪別人就怪自 己,但他也是身不由己。忠誠和愛情是個兩難命題,讓他選也只能拋棄後者。

  就當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是黃老三吧。算命的也說過,他愛的人是求不到的,只因為他太執拗,放棄執著會得 到很多。

  或許他們各退一步,就能海闊天空,但誰也不肯。事情明明很簡單,卻被他們弄得太複雜。

  在第七天一早,蕭仲醒來,看見原本乾淨的屋子被他折騰得一片凌亂,不禁露出一抹苦笑。黃老三早年當過兵, 所以極其愛乾淨,如果看見他這麼禍害這房子,肯定又要拿雞毛撣子抽人了。

  蕭仲想著便拉開窗簾,發現外面竟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陽光透過窗子爭先恐後的曬了進來。打開窗戶,發現 溫度也不算低,房間中難聞的味道被新鮮空氣一點點沖淡。他抻了個懶腰,又做了次深呼吸,然後告訴自己別再 墮落了,沒有黃老三他也是條好漢,畢竟他們曾經愛過,其實這就夠了。

  於是他打起精神把屋子重新收拾一番,累出一身臭汗,奇怪的是,在他忙的時候,竟然沒有想起那個人。

  蕭仲弄好一切剛要離開,卻看見一輛陌生的車子停在了大院兒門口,隨後下來幾個人。

  這幾個人看見正在鎖門的蕭仲儼然是吃了一驚,隨後便有個斯文模樣的人朝他走來伸出了手,問道:「您好,請 問您貴姓?」

  「蕭,蕭仲。」蕭仲狐疑的上下打量起了面前的人,伸出手與他握住。

  「原來您就是蕭先生啊,久仰久仰,我姓曾,叫曾宗河,是黃錦程先生聘請的律師,他現在要把這間房子賣掉, 所以委託我找了中介過來看看。」

  蕭仲一聽便愣了,握住曾律師的手也僵硬了起來,他磕磕巴巴的問那人道:「你,你說什麼?」

  曾宗河淡笑著抽回手,不厭其煩的跟他又說了一遍,還沒等說完,蕭仲也算弄清楚了內容,揮揮手趕緊打斷了他 的話道:「媽的,我買!我買還不行嗎?」

  曾宗河點點頭,說:「可以,但是我要問下黃先生。」

  蕭仲聽他這麼說,連忙攔住了他正要拿手機的手,道:「別問,你別問,你跟他說是別人買的,別說是我買的, 我不想讓他知道。」

  曾宗河露出為難的神色說:「可我總要跟他說的。」

  蕭仲想想也是,於是洩氣的放下了手,神色黯然的走到自己的車前,怔了怔,回頭對曾宗河說:「那你們隨便吧 ,我不買了……」

  自從薛平榛救了梁晉,黃老三便把這處地方給弄到了手,這裡的房子、小院子、水泥路,甚至是兩側的菜地和周 圍的棗樹都是這幾年他和黃老三一起弄出來的,即使他和黃老三不可能了,那蕭仲對這裡也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 ,如今黃老三連他這點記憶都要剝奪,真是說不出的殘忍。

  蕭仲吐出一口濁氣,上了車,熟練的倒車出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裡,只讓一切的一切都隨風過去吧。

  曾宗河見蕭仲開車離開,遲疑了一下還是給僱主打了個電話,他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那頭說了,黃老三隻說不賣 了就掛了電話。

  曾宗河與黃老三是舊交情,對於蕭仲也算有所耳聞,依黃老三那性格不可能會出爾反爾,今天倒是破例了,既然 這蕭仲既然能進黃老三家的門,那他在黃老三心裡也是佔了重要份量的。拿人錢財,聽人差遣,既然僱主改了主 意,他也只能帶著人走了。

  蕭仲回到老宅的時候,費了很大勁才把心裡那股子憋屈給壓了下去,一進門就看見吳姨在收拾房間,打了招呼之 後問到薛平榛在書房裡,他徑直就上了樓。

  敲開門,不出意外,薛平榛在書桌前工作,只不過鼻樑上多架了一副眼睛,本身就很冷淡的人,這時卻顯得斯文 幾分。

  薛平榛抬頭看見是他,便又垂下頭問道:「怎麼?沒跟你回來?」

  心照不宣的,蕭仲也知道薛平榛的問話指向是誰,他點點頭說:「沒有。」他多少還有點想跟薛平榛絮叨絮叨黃 老三的事兒,可是又怕挨罵,就乾脆閉了嘴。

  「小晉挺關心你的,打個電話說著說著就聊到你身上,我讓他聯繫你他又不幹,他現在心思不太穩定,主要是因 為和你黃老三。」薛平榛終於抬頭,伸手把眼鏡摘了,揉揉眉心,整個人靠在大皮椅上,顯得疲憊不堪。「你有 空給小晉打個電話,或者勸他回來,或者勸他安心。」

  「……我知道了,大哥。」

  「一直以來,我身邊靠得住的就你一個,如果小晉回來了,慢慢培養就是了,他要不回來,也就只能苦了你和老 三。我知道我挺自私的,但也是身不由己,有時候我也怕身邊連個穩妥的人都沒有,到最後孤家寡人。」蕭仲走 的這一周,薛平榛幾乎事事親力親為,他不太相信別人,偶爾忙得亂了還會去喊蕭仲,見蕭仲沒反應,便惱怒的 喊梁晉,等意識過來,才發現這倆人都不在身邊,這時候他便會手足無措,果然有時候習慣比孤單來得更可怕。

  「慢慢會好的。」薛平榛站起來,走過去,拍拍蕭仲的肩膀對他說。

  「是。」蕭仲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挺起了脊背。

  他還是過去的蕭仲,黃老三是走是留現在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五十七

  日子像流水似的過得很快,一年之後便又到了程志沖的忌日。這天,薛平榛帶著手下拜祭完,由蕭仲開車往山下 走。

  在路過黃老三的房子的那個岔路口時,蕭仲的心明顯咯登一下,手指頭都跟著顫動了起來。過去的一年中他都沒 有來過這裡,一是怕看見那裡已經被賣出去的場景,二是不想再沉浸在回憶中。

  其實一年不像想像中那麼難熬,成天跟著薛平榛東跑西走,匆匆忙忙就好像什麼都忘了似的。即使偶爾閒下來會 回憶起黃老三,蕭仲也告訴自己沒有了他之後,黃老三的日子一定會過得非常好,做什麼也不用去顧慮他,還會 變得很自由,這應該就是黃老三一直嚮往的生活,也是他唯一能給黃老三的東西。每每想到此,蕭仲便會覺得這 幾年就跟夢似的,隨時隨地都會醒來,現在他就處於夢醒時分,整個人都空虛的要發瘋,所以他極力讓自己變得 忙碌起來,不去想,也就不那麼痛苦了。

  可是他給自己營造的情感結界就因為今天走近了那間過去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屋子而破碎掉了,從心臟蔓延到指尖 的痛處卻在提醒他,這一切是無法用自我麻痺來輕易忘掉的,當時說的黃老三是走是留都不那麼重要現在也變得 重要起來。

  他真挺想黃老三的,但是讓他再選一次,他可能還是會和當初一樣放棄,只是不知道黃老三會怎樣。

  蕭仲沒有猶豫的開過那個岔路口,卻聽薛平榛問:「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啊?」蕭仲明明知道薛平榛是什麼意思,可他還是裝起了傻。

  「就黃老三那裡。」

  「哦……不用了……」

  聽見蕭仲的拒絕,薛平榛卻皺了皺眉,其實是他想起了去年梁晉回來的時候在那裡發生的點點滴滴。

  今年梁晉說自己太忙就不回來過年了,其實他也知道,梁晉這是在盡量縮短學習的時間,然後好趕快回來。去年 蕭仲和黃老三鬧得那麼僵,梁晉總是覺得自己也有些責任,蕭仲勸了很多次,這孩子就是繞不開彎。薛平榛嘴上 說這樣也好,以免孩子沒動力,其實他是心疼的,只是沒怎麼提而已。

  「還是去看看吧,咱們把車靠邊,讓大家先回去吧。」薛平榛堅持著,看見蕭仲的身體明顯僵住了,他覺得蕭仲 也需要一個發洩口,他實在不忍心蕭仲變成現在這樣消沉和難過。

  蕭仲並沒有反駁,只是一邊靠邊停車,一邊把薛平榛的命令吩咐給手下。

  等車輛都通過了,蕭仲嘟囔道:「咱們來幹什麼呢?估計黃老三已經把房子賣了,我們再來就是不速之客了。」 說話間他把車子調轉了車頭,往岔路口拐了進去。

  地方還是那個地方,周圍的鄰居也似乎沒有變,一年過去了,這裡還是有種熟悉的氣息,就像那人從來沒有離開 過一樣。

  蕭仲忐忑的用過去的鑰匙打開了院子的大門,發現原來這房子並沒有賣掉,他不禁紓出一口氣,甚至有一瞬間他 以為黃老三即刻就會從屋子裡拿著個雞毛撣子衝出來罵他王八蛋,跟他說再不出現以後就不要來了……然而此時 卻什麼都沒有。

  蕭仲搖搖頭,轉身挪出個地方讓薛平榛進去,他則跟在後面。

  蕭仲此刻的心情非常複雜,一直以來警覺的神經不自覺就鬆懈下來。倆人一邊往裡走,薛平榛一邊說:「房子沒 賣,也常有人收拾衛生,玻璃大概是前兩天新擦的,爐灶甚至還有些溫度……人也就走了不到一個小時,估計是 看見咱們的車隊上去之後就趁機走了。」

  蕭仲聽著薛平榛的分析,眼睛卻不自覺的停留在電視那裡,電視上面擺了張照片,他沒記錯的話是兩年前拍的。

  當時他們剛剛做完愛,他去洗澡,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穿,他發現黃老三在拿手機對著自己,便沖鏡頭擺著了個 中指,而黃老三在那兒淫蕩的笑,照片拍完了,他去搶手機也沒搶來,黃老三騙他說刪了,後來他再找也沒找到 。

  而現在這場景被洗成了照片擺在房間裡最顯眼的位置,不管是誰一進來都能看見他憤恨的舉著中指,關鍵部位被 一根香蕉圖片給遮住了,其餘地方大赤赤的一覽無遺。

  媽的!

  蕭仲在心裡罵了一句,走過去把照片從鏡框裡卸下來,攥在手裡衝了出去。

  他走到院子裡就停了下來,像頭暴躁的大獸,背著手來回的繞圈。他還是沒去追黃老三,因為他也說不准這人現 在跑到哪兒去了,黃老三算準了他會來,所以門鎖沒換,還故意弄了張操蛋的照片給他看,今天這一切就好像在 耍著他玩兒似的。

  這老王八蛋!

  蕭仲點了根煙,焦躁的抽了好幾口,鬱悶的心情隨著煙霧被吐了出來。他抬頭,也沒見薛平榛從房間裡出來,只 能無措的站在那裡等,煙都快燒到了手指的時候,終於等到人出來了,然後便問他:「好點兒了嗎?」

  「嗯。」蕭仲點點頭,今天來這一趟,他至少知道黃老三應該也放不下他,遲遲不出現,估計是抹不開面兒。

  「那咱們回去吧。」

  「好。」

  在路上,蕭仲抽空從後視鏡看了好幾眼薛平榛,就見薛平榛始終保持一個姿勢,因為戴著墨鏡也看不出是什麼心 情,但抿嘴的樣子不太高興。

  他的心裡敞亮了,不代表薛平榛跟他一樣,梁晉走這一年,他眼睜睜的看著薛平榛變得愈發淡漠,似乎只有在倆 人通話的時候才會在他面上看見一絲笑容。

  其實老大不是鐵石心腸,但也只有梁晉能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大哥。」蕭仲低聲喚道。

  「嗯?」薛平榛一動未動的回了一聲。

  「要不我幫你……」蕭仲頓了一下,說:「我幫你訂機票吧。」

  「幹什麼?」薛平榛動了動,坐直了身體,問道。

  「要過年了,小晉肯定挺想看到你的。」

  薛平榛遲疑了一下,點頭道:「……也好。」

  蕭仲笑了笑,梁晉如果知道薛平榛要去看他,一定會得瑟得小尾巴都會翹起來。

  五十八

  但事實遠比想像中改變的快,他們的車剛上大路,蕭仲的電話便響了,接起來之後,很快他的眉頭便緊緊的擰在 一起。不到一分鐘的通話結束了,他對薛平榛說:「大哥,房賀寧回來了。」

  「嗯?」

  「盯著他的兄弟說他應該不只是因為過年,明年年初市裡會換屆,大概是回來跑關係的。」

  「看來他還真執著。」

  「是啊。」

  「叫人繼續盯著他,最近咱們得打聽打聽他到底想幹什麼。」

  房賀寧近幾年還是挺消停的,無聲無息的在異地當著領導,裡裡外外沒有一絲和他對著干的意思。但薛平榛也知 道,房賀寧怎麼可能就此罷休,當初走得那麼狼狽,睚眥必報的他肯定還會回來。想必這四年間他的羽翼已經非 常豐滿,而自己這邊卻處於一種原地踏步不進不退的狀態。

  之前他還覺得生活真是沒有驚喜,轉眼驚喜便來了。

  蕭仲又通過後視鏡瞥了薛平榛一眼,見他原本放鬆的表情又嚴峻起來,不禁問:「那……出國呢?」

  「還是算了吧。」薛平榛歎氣道,「小晉那兒……不去也沒關係的。」

  蕭仲哀怨的點點頭,哪頭事大他當然清楚,剛才那個提議就當他沒說過好了。

  其實房賀寧又回來的消息讓薛平榛既擔憂又興奮,那種複雜感覺是很難用語言去形容,原來他的內心還是渴望挑 戰的,平淡無奇的生活讓他都沒了激情。

  對了,最近的一次激情還是小晉帶給他的,只是這孩子又把激情給他帶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薛平榛時刻保持一種非常警惕的狀態,但房賀寧這次回來除了找人吃飯喝酒,似乎並沒有太大的 動作,等到過完年,他便又回到這幾年任職的地方。

  從表面看,好像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薛平榛能夠預計到在這平靜下面卻有一股讓他顛覆的暗湧,所以他不能坐 以待斃。

  轉眼間便又到了春夏交替的時節,院子裡的樹木綠得惹人喜愛,偶爾還會有些小蟲子在花叢間來回飛舞,是一派 喧鬧的景象。

  最近本市各個媒體都在反反覆覆的播著地方人大會的新聞,網絡上更是充斥著各類消息。這次換屆可謂是盛況空 前,因為是新老交替,很多重要職位都開始由年輕人擔當,這種局面讓人議論紛紛。

  當然這裡面最最風光的便是從外地交流回來的年輕的新任副市長房賀寧了。

  這天晚上,薛平榛關掉電腦上播放的新聞,靠在皮椅上閉眼深思目前的情況。

  最近他聽了太多關於房賀寧的議論,市裡的有點臉面的人總是拿他當話題來說。在一次商業餐會上,有人便說房 賀寧在外地的那幾年有多說一不二,整頓商業的手段又有多鐵腕,當地那幫做生意的對他簡直奉若天神,因為他 也真能幹,項目一個個的攬,聽他話的人真得到了好處。這次他回來想必也是延續他在那邊的作風,該低調的時 候低調,該巴結的時候也不能落後。

  薛平榛當然知道這些,他派過去盯著房賀寧的人每一段時間都會跟他匯報。不過不知道房賀寧是不是察覺到了什 麼,最近反而探聽不到什麼消息了,他也只能通過媒體的報道來推測這人下一步要走的棋。

  腦子裡浮現出剛剛節目中看見的房賀寧的自信笑容,那眼神似乎直直的穿透了他的心臟,就像是告訴他:「我想 要的,不管用什麼方法都會得到。」

  薛平榛並不畏懼這樣無聲的威脅,因為風風雨雨他經歷得太多。新官上任三把火,指不定陰險的房賀寧會在他離 開的時候弄點什麼蛾子出來,他怕自己不在這邊防不過來,因為他總覺得房賀寧這次高調回歸來者不善。

  思緒一路蔓延,心臟也跟著跳動的格外的快,儘管天氣變暖,他的手指尖仍是冰涼冰涼的,他站起來微微活動了 一下復又坐下,伸手擺弄起桌角的飛機票。一周後便是梁晉的畢業典禮,這張機票也早就已經擺在他面前了,於 情於理他都該不遠萬里的去一趟,但是此刻他卻有些猶豫。

  手邊的電話適時的響了,屏幕上面閃爍著梁晉二字。薛平榛整理了一下心情便接了起來,那頭的聲音十分歡快的 跟他問好,他知道,他們二人中不管是誰,越是要到相見的時候,情緒越是無法壓抑的雀躍,畢竟之前的失約讓 二人很久未見,他甚至都能猜到梁晉最近都會因為他即將去那兒而失眠,其實他又何嘗不是。

  「哥,你吃過飯沒?」梁晉問。

  「還沒啊。怎麼了?」薛平榛的聲音很是溫柔。

  「都這個時候了……」儘管時差不同,梁晉也能把時間掐算的剛好,提醒他早點睡覺,及時吃飯,薛平榛彎嘴笑 了笑,只聽那邊繼續說:「哥,你最近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吧,我都聽吳姨說了,哥,你不能這樣,你胃不好呢 ……」梁晉囉嗦起來便沒完,薛平榛只好應付著答是是是。

  梁晉的囉嗦終於告一段落,也深知自己這麼說了,薛平榛也不一定能按照他說的做,想起過幾天他就要過來,於 是拖長音喊了一聲哥,在電話中撒起了嬌,這讓薛平榛心裡一動。

  「嗯?」薛平榛答應道。

  「你能來真好,你知道嗎?我特想你。」

  「我知道。」他又何嘗不是。

  「嘿嘿。」梁晉傻兮兮的笑了,這時那邊有個聲音在喊他,梁晉便快速的衝著電話親吻了一下,與他道別。

  他不是木頭人,當然也很想梁晉,尤其是那張在他身邊就會變得很快樂的笑臉和溫熱的雙手,電話儘管短暫但卻 如同一股暖流滲入他身體裡的每個細胞。

  這通電話讓他下決心走一趟,不為別的,他就想親眼見證梁晉的成長,就當他為了愛自私一次。但是在這之前, 該安排好的一定不能有一點疏忽,否則他手下的那麼多人根本保不住,甚至他還要做走不出去的準備。

  一切似乎都很平靜,房賀寧依然沒有什麼動靜,想必是剛剛任職還顧及不到他。只有薛平榛忙得天昏地暗,書房 燈直直開到深夜也沒有要關的意思,每一種將要可能發生的都要考慮周全,能給自己帶來任何危險的東西都要整 理妥當,他不能控制莫須有的罪名,但是他會在此之前減少一切損失。

  很快便到了出發這天,天公並不作美,氣溫驟降,儘管已經入夏,但天上還是冷冷清清的飄起了雨,薛平榛的指 尖都被凍得發顫。

  他剛剛還接了一個梁晉的電話,因為時差的關係,那小傢伙的聲音都因為周公的邀約而變得弱弱的,知道他準備 出發,終於心滿意足的嘟囔著睡覺去了,就連往常的叮囑都忘了說。

  薛平榛換好衣服剛出門,蕭仲在他身邊還沒來得及把手裡的傘撐開,便接到了山下值守人員打來的電話,說一列 警車開了上來,那邊是怎麼都攔不住。

  蕭仲望了薛平榛一眼,轉述了電話中的意思,薛平榛沒做任何表情,轉身回到了屋裡。

  他知道該來的總會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看來他是無法見證梁晉人生中最燦爛的時刻了,剛把一條短信給梁晉發過去,還沒來得及想那孩子醒來後看見短 信會是什麼失望的樣子,門口便已經傳來一陣汽車的喧鬧。

  五十九

  這些穿著筆挺制服的人想必是因為得到房賀寧的授意所以並沒有太過粗暴,薛平榛想,該來的始終也躲不過,於 是蕭仲憤怒地罵了幾句街也被他喝住了。

  他們假惺惺的與他握了手之後開始說明來意,語氣嚴肅而認真,就跟真發生過這些事情一樣。

  愈加之罪何患無辭,儘管許多東西並不見得有幾分真實,但薛平榛始終微笑以對成功化解了那些人的略顯強硬的 態度。

  最後又是蕭仲在來人給薛平榛戴上手銬的一瞬間,衝過去便要把老大保護起來,可是薛平榛一記眼刀就將他定格 在身側。

  「別衝動。」薛平榛不怒自威,朝蕭仲使了個眼神便與他們坐上車走了。既然這群人衝著他來的,他就不想把蕭 仲也牽扯到其中。

  雨還在密密匝匝的繼續下著,天色卻愈發陰沉了,儼然有變大的趨勢,院子裡的水泥路凹陷的地方已經積成了小 小的水坑,雨滴落在上面,剛形成的水暈很快便被接下來的水滴擾亂,蕭仲站在雨中盯著那些藍白色的車身徑直 從自己眼前消失卻沒有任何辦法。

  他明白老大臨走前的眼神,也想到這幾日的他們之間的密談以及對他的周密的安排,但是他始終沒辦法接受剛才 老大被那些人用手銬銬住帶走的情形。

  老大想到了很多,甚至包括這種最壞的情形,但沒想到唯獨就這一種實現了。

  雨勢越來越大了,蕭仲也分不清臉上淌著的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吳姨撐了一把傘出來擋在他頭上,接連在旁邊 唉聲歎氣。

  蕭仲把傘接過來示意讓吳姨回屋去,吳姨又歎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只留下他一人舉著傘在雨中矗立。

  蕭仲開始忙碌起來,先是跑了很多關係,能打通的地方全都沒放過,在得到一些負面的答覆之後,他開始坐不住 了。情況並不沒有想像中的樂觀,因為到了這種時候,以前得到薛平榛的恩惠的人全都成了縮頭烏龜,這兩天連 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得到,更別提讓他出來了,看來這房賀寧這次真是破釜沉舟了。

  蕭仲背著手在樓下煩躁的踱步,心裡甚至想如果黃老三在身邊可能他都不會這麼沒頭緒。明明薛平榛都交待的好 好的,可他根本沒法那麼冷靜的一步步來。

  他點了根煙抽上,雨後有些濕熱的空氣從窗口中吹進來將他吐出的煙霧吹散。在他抽完這根煙的時候,也終於把 薛平榛跟他說過的話重新捋順了一遍。

  「房賀寧應該不會將以前的事情那麼輕巧的放過,我畢竟砸了他爸價值不菲的古董、弄傷了他的人,呵呵,還傷 了他的心,他那種人……他這次回來不會那麼善意的,所以你別輕舉妄動、打草驚蛇,假如真是最壞的情況,你 也別著急,沒辦法的話就先騰著,畢竟都在風口浪尖上呢,沒誰敢冒這風險。縱使他再怎樣,也不會在這種時候 對我下什麼毒手,頂多吃點苦而已,再說,我手上還有他的東西,即使不能作為交換條件,我逮到機會也肯定不 會放過他。」

  想到這些,蕭仲漸漸冷靜下來,去到書房把薛平榛所說的保險櫃打開,裡面安安靜靜的躺著一支錄音筆、一個U盤 和幾本厚厚的賬本。他稍稍安了心,選擇相信老大,仰頭看了一眼掛鐘,梁晉差不多該到家了,他已經派了人去 接機。那孩子一聽說薛平榛出事兒了,連畢業典禮都沒參加就往回趕。

  正想著,窗外已經傳來汽車的聲音,蕭仲謹慎的把保險櫃鎖好,走到窗口一看,真是梁晉回來了。

  蕭仲趕緊下樓,到門口只見梁晉已經在吳姨的懷裡哭,他無奈的搖搖頭,環著胳膊在一旁等著,過了好半晌,梁 晉終於從吳姨的懷裡掙脫出來。

  蕭仲見這孩子的嘴唇上起了一圈燎泡,更是瘦了好多,遠沒有前兩年回來的時候精神,想必是因為薛平榛的事兒 吃不好睡不好。

  「小晉」蕭仲喊了一聲他,剛止住哭的梁晉便又撲到了他的懷裡。

  「二哥……」梁晉叫了蕭仲一聲就只剩下嗚咽聲,蕭仲將手指插在他有些凌亂的頭髮中來回撥弄,另外一隻手拍 著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哥他那麼精明應該不會有事兒,我這邊也在幫他跑關係……」雖然沒什麼效果,但也只能這麼說。

  「嗯……」梁晉將鼻涕眼淚抹了蕭仲一身,這才抬起頭,勉強點了點頭。「我哥那麼厲害的。」

  「是啊。」

  吳姨早就回屋給梁晉下了一大碗疙瘩湯,熱乎乎的吃下去,總算穩定了他的情緒,吃完又去洗了澡,出來之後整 個人都利落多了,只不過臉上還是很憔悴。

  蕭仲正在客廳裡打電話跟相熟的領導裝孫子打聽情況,希望能聽見一絲消息,但似乎並沒有太樂觀。梁晉直等蕭 仲打完電話才湊過來問情況,蕭仲整理了一下思緒,決定如實相告,畢竟梁晉才是薛平榛最最親近的人。

  「你哥之前和房賀寧的淵源你也清楚了,當初為了整賈延宏才和那傢伙搭上線,他又對你哥有想法,你哥傷了他 ,他自然要報復,現在他站那麼高,整人也方便。你哥之前跟我分析了將會發生的很多種情況,沒想到房賀寧用 的卻是這種,他不是沒辦法脫身,但是現在顯然不是時機,看來只能在裡面先吃點苦。其實如果說你哥真的做了 他們說的那些事兒,我也是逃不了干係的,但那些人顯然沒有要動我的意思,所以說他就是衝著你哥來的。」

  「那現在能去看他嗎?」

  「暫時不行,我問了很多人,因為這事兒鬧得全市皆知,人們議論紛紛,現在誰都不敢弄出點風吹草動來,再忍 忍吧。」蕭仲拍了拍梁晉的肩膀,站起來歎了一口氣,「我又何嘗不想見他,我以為我挺能耐,可是沒有老大的 指示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二哥,你也別上火了,我信我哥一定會沒事兒的。」此時也沒別的辦法,唯有互相安慰了。

  六十

  時間又過了幾天,裡面還是沒什麼關於薛平榛的消息傳出來,幫中倒是有些風言風語,人心變得鬆動起來,蕭仲 找來幾個管事兒的商議,梁晉就在一旁聽著。

  他涉世未深,但也聽懂了某幾個拐著彎表示想拿錢跑路的人的意思,估計那些傳言就是從這些人嘴裡傳出來的。

  梁晉心底冰涼冰涼的,心想薛平榛這麼多年白白為他們付出了,到頭來養的竟是一群白眼狼,今天他也算看了明 白。他扯著蕭仲出去了,壓低聲音憤怒地問道:「二哥,就這些人留著有什麼用?」

  有了好處便一窩蜂的往上湧,而如今自家老大出了事兒,反而都跟縮頭烏龜一個樣,不僅不幫忙,還要落井下石 ,生怕自己也被牽扯到其中。

  「傻小子,他們不只是想要錢,還想要地盤,最重要的是他們知道太多秘密。」蕭仲雙手掐著腰,十分無奈的說 。

  梁晉望向客廳中幾個人的身影,想起剛來時薛平榛的狠勁兒,咬咬牙,登登上了樓。

  他記得薛平榛的臥室裡藏著槍,是那次回來時在那裡睡覺的時候不小心發現的,當時薛平榛也沒有刻意瞞他,還 在親密之後摟著他在床上教他怎麼用。

  當時冰冷冷的槍口劃過肌膚的觸感現在回憶起來十分清晰,那遊走過的地方細密密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打心 眼兒裡覺著恐懼,而如今他卻要用這東西幫著他哥親來清理門戶。

  梁晉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傢伙事兒,黑通通的槍身泛著亮光,薛平榛因為對他的信任甚至都沒有換過地方。梁晉笨 拙的下了子彈夾,裡面還有三顆子彈,對付這些人足夠了。

  他把槍重新裝好,攥在手裡往樓下走。

  此時,那些人正準備走,他們的臉上各個寫著失望,在樓上看下去是那麼的可笑,就是因為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 。

  梁晉嘴角噙著抹冰冷的笑,快步下了樓,非常禮貌的喊住了他們:「各位大哥,麻煩留步。」

  人們回頭,迎接他們的卻是黑洞洞的槍口,梁晉那抹笑意還未消失,在蕭仲驚訝的注視下將槍口從他們的頭上巡 視一圈。「我也沒有別的意思,麻煩各位大哥回去轉告大家一聲,我哥雖然進去了,但是這裡並沒散。他不在, 還有我跟二哥,如果你們不想繼續干,就收拾包袱滾蛋,但是要想拿走一分錢,就先問過我哥的槍幹不幹!我一 直都聽說混幫派的人都是講義氣的人,可怎麼都沒想到跟著我哥的竟然他媽的是一群背信棄義的慫包,從最開始 的何友善到你們,呵呵……我真沒看見有多義氣。」

  這些人顯然失算了,他們從來不知道從半大起被薛平榛養在身邊的小傢伙幾年不見竟成了一頭小老虎,如今不知 道他仗著什麼樣的勇氣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但這架勢和薛平榛當年比起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梁晉的表情嚴肅、認真而又冷酷,甚至沒有一點同幫情誼可言,更不像是開玩笑,他們露出驚恐的眼神,有個怕 事兒大的趕緊走上前,揮著手解釋說:「小晉,你可別這麼我想我們,我們……我們也是擔心而已。」

  其他人開始附和這人的說法,但梁晉也沒放下手裡舉著的槍。

  「擔心?」梁晉冷笑反問道:「是擔心你們自己被牽連進去吧?嗯?」他的胳膊開始微微顫抖著,也許是因為憤 怒,又或者是因為對這些人太過心寒。

  這些人心知梁晉是可以坐在薛平榛身邊的人,如果對他們開槍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所以根本不敢輕舉妄動,他說 著別衝動,試圖解釋是梁晉誤會了他們。

  這時門鈴突然間響起,像是緩解了每個人緊繃的神經,蕭仲過去應門前叮囑梁晉別太衝動,他開門看見來人心情 一下子開朗了許多,他將這二人帶到旁邊小廳等候,回來對梁晉說:「這次也許會有轉機。」

  經過剛才,梁晉才知道為什麼薛平榛會這麼累,還一直告訴他去選擇一條自己喜歡的路,正是因為他哥帶著一群 讓他操心的人,做著讓他操心的生意,如果不是為了持續那位養父大人的事業,他也不會去接手。如此費心不討 好,誰又能擔待下來。

  這時蕭仲走上前,從中打起了圓場,他對著來人說:「你們的擔憂我也懂,但是老大進去了,我們應該想法給他 撈出來,而不是過來說三道四,梁晉說的也沒錯,這裡並沒有散,如果大家不樂意跟著了,我也不留大家,這些 年,你們沒功勞也有苦勞,大哥那邊沒準會需要錢,你們大可以先走一步,等大哥出來了,自然也不會虧待你們 。小晉還小,你們也知道大哥待他恩重如山,他自然不想讓他哥受委屈,所以彼此理解理解,今天就到這兒吧, 咱這來了客人,別讓外人看見咱家的丟人事兒!」

  因為得到了台階,這幾人夾著尾巴灰溜溜的走了,蕭仲一把攬過正在發抖的梁晉,小聲讚揚道:「小晉幹得好。 」

  梁晉一把將槍扔到地上,就像丟掉一隻燙手的山芋,他蹲在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發洩出了剛才想要開槍而未開 的壓抑。

  蕭仲等了一會兒,見他終於穩當些了,一把將他扶起來,說:「是奚平帶著耿樹來了。奚平或許你不太認識,當 年他立了功,但是受了傷,大哥給他一筆錢開店,就從咱這離開了。不過耿樹你應該熟,那個小叛徒,也不知哪 根筋撘錯了竟然送上了門,大概是因為房賀寧的事兒,就他那樣,想必也沒有什麼危害性了。」說著話,蕭仲將 梁晉帶到小廳。

  梁晉怔怔的看著來人,那個長相陌生的大概就是奚平,壯實的身材,高高的個子,站在他身邊恐怕都能被籠住。 而那個坐在輪椅上病怏怏的年輕人就是耿樹了,只是以前那個鬼精靈現今已經不復存在。

  耿樹的事情梁晉聽說過一些,當時他還吃了一大驚,現在再見,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但總因為耿樹是房賀 寧的人,梁晉並沒有太看得起他。

  相對無言,是奚平先開的口:「蕭哥,我聽說大哥被弄進去之後就只能乾著急什麼都幫不上,之前耿樹也不知道 怎麼就找到我,說要幫忙,我聽了覺得可行就帶他過來了。」

  「這種叛徒能幹什麼?我憑什麼相信他?」梁晉還沒在剛才的憤怒中恢復,說話直衝沖的夾槍帶棒,弄得兩邊一 陣尷尬,尤其是奚平,因為耿樹是他帶來的,於是他的臉刷的就紅了。

  耿樹似乎不太介意梁晉的說辭,只聽他用弱弱的聲音說:「其實我能做的不多,我也只是為了房賀寧,我不想看 他因為跟薛老大置氣而弄得自己萬劫不復。薛老大心思那麼縝密,房賀寧鬥不過他的。」

  奚平解釋說:「他的意思是想讓咱們做出綁架他的假象,看能不能一人換一人。」

  「是。」耿樹繼續說:「當年我背叛了薛老大,無非也是因為對房賀寧的情,其實我也沒把握自己能不能換他, 如果……如果不能的話,我也就死心了,奚平之後會帶我走,把我安置到一個安靜一點的地方,誰也找不到…… 所以對你們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我也沒有更多辦法證明我沒有說謊,但還是希望你們能相信我。」

  耿樹的樣子不像是說謊,梁晉看看蕭仲,又看看奚平,奚平又開了口說:「大哥對我恩重如山,我不可能害他。 」

  「……好吧。」這次開口的倒是蕭仲,他拍拍梁晉的肩膀說:「出了問題我頂著,有一線希望也不能放棄。」

  蕭仲既然這麼說,梁晉這才點頭答應,可是心裡卻沒有把問題都丟給蕭仲一個人扛的打算,即使有了半點希望, 他們任何一個人也不能放鬆警惕,如果出了事,那就不會是小事。

  六十一

  薛平榛在裡面呆的不好不壞,最開始是住在單人間,有些警察似乎認識他,對他客客氣氣的,就是每天提審的時 候難熬些,不過他並不怕,他很聰明,表現得又非常無辜,問到最後警察都被他的思維繞亂了,也覺得他是無罪 的,畢竟證據太少,很難下定論,光靠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唯一一點覺得不太好的便是完全與外界失去聯繫,沒 人願意為他傳話出去,也不知道蕭仲怎麼樣,更不知道梁晉回家之後發現自己不在又會怎麼樣。

  過了一段時間,不知為什麼,他便被轉到多人間,簡簡單單的上下鋪佈局,什麼樣的人都有。

  這些人見他又瘦又高,還是一副斯文長相,就以為他只是一時失足,便都過來欺負他。

  最開始無非是語言上的攻擊,他懶得與他們一般見識,說得話再難聽他也不願意搭理,因為在他眼裡都是螻蟻, 對他不具有一點威脅性。

  後來薛平榛才發現自己想的太天真,去吃飯的時候竟然被人絆了個趔趄,他一抬頭,便認出是與他同屋的一個人 干的,他不太想惹事,抿抿嘴唇就算過去了。等到晚上睡覺就更有意思了,也不知道是誰把他的床鋪潑了水,濕 漉漉的根本沒法睡,薛平榛依然沒吱聲,愣是在窗口站了一宿,整張臉上掛滿了冰霜。

  這還沒有結束,第二天一早還沒吃飯就被帶出去提審,薛平榛這才鬧明白授意整他的人根本就是這些警察,熬夜 不睡的事兒他幹得多了,但如果始終不承認點兒什麼的話,可能以後的日子會更難熬。

  嘴硬的薛平榛依然什麼都沒說,他沒精打采的被帶了回去,卻見一個人正在往他床鋪上撒尿。一夜沒睡的怒意頓 時湧了上來,他根本沒控制,上前就照那人的下身狠踹了一腳,幾乎使盡了全身的力氣。

  「媽的,給你們慣的是吧,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薛平榛冷漠的朝著屋子環視一圈,他這樣的暴力的行為把 整個房間的人全都鎮住了,那個被踹了一腳的人因為傷到了命根子靠在牆上疼得連哭都沒了聲音,但誰又不敢去 叫警察。

  當然也有不怕事兒大的出來挑釁,這人大概是這監室裡的頭,他上來一把扯住了薛平榛的領子想要打人,離得近 了,連手都揚了起來,卻突然間在半空中頓住了,而薛平榛依然沒什麼表情,更沒去攔截,那意思是你來打啊, 你打我一拳,我還你十拳,甚至還會要你的狗命。

  那人疑惑了,實在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人會在這種情況下如此淡定,他終於忍不住問:「你到底是誰?我……我他 媽看你是有點兒眼熟。」

  「薛平榛。」薛平榛無意隱瞞自己是誰,也不管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反正他現在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但這一群 人在他眼裡根本不算什麼,他在道上混的時候,這幫二逼還他媽在小學門口搶錢呢。

  「真的?」

  「愛信不信。」薛平榛揮手拉開了那人不再使勁的手,找了張略微乾淨的床鋪坐了下來。

  那人還保持姿勢站在那裡,但顯然變得愣愣的,想必是聽過他的名字,旁人見監室老大都不動了更是不敢輕舉妄 動,在這裡都敢把人一腳踹得將來不能人道,估計這人肯定也是大有來頭。

  薛平榛窩在那張有奇怪味道的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中間有一陣喧鬧大概是來人把那在他床上撒尿的人給抬走 了,不過倒是沒人把他叫醒,他也就心安理得的繼續睡。

  這一覺沒睡太久就被人叫了起來,警察閉口不提他傷人的事兒,只說外面有人找他,給他上了鐐銬便又被帶了出 去。

  反正不是提審,也不用太集中精力,唯獨就是手銬和腳鐐之間的距離太短,他個子又高,走路的時候不得不彎著 腰。

  薛平榛心裡明鏡似的,來人不可能是別人,進去一看果真是房賀寧,估計見面前也打聽了情況,這一碰面就滿臉 陰沉。

  薛平榛彎著嘴角笑笑,他與房賀寧認識這幾年,深知這人只是面上精明,但事實上並不聰明,又年輕氣盛,能混 得這麼風生水起無非是運氣太好和家世顯赫罷了,就像現在這樣,是喜是怒都寫在一張臉上,在官場這麼多年也 沒見他有什麼進步,要不是身後的靠山強大,估計早被人整了下去。

  房賀寧不太爽處於這種境地的薛平榛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於是板著臉卻又故意擺出一副得志的樣子,把自己弄得 滑稽至極,「薛老大,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托你的福。」因為睡了一覺,薛平榛的精神變得好多了,他是一臉坦然,揚著下巴,似乎幾天的牢獄生活並沒 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呵呵。」房賀寧假笑兩聲,俊俏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不一樣的神色。「你說老賈要是看見你現在這樣子,都 得笑死。」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但很可惜不是笑死的。」薛平榛說話間把帶著手銬的手搭在桌邊,鎖鏈和木頭一撞,嘩啦 啦的直響。

  「什麼?死了?」

  「你剛走他就因為突發心臟病死在了牢裡,我也是過了很久才知道的。」薛平榛平靜的陳述這樣一個事實,面上 還是沒有一絲波瀾,就跟這事兒與自己無關一般。「你大概就想看我有多慘,現在你也見到了,滿意了吧?」

  「沒有!」房賀寧站起身來,指著薛平榛的腦門說著話,誰知薛平榛卻別過去不看他,一臉不耐煩,這樣子就跟 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似的,只聽房賀寧又說:「我要你比賈延宏還慘。」

  「你現在是副市長了,得注意點兒。」薛平榛看向角落裡的監控器,嘴角不屑的撇了撇。

  房賀寧也注意到那裡,自知這種言行不妥,憤懣的坐了下來。

  「還這麼聽話。」薛平榛嘟囔了一句,幾乎又把房賀寧的火氣燃著。

  「薛平榛你行,告訴你,你要再不交代點兒什麼,小心吃不了兜著走。」這次房賀寧大概是壓著怒氣,說話咬牙 切齒。

  薛平榛倒是笑了,看了眼監控故意壓低聲音對房賀寧說:「每次提審他們都問我有沒有檢舉揭發他人,我忍著忍 著沒說你,現在你又來威脅我,真是不怕事兒大。其實我是無所謂了,是死是活賤命一條,你就不一樣了,高高 在上的新任副市長,誰會想到竟會做那些賣官賣爵、貪污受賄、殺人越貨和黑社會勾結的勾當……」

  「混蛋,你說什麼?」房賀寧拍了桌子又要站起來,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正好無處發洩自己的怒氣,大聲的 喊了聲喂,誰知那邊的話卻讓他迅速的變了臉色。

  「你,你他媽說什麼?你到底要把耿樹怎麼樣……不可能……少廢話!快放人……媽的,你們等著。」房賀寧掛 了電話,指著薛平榛的鼻子說了句「你狠」便走了,薛平榛真是不知所以然,聳聳肩。看來也該到他重回自由的 時候了,這要比預想來得快些,也不知道蕭仲和梁晉是怎麼辦到的,薛平榛想著,坐在那裡等著警察來把他帶走 。

  六十二(完結章)

  耿樹似乎真在房賀寧的心裡佔有一席之地,蕭仲打完電話之後沒過多久他便開著車過來了,就連下車跑步的樣子 都顯得很緊張。

  梁晉在屋裡與奚平合力將耿樹綁好,他們互相使了眼色,將他推了出去。

  梁晉手裡的槍抵著耿樹的太陽穴,有一刻甚至在想就這一槍打下去,可能會讓房賀寧足夠痛苦,這也相當於報了 他哥牢獄之災的仇,卻是奚平看出他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一個勁兒的衝他搖頭不讓他衝動。

  終於到了與房賀寧對峙的時候,剛剛梁晉還知道了他們手裡不僅僅只有耿樹這一枚棋子而已,當時他被薛平榛強 大而又周密的思維深深折服,留了那麼久的證據,一直派人對他的監視,現在都成了砝碼。這次他們的勝算很大 ,契機又好,現在就看房賀寧用什麼樣的誠意來交換了。

  房賀寧看起來似乎變化不大,只是這次沒有以前那般自信,他看著被五花大綁的耿樹,面部的五官都糾結在了一 起,顯得頗為熱鬧,甚至還表現出一種有話想說未說的樣子。他的手掌鬆開又握緊,握緊又鬆開,如此往復幾次 才終於開了口:「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其實只消這一句話便足夠洩底,他要是想報復或者還在意薛平榛完全可以不顧耿樹是死是活,但他今天來了,又 問他們想怎麼樣,不消說,這場戰役剛剛開始蕭仲和梁晉便已經勝了大半。

  「剛才在電話裡我們也說了,我們的目的很簡單,一人換一人。」蕭仲說。

  「不可能。」房賀寧不經大腦就拒絕了他們的要求,卻在被綁著的耿樹的眼睛裡看見一絲失望,他無措的站在那 裡,無可置疑的把自己逼到了一個角落裡,但即使這樣,他的嘴上依然不依不饒:「就憑他?」

  畢竟費了很大力氣下了這個套,他怎麼可能輕而易舉的就說放棄。

  梁晉沒回答,只是湊到耿樹耳邊輕蔑的說:「呵,你就愛上這麼個人渣?只顧自己的想法也不考慮他人感受?要 是你有下輩子,千萬要睜大眼睛,可別再陷到這種人手上。」梁晉的聲音並不小,屋子裡的人全都能清晰的聽到 ,他順手給槍上了膛,卡噠一聲,震動了每個人。

  「你要幹什麼?」房賀寧趕緊阻止。

  「既然沒用就乾脆殺了。」梁晉的槍又往耿樹的太陽穴上使了使勁,挑戰著房賀寧每根脆弱的神經。

  「我……」房賀寧還是猶豫,卻見耿樹已經抖如篩糠,淚水一個勁兒的往下流,耿樹身體不好,情緒不能太過波 動,年底甚至還要再做一次手術,如果成功才有希望站起來。房賀寧不可抑制的想起這幾年與這孩子的朝朝夕夕 ,那段時間沒有薛平榛,只有工作和他,是兩個人互相扶持他們才有今天,而現在卻又要生死懸在一線間……

  眼見房賀寧的心理防線開始鬆動,蕭仲點開了旁邊的電腦,一段段關於他的錄音開始播放出來,有他與薛平榛的 ,甚至還有更加私密的情色錄音……房賀寧完全失控了,捂著腦袋大喊停止。

  他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不容易,又忍辱負重出去那麼多年,直到穩固了才來下手報復薛平榛,誰知薛平榛卻又贏他 一籌,把他弄得萬劫不復,他偷瞄一眼耿樹震驚的臉蛋,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只能蹲在那裡大口呼吸,腦子裡一 片空白,嘴裡嘟嘟囔囔的喊著:「別放了,別放了,我同意換,我同意換……」

  蕭仲如他所願的關了音頻文件,只等他情緒恢復了才說:「快點打電話放人。」

  房賀寧抖著手撥了電話,最開始還有些語言混亂,後來還不容易說清楚,他們一行人才開了兩輛車往看守所走。

  梁晉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緊張過,又是一年多沒見到薛平榛了,這次見面卻要到那種地方。此時思念都不算 什麼,只是希望那條路短些再短些……

  目的地到了,房賀寧整理了自己的衣著先行進去了,在這個時候,奚平把耿樹放了開來。耿樹的情緒還沒穩定, 靠在奚平的肩頭平復了一陣才輕聲說:「奚平哥,謝謝你,我還有一件事拜託你。」

  「什麼?」

  「等薛老大出來以後,如果有機會,你還是把我帶走吧。」

  「……好。」奚平不用問也知道因為什麼,最後沒別的辦法就只能答應,經過剛才那種痛苦的經歷,即使耿樹再 喜歡房賀寧,可能也沒辦法和這個人在一起了。

  「謝謝你。」

  「嗯。」

  車內又恢復了安靜,梁晉早已坐不住,急切切的開了門下去,和蕭仲一起在外面踱步。沒一會兒,從看守所側面 的鐵門出來兩個人,揉著手腕的便是薛平榛了,旁邊的是房賀寧。

  薛平榛穿著那身出門接梁晉時的西裝,不知比看守所發的黃色馬甲好看多少倍,他挺慶幸沒被小傢伙看見自己最 狼狽的樣子,否則形象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梁晉趕緊跑了過去,跑的那幾步路都被磕絆了好幾次,薛平榛見了沒再動,反而站定張開雙臂微笑的等在那裡, 就像等待一個從天而降的禮物。

  梁晉撲上來的時候是一股很大的衝力,那瞬間,薛平榛險些被這股力量撲倒,於此同時還被類似於幸福的東西擊 中心臟,暖暖的沖昏了頭腦,空白了意識,只覺得有沒有自由都不算什麼,最真實的還是這樣的擁抱。

  梁晉像一條大狗用腦袋拚命的蹭著薛平榛的胸口,沒一會兒還傳來嗚咽聲,薛平榛笑著揉著這孩子的頭髮,心裡 想他養了梁晉這麼久,這小子竟然還是那麼愛哭,以後要好好教育他得像個爺們兒,不能三天兩頭掉眼淚疙瘩。

  這廂兩人親密著,那邊耿樹被奚平推到房賀寧身邊,房賀寧以為這次之後便再也不會有什麼分離,推著輪椅連招 呼都沒打就先走了,可他卻不知道不久之後將會再次失去身邊的這個人。

  世界又重新恢復了平靜,也似乎再沒有什麼暴風雨,回去的一路上,蕭仲跟薛平榛交待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 添油加醋的說著梁晉的表現是如何鎮定和英勇。

  薛平榛閉著眼睛安靜的聽著,用一隻手不住的揉著靠在他胸口的梁晉的頭髮,心中滿是驕傲。

  等蕭仲匯報完,薛平榛說:「在裡面我想了挺多,我是覺得幫派這東西太綁人了,利益、權勢,到頭來又得著什 麼了?其實什麼都得不到。蕭仲,不如咱們散了吧,你去找黃老三,我呢,也消停幾年,等玩夠了,再做點什麼 買賣,你要願意回來幫我,我隨時都歡迎。」

  「大哥……」蕭仲被薛平榛這一想法完全鎮住了,可他又說不出任何反對的意見,只得點了點頭,補充了句好。

  薛平榛又坐直了身子,轉身對坐在後排座的奚平說:「阿平,都沒顧著和你打招呼,這次也是多虧了你,挺久不 見,胖了。」

  奚平笑笑說:「我成天在後廚炒菜,油煙子一吸,不胖也難。」

  「也是。」薛平榛點點頭,轉頭問梁晉:「咱也開個飯店怎麼樣?」

  梁晉用力點點頭,心裡想,不管做什麼都好,只要和身邊的人在一起就好。

  見梁晉也沒什麼反對意見,薛平榛大笑起來,很多事一瞬間就放開了,他自認這幾年做的也算不錯了,沒有對不 起誰,也沒有虧待了誰,如果大家拿著錢都散了,自己還能留下不少。現在把該放的就放下,而該有的幸福其實 就在身邊。

  這些年過去,連當初的小不點現在都能獨當一面了,這種為人兄長見證成長的快樂,只有他自己知道啊。

  如果用兩個字來形容這種感受的話,那就是「真好」。

  薛平榛暗暗在心裡描繪了一副自由的藍圖,他覺得其實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可以和身邊的小傢伙一起實現了… …

  (全文完)

  經歷了刪坑重開,斷斷續續的終於把這篇填完了,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我承認有些爛尾,但拖拖拉拉的總比坑了強。其實何止爛尾,我是完全沒把想要的養成寫出來,哎,水平有限, 也就只能寫成這樣了。

  鞠躬謝謝蹲坑的基友,稍後應該會有幾篇番外什麼的,我有空就會寫的。

  嗯,好了,一身輕鬆的跟大家道晚安,祝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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